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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一十六


    【唐紀三十二】 起強圉大淵獻十二月,盡昭陽大荒落,凡六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
  十二月,己巳,上以仙芝為安西四鎮節度使,征靈察入朝,靈察大懼。仙芝見靈察,趨走如故,靈察益懼。副都護京兆程千里、押牙畢思琛及行官王滔等,皆平日构仙芝于靈察者也,仙芝面責千里、思琛曰:“公面雖男子,心如婦人,何也?”又捽滔等,欲笞之,既而皆釋之,謂曰:“吾素所恨于汝者,欲不言,恐汝怀憂;今既言之,則無事矣。”軍中乃安。
  初,仙芝為都知兵馬使,猗氏人封常清,少孤貧,細瘦纇目,一足偏短,求為仙芝傔,不納。常清日候仙芝出入,不离其門,凡數十日,仙芝不得已留之。會達奚部叛走,夫蒙靈察使仙芝追之,斬獲略盡。常清私作捷書以示仙芝,皆仙芝心所欲言者,由是一府奇之。仙芝為節度使,即署常清判官;仙芝出征,常為留后。仙芝乳母子鄭德詮為郎將,仙芝遇之如兄弟,使典家事,威行軍中。常清嘗出,德詮走馬自后突之而過。常清至使院,使召德詮,每過一門,輒闔之,既至,常清离度謂曰:“常清本出寒微,郎將所知。今日中丞命為留后,郎將何得于眾中相陵突!”因叱之曰:“郎將須暫死以肅軍政!”遂杖之六十,面仆地曳出。仙芝妻及乳母于門外叫哭救之,不及,因以狀白仙芝。仙芝覽之,惊曰:“已死邪?”及見常清,遂不复言,常清亦不之謝。軍中畏之惕息。
  自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功名著者往往入為宰相。其四夷之將,雖才略如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猶不專大將之任,皆以大臣為使以制之。及開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為邊將者十餘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則慶、忠諸王,宰相則蕭嵩、牛仙客,始遙領矣;蓋嘉運、王忠嗣專制數道,始兼統矣。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書,乃奏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寒族則孤立無党,陛下誠心恩洽其心,彼必能為朝廷盡死。”上悅其言,始用安祿山。至是,諸道節度使盡用胡人,精兵咸戍北邊,天下之勢偏重,卒使祿山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專寵固位之謀也。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七年(戊子,公元七四八年)
  夏,四月,辛丑,左監門大將軍、知內侍省事高力士加驃騎大將軍。力士承恩歲久,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之為兄,諸王公呼之為翁,駙馬輩直謂之爺,自李林甫、安祿山輩皆因之以取將相。其家富厚不貲。于西京作寶壽寺,寺鐘成,力士作齋以慶之,舉朝畢集。擊鐘一杵,施錢百緡,,有求媚者至二十杵,少者不減十杵。然性和謹少過,善觀時俯仰,不敢驕橫,故天子終親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惡也。
  五月,壬午,群臣上尊號曰開元天寶圣文神武應道皇帝;赦天下,免百姓來載租庸,擇后魏子孫一人為三恪。
  六月,庚子,賜安祿山鐵券。
  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楊釗善窺上意所愛惡而迎之,以聚斂驟遷,歲中領十五餘使。甲辰,遷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蘇冕論曰:設官分職,各有司存。政有琣茤鬖u,事歸本而難失,經遠之理,舍此奚据!洎奸臣廣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寵,刻下民以厚斂,張虛數以獻狀;上心蕩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禍;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無其事,愛厚祿而虛其用。宇文融首唱其端,楊慎矜、王□繼遵其軌,楊國忠終成其亂。仲尼云:“宁有盜臣,而無聚斂之臣。”誠哉是言!前車既覆,后轍未改,求達化本,不亦難乎!
  冬,十月,庚戌,上幸華清宮。
  十一月,癸未,以貴妃姊适崔氏者為韓國夫人,适裴氏者為虢國夫人,适柳氏者為秦國夫人。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為姨,出入宮掖,并承恩澤,勢傾天下。每命婦入見,玉真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三姊与銛、錡五家,凡有請托,府縣承迎,峻于制敕;四方賂遺,輻湊其門,惟恐居后,朝夕如市。十宅諸王及百孫院婚嫁,皆先以錢千緡賂韓、虢使請,無不如志。上所賜与及四方獻遺,五家如一。競開第舍,极其壯麗,一堂之費,運逾千万;既成,見它人有胜己者,輒毀而改為。虢國尤為豪蕩,一旦,帥工徒突入韋嗣立宅,即撤去舊屋,自為新第,但授韋氏以隙地十畝而已。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約錢二百万;复求賞技,虢國以絳羅五百段賞之,嗤而不顧,曰:“請取螻蟻、蜥蜴,記其數置堂中,苟失一物,不敢受直。”
  十二月,戊戌,或言玄元皇帝降于朝元閣,制改會昌縣曰昭應,廢新丰入昭應。辛酉,上還宮。
  哥舒翰筑神威軍于青海上,吐蕃至,翰擊破之。又筑城于青海中龍駒島,謂之應龍城,吐蕃屏跡不敢近青海。
  是歲,云南王歸義卒,子閣羅鳳嗣,以其子鳳迦异為陽瓜州刺史。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八年(己丑,公元七四九年)
  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觀左藏,賜帛有差。是時州縣殷富,倉庫積粟帛,動以万計。楊釗奏請所在糶變為輕貨,及征丁租地稅皆變布帛輸京師;屢奏帑藏充牣,古今罕儔,故上帥群臣觀之,賜釗紫衣金魚以賞之。上以國用丰衍,故視金帛如糞壤,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极。
  三月,朔方節度等使張齊丘于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餘里木刺山筑橫塞軍,以振遠軍使鄭人郭子儀為橫塞軍使。
  夏,四月,咸宁太守趙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餘條;狀未達,林甫知之,諷御史逮捕,以為妖言,杖殺之。
  先是,折沖府皆有木契、銅魚,朝廷征發,下敕書、契、魚,都督、郡府參驗皆合,然后遣之。自募置擴騎,府兵日益墮坏,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复點補;其六馱馬牛、器械、糗糧,耗散略盡。府兵入宿衛者,謂之侍官,言其為天子侍衛也。其后本衛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隸,長安人羞之,至以相詬病。其戍邊者,又多為邊將苦使,利其死而沒其財。由是應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無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沖府上下魚書;是后府兵徒有官吏而已。其折沖、果毅,又歷年不遷,士大夫亦恥為之。其擴騎之法,天寶以后,稍亦變廢,應募者皆市井負販、無賴子弟,未嘗習兵。時承平日久,議者多謂中國兵可銷,于是民間挾兵器者有禁;子弟為武官,父兄擯不齒。猛將精兵,皆聚于西北邊,中國無武備矣。
  太白山人李渾等上言見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記圣主福壽之符;命御史中丞王□入仙游谷求而獲之。上以符瑞相繼,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圣祖號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謚曰神堯大圣皇帝,大宗謚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謚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謚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謚曰玄真大圣皇帝,竇太后以下皆加謚曰順圣皇后。
  辛亥,刑部尚書、京兆尹蕭炅坐贓左遷汝陰太守。
  上命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帥隴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東兵,凡六万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險絕,惟一徑可上,吐蕃但以數百人守之,多貯糧食,積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屢攻之,不能克。翰進攻數日不拔,召裨將高秀岩、張守瑜,欲斬之,二人請三日期可克;如期拔之,獲吐蕃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數万,果如王忠嗣之言。頃之,翰又遣兵于赤岭西開屯田,以謫卒二千戍龍駒島;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盡沒。
  閏月,乙丑,以石堡城為神武軍,又于劍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宁都護府。
  丙寅,上謁太清宮。丁卯,群臣上尊號曰開元天地大寶圣文神武應道皇帝,赦天下。禘、祫自今于太清宮圣祖前設位序正。
  秋,七月,冊突騎施移撥為十姓可汗。
  八月,乙亥,護蜜王羅真檀入朝,請留宿衛;許之,拜左武衛將軍。
  冬,十月,乙丑,上幸華清宮。
  十一月,乙未,吐火羅葉護失里怛伽羅遣使表稱:“朅師王親附吐蕃,因苦小勃律鎮軍,阻其糧道。臣思破凶徒,望發安西兵,以來歲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上許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九年(庚寅,公元七五零年)
  春,正月,己亥,上還宮。
  群臣屢表請封西岳,許之。
  二月,楊貴妃复忤旨,送歸私第。戶部郎中吉溫因宦官言于上曰:“婦人識慮不遠,違忤圣心,陛下何愛宮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豈忍辱之于外舍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賜以御膳。妃對使者涕泣曰:“妾罪當死,陛下幸不殺而歸之。今當永离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賜,不足為獻,惟發者父母所与,敢以荐誠。”乃剪發一繚而獻之。上遽使高力士召還,寵待益深。時諸貴戚競以進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藝為檢校進食使,水陸珍羞數千盤,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產。中書舍人竇華嘗退朝,值公主進食,列于中衢,傳呼按轡出其間,宮苑小儿數百奮梃于前,華僅以身免。
  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破朅師,虜其王勃特沒。三月,庚子,立勃特沒之兄素迦為朅師王。
  上命御史大夫王□鑿華山路,設壇場于其上。是春,關中旱,辛亥,岳祠災;制罷封西岳。
  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渾坐贓巨万,流潮陽。初,吉溫因李林甫得進;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釗恩遇浸深,溫遂去林甫而附之,為釗畫代林甫執政之策。蕭炅及渾,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釗奏而逐之,以剪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五月,乙卯,賜安祿山爵東平郡王。唐將帥封王自此始。
  秋,七月,乙亥,置廣文館于國子監,以教諸生習進士者。
  八月,丁巳,以安祿山兼河北道采訪處置使。
  朔方節度使張齊丘給糧失宜,軍士怒,毆其判官;兵馬使郭子儀以身捍齊丘,乃得免。癸亥,齊丘左遷濟陰太守,以河西節度使安思順權知朔方節度事。
  辛卯,處士崔昌上言:“國家宜承周、漢,以土代火;周、隋皆閏位,不當以其子孫為二王後。”事下公卿集議。集賢院學士衛包上言:“集議之夜,四星聚于尾,天意昭然。”上乃命求殷、周、漢後為三恪,廢韓、介、巂公;以昌為左贊善大夫,包為虞部員外郎。
  冬,十月,庚申,上幸華清宮。
  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見玄元皇帝,言寶仙洞有妙寶真符。命刑部尚書張均等往求,得之。時上尊道教,慕長生,故所在爭言符瑞,群臣表賀無虛月。李林甫等皆請舍宅為觀以祝圣壽,上悅。
  安祿山屢誘奚、契丹,為設會,飲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動數千人,函其酋長之首以獻,前后數四。至是請入朝,上命有司先為起第于昭應。祿山至戲水,楊釗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蓋蔽野;上自幸望春宮以待之。辛未,祿山獻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課之日書上上考。前此听祿山于上谷鑄錢五壚,祿山乃獻錢樣千緡。
  楊釗,張易之之甥也,奏乞昭雪易之兄弟。庚辰,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于房陵之功,复其官爵,仍賜一子官。釗以圖讖有“金刀”,請更名;上賜名國忠。
  十二月,乙亥,上還宮。
  關西游弈使王難得擊吐蕃,克五橋,拔樹敦城,以難得為白水軍使。
  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偽与石國約和,引兵襲之,虜其王及部眾以歸,悉殺其老弱。仙芝性貪,掠得瑟瑟十餘斛,黃金五六橐駝,其餘口馬雜貨稱是,皆入其家。
  楊國忠德鮮于仲通,荐為劍南節度使。仲通性褊急,失蠻夷心。
  故事,南詔常与妻子俱謁都督,過云南,云南太守張虔陀皆私之。又多所征求,南詔王閣羅鳳不應,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閣羅鳳忿怨,是歲,發兵反,攻陷云南,殺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十年(辛卯,公元七五一年)
  春,正月,壬辰,上朝獻太清宮;癸巳,朝享太廟;甲子,合祀天地于南郊,赦天下,免天下今載地稅。
  丁酉,命李林甫遙領朔方節度使,以戶部侍郎李知留后事。
  庚子,楊氏五宅夜游,与廣平公主從者爭西市門,楊氏奴揮鞭及公主衣,公主墜馬,駙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數鞭。公主泣訴于上,上為之杖殺楊氏奴。明日,免昌裔官,不听朝謁。
  上命有司為安祿山起第于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有貼白檀床二,皆長丈,闊六尺;銀平脫屏風,帳一方一丈八尺;于廚廄之物皆飾以金銀,金飯罌二,銀淘盆二,皆受五斗,織銀絲筐及笊篱各一;他物稱是。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每令中使為祿山護役,筑第及儲偫賜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祿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請宰相至第。是日,上欲于樓下擊球,遽為罷戲,命宰相赴之。日遣諸楊与之選胜游宴,侑以梨園教坊樂。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后苑校獵獲鮮禽,輒遣中使走馬賜之,絡驛于路。
  甲辰,祿山生日,上及貴妃賜衣服、寶器、酒饌甚厚。后三日,召祿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裹祿山,使宮人以彩輿舁之。上聞后宮喧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祿儿對。上自往觀之,喜,賜貴妃洗儿金銀錢,复厚賜祿山,盡歡而罷。自是祿山出入宮掖不禁,或与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丑聲聞于外,上亦不疑也。
  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入朝,獻所擒突騎施可汗、吐蕃酋長、石國王、朅師王。加仙芝開府儀同三司。尋以仙芝為河西節度使,代安思順;思順諷群胡割耳剺面請留己,制复留思順于河西。
  安祿山求兼河東節度。二月,丙辰,以河東節度使韓休鈱為左羽林將軍,以祿山代之。
  戶部郎中吉溫見祿山有寵,又附之,約為兄弟,說祿山曰:“李右丞相雖以時事親三兄,必不肯以兄為相;溫雖蒙驅使,終不得超擢。兄若荐溫于上,溫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為相必矣。”祿山悅其言,數稱溫才于上,上亦忘曩日之言。會祿山領河東,因奏溫為節度副使、知留后,以大理司直張通儒為留后判官,河東事悉以委之。
  是時,楊國忠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祿山登降殿階,國忠常扶掖之。祿山与王□俱為大夫,□權任亞于李林甫。祿山見林甫,禮貌頗倨。林甫陽以他事召王大夫,□至,趨拜甚謹,祿山不覺自失,容貌益恭。林甫与祿山語,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祿山惊服。祿山于公卿皆慢侮之,獨憚林甫,每見,雖盛冬,常汗沾衣。林甫乃引与坐于中書廳,撫以溫言,自解披袍以覆之。祿山忻荷,言無不盡,謂林甫為十郎。既歸范陽,劉駱谷每自長安來,必問:“十郎何言?”得美言則喜;或但云“語安大夫,須好檢校!”輒反手据床曰:“噫嘻,我死矣!”
  祿山既兼領三鎮,賞刑己出,日益驕恣。自以曩時不拜太子,見上春秋高,頗內懼;又見武備墮馳,有輕中國之心。孔目官嚴庄、掌書記高尚因為之解圖讖,勸之作亂。
  祿山養同羅、奚、契丹降者八千餘人,謂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壯士也。及家僮百餘人,皆驍勇善戰,一可當百。又畜戰馬數万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詣諸道販鬻,歲輸珍貨數百万。私作緋紫袍、魚袋、以百万計。以高尚、嚴庄、張通儒及將軍孫孝哲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潤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慶為爪牙。尚,雍權人,本名不危,頗有辭學,薄游河朔,貧困不得志,常歎曰:“高不危當舉大事而死,豈能嚙草根求活邪!”祿山引置幕府,出入臥內。尚典箋奏,庄治簿書。通儒,万歲之子;孝哲,契丹出。承嗣世為盧龍小校,祿山以為前鋒兵馬使,治軍嚴整。嘗大雪,祿山按行諸營,至承嗣營,寂若無人,入閱士卒,無一人不在者,祿山以是重之。
  夏,四月,壬午,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討南詔蠻,大敗于瀘南。時仲通將兵八万,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南詔王閣羅鳳遣使謝罪,請還所俘掠,城云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壓境,若不許我,我將歸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仲通不許,囚其使。進軍至西洱河,与閣羅鳳戰,軍大敗,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僅以身免。楊國忠掩其敗狀,仍敘其戰功。
  閣羅鳳斂戰尸,筑為京觀,遂北臣于吐蕃。蠻語謂弟為“鐘”,吐蕃命閣羅鳳為“贊普鐘”,號曰東帝,給以金印。閣羅鳳刻碑于國門,言于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賞,后世容复歸唐,當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制大募兩京及河南、北兵以擊南詔;人聞云南多瘴癘,未戰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應募。楊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所。舊制,百姓有勳者免征役,時調兵既多,國忠奏先取高勳。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聲振野。
  高仙芝之虜石國王也,石國王子逃詣諸胡,具告仙芝欺誘貪暴之狀。諸胡皆怒,潛引大食欲共攻四鎮。仙芝聞之,將蕃、漢三万眾擊大食,深入七百餘里,至矞僑筍陛A与大食遇。相持五日,葛羅祿部眾叛,与大食夾攻唐軍,仙芝大敗,士卒死亡略盡,所餘才數千人。右威衛將軍李嗣業勸仙芝宵遁,道路阻隘,拔汗那部眾在前,人畜塞路;嗣業前驅,奮大梃擊之,人馬俱斃,仙芝乃得過。
  將士相失,別將汧陽段秀實聞嗣業之聲,詬曰:“避敵先奔,無勇也;全己棄眾,不仁也。幸而得達,獨無愧乎!”嗣業執其手謝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還至安西,言于仙芝,以秀實兼都知兵馬使,為己判官。
  八月,丙辰,武庫火,燒兵器三十七万。
  安祿山將三道兵六万以討契丹,以奚騎二千為鄉導,過平盧千餘里,至土護真水,遇雨。祿山引兵晝夜兼行三百餘里,至契丹牙帳,契丹大駭。時久雨,弓駑筋膠皆弛,大將何思德言于祿山曰:“吾兵雖多,遠來疲弊,實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臨之,不過三日,虜必降。”祿山怒、欲斬之,思德請前驅效死。思德貌類祿山,虜爭擊,殺之,以為已得祿山,勇气增倍。奚复叛,与契丹合,夾擊唐兵,殺傷殆盡。射祿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獨与麾下二十騎走;會夜,追騎解,得入師州,歸罪于左賢王哥解、河東兵馬使魚承仙而斬之。
  平盧兵馬使史思明懼,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平盧守將史定方將精兵二千救祿山,契丹引去,祿山乃得免。至平盧,麾下皆亡,不知所出。史思明出見祿山,祿山喜,起,執其手曰:“吾得汝,复何憂!”思明退,謂人曰:“向使早出,已与哥解并斬矣。”契丹圍師州,祿山使思明擊卻之。
  冬,十月,壬子,上幸華清宮。
  楊國忠使鮮于仲通表請己遙領劍南;十一月,丙午,以國忠領劍南節度使。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十一年(壬辰,公元七五二年)
  春,正月,丁亥,上還宮。
  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庫錢數十万緡于兩市易惡錢。先是,江、淮多惡錢,貴戚大商往往以良錢一易惡錢五,載入長安,市井不胜其弊,故李林甫奏請禁之,官為易取,期一月,不輸官者罪之。于是商賈囂然,不以為便。眾共遮楊國忠馬自言,國忠為之言于上,乃更命非鉛錫所鑄及穿穴者,皆听用之如故。
  三月,安祿山發蕃、漢步騎二十万擊契丹,欲以雪去秋之恥。初,突厥阿布思來降,上厚禮之,賜姓名李獻忠,累遷朔方節度副使,賜爵奉信王。獻忠有才略,不為安祿山下,祿山恨之;至是,奏請獻忠帥同羅數万騎,与俱擊契丹。獻忠恐為祿山所害,白留后張,請奏留不行,不許。獻忠乃帥所部大掠倉庫,叛歸漠北,祿山遂頓兵不進。
  乙巳,改吏部為文部,兵部為武部,刑部為憲部。
  戶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光尹王□,權寵日盛,領二十餘使。宅旁為使院,文案盈積,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使賜繼不絕于門,雖李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為將作監,□子淮為衛尉少卿,俱供奉禁中。淮陵侮岫,岫常下之。然□事林甫謹,林甫雖忌其寵,不忍害也。
  准嘗帥其徒過駙馬都尉王繇,繇望塵拜伏;准挾彈命于繇冠,折其玉簪,以為戲笑。既而繇延准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愛女也,為准親執刀匕。准去,或謂繇曰:“鼠雖挾其父勢,君乃使公主為之具食,有如上聞,無乃非宜?”繇曰:“上雖怒無害,至于七郎,死生所系,不敢不爾。”
  □弟戶部郎中銲,凶險不法,召術士任海川,問:“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懼,亡匿。□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殺之。王府司馬韋會,安定公主之子,王繇之同產也,話之私庭。□又使長安尉賈季鄰收會系獄,縊殺之,繇不敢言。
  銲所善刑縡,与龍武万騎謀殺龍武將軍,以其兵作亂,殺李林甫、陳希烈、楊國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臨朝,以告狀面授□,使捕之。□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賈季鄰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鄰等至門,縡帥其党數十人持弓刀格斗突出。□与楊國忠引兵繼至,縡党曰:“勿傷大夫人。”國忠之傔密謂國忠曰:“賊有號,不可戰也。”縡斗且走,至皇城西南隅。會高力士引飛龍禁軍四百至,擊縡,捕其党,皆擒之。
  國忠以狀白上,曰:“□必預謀。”上以□任遇深,不應同逆;李林甫亦為之辨解。上乃命特原銲不問,然意欲□表請罪之;使國忠諷之,□不忍,上怒。會陳希烈极言□大逆當誅,戊子,敕希烈与國忠鞫之,仍以國忠兼京兆尹。于是任海川、韋會等事皆發,獄具,□賜自盡,銲杖死于朝堂。□子准、偁流岭南,尋殺之。有司籍其第舍,數日不能遍。□賓佐莫敢窺其門,獨采訪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陳希烈易制,引為相,政事常隨林甫左右,晚節遂与林甫為敵,林甫懼。會李獻忠叛,林甫乃請解朔方節制,且荐河西節度使安思順自代;庚子,以思順為朔方節度使。
  五月,戊申,慶王琮薨,贈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楊國忠加御史大夫、京畿、關內采訪等使,凡王□所綰使務,悉歸國忠。
  初,李林甫以國忠微才,且貴妃之族,故善遇之。國忠与王□為中丞,□用林甫荐為大夫,故國忠不悅,遂深探刑縡獄,令引林甫交私□兄弟及阿布思事狀,陳希烈、哥舒翰從而證之;上由是疏林甫。國忠貴震天下,始与林甫為仇敵矣。
  六月,甲子,楊國忠奏吐蕃兵六十万救南詔,劍南兵擊破之于云南,克敵隰州等三城,捕虜六千三百,以道遠,簡壯者千餘人及酋長降者獻之。
  秋,八月,乙丑,上复幸左藏,賜群臣帛。癸巳,楊國忠奏有鳳皇見左藏庫屋,出納判官魏仲犀言鳳集庫西通訓門。
  九月,阿布思入寇,圍永清柵,柵使張元軌拒卻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華清宮。
  己亥,改通訓門曰鳳集門;魏仲犀遷殿中侍御史,楊國忠屬吏率以鳳皇优得調。
  南詔數寇邊,蜀人請楊國忠赴鎮;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國忠將行,泣辭上,言必為林甫所害,貴妃亦為之請。上謂國忠曰:“卿暫到蜀區處軍事,朕屈指待卿,還當入相。”林甫時已有疾,憂懣不知所為,巫言一見上可小愈。上欲就視之,左右固諫。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圣閣遙望,以紅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國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還,至昭應,謁林甫,拜于床下。林甫流涕謂曰:“林甫死矣,公必為相,以后事累公!”國忠謝不敢當,汗流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复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其判使并如故。
  國忠為人強辯而輕躁,無威儀。既為相,以天下為己任,裁決机務,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裾扼腕,公卿以下,頤指气使,莫不震懾。自侍御史至為相,凡領四十餘使。台省官有才行時名,不為己用者,皆出之。
  或勸陝郡進士張彖謁國忠,曰:“見之,富貴立可圖。”彖曰:“吾輩依楊右相如泰山,吾以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吾輩得無失所恃乎!”遂隱居嵩山。
  國忠以司勳員外郎崔圓為劍南留后,征魏郡太守吉溫為御史中丞,充京畿、關內采訪等使。溫詣范陽辭安祿山,祿山令其子慶緒送至境,為溫控馬出驛數十步。溫至長安,凡朝廷動靜,輒報祿山,信宿而達。
  十二月,楊國忠欲收人望,建議:“文部選人,無問賢不肖,選深者留之,依資据闕注官。”滯淹者翕然稱之。國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時人所欲,故頗得眾譽。
  甲申,以平盧兵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盧龍軍使。
  丁亥,上還宮。
  丁酉,以安西行軍司馬封常清為安西四鎮節度使。
  哥舒翰素与安祿山、安思順不協,上常和解之,使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東。祿山謂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頗同,何得不相親?”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為其忘本故也。兄苟見親,翰敢不盡心!”祿山以為譏其胡也,大怒,罵翰曰:“突厥敢爾!”翰欲應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陽醉而散,自是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爭寵,其一使巫書符置琰履中以求媚。琰与監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詛上;上使人掩其履而獲之,大怒。琰頓首謝:“臣實不知有符。”上使鞫之,果孺人所為。上猶疑琰知之,囚于鷹狗坊,絕朝請,憂憤而薨。
  故事,兵、吏部尚書知政事者,選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過門下省審,自春及夏,其事乃畢。及楊國忠以宰相領文部尚書,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于私第密定名闕。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十二年(癸巳,公元七五三年)
  春,正月,壬戌,國忠召左相陳希烈及給事中、諸司長官皆集尚書都堂,唱注選人,一日而畢,曰:“今左相、給事中俱在座,已過門下矣。”其間資格差繆甚眾,無敢言者。于是門下不复過官,侍郎但掌試判而已。侍郎韋見素、張倚趨走門庭,与主事無异。見素,湊之子也。
  京兆尹鮮于仲通諷選人請為國忠刻頌,立于省門,制仲通撰其辭;上為改定數字,仲通以金填之。
  楊國忠使人說安祿山誣李林甫与阿布思謀反,祿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詣闕,誣告林甫与阿布思約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問;林甫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懼為所累,附國忠意證成之。時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孫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給隨身衣及糧食,自餘資產并沒官;近親及党与坐貶者五十餘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己亥,賜陳希烈爵許國公,楊國忠爵魏國公,賞其成林甫之獄也。
  夏,五月,己酉,复以魏、周、隋后為三恪,楊國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衛包以助邪貶夜郎尉,崔昌貶烏雷尉。
  阿布思為回紇所破,安祿山誘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祿山精兵,天下莫及。
  壬辰,以左武衛大將軍何复光將岭南五府兵擊南詔。
  安祿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己,故畏服之。及楊國忠為相,祿山視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上不听。
  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擊吐蕃,拔洪濟、大漠門等城,悉收九曲部落。
  初,高麗人王思禮与翰俱為押牙,事王忠嗣。翰為節度使,思禮為兵馬使兼河源軍使。翰擊九曲,思禮后期;翰將斬之,既而复召釋之。思禮徐曰:“斬則遂斬,复召何為!”
  楊國忠欲厚結翰与共排安祿山,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秋,八月,戊戌,賜翰爵西平郡王。翰表侍御史裴冕為河西行軍司馬。
  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万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駝,日馳五百里。
  九月,甲辰,以突騎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羅蜜施為突騎施可汗。
  北庭都護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磧西,以書諭葛邏祿,使相應。阿布思窮迫,歸葛邏祿,葛邏祿葉護執之,并其妻子、麾下數千人送之。甲寅,加葛邏祿葉護頓毘伽開府儀同三司,賜爵金山王。
  冬,十月,戊寅,上幸華清宮。
  楊國忠与虢國夫人居第相鄰,晝夜往來,無复期度,或并轡走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為之掩目。三夫人將從車駕幸華清宮,會于國忠第;車馬仆從,充溢數坊,錦繡珠玉,鮮華奪目。國忠謂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緣椒房至此,未知稅駕之所,然念終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樂耳。”楊氏五家,隊各為一色衣以相別,五家合隊,粲若云錦;國忠仍以劍南旌節引于其前。
  國忠子暄舉明經,學業荒陋,不及格。禮部侍郎達奚珣畏國忠權勢,遣其子昭應尉撫先白之。撫伺國忠入朝上馬,趨至馬下;國忠意其子必中選,有喜色。撫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試,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國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貴,乃令鼠輩相賣!”策馬不顧而去。撫惶遽,書白其父曰:“彼恃挾貴勢,令人慘嗟,安可复与論曲直!”遂置暄上第。及暄為戶部侍郎,珣始自禮部遷吏部,暄与所親言,猶歎己之淹回,珣之迅疾。
  國忠既居要地,中外餉遺輻湊,積縑至三千万匹。
  上在華清宮,欲夜出游,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諫曰:“宮外即曠野,安可不備不虞!陛下必欲夜游,請歸城闕。”上為之引還。
  是歲,安西節度使封常清擊大勃律,至菩薩勞城,前鋒屢捷,常清乘胜逐之。斥候府果毅段秀實諫曰:“虜兵羸而屢北,誘我也;請搜左右山林。”常清從之,果獲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還。
  中書舍人宋昱知選事,前進士廣平劉乃以選法未善,上書于昱,以為:“禹、稷、皋陶同居舜朝,猶曰載采有九德,考績以九載。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觀行于一揖之間,何古今遲速不侔之甚哉!借使周公、孔子今處銓廷,考其辭華,則不及徐、庾,觀其利口,則不若嗇夫,何暇論圣賢之事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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