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聖武士之亂
穿過柵欄,走上斜坡,見慣了邪異,看淡了生死的聖武士們都在努力壓制著正在翻滾的胃。
戰場還沒清理,遺民的屍體泡在血泊裡,一層層疊著,幾乎已經看不到一分原本的地面。每一具屍體都殘缺不全,脖子、肩膀、胸口和手臂的猙獰裂口,顯示出人體器件分家的時候,遭遇的外力是何等殘暴和野蠻。而那些勉強還能看清楚面目的花臉遺民,雙眼都是暴凸在外,沒有一個是安靜瞑目的。對他們來說,死亡的痛苦無比慘烈。
聖武士貝林努力壓抑著自己屏息閉氣的念頭,任由濃烈得刺鼻的血腥味道沖刷著自己的鼻腔,翻攪著自己的胸口。「我是聖武士,我是禁衛軍團的聖武士」,他一直在心裡如此默念,提醒自己得維護軍團的尊嚴,不能在戰場上嘔吐,污損聖武士的形象。
一步步朝斜坡上走去,和自己擦身而過的那些平民士兵對他沒拿過一個正眼,這讓他心中微微惱怒,身為二級聖武士,他只是禁衛軍團雄獅號角旗隊的普通一兵,即使如此,這個身份足以讓他在王國裡傲視他人,往常只要是平民見到了自己,再怎麼也得注目低頭一下吧。
再一看那些人胸前背後的黑底罩衣上都有一個銀手標記,他的惱怒頓時散去,白銀之手的兵啊……算了。
小心地跨過一具撲倒在地上的鐵桶兵屍體,作為聖武士,尊重己方的死者是歷來的傳統,就像對待自己的屍體一樣,所以貝林不願讓自己驚擾了這個戰死的勇士。
他前腳剛剛跨過,一隻手忽然就握住了他的腳跟,嚇得這個年輕的聖武士頭皮發炸,下意識地就握住了腰間的劍柄,難道……鐵桶兵也會像有些遺民一樣,死後變成亡靈?
「我的……我的斬龍劍!」
模糊沉悶的聲音響起,貝林連帶周圍的人再次一驚,然後才長出了一口氣,這個鐵桶兵還沒死呢。
趕緊跟隊友一同將這個鐵桶兵扶著坐了起來,可這傢伙卻一個勁地念叨著斬龍劍,原來是貝林踩到了他手裡緊握的兵器。
雙手抱著斬龍劍,將它豎立而起,直指向天,鐵桶兵滿足地低歎一口氣,然後一陣猛烈的咳嗽,一股股細碎的血絲從鐵桶的通氣孔裡噴出來,他就這麼坐著,再也沒了氣息。
一身掛滿箭矢,胸口插著一柄深嵌入體的短斧,腦袋上的大鐵桶被劈得像是猙獰的惡魔面孔,肩膀上還有幾柄蹭著甲縫插進去的斷劍,一條胳臂上,臂甲還有似乎是被利斧劈開的巨大裂痕,看著這個鐵桶兵靜靜坐著的屍體,貝林呆住了。這樣一個凡人,承受了多少兇猛的攻擊?他嘗試著設想自己面對那樣的場景,結果讓他很有些氣餒……
「我們只是聖光被壓制了,這些邪異又不懼神力,所以才有他們賺取榮耀的機會。」
貝林的戰友憤憤不平地說著,在斜坡上,一層更為密集的遺民屍體在眼前鋪開,讓聖武士們心中震動不已。
「可榮耀……畢竟是榮耀。」
貝林這麼說著,只在心裡說。最近隊友們的情緒都不怎麼好,隨便一句話都能引發爭吵甚至動武,和他們比起來,貝林雖然心中也躁動不安,但還能勉強克制住自己。
他的旗隊在斜坡前方集結,一眼看去,這座上古廢城的城牆已經到處坍塌,遺民沒有能力將恢弘的城市修補完整,所以才會藉著斜坡下的高塔阻擋他們。現在殘存的遺民退縮到城市中心,還在負隅頑抗,可聽說公爵出於審慎,並沒有藉著白銀之手的勢頭繼續進攻。
再走過一群坐在地上的鐵桶兵,這些套著原本是聖武士棺材的平民士兵卸掉了腦袋上的鐵桶,正在呆呆地喘氣,看他們身上叢生的箭矢和鐵甲上觸目驚心的裂痕,實在難以跟他們脖子上那張平凡的面孔聯繫在一起。
牧師們正在鐵桶兵身邊打著轉,兩個背靠背坐著的鐵桶兵似乎傷在了臉上,牧師在他們的臉上塗塗抹抹。其中一個披散著一頭棕髮,面目彪悍,讓貝林的印象很深,似乎只有這個人才能跟他身上套著的厚重戰甲搭配起來。
斜坡之上是一群白銀之手的輕甲士兵,他們背靠外側,圍出了一個圓圈,這架勢聖武士很熟悉,裡面肯定有什麼大人物。
貝林下意識地停步,朝圈子裡湊去,想看看是什麼情況。聽說白銀之手的旗長,那個神之棄子格雷少爺,在戰場上死而復生,贏得了這場勝利。到底死沒死,讓他這樣的普通聖武士很是迷惑,具體情況又是怎樣的,他也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聖武士,接下來看你們的了。」
一個白銀之手的士兵擋住了貝林,很客氣地這麼說著。感覺到對方「拒絕靠近」的意思很明顯,貝林只好點著頭,回了聲「你們辛苦了」,然後遺憾地轉身走開。
要換在以前,平民士兵要敢這麼對待聖武士,那還不被噴得個狗血淋頭,可現在貝林覺得,人家起碼和自己是平起平坐的,聖武士尊重英雄,這點小冒犯,他必須容忍。
轉身的時候,正看到那圈子裡,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一隻手叉腰,一隻手揮著一條漆黑的狼尾巴,對另一個瘦弱少年呵斥著什麼。
狼尾巴……
那清秀少年,就是那個格雷少爺?
貝林透過士兵的間隙,看到那個格雷少爺正說到惱處,將那狼尾巴扔在了那瘦弱少年的臉上。
來到斜坡頂端,倒塌的城牆外是一片寬闊的廣場,軍團的大人物們正聚集在一起,他們的旗長也夾在裡面,正跟公爵等人討論著什麼。儘管能這麼近距離的看到公爵,但他和身邊的隊友卻一起看向了另外一個身影。這個高挑窈窕的身影,吸引力遠勝公爵百倍,純金長髮披散,如雪嬌顏雖然大多時候都面無表情,但卻有如神女一般,讓他們這些年輕聖武士們心馳神搖。
奧蕾薩正在公爵身邊說著什麼,看她臉上隱隱升騰起的暈紅,大異於往常,直讓貝林感歎自己的眼睛太小,不能將這幅美景看得更清晰。
「最終到底會是什麼人能娶到奧蕾薩呢?那人肯定會讓赫爾也……這麼說起來,格雷少爺這個神之棄子,還真是有點可能呢……」
貝林自然也有自己的幻想,但身為聖武士,冷靜的頭腦是必備的,只是……多想一下赫爾的神之驕女,赫爾應該不會降罪吧。
「白銀之手的鐵桶兵太狠了,上來的時候我大略數過,從柵欄到城牆下,花臉怪的屍體足足有**百具,鐵桶兵只有一百人,每個人簡直能比上兩個聖武士,這還沒算跳下去的花臉怪。」
他的隊友一邊把眼睛放在奧蕾薩身上,一邊扯著其他話題掩飾自己。
「聽說那些鐵桶兵只死了十來個人,活下來的全都帶傷,而且已經累脫力了。」
貝林也趕緊附和上這個話題,嗯,奧蕾薩像是生氣了?還真從來沒見過,她居然跟公爵吵起來了?
「你說奧蕾薩……到底怎麼了?」
沒等貝林偏題,隊友已經露出了原形。
「估計是在爭先發吧。」
「那當然得爭,被公爵指責說是動搖了,那可是對聖武士很嚴重的侮辱!要換了是我,早就衝進敵陣了。」
「不遵軍令,你到底是洗刷自己的恥辱,還是想製造更大的恥辱?」
正討論著,其他的隊友也湊了過來,可開口就是滿腔怨氣。
「公爵到底在幹什麼,怎麼在一道廢城牆下面停住了?」
「聽說頑抗的遺民很厲害,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慎重一點好。」
「威爾斯伯爵剛才都跟公爵跳腳了,可公爵還這麼固執己見。」
「威爾斯伯爵?之前他帶著自己的旗隊想去占白銀之手的便宜,結果鬧出了大笑話,他當然急得不行。」
「他不用管,可白銀之手已經搶了咱們禁衛軍團的頭功,接下來就該一口氣衝進城裡,找到邪異的源頭,掙到我們聖武士自己的榮耀。」
「一口氣衝進去?昨天多少兄弟姐妹都為這一口氣戰死了,公爵要早慎重一點,哪還有今天那個格雷少爺擺威風的機會?」
「咱們都去找旗長!讓他趕緊搶到先發!迦林德旗長瘋了,奧蕾薩動搖了,該是咱們的機會了!」
「旗長也是個軟弱的傢伙,不然咱們怎麼雄獅號角旗隊怎麼會老是當配角!」
聖武士們的討論怨氣橫溢,就見遠處一堆聖武士也吵了起來,讓貝林心中滿是感歎,怎麼到處都在吵架?
「你是不是誰派來害我的!?幹嘛給我的頭盔上掛上這根狼尾巴?」
高競很生氣,他沒睡多久,就被衝上來的人群給吵醒了,原來是公爵看到大勢已定,終於下令讓幾個旗隊前進到廢城的城牆下。但他嚴令不許出擊,看來是吸取了早前對高塔柵欄防線急攻不下的教訓。
接著他就從那些聖武士的嘴裡聽到了關於自己戰死的謠言,其實還不用問,那些聖武士上來的時候,見到高競,嘴巴張得快能吞下兩個鴨蛋。就連後面上來的奧蕾薩都死死盯了自己好一陣,可不知為什麼,她卻像是有些逃避自己,或者是心急求戰,逕直去找公爵了。
沿著這莫名其妙的謠言就追溯到了自己的桶盔,高競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桶盔被加了料,而加料人正是小弗丁。
「少爺是旗長,怎麼能跟其他士兵一樣,讓人分辨不出來呢……」
小弗丁還不以為意。
「到底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你是吃了亡靈膽子了,敢隨便給我的事情做主?你喜歡掛狼尾巴?好,從今天起,你的腦袋上就掛著這玩意,到死為止!」
高競睡意迷濛,怒氣高漲,將狼尾巴丟在小弗丁臉上,卻不想這傢伙接過了狼尾巴,卻是一臉興奮,像是得了什麼寶貝。
仔細想想,雖然被這狼尾巴害得成了眾矢之的,但沒這條狼尾巴,那個神子什麼的找起他來說不定還有些麻煩,衡量了一下,高競忽然覺得,其實這事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就是這個小弗丁,實在是折騰他的心臟。
他此刻還不知道,那條狼尾巴的消失,已經讓奧蕾薩心靈裡的最後防線崩潰。
小弗丁跑開,高競正想耷拉腦袋繼續入眠,忽然遠處響起一陣雜亂的驚呼聲。
「有聖武士不聽號令,直接衝進廢城裡了!」
勞爾站在前方,成了情報中轉站。
高競無奈地搖頭,看來聖武士被自己這一戰刺激得不輕啊。艾德雷公爵這次的慎重,再次起了反作用。
「埃希莉絲!」
接著是一個熟悉的清脆嗓音,高競一愣,是奧蕾薩在喊。
埃希莉絲也衝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