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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的解放




  桃椎
  一個人做一部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2〕,是封建時代的事,早已過去了。現在是二十世紀過了三十三年,地方是上海的租界上,做買辦立刻享榮華,當文學家怎不馬上要名利,于是乎有術存焉。
  那術,是自己先決定自己是文學家,并且有點儿遺產或津貼。接著就自開書店,自辦雜志,自登文章,自做廣告,自報消息,自想花樣……然而不成,詩的解放〔3〕,先已有人,詞的解放〔4〕,只好騙鳥,于是乎“序的解放”起矣。
  夫序,原是古已有之,有別人做的,也有自己做的。但這未免太迂,不合于“新時代”的“文學家”〔5〕的胃口。因為自序難于吹牛,而別人來做,也不見得定規拍馬,那自然只好解放解放,即自己替別人來給自己的東西作序〔6〕,術語曰“摘錄來信”,真說得好像錦上添花。“好評一束”還須附在后頭,代序卻一開卷就看見一大番頌揚,仿佛名角一登場,滿場就大喝一聲采,何等有趣。倘是戲子,就得先買許多留聲机,自己將“好”叫進去,待到上台時候,一面一齊開起來。
  可是這樣的玩意儿給人戳穿了又怎么辦呢?也有術的。立刻裝出“可怜”相,說自己既無党派,也不借主義,又沒有幫口,“向來不敢狂妄”〔7〕,毫沒有“座談”〔8〕時候的搖頭擺尾的得意忘形的气味儿了,倒好像別人乃是反動派,殺人放火主義,青幫紅幫,來欺侮了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哥儿似的。
  更有效的是說,他的被攻擊,實乃因為“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之要求”。我們倘不知道這位“文學家”的性別,就會疑心到有許多有党派或幫口的人們,向他屢次的借錢,或向她使勁的求婚或什么,“無法滿足”,遂受了冤枉的報复的。
  但我希望我的話仍然無損于“新時代”的“文學家”,也“摘”出一條“好評”來,作為“代跋”罷:“‘藏之名山,傳之其人’,早已過去了。二十世紀,有術存焉,詞的解放,解放解放,錦上添花,何等有趣?可是別人乃是反動派,來欺侮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實乃因為‘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的要求’,遂受了冤枉的報复的,無損于‘新時代’的‘文學家’也。”
  七月五日。
       
  〔1〕 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七日《申報·自由談》。〔2〕 “藏之名山,傳之其人” 語出西漢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仆誠以著此書(按指《史記》),藏諸名山,傳之其人。”《文選》卷四十一選此文,唐代劉良注:“當時無圣人可以示之,故深藏之名山。”
  〔3〕 詩的解放 指“五四”時期的白話詩運動。
  〔4〕 詞的解放 參看本卷第54頁注〔2〕。〔5〕 “新時代”的“文學家” 指曾今可,他當時主持的書局和刊物,都用“新時代”的名稱。
  〔6〕 自己替別人來給自己的東西作序 指曾今可用崔万秋的名字為自己的詩集《兩顆星》作序一事,參看本卷第184頁注〔20〕。“好評一束”,指曾今可在《兩顆星·自序》中羅列的“讀者的好評”。〔7〕 “向來不敢狂妄” 這是曾今可在一九三三年七月四日《申報》刊登的答复崔万秋的啟事中的話:“鄙人既未有党派作護符,也不借主義為工具,更無集團的背景,向來不敢狂妄。惟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之要求,遂不免獲罪于知己。……(雖自幸未嘗出賣靈魂,亦足見沒有‘幫口’的人的可怜了!)”
  〔8〕 “座談” 指曾今可拉攏一些人舉辦“文藝漫談會”和他主辦《文藝座談》雜志(一九三三年七月一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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