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時務學堂答問(節錄)
(1897年冬)
蔡艮寅(鍔)問:
孔子大一統所以泯殺机也。今之賢士大夫欲督其督、郡其郡、邑其邑,無乃与夫子
大相刺謬乎?
教習梁批:
古今万國所以強盛之由,莫不由眾小國而合為一大國,見之美國、英國、德國、意
大利、奧斯馬加、日本、瑞士皆是也。前此互爭是以弱,今合為一是以強,孔子大一統
之義正為此也。見美、日諸國所辦各事,皆有數种大政提歸政府辦理,如海軍、陸軍、
刑律、交涉之類;其余地方各公事則歸各地方自理,政府不干預之。此是最善之法。今
中國則反是。
如海軍之類應歸于一者也,而南北洋各自為政,不相顧焉;一盜案之微,州縣治之
足矣,而上勞朝審,皆极可笑。然至今日,方且并此之法而不能整頓,于是中國不徒變
為十八國,并且變為四万万國矣。國權之失,莫過于是。政府現無可望,則不得不致望
于督撫州縣,若能有一省、一府、一縣之整頓,則余省、府、縣亦不無万一之望。
左景伊問:
日艦東來,款賠地削,國益蹙矣;強鄰凱覦,莫知所御,种益弱矣;耶穌天主,流
傳极遠,教益微矣。中土士大夫咸知國蹙、种弱、教微之非計,而究之國之所以蹙、种
之所以弱、教之所以微之故,及思所以補苴其國、繁殖其种、維持其教之道,茫乎未之
知也。吾師所以保國、保种、保教之說勉受業等,幸垂示焉。
教習梁批:
必知所以保國,然后能保國也;保种、保教亦然。一人之力不能保也,則合多人之
力以保之。多一知此理之人,即多一能保之人;若使天下人人能知之,則無不保之國,
無不保之种,無不保之教矣。必如何而后能知之,非學問不為功也。王文成曰:“未能
知,說甚行?”然亦未有能知而不能行者。若知而不行,必非真知也。故學者亦但求知
而已。勉強學問,天下可辦之事正多,我非大言以欺諸君也。
李洞時問:
昨聞梁先生言混沌初開、三世遞嬗之義,謂西人考草木世后,為禽獸畜類之世;禽
獸畜類世后,然后人類始盛。信哉斯言也!然不必以西人考之也,即今相食之理推而知
之。夫今之禽獸畜類何以食草,人何以食禽獸畜類也?意者盛极必衰,泰极必否,天之
然也。天厭草木之教習梁批:
此言生人生物之理,指未有制作時而論。若既生之后已有制作,則以強吞弱,以大
弱小,此又一世界,不得混看此理。西人有天演論,极發明之。
楊樹谷問:
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徒。”讀書至此,
不免有疑。夫委贄為臣,當臨難無苟免,何得不諫君于過,而竟以去云乎哉?雖曰當時
人主不足以有為,而臣道之不可不盡也明矣。孟子之意究竟何如?
教習梁批:
(記)曰:“非特君擇臣也,即臣亦擇君。”又曰:“君使臣以禮。”夫臣也者,
与君同辦民事者也。如開一舖子,君則其舖之總管,臣則其舖之掌柜等也,有何不可以
去國之義?六經之中,言此等道理者极多,絕不為怪异也。自秦以后君權日尊,而臣之
自視,以為我實君之奴隸。凡國事之應興應革,民事之應損應益,君之所為應直諫犯顏
者,而皆緘默阿諛為能,奴顏婢膝以容悅于其君,而“名節”二字掃地盡矣。至于今日,
士气所以委靡不振,國勢所以衰,罔不由是。此實千古最大關鍵矣。其亦未聞孟子之大
義焉耳!
周宏業問:
讀《滕文公篇》,似滕文公亦能用孟子之言矣。然其弱削如故也。豈大國五年、小
國七年必為政于天下乃如此耶?想孟子行教之人,斷不言行不顧若此。請問其故安在?
教習梁批:
問得很好。然滕文當時實未盡行孟子之言。凡任一人,舉一事,必盡其所長,乃可
責其成效。若僅行其一二端,則有時反以生弊而已。今日中國之行西法是也。行之無條
理、無片段,而反咎西法之寡效,可乎?觀畢戰問井田,以后更無下文,則滕當時必未
盡行孟子之言明矣。行孟子言者誰乎?今日歐美諸國是也。美國遠在西半球,而歐洲之
民襁負歸之;瑞士彈丸黑子之國,而西國凡有大政事,皆會議于此焉。所謂為政于天下
者非耶?
陳其殷問:
張博望之通西域,人謂其首開邊釁,然今日之中國又苦塞而不通。功之則外禍之始
基也,罪之則大同之起點也。豈遠大之略非一時克睹其效与?
教習梁批:
地球万國之必不能不相通者,天道也。人力雖強,可逆天乎?故欲閉關自守以冀絕
外患者,中國人至愚极陋之言也。
張博望之功大矣,西人為哥倫布大會,我中國亦為大會以記張博望之功。罪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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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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