第一百九十章誰是黃雀
臨散衙的當口,范銘徑直去了開拆司,開拆司的一眾老面孔依舊如同他剛進州院的時候一樣,沒有什麼變化,老林、老何、張福順、小張押司這些人一見范銘進來,便就紛紛站了起來,尤其是老何這個大嗓門更是一陣咋呼,「貴客啊,貴客啊,我說今日怎麼老聽見喜鵲叫呢,原來是范職級要來啊!」
一眾同僚頓時同聲應和,讓范銘頗是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諸位同僚就別寒磣我了,今日我可是回娘家啊,你們就忍心看我下不來台?」
「哪裡,哪裡,不過是想要同范職級一敘同僚之誼罷了!」
「好說,好說,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由小弟做東,請諸位到太和樓一聚,如何?」
「敢不從命!」一聽范銘要請客,眾人齊齊笑鬧了起來,畢竟如今范銘已不是初入衙門的青頭小子,而是有身份的正式吏員,甚至在流外的品級內還要高過不少人一些,這等拉關係的時候當然是求之不得。
堪堪等一眾人說定的同時,散衙的鐘聲悠悠敲響。
一眾吏員便就簇擁著往衙門外走去,范銘刻意落後了兩步,依到老林押司的身旁,笑著說了兩句套話,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林押司,酒宴之後,有事相求。」
老林押司猛然一驚,小心朝四圍望了望,發現沒人在注意這邊,又趕忙收斂了神色,恢復了平常要死不活的神色,衝著范銘點了點頭,隨即就將話題轉向了其他方向,「范職級,聽聞最近市易務有不少大舉措,這應天府雞飛狗跳的。」
「這都是人手不足惹的禍啊!」范銘故作苦笑的搖了搖頭,「市易務新立,萬事都沒有個章程,下面的人也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只能是先在應天府個商行商舖中摸了摸底,那想到這還沒怎麼動作,那些商賈就自己胡亂猜疑了,難那!」
老何一聽范銘的話頓時就鬧哄了起來,「范職級,你這可是成心眼饞人那,誰都知道市易務可不是開拆司這等清水衙門可比,你們跺一跺腳,天上就要下油,咱們可以連唾沫星子都沾不到啊!」
范銘哈哈一笑,「是啊,油水是多,但你要是待在油鍋裡怕就沒那麼舒坦咯。」
一行人在說笑中到了太和樓中,在掌櫃的引導下佔據了一間雅房,范銘當即讓酒樓安排好了一桌上等酒菜,以及唱樂歌舞,這頓飯本就是先前答應好的,因此范銘也沒刻意節省,同僚之間的情誼也是要靠經常應酬來聯絡的。
畢竟有著同僚同案之誼,加上范銘如今也算是州院中的新興人物,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這頓飯也就吃得是格外愉快,觥籌交錯之間、歌舞迷幻之中,一眾吏員都顯得格外『動容』,平常看不到的一些狀態在酒之憨處之時都顯現了出來,尤其是老何,一個勁的往范銘的身邊靠,說著一些套近乎的話語,開始的時候還讓范銘有些摸不著邊跡,以為只是純粹的酒品問題,直到最後說了一句有個侄子是牙人,麻煩他關照一下,他這才明白了過來。
而相反的張福順這個老實人則是另外一種狀態,只是不停的喝酒,眼睛泛紅的時不時望著范銘,沒有說話,但范銘能體會到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能調任到市易務,我真高興。這讓范銘有些感動,看來這個世界上也不完全全部是爾虞我詐的利益關係,還有這等真實的友情存在,真好!
再一看平常對應酬頗為興奮的老林押司,或許是因為剛才范銘的特意留話,今天反而安靜了下來,彷彿在滿腹心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這不由讓范銘看得想笑,老林押司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當然清楚得很,但老林押司如此表現還真是頭一回看到,這就是心思太多的後遺症。
酒宴漸漸的接了尾聲,眾人都滿足的相繼告辭離去,而老林押司則慢吞吞的留在了後面,范銘也故作方態的同一眾同僚一一道別,在送走最後一個人之後,范銘一側身,轉頭微笑著對老林押司道:「讓林押司費心了,請到敝宅一敘。」
老林押司點了點頭,滿懷心思的跟著范銘上了特意讓太和樓安排的一輛馬車,片刻之後,到了家中之時,已經是月上枝頭了。
引著老林押司直接到了書房,分賓主落座之後,范銘便吩咐李嬸上茶,半晌間,書房便就沉寂了下來,氣氛有些詭異,老林也沉默著,等待著范銘的發話,而范銘這一刻卻彷彿沉寂自己的思緒中,一動不動。
這倒不是范銘在故意釀造氣氛,而是實在是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難不成直接說想要拍知府大人的馬屁,讓他引個門路?這樣一來在這些老州衙的眼中留下偷奸耍滑的印象倒是小事,若是讓他們誤以為自己要和他們搶飯碗那可就禍事了。
而此刻老林押司心裡也在打著小九九,他正尋思著若是這范銘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來自己該怎麼拒絕,衙門裡的事他也清楚得很,畢竟是在衙門混了近三十年的資歷,上面的風吹草動一般多少都能傳點到他的耳裡,東京上層震動,李通判也要受到牽連,而范銘能夠調任到市易務,靠的就是李通判的舉薦,此刻坐不住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由此,兩人各揣心思不說話,沉默半晌,范銘終於還是先開口了,「此次冒昧請林押司到敝府,實在是太過唐突了,還望林押司勿怪!」
「咳咳……范職級這是說哪兒的話,我正想著什麼時候要來府上拜訪,這次勞范職級相邀,實不勝榮幸!」
客套完一句之後,書房內再次沉寂了下來,范銘在猶豫著是不是要直接以同在一個利益圈子的由頭直接提出來,但卻又不能確定老林這老油子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想了半天范銘還是決定先試試他,「這次邀押司前來,實是有事相求。」
「范職級且管直言,若是能辦到的我老林定不推辭。」
「那我就直言了。」
「但言無妨。」
范銘頓了頓,清理了下思緒,繼續道:「我年少資缺,市易務本也進得不宜,這心裡始終不踏實,就想著跟前輩求教一二,押司年長資歷深厚,又同案出身,所以第一個就想到了押司。」
「范職級過謙了。」雖然嘴上客套著,但老林的眼中不覺的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地方就是這麼些年混衙門的資歷,若是憑借真實的吏幹才能,超過他的不知凡幾,但哪些人如今又在何處,都被人攆出衙門了,混衙門可不單單靠的是吏干之才,還得有一分靈醒的腦子,所謂三分吏干、六分運勢、一分貴人扶持,他自認吏幹不如人,但這六分運勢他卻是足足的抓住了五分,什麼是運勢,這運勢就是懂得察言觀色和順水推舟,看清楚風向了才能不栽跟頭,若不然這些年能走得如此順暢?
「想來押司也聽到過一些風聞,這市易務有些……不順暢。」
「哦,何事不暢?」老林故作驚訝的望著范銘,「依我所見,咱們州院六案就屬對市易務最為重視,甚至不下於財賦司了,甚至連廂軍都可以隨意調派,不是正當風光麼?」
「唉,押司你是有所不知,這新曹司是如坐針氈那!」范銘在心裡忍不住想要唾這老狐狸一口,明明這不是什麼隱秘的事,卻還要偏偏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但這還是有求於他,一時不能拿他怎樣,依舊臉色如常道:「曹司新立,萬事待興,卻奈何制肘,又有馮司錄……,唉!」
范銘一番欲言又止,雖然是表演,但這番表演卻也有些真切的味道,就是這半分是真也讓老林看得有些動容,當然,他不是被范銘感動,而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想想自己這麼些年戰戰兢兢的在衙門中打混,又那一刻不是提心吊膽的,最主要的是這些年看慣了各人的起起落落,如今看范銘就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一門心思想要在衙門中鑽營,然而這幾十年來又卻也不過如此,想到這裡老林不由歎了口氣。
「范老弟,我虛長幾十歲,就且稱你為老弟罷。」見范銘臉上神色不變,便點了點頭道:「按說老兄我這麼些年在衙門也又不少心得,不過這混衙門一事還真從來沒有什麼定制,這一時間……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范銘心下瞭然,從這裡看來老林還真沒有什麼齷齪的心思,便故作投契狀,湊近少許,放低了聲量道:「林押司,我在這裡給你掏心窩子說句話,我是真不想來這市易務,若是能由我選一次,我情願將這個機會讓給別人,比如您……」
老林疑惑的望了范銘一眼,他可不相信這衙門裡真有不想進這油水豐厚的曹司裡來,不說其他,就單單是這平常下面牙人的孝敬都足以讓人吃飽了,「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