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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一百九十一


    【唐紀七】 起閼逢涒灘六月,盡柔兆閹茂八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堯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
  六月,辛丑,上幸仁智宮避暑。
  辛亥,瀧州、扶州獠作亂,遣南尹州都督李光度等擊平之。
  丙辰,吐谷渾寇扶州,刺史蔣善合擊走之。壬戌,慶州都督楊文幹反。
  初,齊王元吉勸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當為兄手刃之!”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護軍宇文寶于寢內,欲刺世民;建成性頗仁厚,遽止之。元吉慍曰:“為兄計耳,于我何有!”
  建成擅募長安及四方驍勇二千餘人為東宮衛士,分屯左、右長林,號長林兵。又密使右虞侯率可達志從燕王李藝發幽州突騎三百,置宮東諸坊,欲以補東宮長上,為人所告。上召建成責之,流可達志于巂州。
  楊文幹嘗宿衛東宮,建成与之親厚,私使募壯士送長安。上將幸仁智宮,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從。建成使元吉就圖世民,曰:“安危之計,決在今歲!”又使郎將爾硃煥、校尉橋公山以甲遺文幹。二人至幽州,上變,告太子使文幹舉兵,使表里相應;又有宁州人杜鳳舉亦詣宮言狀。上怒,托他事,手詔召建成,令詣行在。建成懼,不敢赴。太子舍人徐師謨勸之据城舉兵;詹事主簿趙弘智勸之貶損車服,屏從者,詣上謝罪,建成乃詣仁智宮。未至六十里,悉留其官屬于毛鴻賓堡,以十餘騎往見上,叩頭謝罪,奮身自擲,几至于絕。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飼以麥飯,使殿中監陳福防守,遣司農卿宇文穎馳召文幹。穎至慶州,以情告之,文幹遂舉兵反。上遣左武衛將軍錢九隴与靈州都督楊師道擊之。
  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謀之,世民曰:“文幹豎子,敢為狂逆,計府僚已應擒戮;若不爾,正應遣一將討之耳。”上曰:“不然。文幹事連建成,恐應之者眾。汝宜自行,還,立汝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誅其子,當封建成為蜀王。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上以仁智宮在山中,恐盜兵猝發,夜,帥宿衛南出山外,行數十里,東宮官屬將卒繼至者,皆令三十人為隊,分兵圍守之。明日,复還仁智宮。
  世民既行,元吉与妃嬪更迭為建成請,封德彝复為之營解于外,上意遂變,复遣建成還京師居守。惟責以兄弟不睦,歸罪于太子中允王珪、左衛率韋挺、天策兵曹參軍杜淹,并流于巂州。挺,沖之子也。初,洛陽既平,杜淹久不得調,欲求事建成。房玄齡以淹多狡數,恐其教導建成,益為世民不利,乃言于世民,引入天策府。
  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擊破之。
  秋,七月,己巳,苑君璋以突厥寇朔州,總管秦武通擊卻之。
  楊文幹襲陷宁州,驅掠吏民出据百家堡。秦王世民軍至宁州,其党皆潰。癸酉,文幹為其麾下所殺,傳首京師。獲宇文穎,誅之。
  丁丑,梁師都行台白伏愿來降。
  戊寅,突厥寇原州;遣宁州刺史鹿大師救之,又遣楊師道趨大木根山,邀其歸路。庚辰,突厥寇隴州;遣護軍尉遲敬德擊之。
  吐谷渾寇岷州。辛巳,吐谷渾、党項寇松州。癸未,突厥寇陰盤。
  甲申,扶州刺史蔣善合擊吐谷渾于松州赤磨鎮,破之。
  己丑,突厥吐利設与苑君璋寇并州。
  甲子,車駕還京師。
  或說上曰:“突厥所以屢寇關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而不都,則胡寇自息矣。”上以為然,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鄧,行可居之地,將徒都之。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裴寂皆贊成其策,蕭瑀等雖知其不可,而不敢諫。秦王世民諫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圣武龍興,光宅中夏,精兵百万,所征無敵,奈何以胡寇扰邊,遽遷都以避之,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彼霍去病漢廷一將,猶志滅匈奴;況臣忝備籓維,愿假數年之期,請系頡利之頸,致之闕下。若其不效,遷都未晚。”上曰:“善。”建成曰:“昔樊噲欲以十万眾橫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無似之!”世民曰:“形勢各异,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虛言也!”上乃止。建成与妃嬪因共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
  上校獵城南,太子、秦、齊王皆從,上命三子馳射角胜。建成有胡馬,肥壯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馬甚駿,能超數丈澗。弟善騎,試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馬蹶,世民躍立于數步之外,馬起,复乘之,如是者三,顧謂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建成聞之,因令妃嬪譖之于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后召世民入,責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世民免冠頓首,請下法司案驗。上怒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勞勉世民,命之冠帶,与謀突厥。閏月,己未,詔世民、元吉將兵出幽州以御突厥,上餞之于蘭池。上每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初,隋末,京兆韋仁壽為蜀郡司法書佐,所論囚至市,猶西向為仁壽禮佛,然后死。唐興,爨弘達帥西南夷內附,朝廷遣使撫之,類皆貪縱,遠民患之,有叛者。仁壽時為巂州都督長史,上聞其名,命檢校南宁州都督,寄治越巂,使之歲一至其地慰撫之。仁壽性寬厚,有識度,既受命,將兵五百人至西洱河,周歷數千里,蠻、夷豪帥皆望風歸附,來見仁壽。仁壽承制置七州、十五縣,各以其豪帥為刺史、縣令,法令清肅,蠻、夷悅服。將還,豪帥皆曰:“天子遣公都督南宁,何為遽去?”仁壽以城池未立為辭。蠻、夷即相帥為仁壽筑城,立廨舍,旬日而就。仁壽乃曰:“吾受詔但令巡撫,不敢擅留。”蠻、夷號泣送之,因各遣子弟入貢。壬戌,仁壽還朝,上大悅,命仁壽徙鎮南宁,以兵戍之。
  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
  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
  己巳,吐谷渾寇鄯州。
  壬申,突厥寇忻州,丙子,寇并州;京師戒嚴。戊寅,寇綏州,刺史劉大俱擊卻之。
  是時,頡利、突利二可汗舉國入寇,連營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會關中久雨,糧運阻絕,士卒疲于征役,器械頓弊,朝廷及軍中咸以為憂。世民与虜遇于幽州,勒兵將戰。己卯,可汗帥万餘騎奄至城西,陳于五隴阪,將士震恐。世民謂元吉曰:“今虜騎憑陵,不可示之以怯,當与之一戰,汝能与我俱乎?”元吉懼曰:“虜形勢如此,奈何輕出?万一失利,悔可及乎!”世民曰:“汝不敢出,吾當獨往。汝留此觀之。”世民乃帥騎馳詣虜陳,告之曰:“國家与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可汗能斗,獨出与我斗;若以眾來,我直以此百騎相當耳!”頡利不之測,笑而不應。世民又前,遣騎告突利曰:“爾往与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應。世民又前,將渡溝水,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利与世民有謀,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須渡,我無他意,更欲与王申固盟約耳。”乃引兵稍卻。是后霖雨益甚,世民謂諸將曰:“虜所恃者弓矢耳,今積雨彌時,筋膠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飛鳥之折翼;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勞,此而不乘,將复何待!”乃潛師夜出,冒雨而進,突厥大惊。世民又遣說突利以利害,突利悅,听命。頡利欲戰,突利不可,乃遣突利与其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來見世民,請和親,世民許之。思摩,頡利之從叔也。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請結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撫之,与盟而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紹破突厥于杜陽谷。
  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見,上引升御榻,慰勞之。思摩貌類胡,不類突厥,故處羅疑其非阿史那种,歷處羅、頡利世,常為夾畢特勒,終不得典兵為設。既入朝,賜爵和順王。
  丁酉,遣左仆射裴寂使于突厥。
  九月,癸卯,日南人姜子路反,交州都督王志遠擊破之。
  癸卯,突厥寇綏州,都督劉大俱擊破之,獲特勒三人。
  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辛未,上校獵于鄠之南山;癸酉,幸終南。
  吐谷渾及羌人寇疊州,陷合川。
  丙子,上幸樓觀,謁老子祠;癸未,以太牢祭隋文帝陵。
  十一月,丁卯,上幸龍躍宮;庚午,還宮。
  太子詹事裴矩權檢校侍中。
     高祖神堯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八年(乙酉,公元六二五年)
  春,正月,丙辰,以壽州都督張鎮周為舒州都督。鎮周以舒州本其鄉里,到州,就故宅多市酒肴,召親戚故人,与之酣宴,散發箕距,如為布衣時,凡十日。既而分贈金帛,泣与之別,曰:“今日張鎮周猶得与故人歡飲,明日之后,則舒州都督治百姓耳,君民禮隔,不复得為交游。”自是親戚故人犯法,一無所縱,境內肅然。
  丁巳,遣右武衛將軍段德操徇夏州地。
  吐谷渾寇疊州。
  是月,突厥、吐谷渾各請互市,詔皆許之。先是,中國喪亂,民乏耕牛,至是資于戎狄,雜畜被野。
  夏,四月,乙亥,党項寇渭州。
  甲申,上幸鄠縣,校獵于甘谷,營太和宮于終南山;丙戌,還宮。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使請婚,上謂裴矩曰:“西突厥道遠,緩急不能相助,今求婚,何如?”對曰:“今北寇方強,為國家今日計,且當遠交而近攻,臣謂宜許其婚以威頡利;俟數年之后,中國完實,足抗北夷,然后徐思其宜。”上從之。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國,統葉護大喜。道立,上之從子也。
  初,上以天下大定,罷十二軍。既而突厥為寇不已,辛亥,复置十二軍,以太常卿竇誕等為將軍,簡練士馬,議大舉擊突厥。
  甲寅,涼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襲都督府,入子城;長史劉君杰擊破之。
  六月,甲子,上幸太和宮。
  丙子,遣燕郡王李藝屯華亭縣及彈箏峽,水部郎中姜行本斷石岭道以備突厥。
  丙戌,頡利可汗寇靈州。丁亥,以右衛大將軍張瑾為行軍總管以御之,以中書侍郎溫彥博為長史。先是,上与突厥書用敵國禮,秋,七月,甲辰,上謂侍臣曰:“突厥貪婪無厭,朕將征之,自今勿复為書,皆用詔敕。”
  丙午,車駕還宮。
  己酉,突厥頡利可汗寇相州。
  睦伽陀攻武興。
  丙辰,代州都督藺謨与突厥戰于新城,不利;复命行軍總管張瑾屯石岭,李高遷趨大谷以御之。丁巳,命秦王出屯蒲州以備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岭,寇并州;癸亥,寇靈州;丁卯,寇潞、沁、韓三州。
  左武候大將軍安修仁擊睦伽陀于且渠川,破之。
  詔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軍總客任瑰屯太行,以御突厥。頡利可汗將兵十餘万大掠朔州。壬申,并州道行軍總管張瑾与突厥戰于太谷,全軍皆沒,瑾脫身奔李靖。行軍長史溫彥博為虜所執,虜以彥博職在机近,問以國家兵糧虛實,彥博不對,虜遷之陰山。庚辰,突厥寇靈武。甲申,靈州都督任城王道宗擊破之。丙戌,突厥寇綏州。丁亥,頡利可汗遣使請和而退。
  九月,癸巳,突厥沒賀咄設陷并州一縣。丙申,代州都督藺謨擊破之。
  癸卯,初令太府檢校諸州權量。
  丙午,右領軍將軍王君廓破突厥于幽州,俘斬二千餘人。
  突厥寇藺州。
  冬,十月,壬申,吐谷渾寇疊州,遣扶州刺史蔣善合救之。
  戊寅,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紹救之。
  十一月,辛卯朔,上幸宜州。
  權檢校侍中裴矩罷判黃門侍郎。
  戊戌,突厥寇彭州。
  庚子,以天策司馬宇文士及權檢校侍中。
  辛丑,徙蜀王元軌為吳王,漢王元慶為陳王。
  癸卯,加秦王世民中書令,齊王元吉侍中。
  丙午,吐谷渾寇岷州。
  戊申,眉州山獠反。
  十二月,辛酉,上還至京師。
  庚辰,上校獵于鳴犢泉;辛巳,還宮。
  以襄邑王神符檢校揚州大都督。始自丹楊徙州府及居民于江北。
     高祖神堯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
  春,正月,己亥,詔太常少卿祖孝孫等更定雅樂。
  甲寅,以左仆射裴寂為司空,日遣員外郎一個更直其第。
  二月,庚申,以齊王元吉為司徒。
  丙子,初令州縣祀社稷,又令士民里閉相從立社。各申祈報,用洽鄉党之歡。戊寅,上祀社稷。
  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將軍楊毛擊之。
  三月,庚寅,上幸昆明池;壬辰,還宮。
  癸巳,吐谷渾、党項寇岷州。戊戌,益州道行台尚書郭行方擊眉州叛獠,破之。
  壬寅,梁師都寇邊,陷靜難鎮。
  丙午,上幸周氏陂。
  辛亥,突厥寇靈州。
  乙卯,車駕還宮。
  癸丑,南海公歐陽胤奉使在突厥,帥其徒五十人謀掩襲可汗牙帳;事泄,突厥囚之。
  丁巳,突厥寇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擊走之。
  戊午,郭行方擊叛獠于洪、雅二州,大破之,俘男女五千口。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庚午,寇原州;癸酉,寇涇州。
  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与突厥頡利可汗戰于靈州之硤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
  太史令傅奕上疏請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托。使不忠不孝削發而揖君親,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賦。偽啟三涂,謬張六道,恐心曷愚夫,詐欺庸品。乃追忏既往之罪,虛規將來之福;布施万錢,希万倍之報,持齋一日,冀百日之糧。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憚科禁,輕犯憲章;有造為惡逆,身墜刑网,方乃獄中禮佛,規免其罪。且生死壽夭,由于自然;刑德威福,關之人主;貧富貴賤,功業所招;而愚僧矯詐,皆云由佛。竊人主之權,擅造化之力,其為害政,良可悲矣!降自羲、農,至于有漢,皆無佛法,君明臣忠,祚長年久。漢明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門自傳其法。西晉以上,國有嚴科,不許中國之人輒行髡發之事。洎于苻、石,羌、胡亂華,主庸臣佞,政虐祚短,梁武、齊襄,足為明鏡。今天下僧尼,數盈十万,剪刻繒彩,裝束泥人,競為厭魅,迷惑万姓。請令匹配,即成十成餘戶,產育男女,十年長養,一紀教訓,可以足兵。四海免蚕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則妖惑之風自革,淳朴之化還興。竊見齊朝章仇子佗表言:‘僧尼徒眾,糜損國家,寺塔奢侈,虛費金帛。’為諸僧附會宰相,對朝讒毀,諸尼依托妃、主,潛行謗讟,子佗竟被囚執,刑于都市。及周武平齊,制封其墓。臣雖不敏,竊慕其蹤。”
  上詔百官議其事,唯太仆卿張道源稱奕言合理。蕭瑀曰:“佛,圣人也,而奕非之;非圣人者無法,當治其罪。”奕曰:“人之大倫,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蕭瑀不生于空桑,乃遵無父之教。非孝者無親,瑀之謂矣!”瑀不能對,但合手曰:“地獄之設,正為是人!”
  上亦惡沙門、道士苟避征徭,不守戒律,皆如奕言。又寺觀鄰接廛邸,混雜屠沽。辛巳,下詔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練行者,遷居大寺觀,給其衣食,無令闕乏。庸猥粗穢者,悉令罷道,勒還鄉里。京師留寺三所,觀二所,諸州各留一所,餘皆罷之。
  傅奕性謹密,既職在占候,杜絕交游,所奏災异,悉焚其稿,人無知者。
  癸未,突厥寇西會州。
  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殺長史,叛歸梁師都;都督劉旻追斬之。
  壬辰,党項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盧南反,殺刺史宁道明。
  丙午,吐谷渾、党項寇河州。
  突厥寇蘭州。
  丙辰,遣平道將軍柴紹將兵擊胡。
  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秦王世民既与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胜之地,恐一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杰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复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离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与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复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上意遂移,事复中止。
  建成、元吉与后宮日夜譖訴世民于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胜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禍机竊發,豈惟府朝涂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机,間不容發,正在今日!”無忌曰:“吾怀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日憂危,乃天贊也,愿大王勿疑!”乃与府屬杜如晦共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并以書招之曰:“愿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甕牖之人,遭隋末亂离,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當殺身以為報;于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与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岳,雖積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開重門,安臥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于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愿早決計。”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于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与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日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于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于行軍總管李世勣,世勣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會突厥郁射設將數万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建成荐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与之偕行,簡閱秦王帳下精銳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精兵,擁數万之眾,吾与秦王餞汝于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于幕下,奏云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咥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歎曰:“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后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机垂發,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凶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与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圣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涂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后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取龜投地,曰:“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于是定計。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听复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与無忌共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共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群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著道士服,与無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复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于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后宮,且曰:“臣于兄弟無絲毫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托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与弟入參,自問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歎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与副護軍薛万徹、屈咥直府左車騎万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云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后,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与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俊之曾孫也。守門兵与万徹等力戰良久,万徹鼓噪欲攻秦府,將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万徹与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于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惊,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惊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預義謀,又無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复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与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并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后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几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后,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誅;若及支党,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餘党与,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并宜仍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万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于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后聞奏。”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后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气,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悉以齊王國司金帛什器賜敬德。
  初,洗馬魏征常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敗,世民召征謂曰:“汝何為离間我兄弟!”眾為之危懼,征舉止自若,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禮之,引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韋挺于巂州,皆以為諫議大夫。
  世民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听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
  以屈突通為陝東大行台左仆射,鎮洛陽。
  益州行台仆射竇軌与行台尚書韋云起、郭行方不協。云起弟慶儉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軌誣云起与建成同反,收斬之。行方懼,逃奔京師,軌追之,不及。
  吐谷渾寇岷州。
  突厥寇隴州;辛未,寇謂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
  廢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詔賜裴寂等曰:“朕當加尊號為太上皇。”
  辛巳,幽州大都督廬江王瑗反,右領軍將軍王君廓殺之,傳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將帥才,使君廓佐之。君廓故群盜,勇悍險詐,瑗推心倚伏之,許為昏姻。太子建成謀害秦王,密与瑗相結。建成死,詔遣通事舍人崔敦禮馳驛召瑗。瑗心不自安,謀于君廓。君廓欲取瑗以為功,乃說曰:“大王若入,必無全理。今擁兵為數万,奈何受單使之召,自投罔罟乎!”因相与泣。瑗曰:“我今以命托公,舉事決矣。”乃劫敦禮,問以京師机事;敦禮不屈,瑗囚之,發驛征兵,且召燕州剌史王詵赴薊,与之計事。兵曹參軍王利涉說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机柄,宜早除去,以王詵代之。”瑗不能決。君廓知之,往見詵,詵方沐,握發而出,君廓手斬之,持其首告眾曰:“李瑗与王詵同反,囚執敕使,擅自征兵。今詵已誅,獨有李瑗,無能為也。汝宁隨瑗族滅乎,欲從我以取富貴乎?”眾皆曰:“愿從公討賊。”君廓乃帥其麾下千餘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覺;君廓入獄出敦禮,瑗始知之,遽帥左右數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于門外。君廓謂瑗眾曰:“李瑗為逆,汝何為隨之入湯火乎!”眾皆棄兵而潰。唯瑗獨存,罵君廓曰:“小人賣我,行自及矣!”遂執瑗,縊之。壬午,以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賜之。敦禮,仲方之孫也。乙酉,罷天策府。
  秋,七月,己丑,柴紹破突厥于秦州,斬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餘級。
  以秦府護軍秦叔寶為左衛大將軍,又以程知節為右武衛大將軍,尉遲敬德為右武候大將軍。
  壬辰,以高士廉為侍中,房玄齡為中書令,蕭瑀為左仆射,長孫無忌為吏部尚書,杜如晦為兵部尚書。癸巳,以宇文士及為中書令,封德彝為右仆射;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參軍杜淹為御史大夫,中書舍人顏師古、劉林甫為中書侍郎,左衛副率侯君集為左衛將軍,左虞候段志玄為驍衛將軍,副護軍薛万徹為右領軍將軍,右內副率張公謹為右武候將軍,右監門率長孫安業為右監門將軍,右內副率李客師為領左右軍將軍。安業,無忌之兄;客師,靖之弟也。
  太子建成、齊王元吉之党散亡在民間,雖更赦令,猶不自安,徼幸者爭告捕以邀賞。諫議大夫王珪以啟太子。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連東宮及齊王,十七日前連李瑗者,并不得相告言,違者反坐。”
  丁酉,遣諫議大夫魏征宣慰山東,听以便宜從事。征至磁州,遇州縣錮送前太子千牛李志安、齊王護軍李師行詣京師,征曰:“吾受命之日,前宮、齊府左右皆赦不問;今复送師行等,則誰不自疑!雖遣使者,人誰信之!吾不可以顧身嫌,不為國慮。且既蒙國士之遇,敢不以國士報之乎!”遂皆解縱之。太子聞之,甚喜。
  右衛率府鎧曹參軍唐臨出為万泉丞,縣有系囚十許人,會春雨,臨縱之,使歸耕种,皆如期而返。臨,令則之弟子也。
  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請和。
  壬戌,吐谷渾遣使請和。
  癸亥,詔傳位于太子。太子固辭,不許。甲子,太宗即皇帝位于東宮顯德殿,赦天下;關內及蒲、芮、虞、泰、陝、鼎六州免租調二年,自餘給复一年。
  癸未,詔以“宮女眾多,幽閟可愍,宜簡出之,各歸親戚,任其适人。”
  初,稽胡酋長劉屳成帥眾降梁師都,師都信讒殺之,由是所部猜懼,多來降者。師都浸衰弱,乃朝于突厥,為之畫策,勸令入寇。于是頡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餘万騎寇涇州,進至武功,京師戒嚴。
  丙子,立妃長孫氏為皇后。后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法。上為秦王,与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后奉事高祖,承順妃嬪,彌縫其闕,甚有內助。及正位中宮,務崇節儉,服御取給而已。上深重之,嘗与之議賞罰,后辭曰:“‘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妾婦人,安敢豫聞政事!”固問之,終不對。
  己卯,突厥進寇高陵。辛巳,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与突厥戰于涇陽,大破之,獲其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
  癸未,頡利可汗進至渭水便橋之北,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見,以觀虛實。思力盛稱“頡利、突利二可汗將兵百万,今至矣。”上讓之曰:“吾与汝可汗面結和親,贈遺金帛,前后無算。汝可汗自負盟約,引兵深入,于我無愧?汝雖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強盛?我今先斬汝矣!”思力懼而請命。蕭瑀、封德彝請禮遣之。上曰:“我今遣還,虜謂我畏之,愈肆憑陵。”乃囚思力于門下省。
  上自出玄武門,与高士廉、房玄齡等立騎徑詣渭水上,与頡利隔水而語,責以負約。突厥大惊,皆下馬羅拜。俄而諸軍繼至,旌甲蔽野,頡利見執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輕出,軍容甚盛,有懼色。上麾諸軍使卻而布陳,獨留与頡利語。蕭瑀以上輕敵,叩馬固諫,上曰:“吾籌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傾國而來,直抵郊甸者,以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謂我不能抗御故也。我若示之心弱,閉門拒守,虜必放兵大掠,不可复制。故朕輕騎獨出,示若輕之;又震曜軍容,使之必戰;出虜不意,使之失圖。虜入我地既深,必有懼心,故与戰則克,与和則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是日,頡利來請和,詔許之。上即日還宮。乙酉,又幸城西,斬白馬,与頡利盟于便橋之上。突厥引兵退。
  蕭瑀請于上曰:“突厥未和之時,諸將爭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賄是求,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我若醉而縛之,因襲擊其眾,勢如拉朽。又命長孫無忌、李靖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虜若奔歸,仗兵邀其前,大軍躡其后,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戰者,吾即位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且當靜以撫之。一与虜戰,所損甚多;虜結怨既深,懼而修備,則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韜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當自退,志意驕惰,不复設備,然后養威伺釁,一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謂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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