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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四十六



  ○胥鼎 侯摯 把胡魯 師安名
  胥鼎,字和之,尚書右丞持國之子也。大定二十八年擢進士第,入官以能稱,累遷大理丞。承安二年,持國卒,去官。四年,尚書省起复為著作郎。上曰:“鼎故家子,其才如何?”宰臣奏曰:“為人甚干濟。”上曰:“著作職閒,緣今無他闕,姑授之。”未几,遷右司郎中,轉工部侍郎。泰和六年,鼎言急遞舖轉送文檄之制,上從之,時以為便。至宁初,中都受兵,由戶部尚書拜參知政事。
  貞祐元年十一月,出為泰定軍節度使,兼兗州管內觀察使,未赴,改知大興府事,兼中都路兵馬都總管。二年正月,鼎以在京貧民闕食者眾,宜立法振救,乃奏曰:“京師官民有能贍給貧人者,宜計所贍遷官升職,以勸獎之。”遂定權宜鬻恩例格,如進官升職、丁憂人許應舉求仕、官監戶從良之類,入粟草各有數,全活甚眾。四月,拜尚書右丞,仍兼知府事。五月,宣宗將南渡,留為汾陽軍節度使,兼汾州管內觀察使。十一月,改知平陽府事,兼河東南路兵馬都總管,權宣撫使。
  三年四月,建言利害十三事,若積軍儲、備黃河、選官讞獄、簡將練卒、鈔法、版籍之類,上頗采用焉。又言:“平陽歲再被兵,人戶散亡,樓櫓修繕未完,衣甲器械极少,庾廩無兩月食。夏田已為兵蹂,复不雨,秋种未下。雖有复業殘民,皆老幼,莫能耕种,豈足征求。比聞北方劉伯林聚兵野狐岭,將深入平陽、絳、解、河中,遂抵河南。戰御有期,儲積未備,不速錯置,實關社稷生靈大計。乞降空名宣敕一千、紫衣師德號度牒三千,以補軍儲。”上曰:“鼎言是也,有司其如數亟給之。”
  七月,就拜本路宣撫使,兼前職。朝廷欲起代州戍兵五千,鼎上言:“岭外軍已皆南徙,代為邊要,正宜益兵保守,今更損其力,一朝兵至,何以待之?平陽以代為籓篱,豈可撤去。”尚書省奏宜如所請,詔從之。又言:“近聞朝廷令臣清野,切謂臣所部乃河東南路,太原則北路也,大兵若來,必始于北,故清野當先北而后南。況北路禾稼早熟,其野既清,兵無所掠,則勢當自止。不然,南路雖清,而谷草委積于北,是資兵而召之南也。臣已移文北路宣撫司矣,乞更詔諭之。”既而大兵果出境,賜詔獎諭曰:“卿以文武之才,膺兵民之寄,往鎮方面,式固邊防,坐釋朕憂,孰如卿力。益懋忠勤之節,以收綏靜之功,仰副予心,嗣有后寵。”尋以能設方略退兵,進官一階。
  十月,鼎上言:“臣所將義軍,皆從來背本趨末,勇猛凶悍、盜竊亡命之徒,苟無訓練統攝官以制之,則朋聚党植,無所不至。乞許臣便宜置總領義軍使、副及彈壓,仍每五千人設訓練一員,不惟預為防閒,使有畏忌,且令武藝精熟,人各為用。”上從之。
  四年正月,大兵略霍、吉、隰三州,已而步騎六万圍平陽,急攻者十余日,鼎遣兵屢卻之,且上言:“臣以便宜立官賞,預張文榜,招還脅從人七千有奇,績至者又六千余,俱令复業。竊謂凡被俘未歸者,更宜多方招誘,已歸者所居從便,优加存恤,無致失所。”制可。二月,拜樞密副使,權尚書左丞,行省于平陽。時鼎方抗表求退,上不許,因進拜焉,且遣近侍諭曰:“卿父子皆朕所知,向卿執政時,因有人言,遂以河東事相委,果能勉力以保無虞。方國家多難,非卿孰可倚者?卿退易耳,能勿慮社稷之計乎!今特授卿是任,咫尺防秋,更宜悉意。”
  時河南粟麥不令興販渡河,鼎上言曰:“河東多山險,平時地利不遺,夏秋荐熟,猶常藉陝西、河南通販物斛。況今累值兵戎,農民浸少,且無雨雪,闕食為甚。又解州屯兵數多,糧儲僅及一月。伏見陝州大陽渡、河中大慶渡皆邀阻粟麥,不令過河,臣恐軍民不安,或生內患。伏望朝廷听其輸販,以紓解州之急。”從之。
  又言:“河東兵革之餘,疲民稍复,然丁牛既少,莫能耕稼,重以亢旱蝗螟,而饋餉所須,征科頗急,貧無依者俱已乏食,富戶宿藏亦為盜發,蓋絕無而僅有焉,其憔悴亦已甚矣。有司宜奉朝廷德意,以謀安集,而潞州帥府遣官于遼、沁諸郡搜括余粟,懸重賞誘人告訐,州縣憚帥府,鞭箠械系,所在騷然,甚可怜憫。今大兵既去,惟宜汰冗兵,省浮費,招集流亡,勸督農事。彼不是務,而使瘡痍之民重罹茲苦,是兵未來而先自弊也。愿朝廷亟止之,如經費果闕,以恩例勸民入粟,不猶愈于強括乎!”又言:“霍州回牛、夙樓岭諸厄,戍卒几四千。今兵既去而農事方興,臣乞量留偵候,余悉遣歸,有警复征。既休民力,且省縣官,万一兵來,亦足御遏。舉一事而獲二利,臣敢以為請。”詔趨行之。
  又言:“河東兩路農民浸少,而兵戍益多,是以每歲糧儲常苦不繼。臣切見潞州元帥府雖設鬻爵恩例,然條目至少,未盡勸誘之術,故進獻者無几。宜增益其條,如中都時,仍許各路宣撫司俱得發賣,庶几多獲貯儲,以濟不給。”于是尚書省更定制奏行焉。
  又言:“交鈔貴于通流,今諸路所造不敷所出,苟不以術收之,不無闕誤。宜從行省行部量民力征斂,以裨軍用。河中宣撫司亦以寶券所支已多,民不貴,乞驗民貧富征之。雖然,陝西若一体征收,則彼中所有,日湊于河東,其与不斂何异。又河北寶券以不許行于河南,由是愈滯,將誤軍儲而啟釁端。”時以河北寶券商旅繼販南渡,致物价翔貴,權限路分行用,因鼎有言,罷之。
  又言:“比者朝廷命擇義軍為三等,臣即檄所司,而潞帥必蘭阿魯帶言:‘自去歲初置帥府時已按閱本軍,去其冗者。部分既定,上下既親,故能所向成功。此皆血戰之余,屢試可者。且又父子兄弟自相赴援,各顧其家,心一而力齊,勢不可离。今必析之,將互易而不相諳矣。國家糧儲,常恐不繼,豈容僥冒,但本府兵不至是耳。況潞州北即為异境,日常備戰,事務方殷,而分別如此,彼居中下者,皆將气挫心懈而不可用,慮恐因得測吾虛實。且義軍率皆農民,已各散歸田畝,趨時力作。若征集之,動經旬日,農事廢而歲計失矣。乞從本府所定,無輕變易。’臣切是其言。”時阿魯帶奏亦至,詔遂許之。
  又言:“近偵知北兵駐同、耀,竊慮梗吾東西往來之路,遂委河中經略使陀滿胡土門領軍赴援。今兵勢將叩關矣,前此臣嘗奏聞,北兵非止欲攻河東、陝西,必將進取河南。雖已移文陝州行院及陝西鄰境,俱令設備,恐未即遵行。乞詔河南行院統軍司,議所以御備之策。”上以示尚書省,宰臣奏:“兵已逾關,惟宜嚴責所遣帥臣趨迎擊之,及命鼎益兵渡河以掣其肘。”制可。既而鼎聞大兵已越關,乃急上章曰:“臣叨蒙國恩擢列樞府,凡有戎事,皆當任之。今入河南,將及畿甸,豈可安据一方,坐視朝廷之急,而不思自奮以少寬陛下之憂乎。去歲頒降圣訓,以向者都城被圍四方無援為恨,明敕將帥,若京師有警,即各提兵奔赴,其或不至自有常刑。臣已奉詔,先遣潞州元帥左監軍必蘭阿魯帶領軍一万,孟州經略使徒單百家領兵五千,由便道濟河以趨關、陝,臣將親率平陽精兵直抵京師,与王師相合。”又奏曰:“京師去平陽千五百余里,倘俟朝廷之命方圖入援,須三旬而后能至,得無失其机耶?臣以身先士卒倍道兼行矣。”上嘉其意,詔樞府督軍應之。
  初,鼎以將率兵赴援京師,奏乞委知平陽府事王質權元帥左監軍,同知府事完顏僧家奴權右監軍,以鎮守河東,從之。至是,鼎拜尚書左丞,兼樞密副使。是時,大兵已過陝州,自關以西皆列營柵,連亙數十里。鼎慮近薄京畿,遂以河東南路怀、孟諸兵合万五千,由河中入援,又遣遙授河中府判官仆散掃吾出領軍趨陝西,并力御之。且慮北兵扼河,移檄絳、解、吉、隰、孟州經略司,相与會兵以為夾攻之勢。已而北兵果由三門、集津北渡而去。
  鼎复上言:“自兵興以來,河北潰散軍兵、流亡人戶,及山西、河東老幼,俱徙河南。在處僑居,各無本業,易至動搖。竊慮有司妄分彼此,或加迫遣,以致不安。今兵日益盛,將及畿甸,倘复誘此失職之眾使為鄉導,或驅之攻城,豈不益資其力。乞朝廷遣官撫慰,及令所司嚴為防閒,庶几不至生釁。”上從其計,遣監察御史陳規等充安撫捕盜官,巡行郡邑。大兵還至平陽,鼎遣兵拒戰,不利乃去。
  興定元年正月,上命鼎選兵三万五千,付陀滿胡土門統之西征。至是,鼎馳奏以為非便,略曰:“自北兵經過之后,民食不給,兵力未完。若又出師,非獨饋運為勞,而民將流亡,愈至失所。或宋人乘隙而動,复何以制之?此系國家社稷大計。方今事勢,止當御備南邊,西征未可議也。”遂止。是月,進拜平章政事,封莘國公。又上奏曰:“臣近遣太原、汾、嵐官軍以備西征,而太原路元帥左監軍烏古論德升以狀白臣,甚言其失計。臣愚以為德升所言可取,敢具以聞。”詔付尚書省議之,語在德升傳。三月,鼎以祖父名章,乞避職,詔不從。
  朝廷詔鼎舉兵伐宋,且令勿复有言,以沮成算。鼎已分兵由秦、鞏、鳳翔三路并進,乃上書曰:“竊怀愚懇,不敢自默,謹條利害以聞。昔泰和間,蓋嘗南伐,時太平日久,百姓富庶,馬蕃軍銳,所謂万全之舉也,然猶亟和,以偃兵為務。大安之后,北兵大舉,天下騷然者累年,然軍馬气勢,視舊才十一耳。至于器械之屬,亦多損弊,民間差役重繁,浸以疲乏,而日勤師旅,遠近動搖,是未獲一敵而自害者眾,其不可一也。今歲西北二兵無入境之報,此非有所憚而不敢也,意者以去年北還,姑自息養,不然則別部相攻,未暇及我。如聞王師南征,乘隙并至,雖有潼關、大河之險,殆不足恃,則三面受敵者首尾莫救,得無貽后悔乎?其不可二也。凡兵雄于天下者,必其士馬精強,器械犀利,且出其不備而后能取胜也。宋自泰和再修舊好,練兵峙糧,繕修營壘,十年于茲矣。又車駕至汴益近宋境,彼必朝夕憂懼,委曲為防。況聞王師已出唐、鄧,必徙民渡江,所在清野,止留空城,使我軍無所得,徒自勞費,果何益哉?其不可三也。宋我世仇,比年非無恢复舊疆、洗雪前恥之志,特畏吾威力,不能窺其虛實,故未敢輕舉。今我軍皆山西、河北無依之人,或招還逃軍,脅從歸國,大抵烏合之眾,素非練習,而遽使從戎,豈能保其決胜哉?雖得其城,內無儲蓄,亦何以守?以不練烏合之軍,深入敵境,進不得食,退無所掠,將复遁逃嘯聚為腹心患,其不可四也。發兵進討,欲因敵糧,此事不可必者。隨軍轉輸,則又非民力所及。沿邊人戶雖有恆產,而賦役繁重,不胜困憊。又凡失業寓河南者,類皆衣食不給。貧窮之迫,盜所由生,如宋人陰為招募,誘以厚利,使為鄉導,伺我不虞突而入寇,則內有叛民,外有勍敵,未易圖之,其不可五也。今春事將興,若進兵不還,必違農時,以誤防秋之用,此社稷大計,豈特疆埸利害而已哉!其不可六也。臣愚以為止當遴選材武將士,分布近邊州郡,敵至則追擊,去則力田,以廣儲蓄。至于士气益強,民心益固,國用丰饒,自可恢廓先業,成中興之功,一區區之宋何足平乎。”詔付尚書省,宰臣以為諸軍既進,無复可議,遂寢。
  既而元帥承裔等取宋大散關,上諭鼎曰:“所得大散關,可保則保,不可則焚毀而還。”于是鼎奏:“臣近遣官問諸帥臣,皆曰散關至驀關諸隘,其地遠甚,中間堡壘相望,如欲分屯,非万人不可。則又有恆州、虢縣所直數關,宋兵皆固守如舊,緩急有事,當复分散關之兵。余眾數少,必不能支,而鳳翔、恆、隴亦無應援,恐兩失之。且比年以來,民力困于調度,今方春,農事已急,恐妨耕墾,不若焚毀此關,但屯邊隘以張其勢,彼或來侵,互相應援易為力也。”制可。
  二年四月,鼎乞致仕,上遣近侍諭曰:“卿年既耄,朕非不知,然天下事方有次第,卿舊人也,姑宜勉力以終之。”鼎以宣宗多親細務,非帝王体,乃上奏曰:“天下之大,万机之眾,錢谷之冗,非九重所能兼,則必付之有司,天子操大綱、責成功而已。況今多故,豈可躬親細務哉?惟陛下委任大臣,坐收成算,則恢复之期不遠矣。”上覽其奏不悅,謂宰臣曰:“朕惟恐有怠,而鼎言如此何耶?”高琪奏曰:“圣主以宗廟社稷為心,法上天行健之義,憂勤庶政,夙夜不遑,乃太平之階也。鼎言非是。”上喜之。
  三年正月,上言:“沿邊州府官既有減定資歷月日之格,至于掌兵及守御邊隘者,征行暴露,備歷艱險,宜一体減免,以示激勸。”從之。二月,上言:“近制,軍前立功犯罪之人,行省、行院、帥府不得輒行誅賞。夫賞由中出則恩有所歸,茲固至當。至于部分犯罪,主將不得施行,則下無所畏而令莫得行矣。”宰臣難之,上以問樞密院官,對如鼎言,乃下詔,自今四品以下皆得裁決。
  時元帥內族承裔、移剌粘何伐宋,所下城邑多所焚掠,于是鼎上言:“承裔等奉詔宣揚國威,所謂‘吊民伐罪’者也。今大軍已克武休,將至興元。興元乃漢中、西蜀喉衿之地,乞諭帥臣,所得城邑姑無焚掠,務慰撫之。誠使一郡貼然,秋毫不犯,則其余三十軍將不攻自下矣。若拒王師,乃宜有戮。”上甚是其言,遂詔諭承裔。鼎以年老屢上表求致仕,上謂宰臣曰:“胥鼎以老求退,朕觀其精力未衰,已遣人往慰諭之。鼎嘗荐把胡魯,以為過己遠甚,欲以自代。胡魯固佳,至于駕馭人材,處決机務,不及鼎多矣。”俄以伐宋有功,遷官一階。
  八月,上言:“臣奉詔兼節制河東,近晉安帥府令百里內止留桑棗果木,余皆伐之。方今秋收,乃為此舉以奪其事,既不能御敵而又害民,非計也。且一朝警急,其所伐木豈能盡去,使不資敵乎?他木雖伐,桑棗舍屋獨非木乎,此殆徒勞。臣已下帥府止之,而左都監完顏閭山乃言嘗奉旨清野,臣不知其可。”詔從鼎便宜規畫。是時,大元兵大舉入陝西,鼎多料敵之策,朝臣或中沮之,上諭樞密院官曰:“胥鼎規畫必無謬誤,自今卿等不須指授也。”尋又遣諭曰:“卿專制方面,凡事得以從宜規畫,又何必一一中复,徒為逗留也。”
  四年,進封溫國公,致仕,詔諭曰:“卿屢求退,朕初不許者,俟其安好,复為朕用爾。今從卿請,仍可來居京師,或有大事,得就諮決也。”五年三月,上遣近侍諭鼎及左丞賈益謙曰:“自去冬至今,雨雪殊少,民心不安,軍用或闕,為害甚重。卿等皆名臣故老,今當何以處之。欲召赴尚書省會議,恐与時相不合,難于面折,故令就第延問,其悉意以陳,毋有所隱。”元光元年五月,上敕宰相曰:“前平章胥鼎、左丞賈益謙、工部尚書札里吉、翰林學士孛迭,皆致政老臣,經練國事,當邀赴省与議利害。”仍遣侍官分詣四人者諭意焉。
  六月,晉陽公郭文振奏:“河朔受兵有年矣,向皆秋來春去,今已盛暑不回,且不嗜戕殺,恣民耕稼,此殆不可測也。樞府每檄臣會合府兵進戰,蓋公府雖號分封,力實單弱,且不相統攝,方自保不暇,朝廷不即遣兵為援,臣恐人心以謂舉棄河北,甚非計也。伏見前平章政事胥鼎,才兼將相,威望甚隆,向行省河東,人樂為用。今雖致政,精力未衰,乞付重兵,使總制公府,同力戰御,庶几人皆響應,易為恢复,惟陛下圖之。”
  明年,宣宗崩,哀宗即位。正大二年,起复,拜平章政事,進封英國公,行尚書省于衛州。鼎以衰病辭,上諭曰:“卿向在河東,朝廷倚重。今河朔州郡多歸附,須卿圖畫。卿先朝大臣,必濟吾事,大河以北,卿皆節制。”鼎乃力疾赴鎮,來歸者益眾。鼎病不能自持,复申前請,优詔不許。三年,复上章請老,且舉朝賢練軍政者自代。詔答曰:“卿往在河東,殘破孤危,殆不易保,卿一至而定。迄卿移鎮,敵不复侵。何乃過為嫌避?且君臣均為一体,朕待下亦豈自殊,自外之語,殆為過計。況余人才力孰可副卿者?卿年高久勞于外,朕豈不知,但國家百年積累之基,河朔億万生靈之命,卿當勉出壯圖,同濟大事。”鼎奉詔惶懼不敢退。是年七月,薨。
  鼎通達吏事,有度量,為政鎮靜,所在無賢不肖皆得其歡心。南渡以來,書生鎮方面者,惟鼎一人而已。
  侯摯,初名師尹,避諱改今名,字莘卿,東阿人。明昌二年進士,入官慷慨有為。承安間,積遷山東路鹽使司判官。泰和元年,以課增四分,特命遷官二階。八年七月,追官一階,降授長武縣令。初,摯為戶部主事,与王謙規措西北路軍儲以代張煒,摯上章論本路財用不實,至是降除焉。貞祐初,大兵圍燕都,時摯為中都曲使,請出募軍,已而嬰城有功,擢為右補闕。二年正月,詔摯与少府監丞李向秀分詣西山招撫。宣宗南渡,轉勸農副使,提控紫荊等關。俄遷行六部侍郎。三年四月,同簽樞密院阿勒根訛論等以謂“今車駕駐南京,河南兵不可易動,且兵不在多,以將為本。侯摯有過人之才,倘假以便宜之權,使募兵轉糧,事無不克,可升為尚書,以總制永錫、慶壽兩軍。”于是以摯為太常卿,行尚書六部事,往來應給之。
  摯遂上章言九事,其一曰:“省部所以總天下之紀綱,今隨路宣差便宜、從宜,往往不遵條格,輒劄付六部及三品以下官,其于紀綱豈不紊亂,宜革其弊。”其二曰:“近置四帥府,所統兵校不為不眾,然而弗克取胜者,蓋一處受敵,余徒傍觀,未嘗發一卒以為援,稍見小卻,則棄戈遁去,此師老將怯故也。將將之道,惟陛下察之。”其三曰:“率兵御寇,督民運糧,各有所職,本不可以兼行,而帥府每令雜進,累遇寇至,軍未戰而丁夫已遁,行伍錯亂,敗之由也。夫前陣雖胜,而后必更者,恐為敵所料耳,況不胜哉。用兵尚變,本無定形,今乃因循不改覆轍,臣雖素不知兵,妄謂率由此失。”其四曰:“雄、保、安肅諸郡据白溝、易水、西山之固,今多闕員,又所任者皆柔懦不武,宜亟選勇猛才干者分典之。”其五曰:“漳水自衛至海,宜沿流設備,以固山東,使力穡之民安服田畝。”其六曰:“近都州縣官吏往往逋逃,蓋以往來敵中失身者多,兼轉輸頻并,民力困弊,應給不前复遭責罰,秩滿乃与他處一体計資考,實負其人。乞詔有司优定等級,以別异之。”其七曰:“兵威不振,罪在將帥輕敵妄舉,如近日李英為帥,臨陣之際酒猶未醒,是以取敗。臣謂英既無功,其濫注官爵并宜削奪。”其八曰:“大河之北,民失稼穡,官無俸給,上下不安,皆欲逃竄。加以潰散軍卒還相剽掠,以致平民愈不聊生。宜优加矜恤,亟招撫之。”其九曰:“從來掌兵者多用世襲之官,此屬自幼驕惰不任勞苦,且心膽懦怯何足倚辦。宜選驍勇過人、眾所推服者,不考其素用之。”上略施行焉。
  時元帥蒲察七斤以通州叛,累遣諜者間摯,摯恐為所陷,上章自辯。詔諭之曰:“卿朕素知,豈容間耶。其一意于職,無以猜嫌自沮也。”八月,權參知政事。俄拜參知政事,行尚書省于河北。先是,摯言:“河北東、西兩路最為要地,而真定守帥胡論出輒棄城南奔,州縣危懼。今防秋在邇,甚為可憂,臣愿募兵与舊部西山忠義軍往安撫之。”制可,故是有命。十一月,入見。壬申,遣祭河神于宜村。十二月,复行省于河北。
  四年正月,進拜尚書右丞。嘗上言,宜開沁水以便饋運,至是,詔有司開之。是時,河北大饑,摯上言曰:“今河朔饑甚,人至相食,觀、滄等州斗米銀十余兩,殍殣相屬。伏見沿河上下許販粟北渡,然每石官糴其八,彼商人非有濟物之心也,所以涉河往來者特利其厚息而已,利既無有,誰复為之?是雖有濟物之名,而實無所渡之物,其与不渡何异。昔春秋列國各列疆界,然晉饑則秦輸之粟,及秦饑,晉閉之糴,千古譏之。況今天下一家,河朔之民皆陛下赤子,而遭罹兵革,尤為可哀,其忍坐視其死而不救歟!人心惟危,臣恐弄兵之徒,得以藉口而起也。愿止其糴,縱民輸販為便。”詔尚書省行之。
  時紅襖賊數万人入臨沂、費縣之境,官軍敗之,生擒偽宣徽使李壽甫。訊之,則云其眾皆楊安兒、劉二祖散亡之余,今复聚及六万,賊首郝定者兗州泗水人,署置百官,僭稱大漢皇帝,已攻泰安、滕、兗、單諸州,及萊蕪、新泰等十余縣,又破邳州□子堌,得船數百艘,近遣人北构南連皆成約,行將跨河為亂。摯以其言聞于上,且曰:“今邳、滕之路不通,恐實有此謀。”遂詔摯行省事于東平,權本路兵馬都總管,以招誘之,若不從即率兵捕討。興定元年四月,濟南、泰安、滕、兗等州土賊并起,肆行剽掠,摯遣提控遙授棣州防御使完顏霆率兵討之,前后斬首千余,招降偽元帥石花五、夏全餘党壯士二万人,老幼五万口。
  是年冬,升資德大夫,兼三司使。二年二月,摯上言:“山東、河北數罹兵亂,遺民嗷嗷,實可哀恤,近朝廷遣官分往撫輯,其惠大矣。然臣忝預執政,敢請繼行,以宣布國家德信,使疲瘵者得以少蘇,是亦圖報之一也。”宰臣難之,無何,詔遣摯行省于河北,兼行三司安撫事。既行,又上言曰:“臣近歷黃陵崗南岸,多有貧乏老幼自陳本河北農民,因敵惊扰故南遷以避,今欲复歸本土及春耕种,而河禁邀阻。臣謂河禁本以防閒自北來者耳,此乃由南而往,安所容奸,乞令有司驗實放渡。”詔付尚書省,宰臣奏“宜令樞府講究”,上曰:“民饑且死,而尚為次第何耶?其令速放之。”
  四月,招撫副使黃摑阿魯答破李全于密州。初,賊首李全据密州及膠西、高密諸縣,摯督兵討之。會高密賊陳全等四人默白招撫副使黃摑阿魯答,愿為內應,阿魯答乃遣提控硃琛率兵五百赴之。時李全暨其党于忙兒者皆在城中,聞官軍且西來,全潛逸去,忙兒不知所為。阿魯答馳抵城下,鼓噪逼之,賊守陴者八百人皆下乞降,余賊四千出走,進軍邀擊之,斬首千級,俘百余人,所獲軍實甚眾,遂复其城。是夜,琛又用陳全計,拔高密焉。六月,上遣諭摯曰:“卿勤勞王家,不避患難,身居相職而往來山堌水寨之間,保庇農民收獲二麥,忠恪之意朕所具知。雖然,大臣也,防秋之際亦須擇安地而處,不可墮其計中。”摯對曰:“臣蒙大恩,死莫能報,然承圣訓,敢不奉行。擬駐兵于長清縣之靈岩寺,有屋三百余間,且連接泰安之天胜寨,介于東平、益都之間,万一兵來,足相應援。”上恐分其兵糧,乃詔權移邳州行省。
  九月,摯上言:“東平以東累經殘毀,至于邳、海尤甚,海之民戶曾不滿百而屯軍五千,邳戶僅及八百,軍以万計。夫古之取兵以八家為率,一家充軍七家給之,猶有傷生廢業、疲于道路之歎。今兵多而民不足,使蕭何、劉晏复生,亦無所施其術,況于臣者何能為哉。伏見邳,海之間,貧民失業者甚眾,日食野菜,無所依倚,恐因而嘯聚以益敵勢。乞募選為兵,自十月給糧,使充戍役,至二月罷之,人授地三十畝,貸之种粒而驗所收獲,量數取之,逮秋复隸兵伍。且戰且耕,公私俱利,亦望被俘之民易于招集也。”詔施行之。
  是時,樞密院以海州軍食不足,艱于轉輸,奏乞遷于內地。詔問摯,摯奏曰:“海州連山阻海,与沂、莒、邳、密皆邊隅沖要之地,比年以來為賊淵藪者,宋人資給之故。若棄而他徙,則直抵東平無非敵境,地大气增,后難圖矣,臣未見其可。且朝廷所以欲遷者,止慮糧儲不給耳。臣請盡力規畫,勸喻農民趨時耕种,且令煮鹽易糧,或置場宿遷,以通商旅,可不勞民力而辦。仍擇沭陽之地可以為營屯者,分兵護邏,雖不遷無患也。”上是其言,乃止。
  十月,先是,邳州副提控王汝霖以州廩將乏,扇其軍為亂。山東東路轉運副使兼同知沂州防御使程戩懼禍及己,遂与同謀,因結宋兵以為外應。摯聞,即遣兵捕之,訊竟具伏,汝霖及戩并其党彈壓崔榮、副統韓松、万戶戚誼等皆就誅,至是以聞。三年七月,設汴京東、西、南三路行三司,詔摯居中總其事焉。十月,以里城畢工,遷官一階。四年七月,遷榮祿大夫,致仕。
  天興元年正月,起复為大司農。四月,歸大司農印,复致仕。八月,复起為平章政事,封蕭國公,行京東路尚書省事。以軍三千護送就舟張家渡,行至封丘,敵兵覺,不能進。諸將卒謀倒戈南奔,留數騎衛摯。摯知其謀,遂下馬,坐語諸將曰:“敵兵環視,進退在我。汝曹不思持重,吾宁死于汝曹之手,不忍為亂兵所蹂,以辱君父之命。”諸將諾而止,得全師以還,聞者壯之。十一月,复致仕。居汴中,有園亭蔡水濱,日与耆舊宴飲。及崔立以汴城降,為大兵所殺。
  摯為人威嚴,御兵人莫敢犯。在朝遇事敢言,又喜荐士,如張文舉、雷淵、麻九疇輩皆由摯進用。南渡后宰執中,人望最重。
  把胡魯,不詳其初起。貞祐二年五月,宣宗南遷,由左諫議大夫擢為御前經歷官,上面諭之曰:“此行,軍馬朕自總之,事有利害可因近侍局以聞。”三年十一月,出為彰化軍節度使,兼涇州管內觀察使。四年五月,改知京兆府事,兼本路兵馬都總管,充行省參議官。
  興定元年三月,授陝西路統軍使,兼前職。二年正月,召為御史中丞。三月,上言:“國家取人,惟進士之選為重,不求備數,務在得賢。竊見今場會試,考官取人泛濫,非求賢之道也。宜革其弊,依大定舊制。”詔付尚書省集文資官雜議,卒依泰和例行之。
  是月,拜參知政事。六月,詔權左副元帥,与平章胥鼎同事防秋。三年六月,平涼等處地震,胡魯因上言:“皇天不言,以象告人,災害之生,必有其故,乞明諭有司,敬畏天戒。”上嘉納之,遣右司諫郭著往閱其跡,撫諭軍民焉。四年四月,權尚書右丞、左副元帥,行尚書省、元帥府于京兆。時陝西歲運糧以助關東,民力浸困,胡魯上言:“若以舟楫自渭入河,順流而下,庶可少紓民力。”從之。時以為便。
  五年正月,朝議欲复取會州,胡魯上言:“臣竊計之,月當費米三万石、草九万稱,轉運丁夫不下十余万人。使此城一月可拔,其費已如此,況未必耶。臨洮路新遭劫掠,瘡痍未复,所須芻糧決不可辦,雖复取之慶陽、平涼、鳳翔及邠、涇、宁、原、恆、隴等州,亦恐未能無闕。今農事將興,沿邊常費已不暇給,豈可更調十余万人以餉此軍。果欲行之,則數郡春种盡廢矣。政使此城必得,不免留兵戍守,是飛挽之役,無時而已也。止宜令承裔軍于定西、鞏州之地,護民耕稼,俟敵意怠,然后取之。”詔付省院曰:“其言甚當,從之可也。”
  三月,上言:“御敵在乎強兵,強兵在乎足食,此當今急務也。竊見自陝以西,州郡置帥府者九,其部眾率不過三四千,而長校猥多,虛糜廩給,甚無謂也。臣謂延安、風翔、恐州邊隅重地固當仍舊,德順、平涼等處宜皆罷去。河南行院、帥府存沿邊并河者,余亦宜罷之。”制可。
  是年十月,西北兵三万攻延安,胡魯遣元帥完顏合達、元帥納合買住御之,遂保延安。先是,胡魯以西北兵勢甚大,屢請兵于朝,上由是惡之。元光元年正月,遂罷參知政事,以知河中府事權安撫使。于是陝西西路轉運使夾谷德新上言曰:“臣伏見知河中府把胡魯廉直忠孝,公家之利知無不為,實朝廷之良臣也。去歲,兵入延安,胡魯遣將調兵,城賴以無,不為無功。今合達、買住各授世封,而胡魯改知河中府。切謂方今用人之時,使謀略之臣不獲展力,緩急或失事机。誠宜复行省之任,使与承裔共守京兆,令合達、買住捍御延安,以籓衛河南,則內外安矣。”不報。
  六月,召為大司農,既至汴,遂上言曰:“邇來群盜扰攘,侵及內地,陳、穎去京不及四百里,民居稀闊,農事半廢、蔡、息之間十去八九。甫經大赦,賊起益多,動計數百,驅牛焚舍,恣行剽掠,田谷雖熟,莫敢獲者。所在屯兵率無騎士,比報至而賊已遁,叢薄深惡,复難追襲,則徒形跡而已。今向秋成,奈何不為處置也。”八月,复拜參知政事,上謂之曰:“卿頃為大司農,巡行郡縣,盜賊如何可息?”對曰:“盜賊之多,以賦役多也。賦役省則盜賊息。”上曰:“朕固省之矣。”胡魯曰:“如行院、帥府扰之何。”上曰:“司農官既兼采訪,自今其令禁止之。”
  初,胡魯拜命日,巡護衛紹王宅都將把九斤來賀,御史粘割阿里言:“九斤不當游執政門,胡魯亦不當受其賀,請并案之。”于是詔諭曰:“卿昔行省陝西,擅出系囚,此自人主當行,非臣下可專,人苟有言,其罪豈特除名。朕為卿地,因而肆赦,以弭眾口,卿知之乎?今九斤有職守,且握兵柄,而縱至門下,法當責降,朕重卿素有直气,故复曲留。公家事但當履正而行,要取人情何必爾也,卿其戒之。”是年十二月,進拜尚書右丞。
  元光二年正月,上諭宰臣曰:“陝右之兵將退,當審后圖,不然今秋又至矣。右丞胡魯深悉彼中利害,其与共議之。”尋遣胡魯往陝西,与行省賽不、合達從宜規畫焉。哀宗即位,以有冊立功,進拜平章政事。正大元年四月,薨。詔加贈右丞相、東平郡王。胡魯為人忠實,憂國奉公。及亡,朝廷公宰,下迨吏民,皆嗟惜之。
  師安石,字子安,清州人,本姓尹氏,避國諱更焉。承安五年詞賦進士。為人輕財尚義。初補尚書省令史,适宣宗南遷,留平章完顏承暉守燕都。承暉將就死,以遺表托安石使赴行在,安石間道走汴以聞。上嘉之,擢為樞密院經歷官。時哀宗在春宮,領密院事,遂見知遇。元光二年,累遷御史中丞。其七月,上章言備御二事,其一曰:“自古所以安國家、息禍亂,不過戰、守、避、和四者而已。為今之計,守、和為上。所謂守者,必求智謀之士,使內足以得戍卒之心,外足以挫敵人之銳,不惟彼不能攻,又可以伺其隙而敗之。其所謂和,則漢、唐之君固嘗用此策矣,豈獨今日不可用乎。乞令有司詳議而行。”其二曰:“今敵中來歸者頗多,宜丰其糧餉,厚其接遇,度彼果肯為我用,則擇有心力者數十人,潛往以誘致其余。來者既眾,彼必轉相猜貳,然后徐起而圖之,則中興之功不遠矣。”上嘉納之。
  九月,坐劾英王守純附奏不實,決杖追官。及哀宗即位,正大元年,擢為同簽樞密院事。二年,复御史中丞。三年,工部尚書、權左參政。四年,進尚書右丞。五年,台諫劾近侍張文壽、張仁壽、李麟之,安石亦論列三人不已,上怒甚,有旨謂安石曰:“汝便承取賢相,朕為昏主,止矣。”如是數百言。安石驟蒙任用,遽遭摧折,疽發腦而死,上甚悼惜之。
  贊曰:宣宗南遷,天命去矣,當是時雖有忠良之佐、謀勇之將,亦難為也。然而汝礪、行信拯救于內,胥鼎、侯摯守御于外,訖使宣宗得免亡國,而哀宗复有十年之久,人才有益于人國也若是哉。胡魯養兵惜谷之論,善矣。安石不負承暉之托,遂見知遇,以論列近侍触怒而死,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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