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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直到提筆寫這篇小說時,也未能悟解開老阿姨那番話,是她做母親的牢騷,還是理解徐祖慈的一把鑰匙?
  婦救會長是個极溫和、极善良的女人,膽小怕事,細聲細語,誰也無法相信她親手斃過叛徒,殺過日本鬼子。我問過她,以為不知該如何慷慨激昂,大義凜然?哪曉得她的解釋很泄气,一點也不“革命”。她說:“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死到跟前了,你不下狠心殺人你就沒命,不殺行嗎?”
  這位革命資歷不亞于徐祖慈的老大姐,跟他風雨同舟多年,進城后,成了徐祖慈家里的一個沒名沒分的阿姨,在這家里過著膽戰心惊,謹言慎行的日子,讓我無法理解。有時她同我聊天,忍不住也問過的,“你像坐牢似地關在廂房里,算怎么回事呢?”
  “他不肯讓俺走的——”
  “為什么?”
  “他要攆俺的話,他還算個人嗎?老領導還活著,他沒這膽子——”這也許是對的,徐祖慈對于上面,絕對是畢恭畢敬的。
  而且,据說,要不是婦救會長,徐祖慈很可能走打家劫舍,落草為寇的路,也就成不了正果。倒是這個女人,“是俺讓他走上精忠報國的正路!”
  然后,她說了這句發人深省的話:“你真是想不到,一個怎么不成气候的主儿,終了成了气候,你說,這共產党也真是行,對不?”
  這句話,很耐人尋味的。
  后來,柔柔出了事,抓在公安局。她為她的親生女儿求他,只要徐祖慈努努力,有可能不判刑的。因為案子涉及到外國記者,有間諜嫌疑,風險太大,生怕沾包,他斷然拒絕了。不管就不管吧,反過來怪罪她給他生下這個孽根,起小就不是好東西。
  她頭一回高聲朗气地說:“听著,徐混,你以為你是正經庄稼?”
  我想她叫的那名字,大概是這個“混”字,不可能是“昏”或者是“葷”,八成是我首長早年的綽號吧?但無論哪一個字,都不甚雅,也就不好打听了。不過婦救會長那雙冒火的眼睛,使我相信她曾經殺過人,而且那一時,那一刻,她百分之百地怀有殺人之意。只不過,她的類風濕病犯的,連站都站不穩了,歎了一大口气,跌坐在那里。好像沒過多久,柔柔還未服刑期滿,她就离開了這個世界。革了半天命,革出這么個結果,丈夫那樣,女儿這樣,自己又如此不明不白,大概是她始料不及的吧?
  她死的方式也比較特异,是上吊而死,但她沒有吊死在自己的廂屋里,而是挂在徐祖慈住的正房門口,我至今琢磨不出這個行動困難的女人,怎么實現如此壯烈的死亡的?
  直到今天,柔柔也不曉得她母親怎么死的?知道死情的只有徐祖慈和他的妻子,加上我,共三個人。侯門似海,是很容易掩藏起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自然至今對她瞞得死死的,若是柔柔了解真相,還會這樣惦記著對她和對她母親,可說是相當殘酷的父親嗎?
  但她卻堅信是第六感覺在提醒她,說她料到了她父親會死!親情,也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都想不到,光天化日,我聞到了一股尸臭!明白嗎?我差點在大馬路上嚷出聲來。這死人味讓我想到我爸會死!”
  “胡扯,首善之區,你別精神兮兮了!”
  “沒有錯,就是那种讓人恨不能連腸子肚子都嘔吐出來的气味!我熟悉。”這話不假,柔柔還在部隊當兵的時候,去過唐山地震災區。就在那時,她不和任何人商量,一走了之。理由只有一條,她說她受不了那股气味。部隊看她老子面子,搖搖頭,干部子弟,由她自便了。根本沒有追究,也不想追究,徐祖慈卻來勁了。我勸過他,上帝都允許年輕人犯錯誤的,鬧個小姐脾气,不辭而別,就算是開小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徐祖慈天翻地覆嗎?就差五花大綁了,派人押女儿回部隊。他也不想想,他女儿要是吃這一套,也就不是她了。老頭子要毒起來,絕情得很,不走,好,一分錢也不給。柔柔大手大腳慣了,以為這一招能降住。我對朱虹說,你們用紅旗車,天天接送小剛上貴族中學,百般嬌慣,無所不依,相比之下,老頭子這樣懲罰柔柔,太過分了。
  朱虹不是很坏的后媽,但卻是一個有臭架子的首長夫人,她支持丈夫惡治一下這個不听邪的野馬。“要她明白,我們不是什么隨隨便便的老百姓家庭!”
  柔柔才不買帳,當面問過他:“你別后悔,你是在逼你女儿去賣淫!”
  老頭子沒有估計到他的女儿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以為她不會賣,但誰能規定這個自信任性的女孩,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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