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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為什么事情很悲哀,我想起“生命”。 每個活人都像是有一個生命,生命是什么,居多人是不曾想起的,就是“生活”也不常想起。我說的是离開自己生活來檢視自己生活這樣事情,活人中就很少那么作,因為這么作不是一個哲人,便是一個傻子了。“哲人”不是生物中的人的本性,与生物本性那點獸性离得太遠了,數目稀少正見出自然的巧妙与庄嚴。因為自然需要的是人不离動物,方能傳种。雖有苦樂,多由生活小小得失而來,也可望從小小得失得到補償与調整。一個人若盡向抽象追究,結果縱不至于違反自然,亦不可免疏忽自然,觀念將痛苦自己,混亂社會。因為追究生命意義時,即不可免与一切習慣秩序沖突。在同樣情形下,這個人腦与手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思想家或藝術家,腦与行為能相互為用,或可成為一革命者。若不能相互為用,引起分裂現象,末了這個人就變成瘋子。其實哲人或瘋子,在違反生物原則,否認自然秩序上,將腦子向抽象思索,意義完全相同。 我正在發瘋。為抽象而發瘋。我看到一些符號,一片形,一把線,一种無聲的音樂,無文字的詩歌。我看到生命一种最完整的形式,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在事實前反而消滅。 有什么人能用綠竹作弓矢,射入云空,永不落下?我之想象,猶如長箭,向云空射去,去即不返。長箭所注,在碧藍而明靜之廣大虛空。 明智者若善用其明智,即可從此云空中,讀示一小文,文中有微歎与沉默,色与香,愛和怨。無著者姓名。無年月。無故事。無……然而內容极柔美。虛空靜寂,讀者靈魂中如有音樂。虛空明藍,讀者靈魂上卻光明淨洁。 大門前石板路有一個斜坡,坡上有綠樹成行,長干弱枝,翠葉積疊,如翠等,如羽葆,如旗幟。常有山靈,秀腰白齒,往來其間。遇之者即喑啞。愛能使人喑啞——一种語言歌呼之死亡。“愛与死為鄰”。 然抽象的愛,亦可使人超生。愛國也需要生命,生命力充溢者方能愛國。至如閹寺性的人,實無所愛,對國家,貌作熱誠,對事,馬馬虎虎,對人,毫無情感,對理想,异常嚇怕。也娶妻生子,治學問教書,做官開會,然而精神狀態上始終是個閹人。与閹人說此,當然無從了解。 夜夢极可怪。見一淡綠白合花,頸弱而花柔,花身略有斑點青漬,倚立門邊微微動搖。在不可知地方好像有极熟習的聲音在招呼: “你看看好,應當有一粒星子在花中。仔細看看。” 于是伸手触之。花微抖,如有所怯。亦复微笑,如有所恃。因輕輕搖触那個花柄,花蒂,花瓣。近花處几片葉子全落了。 如聞歎息,低而分明。 雷雨剛過。醒來后聞遠處有狗吠,吠聲如豹。半迷糊中臥床上默想,覺得惆悵之至。因白合花在門邊動搖,被触時微抖或微笑,事實上均不可能! 起身時因將經過記下,用半浮雕手法,如玉工處理一片玉石,琢刻割磨。完成時猶如一壁爐上小裝飾。精美如瓷器,素朴如竹器。 一般人喜用教育身分來測量一個人道德程度。尤其是有關乎性的道德。事實上這方面的事情,正复難言。有些人我們應當嘲笑的,社會卻常常給以尊敬,如閹寺。有些人我們應當贊美的,社會卻認為罪惡,如誠實。多數人所表現的觀念,照例是与真理相反的。多數人都樂于在一种虛偽中保持安全或自足心境。因此我焚了那個稿件。我并不畏懼社會,我厭惡社會,厭惡偽君子,不想將這個完美詩篇,被偽君子眼目所污瀆。 白合花极靜。在意象中尤靜。 山谷中應當有白中微帶淺藍色的白合花,弱頸長蒂,無語如語,香清而淡,軀干秀拔。花粉作黃色,小葉如翠璫。 法郎士曾寫一《紅白合》故事,述愛欲在生命中所占地位,所有形式,以及其細微變化。我想寫一《綠白合》,用形式表現意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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