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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四


    【魏紀六】 起著雍敦牂,盡旃蒙赤奮若,凡八年。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二年(戊午,公元二三八年)
  春,正月,帝召司馬懿于長安,使將兵四万討遼東。議臣或以為四万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云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也。”帝謂懿曰:“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對曰:“淵棄城豫走,上計也;据遼東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能審量彼我,乃豫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孤遠,不能支久,必先拒遼水,后守襄平也。”帝曰:“還往几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孫淵聞之,复遣使稱臣,求救于吳。吳人欲戮其使,羊道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形万里;若兵連不解,首尾离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吳主曰:“善!”乃大勒兵謂淵使曰:“請俟后問,當從簡書,必与弟同休戚。”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之。”帝問于護軍將軍蔣濟曰:“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及,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异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之于我,我之不克,冀其折節事己耳。然沓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守,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得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帝問吏部尚書盧毓:“誰可為司徒者?”毓荐處士管宁。帝不能用,更問其次,對曰:“敦篤至行,則太中大夫韓暨;亮直清方,則司隸校尉崔林;貞固純粹,則太常常林。”二月,癸卯,以韓暨為司徒。
  漢主立皇后張氏,前后之妹也。立王貴人子璿為皇太子,瑤為安定王。大司農河南孟光問太子讀書及情性好尚于秘書郎郤正,正曰:“奉親虔恭,夙夜匪解,有古世子之風;接待群僚,舉動出于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戶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智調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于承志竭歡,既不得妄有施為,智調藏于胸怀,權略應時而發,此之有無,焉可豫知也!”光知正慎宜,不為放談,乃曰:“吾好直言,無所回避。今天下未定,智意為先,智意自然,不可力強致也。儲君讀書,宁當效吾等竭力博識以待訪問,如博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當務其急者。”正深謂光言為然。正,儉之孫也。
  吳人鑄當千大錢。
  夏,四月,庚子,南鄉恭侯韓暨卒。
  庚戌,大赦。
  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公孫淵使大將軍卑衍、楊祚將步騎數万屯遼隧,圍塹二十餘里。諸將欲擊之,懿曰:“賊所以堅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墮其計。且賊大眾在此,其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趣之。懿潛濟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諸軍進至首山,淵复使衍等逆戰,懿擊,大破之,遂進圍襄平。秋,七月,大霖雨,遼水暴漲,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月餘不止,平地水數尺。三軍恐,欲移營,懿令軍中:“敢有言徙者斬!”都督令史張靜犯令,斬之,軍中乃定。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懿皆不听。司馬陳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俱進,晝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今者遠來而更安緩,愚竊惑焉。”懿曰:“孟達眾少而食支一年,將士四倍于達而糧不淹月;以一月圖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為之,是以不計死傷,与糧競也。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雖當促之,亦何所為!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采,此故驅之走也。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賊憑眾恃雨,故雖饑困,未肯束手,當示無能以安之。取小利以惊之,非計也。”朝廷聞師遇雨,咸欲罷兵。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禽淵可計日待也。”雨霽,懿乃合圍,作土山地道,楯櫓鉤沖,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八月,淵使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請解圍卻兵,當君臣面縛。懿命斬之,檄告淵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淵复遣侍中衛演乞克日送任,懿謂演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但有降与死耳。汝不肯面縛,此為決就死也,不須送任!”任午,襄平潰,淵与子修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斬淵父子于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筑為京觀。遼東、帶方、樂浪、玄菟四郡皆平。淵之將反也,將軍綸直、賈范等苦諫,淵皆殺之,懿乃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釋淵叔父恭之囚。中國人欲還舊鄉者,恣听之。遂班師。
  初,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陽,先淵未反時,數陳其變,欲令國家討淵;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竊聞晃先數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苟自無言,便當市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听,竟遣使繼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于宅。
  九月,吳改元赤烏。
  吳步夫人卒。初,吳主為討虜將軍,在吳,娶吳郡徐氏。太子登所生庶賤,吳主令徐氏母養之。徐氏妒,故無寵。及吳主西徙,徐氏留處吳。而臨淮步夫人寵冠后庭,吳主欲立為皇后,而群臣議在徐氏,吳主依違者十餘年。會步氏卒,群臣奏追贈皇后印綬,徐氏竟廢,卒于吳。
  吳主使中書郎呂壹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因此漸作威福,深文巧詆,排陷無辜,毀短大臣,纖介必聞。太子登數諫,吳主不听,群臣莫敢复言,皆畏之側目。壹誣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謗訕國政,吳主怒,收嘉,系獄驗問。時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聞之。侍中北海是儀獨云無聞,遂見窮詰累日,詔旨轉厲,群臣為之屏息。儀曰:“今刀鋸已在臣頸,臣何敢為嘉隱諱,自取夷滅,為不忠之鬼!厄以聞知當有本末。”据實答問,辭不傾移,吳主遂舍之;嘉亦得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濬憂壹亂國,每言之,輒流涕。壹白丞相顧雍過失,吳主怒,詰責雍。黃門侍郎謝肱語次問壹:“顧公事何如?”壹曰:“不能佳。”肱又問:“若此公免退,誰當代之?”壹未答。肱曰:“得無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語近之也。”肱曰:“潘太常常切齒于君,但道無因耳。今日代顧公,恐明日便擊君矣!”壹大懼,遂解散雍事。潘濬求朝,詣建業,欲盡辭极諫。至,聞太子登已數言之而不見從,濬乃大請百寮,欲因會手刃殺壹,以身當之,為國除患。壹密聞知,稱疾不行。西陵督步騭上疏曰:“顧雍、陸遜、潘濬,志在竭誠,寢食不宁,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其所司,課其殿最。此三臣思慮不到則已,豈敢欺負所天乎!”左將軍硃据部曲應受三万緡,工王遂詐而受之。壹疑据實取,考問主者,死于杖下;据哀其無辜,厚棺斂之,壹又表据吏為据隱,故厚其殯。吳主數責問据,据無以自明,藉草待罪;數日,典軍吏劉助覺,言王遂所取。吳主大感寤,曰:“硃据見枉,況吏民乎!”乃窮治壹罪,賞助百万。丞相雍至廷尉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乎?”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怀敘面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何至于此!”有司奏壹大辟,或以為宜加焚裂,用彰元惡。吳主以訪中書令會稽闞澤,澤曰:“盛明之世,不宜复有此刑。”吳主從之。
  壹既伏誅,吳主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因問時事所當損益。禮還,复有詔責諸葛瑾、步騭、硃然、呂岱等曰:“袁禮還云:‘与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并咨以時事當有所先后,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至乃怀執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之悵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圣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厝,何能悉中!獨當己有以傷拒眾意,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何緣乃至于此乎”与諸君從事,自少至長,發有二色,以謂表里足以明露,公私分計足用相保,義雖君臣,恩猶骨肉,榮福喜戚,相与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水,將誰与易!齊桓有善,管子未嘗不歎,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于口,仍執嫌難。以此言之,孤于齊桓良优,未知諸君于管子何如耳!”
  冬,十一月,壬午,以司空衛臻為司徒,司隸校尉崔林為司空。
  十二月,漢蔣琬出屯漢中。
  乙丑,帝不豫。辛巳,立郭夫人為皇后。
  初,太祖為魏公,以贊令劉放、參軍事孫資皆為秘書郎。文帝即位,更命秘書曰中書,以放為監,資為令,遂掌机密。帝即位,尤見寵任,皆加侍中、光祿大夫,封本縣侯。是時,帝親覽万机,數興軍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每有大事,朝臣會議,常令決其是非,擇而行之。中護軍蔣濟上疏曰:“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万机,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在下,則眾心慢上,勢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于大臣,愿無忘于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云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眾臣見其能推移于事,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毀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复猜覺。此宜圣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适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听并觀,若事有未盡于理而物有未周于用,將改曲易調,遠与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績,豈牽近習而已哉!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當有所付;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机敗官之敝。當今柱石之士雖少,至于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并驅策,不使圣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帝不听。及寢疾,深念后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為大將軍,与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爽,真之子;肇,休之子也。帝少与燕王宇善,故以后事屬之。
  劉放、孫資久典机任,獻、肇心內不平;殿中有雞栖樹,二人相謂曰:“此亦久矣,其能复几!”放、資懼有后害,陰圖間之。燕王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放、資入臥內,問曰:“燕王正爾為?”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誰可任者?”時惟曹爽獨在帝側,放、資因荐爽,且言:“宜召司馬懿与相參。”帝曰:“爽堪其事不?”爽流汗不能對。放躡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帝從放、資言,欲用爽、懿,既而中變,敕停前命;放、資复入見說帝,帝又從之。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即上床,執帝手強作之,遂繼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皆流涕而出。甲申,以曹爽為大將軍。帝嫌爽才弱,复拜尚書孫禮為大將軍長史以佐之。是時,司馬懿在汲,帝令給使辟邪繼手詔召之。先是,燕王為帝畫計,以為關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軹關西還長安,事已施行。懿斯須得二詔,前后相違,疑京師有變,乃疾驅入朝。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三年(己未,公元二三九年)
  春,正月,懿至,入見,帝執其手曰:“吾以后事屬君,君与曹爽輔少子。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見,無所复恨矣!”乃召齊、秦二王以示懿,別指齊王芳謂懿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又教齊王令前抱懿頸。懿頓首流涕。是日,立齊王為皇太子。帝尋殂。帝沈毅明敏,任心而行,料簡功能,屏絕浮偽。行師動眾,論決大事,謀臣將相,咸服帝之大略。性特強識,雖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跡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經耳目,終不遺忘。
  孫盛論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發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优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极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偏据,社稷無衛,悲夫!
  太子即位,年八歲;大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加曹爽、司馬懿侍中,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諸所興作宮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爽、懿各領兵三千人更宿殿內,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咨訪,不敢專行。
  初,并州刺史東平畢軌及鄧颺、李胜、何晏、丁謐皆有才名而急于富貴,趨時附勢,明帝惡其浮華,皆抑而不用。曹爽素与親善,及輔政,驟加引擢,以為腹心。晏,進之孫;謐,斐之子也。晏等咸共推戴爽,以為重權不可委于人。丁謐為爽畫策,使爽白天子發詔,轉司馬懿為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欲令尚書奏事,先來由己,得制其輕重也。爽從之。二月,丁丑,以司馬懿為太傅,以爽弟羲為中領軍,訓為武衛將軍,彥為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爽事太傅,禮貌雖存,而諸所興造,希复由之。爽徙吏部尚書盧毓為仆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鄧颺、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晏等依勢用事,附會者升進,違忤者罷退,內外望風,莫敢忤旨。黃門侍郎傅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躁,銛巧好利,不念務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又出盧毓為廷尉,畢軌又枉奏毓免官,眾論多訟之,乃复以為光祿勳。孫禮亮直不撓,爽心不便,出為揚州刺史。
  三月,以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
  夏,四月,吳督軍使者羊道擊遼東守將,俘人民而去。
  漢蔣琬為大司馬,東曹掾犍為楊戲,素性簡略,琬与言論,時不應答。或謂琬曰:“公与戲語而不應,其慢甚矣!”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后言,古人所誡。戲欲贊吾是邪,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
  又督農楊;敏嘗毀琬曰:“作事憒憒,誠不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理,事不理,則憒憒矣。”后敏坐事系獄,眾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适莫,敏得免重罪。
  秋,七月,帝始親臨朝。
  八月,大赦。
  冬,十月,吳太常潘濬卒。吳主以鎮南將軍呂岱代濬,与陸遜共領荊州文書。岱時年已八十,体素精勤,躬親王事,与遜同心協規,有善相讓,南士稱之。十二月,吳將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自稱平南將軍,攻零陵、桂陽,搖動交州諸郡,眾數万人,呂岱自表輒行,星夜兼路,吳主遣使追拜交州牧,及遣諸將唐咨等絡繹相繼,攻討一年,破之,斬式及其支党,郡縣悉平。岱复還武昌。
  吳都鄉侯周胤將兵千人屯公安,有罪,徙廬陵;諸葛瑾、步騭為之請。吳主曰:“昔胤年少,初無功勞,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于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后告諭,曾無悛改。孤于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迫胤罪惡,未宜便還,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間,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瑜兄子偏將軍峻卒,全琮請使峻子護領其兵。吳主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适為作禍,故更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哉!”
  十二月,詔复以建寅之月為正。
  邵陵厲公上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元年(庚申,公元二四零年)
  春,旱。
  越巂蠻夷數叛漢,殺太守,是后太守不敢之郡,寄治安定縣,去郡八縣餘里。漢主以巴西張嶷為越巂太守,嶷招慰新附,誅討強猾,蠻夷畏服,郡界悉平,复還舊治。
  冬,吳饑。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二年(辛酉,公元二四一年)
  春,吳人將伐魏。零陵太守殷札言于吳主曰:“今天棄曹氏,喪誅累見,虎爭之際而幼童蒞事。陛下身自御戎,取亂侮亡,宜滌荊、揚之地,舉強羸之數,使強者執戟,羸者轉運。西命益州,軍于隴右,授諸葛瑾、硃然大眾,直指襄陽,陸遜、硃桓別征壽春,大駕入淮陽,歷青、徐。襄陽、壽春,困于受敵,長安以西,務御蜀軍,許、洛之眾,勢必分离,掎角并進,民必內應。將帥對向,或失便宜,一軍敗績,則三軍离心。便當秣馬脂車,陵蹈城邑,乘胜逐北,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眾,循前輕舉,則不足大用,易于屢退,民疲威消,時往力竭,非上策也。”吳主不能用。夏,四月,吳全琮略淮南,決芍陂,諸葛恪攻六安,硃然圍樊,諸葛瑾攻柤中。征東將軍王凌、揚州刺史孫禮与全琮戰于芍陂,琮敗走。荊州刺史胡質以輕兵救樊,或曰:“賊盛,不可迫。”質曰:“樊城卑兵少,故當進軍為之外援,不然,危矣。”遂勒兵臨圍,城中乃安。
  五月,吳太子登卒。
  吳兵猶在荊州,太傅懿曰:“柤中民夷十万,隔在水南,流离無主,樊城被攻,歷月不解,此危事也,請自討之。”六月,太傅懿督諸軍救樊;吳軍聞之,夜遁。追至三州口,大獲而還。
  閏月,吳大將軍諸葛瑾卒。瑾長子恪先已封侯,吳主以恪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
  漢大司馬蔣琬以諸葛亮數出秦川,道險,運糧難,卒無成功。乃多作舟船,欲乘漢、沔東下,襲魏興、上庸。會舊疾連動,未時得行。漢人咸以為事有不捷,還路甚難,非長策也,漢主遣尚書令費禕、中監軍姜維等喻指。琬乃上言:“今魏跨帶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并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志,且當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然吳期二三,連不克果。輒与費禕等議,以涼州胡塞之要,進退有資,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御制河右,臣當帥軍為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若東北有虞,赴之不難,清徙屯涪。”漢主從之。
  朝廷欲廣田畜谷于揚、豫之間,使尚書郎汝南鄧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為:“昔太祖破黃巾,因為屯田,積谷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出征,運兵過半,功費巨億。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什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益開河渠以增溉灌,通漕運。計除眾費,歲完五百万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則十万之眾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不克矣。”太傅懿善之。是歲,始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興軍眾,泛舟而下,達于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
  管宁卒。宁名行高洁,人望之者,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和易。能因事導人于善,人無不化服。及卒,天下知与不知,聞之無不嗟歎。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三年(壬戌,公元二四二年)
  春,正月,漢姜維率偏軍自漢中還住涪。
  吳主立其子和為太子,大赦。三月,昌邑景侯滿寵卒。秋,七月,乙酉,以領軍將軍蔣濟為太尉。
  吳主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將兵三万擊儋耳、珠崖。
  八月,吳主封子霸為魯王。霸,和母弟也,寵愛崇特,与和無殊。尚書仆射是儀領魯王傅,上疏諫曰:“臣竊以為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今之宜,宜鎮四方,為國籓輔。宣揚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海內所瞻望。且二宮宜有降殺,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書三、四上,吳主不听。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四年(癸亥,公元二四三年)
  春,正月,帝加元服。吳諸葛恪襲六安,掩其人民而去。
  夏,四月,立皇后甄氏,大赦。后,文昭皇后兄儼之孫也。
  五月,朔,日有食之,既。
  冬,十月,漢蔣琬自漢中還住涪,疾益甚,以漢中太守王平為前監軍、鎮北大將軍,督漢中。
  十一月,漢主以尚書令費禕為大將軍、錄尚書事。
  吳丞相顧雍卒。
  吳諸葛恪遠遣諜人觀相徑要,欲圖壽春。太傅懿將兵入舒,欲以攻恪,吳主徙恪屯于柴桑。
  步騭、硃然各上疏于吳主曰:“自蜀還者,咸言蜀欲背盟,与魏交通,多作舟船,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乘虛以掎角之,反委漢中,還近成都。事已彰灼,無所复疑,宜為之備。”吳主答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無所負之,何以致此!司馬懿前來入舒,旬日便退。蜀在万里,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此間始嚴,亦未舉動,會聞魏還而止,蜀宁可复以此有疑邪!人言苦不可信,朕為諸君破家保之。”
  征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王昶上言:“地有常險,守無常勢。今屯宛去襄陽三百餘里,有急不足相赴。”遂徙屯新野。
  宗室曹冏上書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异姓以明賢賢。親親之道專用,則其漸也微弱;賢賢之道偏任,則其敝也劫奪。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親疏而并用之,故能保其社稷,歷經長久。今魏尊尊之法雖明,親親之道未備,或任而不重,或釋而不任。臣竊惟此,寢不安席,謹撰合所聞,論其成敗曰:昔夏、商、周歷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也。秦觀周之弊,以為小弱見奪,于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內無宗子以自毘輔,外無諸侯以為籓衛,譬猶芟刈股肱,獨任胸腹。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子孫帝王万世之業也,豈不悖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烏集之眾,五年之中,遂成帝業。何則?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漢監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諸呂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者,徒以諸侯強大,盤石膠固故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故賈誼以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從。至于孝景,猥用晁錯之計,削黜諸侯,遂有七國之患。蓋兆發高帝,釁鐘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于体,猶或不從,況乎非体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遂以陵夷,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預政事。至于哀、平,王氏秉權,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宗室王侯,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忠孝于惠、文之間而叛逆于哀、平之際也,徒權輕勢弱,不能有定耳。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于已成,紹漢嗣于既絕,斯豈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監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至于桓、靈,閹宦用事,郡孤立于上,臣弄權于下;由是天下鼎沸,奸宄并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為榛藪。太祖皇帝龍飛鳳翔,掃除凶逆。大魏之興,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于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于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万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与相維制,非所以強干弱枝,備万一之虞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勸進賢能、褒异宗室之禮也。語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眾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是以圣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冏冀以此論感寤曹爽,爽不能用。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五年(甲子,公元二四四年)
  春,正月,吳主以上大將軍陸遜為丞相,其州牧、都護、領武昌事如故。
  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夏侯玄,大將軍爽之姑子也。玄辟李胜為長史,胜及尚書鄧颺欲令爽立威名于天下,勸使伐蜀;太傅懿止之,不能得。三月,爽西至長安,發卒十餘万人,与玄自駱谷入漢中。漢中守兵不滿三万,諸將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王平曰:“漢中去涪垂千里,賊若得關,便為深禍,今宜先遣劉護軍据興勢,平為后拒;若賊分向黃金,平帥千人下自臨之,比爾間涪軍亦至,此計之上也。”諸將皆疑,惟護軍劉敏与平意同,遂帥所領据興勢,多張旗幟,彌亙百餘里。
  閏月,漢主遣大將軍費禕督諸軍救漢中,將行,光祿大夫來敏詣禕別,求共圍棋;于時羽檄交至,人馬擐甲,嚴駕已訖,禕与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辦賊者也。”
  夏,四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大將軍爽兵距興勢不得進,關中及氐、羌轉輸不能供,牛馬騾驢多死,民夷號泣道路,涪軍及費禕兵繼至。參軍楊偉為爽陳形勢,宜急還,不然,將敗。鄧颺、李胜与偉爭于爽前。偉曰:“颺、胜將敗國家事,可斬也!”爽不悅。太傅懿与夏侯玄書曰:“《春秋》責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几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勢至險,蜀已先据,若進不獲戰,退見邀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玄懼,言于爽;五月,引軍還。費禕進据三岭以截爽,爽爭險苦戰,僅乃得過,失亡甚眾,關中為之虛耗。
  秋,八月,秦王詢卒。
  冬,十二月,安陽孝侯崔林卒。
  是歲,漢大司馬琬以病固讓州職于大將軍禕,漢主乃以禕為益州刺史,以侍中董允守尚書令,為禕之副。時戰國多事,公務煩猥,禕為尚書令,識悟過人,每省讀文書,舉目暫視,已究其意旨,其速數倍于人,終亦不忘。常以朝晡听事,其間接納賓客,飲食嬉戲,加之博弈,每盡人之歡,事亦不廢。及董允代禕,欲學禕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滯。允乃歎曰:“人才力相遠若此,非吾之所及也!”乃听事終日而猶有不暇焉。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六年(乙丑,公元二四五年)
  春,正月,以票騎將軍趙儼為司空。
  吳太子和与魯王同宮,禮秩如一,群臣多以為言,吳主乃命分宮別僚;二子由是有隙。衛將軍全琮遣其子寄事魯王,以書告丞相陸遜,遜報曰:“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构。遜書与琮曰:“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琮既不納遜言,更以致隙。魯王曲意交結當時名士。偏將軍硃績以膽力稱,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与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績,然之子也。于是自侍御、賓客,造為二端,仇党疑貳,滋延大臣,舉國中分。吳主聞之,假以精學,禁斷賓客往來。督軍使者羊道上疏曰:“聞明詔省奪二宮備衛,抑絕賓客,使四方禮敬不复得通,遠近悚然,大小失望。或謂二宮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猶宜補察,密加斟酌,不使遠近得容异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國不遠,將謂二宮有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
  吳主長女魯班适左護軍全琮,少女小虎适驃騎將軍硃据。全公主与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吳主欲立王夫人為后,公主阻子;恐太子立怨己,心不自安,數譖毀太子。吳主寢疾,遣太子禱于長沙桓王廟,太子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太子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吳主由是發怒。夫人以憂死,太子寵益衰。魯王之党楊竺、全寄、吳安、孫奇等共譖毀太子,吳主惑焉。陸遜上疏諫曰:“太子正統,宜有盤石之固;魯王籓臣,當使寵佚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書三四上,辭情危切;又欲詣都,口陳嫡庶之義。吳主不悅。太常顧譚,遜之甥也,亦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等級逾邈;如此,則骨肉之恩全,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于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于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義,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魯王与譚有隙。芍陂之役,譚弟承及張休皆有功;全琮子端、緒与之爭功,譖承、休于吳主,吳主徙譚、承、休于交州,又追賜休死。太子太傅吾粲請使魯王出鎮夏口,出楊竺等不得令在京師,又數以消息語陸遜;魯王与楊竺共譖之,吳主怒,收粲下獄,誅。數遣中使責問陸遜,遜憤恚而卒。其子抗為建武校尉,代領遜眾,送葬東還,吳主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抗事事條答,吳主意乃稍解。
  夏,六月,都鄉穆侯趙儼卒。
  秋,七月,吳將軍馬茂謀殺吳主及大臣以應魏,事泄,并党与皆族誅。
  八月,以太常高柔為司空。
  漢甘太后殂。
  吳主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万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
  冬,十一月,漢大司馬琬卒。
  十二月,漢費禕至漢中,行圍守。漢尚書令董允卒;以尚書呂乂為尚書令。董允秉心公亮,獻可替否,備盡忠益,漢主甚嚴憚之。宦人黃皓,便僻佞慧,漢主愛之。允上則正色規主,下則數責于皓。皓畏允,不敢為非,終允之世,皓位不過黃門丞。費禕以選曹郎汝南陳祗代允為侍中,祗矜厲有威容,多技藝,挾智數,故禕以為賢,越次而用之。祗与皓相表里,皓始預政,累遷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終以覆國。自陳祗有寵,而漢主追怨董允日深,謂為自輕,由祗阿意迎合而皓浸潤构間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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