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曹府之遇(2)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這天是他要到龔老夫子那裡受訓誡的日子,也是順便向龔老夫子請教一些深奧辭句的日子,為此他特地跟坊都請了一下午的假,村學雖是簡便,但規矩不可廢,范銘他雖沒有正式的拜入龔老夫子的門下,但好歹也是封過禮的。
眼瞅著秋分的日子也越來越近,村子裡的田地也呈現出綠蔥蔥的一片,鄉所周圍的幾座瓷窯和織造廠看上去也愈發的紅火了起來,范銘預感的大事並沒有發生,這些日子他又趁著傍晚放工的當兒去過曹府一兩趟,還書借書之餘又『很不巧』的遇到香雪兒也來還書。
兩人都保持著一種默契,只是有些許眼神的交流,沒有其他的動作,甚至也沒有交談,從門房老福頭哪兒得知這小丫頭是三娘子身邊的一個貼身丫頭,三娘子經常派她來清河鄉收賬目,據說香雪兒還跟他打聽了自己的事情。
范銘心裡總是被這丫頭勾得心癢癢的,但卻也不敢有什麼逾越的舉動,這些天那香雪兒成心攪和他,每次他要借什麼書,那香雪兒就搶著也要看,在後世歡場縱橫了這麼久的他,他又怎麼能不明白這點小女兒家的心思,奈何人窮志短,家中是這等光景他也沒有心思弄這個,再加上眼下做工之餘還要讀書沒多少時間,要是在以前他早撩撥上去了。
到了村學的門前,正好幾個夾著書布包的娃娃正從裡面出來,一個個提拉著腦袋,捂著手心,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懲戒出來的,范銘心中暗忖自己這麼大人了,等下龔老夫子不會也拿戒尺來對付自己吧。
見了夫子,行過禮,龔老夫子也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領著范銘來到了書房中,對於這個這個學生龔老夫子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但也頗為惋惜,畢竟已經過了讀書的年紀,再過兩年也要到娶妻生子的時候,也不會有太大的出息,只是見其求學心切才勉強收了這個學生。
「那兩本書都看完了麼?」
「都背下了。」
「嗯!」龔老夫子的臉上稍稍的有了點暖色,半個月的時間背下一本啟蒙書也算不得什麼難度,「可都理會了其中釋義?」
「千字文中基本上理會了,只是幼學文中還些不知甚解。」
「哦!」龔老夫子臉上的肌肉動了動,有些驚訝,也有些不信,千字文相對於幼學文來說,難度其實還要大一些,一般能夠完全理會千字文中的含義,也就相當於完成了最基礎的課業,范銘的話讓他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惱怒,認為他在說謊,霎時間龔老夫子的神態變得嚴厲了起來,「讀聖賢書,以一個『信』字為立身之本,你且先將千字文背誦一遍!」
「是,夫子!」范銘清了清嗓子,絲毫沒有一絲的懼色,開玩笑,後世他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就算是他單獨面對大型全球集團企業『三堂會審』時都沒有怵過,更何況現在只是背個書而已。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范銘語聲朗朗,順暢的將千字文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的背誦了一遍,並且字正腔圓,平仄有序,還頗有一番門閥士子的味道,看龔老夫子的臉色也有青慢慢的轉變到了正常的紅潤。
「嗯,詞韻俱佳,且平仄有序,不錯,不錯!」龔老夫子頷首輕讚了幾句,「你說千字文其中釋義你已全部理會,那我來問你,遐邇一體,率賓歸王是何意?」
范銘沉吟道:「遐乃遠,邇為近。天下一統,萬民同心是為"遐邇一體";"率賓"同於"率濱",即是四海之內,連起來的意思即是:普天之下,遠近統一,四海的百姓都擁護、歸附於王道聖道之統率。」
見范銘說得半點不差,龔老夫子未予置評,「那你可知率賓歸王其出處?」
「若我沒猜錯的話,當是出自詩經小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倒不是范銘有多少能耐,是老夫子問的這句實在是太熟悉了,在高中的時候政治老師就經常那這句來批判封建社會的落後性。
龔老夫子皺了皺眉頭,對范銘的進步依舊有所不信,接著聞道:「那你再說說矩步引領、俯仰廊廟又是何意?」
「這說的是為人當心胸坦蕩,行事當昂首矩步,以寬闊的心態來應對朝廷委以之重任。」范銘侃侃而談,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大學的時候社團中激昂風發時的情景。
隨著范銘的應答如流,龔老夫子開始時那一絲不苟的審視動作開始有些稍稍放鬆,那微瞇的眼睛也愈發的明亮起來,站起身來從上到下重新的打量了他一番,問道:「這些都不曾給你講解過,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在曹府上做工,幸得曹戶長開恩,讓我到書府借書,這些都是我向曹府的賬房先生處請教而來的。」范銘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其他的書上查到,這些發蒙的書本就沒什麼難度,但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囂張。
龔老夫子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比之剛才,此時他看范銘的眼色中已是多了幾分欣喜,肯用功,資質不差,且能夠不恥下問,這樣的學生符合他的標準,這一刻對范銘的興趣瞬間提高了起來,「你方才說幼學文還有些不解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范銘心中悄然一笑,這本是他用來逗老夫子一樂的,想不到夫子還認真了,正了正神色,道:「書中有云: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念完范銘頓了頓,龔老夫子不知其意,點了點頭,問道:「如何?」
「小子不解的是,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女顏如玉,為何我等還要去奮發上進,不如整日讀書罷了!」
「哈哈哈……」龔老夫子忍不住一陣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指著范銘道:「你這小子,儘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枉費我還以為已知其中全部深意,不想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該罰,該罰!」
看得出來龔老夫子心情大好,范銘也在樂得在一旁笑顏相陪。
龔老夫子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古籍,道:「這樣,此本《與元九書》你且拿去,此為香山居士所著經記,罰你抄寫一遍,且補譯心得整篇!」
「啊!」范銘有點意外,《與元九書》他倒是知道,這是白居易所著的一篇著名雜記,裡面從詩歌為引,記述了許多的自己對詩歌看法,進而抒發了一些對思想政治的看法,用詞極為犀利,諷刺的筆一直指向皇帝,雖說有宋一朝政治極為開明,言論也頗為自由,也不知道龔老夫子單單要他抄寫這本書不知道是不是有意。
「有何異議?」
「先生,我怕我看不懂!」
「無妨,無妨!」龔老夫子擺了擺手,「此書你能領悟多少就是多少,你有慧根,但缺根本,此書可讓你明白為何讀書,另外此書亦是法帖,可讓你練習書法之用,世人獨知白居易詩名,書法反不為人重,香山居士的字端莊大氣,適合新學之人臨摹,你可細心揣摩。」
「多謝夫子!」范銘深深的鞠了一躬,他心中始終存在一份感激,這是出於對一個偉大職業的尊敬,或許是讀書的太過容易,在那個時代他從來沒有對老師如此尊敬過,而也只有在這個環境下他才真正的明白『讀聖賢書』和『有教無類』的真正含義。
龔老夫子再給他講解了一遍千字文中難懂之處和典故之後,天色已經是接近黃昏了,想起還在等他的還書的香雪兒,范銘也就不再耽擱,起身告辭。
趕到曹府大院的時候,天空中的亮光幾乎完全消沒了,曹府大院也開始點起了燈籠,讓他意外的是今兒老福頭竟然不在,換了個年輕的小廝在看門,而且面生的緊。
正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前打招呼,裡面傳來一陣碎碎的腳步聲,他聽得出來這正是香雪兒。
「范先生,快進來!」香雪兒熱情的叫了一聲,緊接著又轉身對門口的小廝說道:「柱子,這是村學的教諭,他進來抄書的,我帶他進去!」
「哦!」門口的小廝應了聲,隨即再沒有把視線瞟向了別處。
「快進來,呆子!」
懵懵懂懂的隨著香雪兒的腳步進了一進門,猛然被她拉了一下之後驀然回過神來,暗忖這香雪兒今天這麼這麼熱情,趁著沒人注意,兩人進了書房,香雪兒在門口小心望了望左右把門掩了起來,范銘心中一顫,暗忖這丫頭今天不是被什麼東西刺激得荷爾蒙超標了吧,問道:「咋了,今天府裡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三夫人回來了!」香雪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細微的縮了縮脖子,看得出來很是小心。
「三夫人回來了?」范銘皺了皺眉頭,這三夫人的名頭他倒是聽過,曹府家大業大,平常生意上的是都交給了這個三夫人管理,可以說三夫人才是他們頭上的大老闆,沒有三夫人的吩咐就連曹戶長和陳耆長也別想做在這個位置上,但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抓了抓腦袋,愣頭愣腦的問道:「然後呢?」
香雪兒給了他一個白眼,「我去求三夫人,把你弄到應天府去,先跟賬房先生做幾年學徒,然後我們再……」
「我們……?」
「死人!」香雪兒恨恨咬了咬嘴唇,伸出那白嫩的手指頭在他的胳膊上擰了了一下,疼得他差點沒叫出來,「你真是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