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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一百八十六


    【唐紀二】 起著雍攝提格八月,盡十二月,不滿一年。
     高祖神堯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中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八月,薛舉遣其子仁果進圍宁州,刺史胡演擊卻之。郝瑗言于舉曰:“今唐兵新破,關中騷動,宜乘胜直取長安。”舉然之,會有疾而止。辛巳,舉卒。太子仁果立,居于折址城,謚舉曰武帝。
  上欲与李軌共圖秦、隴,遣使潛詣涼州,招撫之,与之書,謂之從弟。軌大喜,遣其弟懋入貢。上以懋為大將軍,命鴻臚少卿張俟德冊拜軌為涼州總管,封涼王。
  初,朝廷以安陽令呂鈱為相州刺史,更以相州刺史王德仁為岩州刺史。德仁由是怨憤,甲申,誘山東大使宇文明達入林慮山而殺之,叛歸王世充。
  已丑,以秦王世民為元帥,擊薛仁果。
  丁酉,臨洮等四郡來降。
  隋江都太守陳稜求得煬帝之柩,取宇文化及所留輦輅鼓吹,粗備天子儀衛,改葬于江都宮西吳公台下,其王公以下,皆列瘞于帝塋之側。宇文化及之發江都也,以杜伏威為歷陽太守;伏威不受,仍上表于隋,皇泰主拜伏威為東道大總管,封楚王。沈法興亦上表于皇泰主。自稱大司馬、錄尚書事、天門公,承制置百官,以陳杲仁為司徒,孫士漢為司空,蔣元超為左仆射,殷芊為左丞,徐令言為右丞,劉子翼為選部侍郎,李百藥為府椽。百藥,德林之子也。
  九月,隋襄國通守陳君賓來降,拜邢州刺史。君賓,伯山之子也。
  虞州刺史韋義節攻隋河東通守堯君素,久不下,軍數不利;壬子,以工部尚書獨孤怀恩代之。
  初,李密既殺翟讓,頗自驕矜,不恤士眾;倉粟雖多,無府庫錢帛,戰士有功,無以為賞;又厚撫初附之人,眾心頗怨。徐世勣嘗因宴會刺譏其短;密不懌,使世勣出鎮黎陽,雖名委任,實亦疏之。
  密開洛口倉散米,無防守典當者,又無文券,取之者隨意多少;或离倉之后,力不能致,委棄衢路,自倉城至郭門,米厚數寸,為車馬所躪踐;群盜來就食者并家屬近百万口,無甕盎,織荊筐淘米,洛水兩岸十里之間,望之皆如白沙。密喜,謂賈閏甫曰:“此可謂足食矣!”閏甫對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民所以襁負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無愛吝,屑越如此!竊恐一旦米盡民散,明公孰与成大業哉!”密謝之,即以閏甫判司倉參軍事。
  密以東都兵數敗微弱,而將相自相屠滅,謂朝夕可平。王世充既專大權,厚賞將士,繕治器械,亦陰圖取密。時隋軍乏食,而密軍少衣,世充請交易,密難之;長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勸密許之。先是,東都人歸密者,日以百數;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還,其勁卒良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弊擊之,恐人心不壹,乃詐稱左軍衛士張永通三夢周公,令宣意于世充,當勒兵相助擊賊。乃為周公立廟,每出兵,輒先祈禱。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討李密,當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請戰。世充簡練精銳得二万餘人,馬二千餘匹,壬子,出師擊密,旗幡之上皆書永通字,軍容甚盛。癸丑,至偃師,營于通濟渠南,作三橋于渠上。密留王伯當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師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諸將會議,裴仁基曰:“世充悉眾而至,洛下必虛,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東,簡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東都。世充還,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則我有餘力,彼勞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東都兵有三不可當:兵仗精銳,一也;決計深入,二也;食盡求戰,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無路,不過十日,世充之頭可致麾下。”陳智略、樊文超、單雄信皆曰:“計世充戰卒甚少,屢經摧破,悉已喪膽。《兵法》曰‘倍則戰’,況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勳效;及其鋒而用之,可以得志。”于是諸將喧然,欲戰者什七八,密惑于眾議而從之。仁基苦爭不得,擊地歎曰:“公后必悔之!”魏征言于長史鄭頲曰:“魏公雖驟胜,而驍將銳卒多死,戰士心怠,此二者難以應敵。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戰,難与爭鋒,未若深溝高壘以拒之,不過旬月,世充糧盡,必自退,追而擊之,蔑不胜矣。”頲曰:“此老生之常談耳。”征曰:“此乃奇策,何謂常談!”拂衣而起。
  程知節將內馬軍与密同營在北邙山上,單雄信將外馬軍營于偃師城北。世充遣數百騎渡通濟渠攻雄信營,密遣裴行儼与知節助之。行儼先馳赴敵,中流矢,附于地;知節救之,殺數人,世充軍披靡,乃抱行儼重騎而還;為世充騎所逐,刺槊洞過,知節回身捩折其槊,兼斬追者,与行儼俱免。會日暮,各斂兵還營。密驍將孫長樂等十餘人皆被重創。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輕世充之心,不設壁壘。世充夜遣二百餘騎潛入北山,伏溪谷中,命軍士皆秣馬蓐食。甲寅旦,將戰,世充誓眾曰:“今日之戰,非直爭胜負;死生之分,在此一舉。若其捷也,富貴固所不論;若其不捷,必無一人獲免。所爭者死,非獨為國,各宜勉之!”遲明,引兵薄密。密出兵應之,未及成列,世充縱兵擊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飛。世充先索得一人貌類密者,縛而匿之。戰方酣,使牽以過陳前,噪曰:“已獲李密矣!”士卒皆呼万歲。其伏兵發,乘高而下,馳壓密營,縱火焚其廬舍。密眾大潰,其將張童仁、陳智略皆降,密与万餘人馳向洛口。
  世充夜圍偃師;鄭頲守偃師,其部下翻城納世充。初,世充家屬在江都,隨宇文化及至滑台,又隨王軌入李密,密留于偃師,欲以招世充。及偃師破,世充得其兄世偉、子玄應、虔恕、瓊等,又獲密將佐裴仁基、鄭頲、祖君彥等數十人。世充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鄭虔象母及密諸將子弟,皆撫慰之,令潛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為縣吏,坐贓亡命,從翟讓于瓦岡;讓以其嘗為吏,使掌書記。及密開幕府,妙選時英,讓荐元真為長史;密不得已用之,行軍謀畫,未嘗參預。密西拒世充,留元真守洛口倉。元真性貪鄙,宇文溫謂密曰:“不殺元真,必為公患。”密不應。元真知之,陰謀叛密;楊慶聞之,以告密,密固疑焉。至是,密將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潛引世充矣。密知而不發,因与眾謀,待世充兵半濟洛水,然后擊之。世充軍至,密候騎不時覺,比將出戰,世充軍悉已濟矣。單雄信等又勒兵自据;密自度不能支,帥麾下輕騎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驍捷,善用馬槊,名冠諸軍,軍中號曰“飛將”。彥藻以雄信輕于去就,勸密除之;密愛其才,不忍也。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將如黎陽,或曰:“殺翟讓之際,徐世勣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時王伯當棄金墉保河陽,密自虎牢歸之,引諸將共議。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東連黎陽,以圖進取。諸將皆曰:“今兵新失利,眾心危懼,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盡。又人情不愿,難以成功。”密曰:“孤所恃者眾也,眾既不愿,孤道窮矣。”欲自刎以謝眾。伯當抱密號絕,眾皆悲泣,密复曰:“諸君幸不相棄,當共歸關中;密身雖無功,諸君必保富貴。”府掾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疇昔之好;雖不陪起兵,然阻東都,斷隋歸路,使唐公不戰而据長安,此亦公之功也。”眾咸曰:“然。”密又謂王伯當曰:“將軍室家重大,豈复与孤俱行哉!”伯當曰:“昔蕭何盡帥子弟以從漢王,伯當恨不兄弟俱從,豈以公今日失利遂輕去就乎!縱身分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從密入關者凡二万人。于是密之將帥、州縣多降于隋。硃粲亦遣使降隋,皇泰主以粲為楚王。
  甲寅,秦州總管竇軌擊薛仁果,不利;驃騎將軍劉感鎮涇州,仁果圍之。城中糧盡,感殺所乘馬以分將士,感一無所啖,唯煮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數矣,會長平王叔良將士至涇州,仁果乃揚言食盡,引兵南去;乙卯,又遣高址人偽以城降。叔良遣感帥眾赴之,己未,至城下,扣城中人曰:“賊已去,可逾城入。”感命燒其門,城上下水灌之。感知其詐,遣步兵先還,自帥精兵為殿。俄而城上舉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戰于百里細川,唐軍大敗,感為仁果所擒。仁果复圍涇州,令感語城中云:“援軍已敗,不如早降。”感許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賊饑餒,亡在朝夕,秦王帥數十万眾,四面俱集,城中勿优,勉之!”仁果怒,執感,于城旁埋之至膝,馳騎射之;至死,聲色逾厲。叔良嬰城固守,僅能自全。感,丰生之孫也。
  庚申,隴州刺史陝人常達擊薛仁果于宜祿川,斬首千余級。
  上遣從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鄭元□以女妓遺始畢可汗。壬戌,始畢复遣骨咄祿特勒來。
  癸亥,白馬道士傅仁均造《戊寅歷》成,奏上,行之。
  薛仁果屢攻常達,不能克,乃遣其將仵士政以數百人詐降,達厚撫之。乙丑,士政伺隙以其徒劫達,擁城中二千人降于仁果。達見仁果,詞色不屈,仁果壯而釋之。奴賊帥張貴謂達曰:“汝識我乎?”達曰:“汝逃死奴賊耳!”貴怒,欲殺之,人救之,獲免。
  辛未,追謚隋太上皇為煬帝。
  宇文化及至魏縣,張愷等謀去之;事覺,化及殺之。腹心稍盡,兵勢日蹙,兄弟更無他計,但相聚酣宴,奏女樂。化及醉,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為計,強來立我。今所向無成,士馬日散,負弒君之名,天下所不容。今者滅族,豈不由汝乎!”持其兩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賜尤,及其將敗,乃欲歸罪,何不殺我以降竇建德!”數相斗鬩,言無長幼;醒而复飲,以此為琚C其眾多亡,化及自知必敗,歎曰:“人生固當死,豈不一日為帝乎!”于是鴆殺秦王浩,即皇帝位于魏縣,國號許,改元天壽,署置百官。
  冬,十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戊寅,宴突厥骨咄祿,引骨咄祿升御坐以寵之。
  李密將至,上遣使迎勞,相望于道。密大喜,謂其徒曰:“我擁眾百万,一朝解甲歸唐,山東連城數百,知我在此,遣使招之,亦當盡至;比于竇融,功亦不細,豈不以一台司見處乎!”己卯,至長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眾心頗怨。既而以密為光祿卿、上柱國,賜爵邢國公。密既不滿望,朝臣又多輕之,執政者或來求賄,意甚不平;獨上親禮之,常呼為弟,以舅子獨孤氏妻之。
  庚辰,詔右翊衛大將軍淮安王神通為山東道安扶大使,山東諸軍并受節度;以黃門侍郎崔民幹為副。
  鄧州刺史呂子臧与撫慰使馬元規擊硃粲,破之。子臧言于元規曰:“粲新敗,上下危懼,請并力擊之,一舉可滅。若复遷延,其徒稍集,力強食盡,致死于我,為患方深。”元規不從。子臧請獨以所部兵擊之,元規不許。既而粲收集余眾,兵复大振,自稱楚帝于冠軍,改元昌達,進攻鄧州。子臧撫膺謂元規曰:“老夫今坐公死矣!”粲圍南陽,會霖雨城坏,所親勸子臧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賊者乎!”帥麾下赴敵而死。俄而城陷,元規亦死。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寶及將卒十余万人還東都,陳于闕下。乙酉,皇泰主大赦。丙戌,以世充為太尉、尚書令,內外諸軍事,仍使之開太尉府,備置官屬,妙選人物。世充以裴仁基父子驍勇,深禮之。徐文遠复入東都,見世充,必先拜。或問曰:“君倨見李密而敬王公,何也?”文遠曰:“魏公,君子也,能容賢士;王公,小人也,能殺故人,吾何敢不拜!”
  李密總管李育德以武陟來降,拜陟州刺史。育德,諤之孫也。其余將佐劉德威、賈閏甫、高季輔等,或以城邑,或帥眾,相繼來降。
  初,北海賊帥綦公順帥其徒三万攻郡城,已克其外郭,進攻子城;城中食盡,公順自謂克在旦夕,不為備。明經劉蘭成糾合城中驍健百余人襲擊之,城中見兵繼之,公順大敗,棄營走,郡城獲全。于是郡官及望族分城中民為六軍,各將之,蘭成亦將一軍。有宋書佐者,离間諸軍曰:“蘭成得眾心,必為諸人不利,不如殺之。”眾不忍殺,但奪其兵以授宋書佐。蘭成恐終及禍,亡奔公順。公順軍中喜噪,欲奉以為主,固辭,乃以為長史,軍事咸听焉。居五十余日,蘭成簡軍中驍健者百五十人,往抄北海。距城四十里,留十人,使多芟草,分為百余積;二十里,又留二十人,各執大旗;五六里,又留三十人,伏險要;蘭成自將十人,夜,距城一里許潛伏;余八十人分置便處,約聞鼓聲即抄取人畜亟去,仍一時焚積草。明晨,城中遠望無煙塵,皆出樵牧。日向中,蘭成以十人直抵城門,城上鉦鼓亂發;伏兵四出,抄掠雜畜千余頭及樵牧者而去。蘭成度抄者已遠,徐步而還。城中雖出兵,恐有伏兵,不敢急追;又見前有旌旗、煙火,遂不敢進而還。既而城中知蘭成前者眾少,悔不窮追。居月余,蘭成謀取郡城,更以二十人直抵城門。城中人競出逐之,行未十里,公順將大軍總至。郡兵奔馳還城,公順進兵圍之,蘭成一言招諭,城中人爭出降。蘭成撫存老幼,禮遇郡官,見宋書佐,亦禮之如舊,仍資送出境,內外安堵。
  時海陵賊帥臧君相聞公順据北海,帥其眾五万來爭之;公順眾少,聞之大懼。蘭成為公順畫策曰:“君相今去此尚遠,必不為備,請將軍倍道襲擊其營。”公順從之,自將驍勇五千人,繼熟食,倍道襲之。將至,蘭成与敢死士二十人前行,距君相營五十里,見其抄者負擔向營,蘭成亦与其徒負擔蔬米、燒器,詐為抄者,擇空而行听察,得其號及主將姓名;至暮,与賊比肩而入,負擔巡營,知其虛實,得其更號。乃于空地燃火營食,至三鼓,忽于主將幕前交刀亂下,殺百余人,賊眾惊扰;公順兵亦至,急攻之,君相僅以身免,俘斬數千,收其資糧甲仗以還。由是公順党眾大盛。及李密据洛口,公順以眾附之,密敗,亦來降。
  隋末群盜起,冠軍司兵李襲譽說西京留守陰世師遣兵据永丰倉,發粟以賑窮乏,出庫物賞戰士,移檄郡縣,同心討賊;世師不能用。乃求募兵山南,世師許之。上克長安,自漢中召還,為太府少卿;乙未,附襲譽籍于宗正。襲譽,襲志之弟也。
  丙申,硃粲寇淅州,遣太常卿鄭元□帥步騎一万擊之。
  是月,納言竇抗罷為左武候大將軍。
  十一月,乙巳,涼王李軌即皇帝位,改元安樂。戊申,王軌以滑州來降。
  薛仁果之為太子也,与諸將多有隙;及即位,眾心猜懼。郝瑗哭舉得疾,遂不起,由是國勢浸弱。秦王世民至高址,仁果使宗羅□將兵拒之;羅晛J數挑戰,世民堅壁不出。諸將咸請戰,世民曰:“我軍新敗,士气沮喪,賊恃胜而驕,有輕我心,宜閉壘以待之。彼驕我奮,可一戰而克也。”乃令軍中曰:“敢言戰者斬!”相持六十余日,仁果糧盡,其將梁胡郎等帥所部來降。世民知仁果將士离心,命行軍總管梁實營于淺水原以誘之。羅晛J大喜,盡銳攻之,梁實守險不出;營中無水,人馬不飲者數日。羅晛J攻之甚急;世民度賊已疲,謂諸將曰:“可以戰矣!”遲明,使右武候大將軍寵玉陳于淺水原。羅晛J并兵擊之,玉戰,几不能支,世民引大軍自原北出其不意,羅晛J引兵還戰。世民帥驍騎數十先陷陳,唐兵表里奮擊,呼聲動地。羅晛J士卒大潰,斬首數千級。世民帥二千余騎追之,竇軌叩馬苦諫曰:“仁果猶据堅城,雖破羅晛J,未可輕進,請且按兵以觀之。”世民曰“吾慮之久矣,破竹之勢,不可失也,舅勿复言!”遂進。仁果陳于城下,世民据涇水臨之,仁果驍將渾幹等數人臨陳來降。仁果懼,引兵入城拒守。日向暮,大軍繼至,遂圍之。夜半,守城者爭自投下。仁果計窮,己酉,出降;得其精兵万餘人,男女五万口。
  諸將皆賀,因問曰:“大王一戰而胜,遽舍步兵,又無攻具,輕騎直造城下,眾皆以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羅晛J所將皆隴外之人,將驍卒悍;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斬獲不多。若緩之,則皆入城,仁果撫而用之,未易克也;急之,則散歸隴外。折址虛弱,仁果破膽,不暇為謀,此吾所以克也。”眾皆悅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羅晛J、翟長孫等將之,与之射獵,無所疑間。賊畏威銜恩,皆愿效死。世民聞褚亮名,求訪,獲之,禮遇甚厚,引為王府文學。
  上遣使謂世民曰:“薛舉父子多殺我士卒,必盡誅其党以謝冤魂。”李密諫曰:“薛舉虐殺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怀服之民,不可不撫。”乃命戮其謀首,余皆赦之。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見上猶有傲色;及見世民,不覺惊服,私謂殷開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禍亂乎!”
  詔以員外散騎常侍姜謨為秦州刺史,謨撫以恩信,盜賊悉歸首,士民安之。
  徐世勣据李密舊境,未有所屬。魏征隨密至長安,乃自請安集山東,上以為秘書丞,乘傳至黎陽,遺徐世勣書,勸之早降。世勣遂決計西向,謂長史陽翟郭孝恪曰:“此眾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獻之,是利主之敗,自為功以邀富貴也,吾實恥之。今宜籍郡縣戶口士馬之數以啟魏公,使自獻之。”乃遣孝恪詣長安,又運糧以餉淮安王神通。上聞世勣使者至,無表,止有啟与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勣意,上乃歎曰:“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純臣也!”賜姓李。以孝恪為宋州刺史,使与世勣經營虎牢以東,所得州縣,委之選補。
  癸丑,獨孤怀恩攻堯君素于蒲板。行軍總管趙慈景尚帝女桂陽公主,為君素所擒,梟首城外,以示無降意。
  癸亥,秦王世民至長安,斬薛仁果于市,上賜常達帛三百段。贈劉感平原郡公,謚忠壯。扑殺仵士政于殿庭。以張貴尤淫暴,腰斬之。上享勞將士,因謂群臣曰:“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業,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貴。使王世充得志,公等豈有种乎!如薛仁果君臣,豈可不以為前鑒也!”己巳,以劉文靜為戶部尚書,領陝東道行台左仆射,复殷開山爵位。
  李密驕貴日久,又自負歸國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樂。嘗遇大朝會,密為光祿卿,當進食,深以為恥;退,以告左武衛大將軍王伯當。伯當心亦怏怏,因謂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內耳。今東海公在黎陽,襄陽公在羅口,河南兵馬,屈指可計,豈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獻策于上曰:“臣虛蒙榮寵,安坐京師,曾無報效;山東之眾皆臣故時麾下,請往收而撫之。憑藉國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上聞密故將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群臣多諫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魚于泉,放虎于山,必不返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賊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辛未,遣密詣山東,收其餘眾之未下者。密請与賈閏甫偕行,上許之,命密及閏甫同升御榻,賜食,傳飲卮酒曰:“吾三人同飲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許人,千金不易。有人确執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間也。”密、閏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當為密副而遣之。
  有大鳥五集于樂壽,群鳥數万從之,經日乃去。竇建德以為己瑞,改元五鳳。宗城人有得玄圭獻于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會稽孔德紹皆曰:“此天所以賜大禹也,請改國號曰夏。”建德從之,以正本為納言,德紹為內史侍郎。
  初,王須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將魏刀儿代領其眾,据深澤,掠冀、定之間,眾至十万,自稱魏帝。建德偽与連和,刀儿弛備,建德襲擊破之,遂圍深澤;其徒執刀儿降,建德斬之,盡并其眾。
  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麴稜不下,稜婿崔履行,暹之孫也,自言有奇術,可使攻者自敗,稜信之。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斗,曰:“賊雖登城,汝曹勿怖,吾將使賊自縛。”于是為壇,夜,設章醮,然后自衣衰絰,杖竹登北樓慟哭;又令婦女升屋四向振裙。建德攻之急,稜將戰,履行固止之。俄而城陷,履行哭猶未已。建德見稜,曰:“卿忠臣也!”厚禮之,以為內史令。
  十二月,壬申,詔以秦王世民為太尉、使持節、陝東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諸府兵馬并受節度。
  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來降。
  隋將堯君素守河東,上遣呂紹宗、韋義節、獨孤怀恩相繼攻之,俱不下。時外圍嚴急,君素為木鵝,置表于頸,具論事勢,浮之于河;河陽守者得之,達于東都。皇泰主見而歎息,拜君素金紫光祿大夫。寵玉、皇甫無逸自東都來降,上悉遣詣城下,為陳利害,君素不從。又賜金券,許以不死。其妻又至城下,謂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曰:“天下名義,非婦人所知!”引弓射之,應弦而倒。君素亦自知不濟,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國家,未嘗不歔欷。謂將士曰:“吾昔事主上于籓邸,大義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終,天命有屬,自當斷頭以付諸君,听君等持取富貴。今城池甚固,倉儲丰備,大事猶未可知,不可橫生心也!”君素性嚴明,善御眾,下莫敢叛。久之,倉粟盡,人相食;又獲外人,微知江都傾覆。丙子,君素左右薛宗、李楚客殺君素以降,傳首長安。君素遣朝散大夫解人王行本將精兵七百在它所,聞之,赴救,不及,因捕殺君素者党与數百人,悉誅之,复乘城拒守。獨孤怀恩引兵圍之。
  丁酉,隋襄平太守鄧暠以柳城、北平二郡來降;以暠為營州總管。
  辛巳,太常卿鄭元□擊硃粲于商州,破之。
  初,宇文化及遣使招羅藝,藝曰:“我,隋臣也!”斬其使者,為煬帝發喪,臨三日。竇建德、高開道各遣使招之,藝曰:“建德、開道,皆劇賊耳。吾聞唐公已定關中,人望歸之。此真吾主也,吾將從之,敢沮議者,斬!”會張道源慰撫山東,藝遂奉表,与漁陽、上谷等諸郡皆來降。癸未,詔以藝為幽州總管。薛万均,世雄之子也,与弟万徹俱以勇略為藝所親待,詔以万均為上柱國、永安郡公,万徹為車騎將軍、武安縣公。
  竇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帥眾十万寇幽州。藝將逆戰,万均曰:“彼眾我寡,出戰必敗。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為陳,彼必渡水擊我。万均請以精騎百人伏于城旁,俟其半渡擊之,蔑不胜矣。”藝從之。建德果引兵渡水,万均邀擊,大破之。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縣;藝复邀擊,敗之。凡相拒百余日,建德不能克,乃還樂壽。
  藝得隋通直謁者溫彥博,以為司馬。藝以幽州歸國,彥博贊成之;詔以彥博為幽州總管府長史,未几,征為中書侍郎。兄大雅,時為黃門侍郎,与彥博對居近密,時人榮之。
  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為歸義王。曷娑那獻大珠,上曰:“珠誠至寶;然朕寶王赤心,珠無所用。”竟還之。
  乙酉,車駕幸周氏陂,過故墅。
  初,羌豪旁企地以所部附薛舉,及薛仁果敗,企地來降,留長安,企地不樂,帥其眾數千叛,入南山,出漢川,所過殺掠。武候大將軍寵玉擊之,為企地所敗。行至始州,掠女子王氏,与俱醉臥野外;王氏拔其佩刀,斬首送梁州,其眾遂潰。詔賜王氏號崇義夫人。
  壬辰,王世充帥眾三万圍谷州,刺史任瑰拒卻之。
  上使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華州,將其半出關。長史張寶德預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變,又恐密惊駭,乃降敕書勞來,令密留所部徐行,單騎入朝,更受節度。
  密至稠桑,得敕,謂賈閏甫曰:“敕遣我去,無故复召我還,天子向云,‘有人确執不許’,此譖行矣。吾今若還,無复生理,不若破桃林縣,收其兵糧,北走渡河。比信達熊州,吾已遠矣。苟得至黎陽,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閏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況國家姓名,著在圖讖,天下終當一統。明公既已委質,复生异圖,任瑰、史万寶据熊、穀二州,此事朝舉,彼兵夕至,雖克桃林,兵豈暇集,一稱叛逆,誰复容人!為明公計,不若且應朝命,以明元無异心,自然浸潤不行;更欲出就山東,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与絳、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讖文之應,彼我所共。今不殺我,听使東行,足明王者不死;縱使唐遂定關中,山東終為我有。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當斬而后行!”閏甫泣曰:“明公雖云應讖,近察天人,稍已相違。今海內分崩,人思自擅,強者為雄;明公奔亡甫爾,誰相听受!且自翟讓受戮之后,人皆謂明公棄恩忘本,今日誰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慮公見奪,逆相拒抗,一朝失勢,豈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詎能深言不諱乎!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閏甫亦何辭就戮!”密大怒,揮刃欲擊之;王伯當等固請,乃釋之。閏甫奔熊州。伯當亦止密,以為未可,密不從。伯當乃曰:“義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听,伯當与公同死耳,然終恐無益也。”
  密因執使者,斬之。庚子旦,密紿桃林縣官曰:“奉詔暫還京師,家人請寄縣舍。”乃簡驍勇數十人,著婦人衣,戴羃滿A藏刀裙下,詐為妻妾,自帥之入縣舍。須臾,變服突出,因据縣城。驅掠徒眾,直趣南山,乘險而東,遣人馳告故將伊州刺史襄城張善相,令以兵應接。
  右翊衛將軍史万寶鎮熊州,謂行軍總管盛彥師曰:“李密,驍賊也,又輔以王伯當,今決策而叛,殆不可當也。”彥師笑曰:“請以數千之眾邀之,必梟其首。”万寶曰:“公以何策能爾?”彥師曰:“兵法尚詐,不可為公言之。”即帥眾逾熊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夾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賊半渡,一時俱發。”或問曰:“聞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彥師曰:“密聲言向洛,實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張善相耳。若賊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險隘,無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陝,以為餘不足慮,遂擁眾徐行,果逾山南出。彥師擊之,密眾首尾斷絕,不得相救。遂斬密及伯當,俱傳首長安。彥師以功賜爵葛國公,仍領熊州。
  李世勣在黎陽,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狀。世勣北面拜伏號慟,表請收葬;詔歸其尸。世勣為之行服,備君臣之禮。大具儀衛,舉軍縞素,葬密于黎陽山南。密素得士心,哭者多歐血。
  隋右武衛大將軍李景守北平,高開道圍之,歲余不能克。遼西太守鄧暠將兵救之,景帥其眾遷于柳城;后將還幽州,于道為盜所殺。開道遂取北平,進陷漁陽郡,有馬數千匹,眾且万,自稱燕王,改元始興,都漁陽。
  怀戎沙門高曇晟因縣令設齋,士民大集,曇晟与僧五千人擁齋眾而反,殺縣令及鎮將,自稱大乘皇帝,立尼靜宣為邪輸皇后,改元法輪。遣使招開道,立為齊王。開道帥眾五千人歸之,居數月,襲殺曇晟,悉并其眾。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殺之。監察御史李素立諫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下共也;法一動搖,人無所措手足。陛下甫創鴻業,奈何棄法!臣忝法司,不敢奉詔。”上從之。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所司擬雍州司戶,上曰:“此官要而不清。”又擬秘書郎。上曰:“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素立,義深之曾孫也。
  上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禮部尚書李綱諫曰:“古者樂工不与士齒,雖賢如子野、師襄,皆終身繼世不易其業。唯齊末封曹妙達為王,安馬駒為開府,有國家者以為殷鑒。今天下新定,建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擢舞胡為五品,使鳴玉曳組,趨翔廊廟,非所以規模后世也。”上不從,曰:“吾業已授之,不可追也。”
  陳岳論曰:受命之主,發號施令,為子孫法;一不中理,則為厲階。今高祖曰:“業已授之,不可追”,苟授之而是,則已;授之而非,胡不可追歟!君人之道,不得不以“業已授之”為誡哉!
  李軌吏部尚書梁碩,有智略,軌常倚之以為謀主。碩見諸胡浸盛,陰勸軌宜加防察,由是与戶部尚書安修仁有隙。軌子仲琰嘗詣碩,碩不為禮,乃与修仁共譖碩于軌,誣以謀反,軌鴆碩,殺之。有胡巫謂軌曰:“上帝當遣玉女自天而降。”軌信之,發民筑台以候玉女,勞費甚廣。河右饑,人相食,軌傾家財以賑之;不足,欲發倉粟,召群臣議之。曹珍等皆曰:“國以民為本,豈可愛倉粟而坐視其死乎!”謝統師等皆故隋官,心終不服,密与群胡為党,排軌故人,乃詬珍曰:“百姓餓者自是羸弱,勇壯之士終不至此。國家倉粟以備不虞,豈可散之以飼羸弱!仆射苟悅人情,不為國計,非忠臣也。”軌以為然,由是士民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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