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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


    【魏紀二】 起昭陽單閼,盡強圖協洽,凡五年。
     世祖文皇帝下黃初四年(癸卯,公元二二三年)
  春,正月,曹真使張郃擊破吳兵,遂奪据江陵中洲。
  二月,諸葛亮至永安。
  曹仁以步騎數万向濡須,先揚聲欲東攻羡溪,硃桓分兵赴之。既行,仁以大軍徑進。桓聞之,追還羡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才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胜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与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隍之守,又謂士卒勇怯齊等故耳。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与諸君共据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百胜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乃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蔣濟曰:“賊据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為自內地獄,危亡之道也。”仁不從,自將万人留橐皋,為泰等后援。桓遣別將擊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燒營退。桓遂斬常雕,生虜王雙,臨陳殺溺死者千餘人。
  初,呂蒙病篤,吳王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硃然膽守有餘,愚以為可任。”硃然者,九真太守硃治姊子也;本姓施氏,治養以為子,時為昭武將軍。蒙卒,吳王假然節,鎮江陵。及曹真等圍江陵,破孫盛,吳王遣諸葛瑾等將兵往解圍,夏侯尚擊卻之。江陵中外斷絕,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間隙,攻破魏兩屯。魏兵圍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且盡,懼不濟,謀為內應,然覺而殺之。時江水淺狹,夏侯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作浮橋,南北往來,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而用兵畏敵,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常然之數。平地無險,猶尚艱難,就當深入,還道宜利,兵有進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橋而濟,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狹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賊頻攻橋,誤有漏失,渚中精銳非魏之有,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戚之,忘寢与食,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豈不惑哉!加江水向長,一旦暴增,何以防御!就不破賊,尚當自完,奈何乘危,不以為懼!惟陛下察之。”帝即詔尚等促出,吳人兩頭并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時得泄,僅而獲濟。吳將潘璋已作荻筏,欲以燒浮橋,會尚退而止。后旬日,江水大漲,帝謂董昭曰:“君論此事,何其審也!”會天大疫,帝悉召諸軍還。
  三月,丙申,車駕還洛陽。初,帝問賈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山阻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遜見兵勢。据險守要,泛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胜后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万全之勢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后武。”帝不納,軍竟無功。
  丁未,陳忠侯曹仁卒。
  初,黃元為諸葛亮所不善,聞漢主疾病,懼有后患,故舉郡反,燒臨邛城。時亮東行省疾,成都單虛,元益無所憚。益州治中從事楊洪,啟太子遣將軍陳曶、鄭綽討元。眾議以為元若不能圍成都,當由越巂据南中。洪曰:“元素性凶暴,無他恩信,何能辦此!不過乘水東下,冀主上平安,面縛歸死;如其有异,奔吳求活耳。但敕曶、綽于南安峽口邀遮,即便得矣。”元軍敗,果順江東下,曶、綽生獲,斬之。漢主病篤,命丞相亮輔太子,以尚書令李嚴為副。漢主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漢主又為詔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稱夭,吾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复恨,但以卿兄弟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与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夏,四月,癸巳,漢主殂于永安,謚曰昭烈。丞相亮奉喪還成都,以李嚴為中都護,留鎮永安。
  五月,太子禪即位,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興。封丞相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于亮。亮乃約官職,修法制,發教与群下曰:“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棄敝趫而獲珠玉。然人心苦不能盡,惟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來相啟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勤渠,有忠于國,則亮可以少過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屢聞得失;后交元直,勤見啟誨;前參事于幼宰,每言則盡;后從事于偉度,數有諫止。雖資性鄙暗,不能悉納,然与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于直言也。”偉度者,亮主簿義陽胡濟也。亮嘗自校簿書,主簿楊顒直入,諫曰:“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請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复付任,勞其体力,為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故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谷之數,云‘自有主者’,彼誠達于位分之体也。今明公為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及顒卒,亮垂泣三日。
  六月,甲戌,任城威王彰卒。
  甲申,魏壽肅侯賈詡卒。
  大水。
  吳賀齊襲蘄春,虜太守晉宗以歸。
  初,益州郡耆帥雍闓殺太守正昂,因士燮以求附于吳,又執太守成都張裔以与吳,吳以闓為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呂凱、府丞王伉率吏士閉境拒守,闓不能進,使郡人孟獲誘扇諸夷,諸夷皆從之。牂柯太守硃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應闓。諸葛亮以新遭大喪,皆撫而不討,務農殖谷,閉關息民,民安食足而后用之。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鐘繇為太尉,治書執法高柔代為廷尉。是時三公無事,又希与朝政,柔上疏曰:“公輔之臣,皆國之棟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養高,鮮有進納,誠非朝廷崇用大臣之義,大臣獻可替否之謂也。古者刑政有疑,輒議于槐、棘之下。自今之后,朝有疑議及刑獄大事,宜數以咨訪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講論得失,博盡事情,庶有補起天听,光益大化。”帝嘉納焉。
  辛未,帝校獵于滎陽,遂東巡。九月,甲辰,如許昌。
  漢尚書義陽鄧芝言于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即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吳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為誰?”亮曰:“即使君也。”乃遣芝以中郎將修好于吳。冬,十月,芝至吳。時吳王猶未与魏絕,狐疑,不時見芝。芝乃自表請見曰:“臣今來,亦欲為吳,非但為蜀也。”吳王見之,曰:“孤誠愿与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逼,為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杰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脣齒,進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于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亦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吳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絕魏,專与漢連和。
  是歲,漢主立妃張氏為皇后。
     世祖文皇帝下黃初五年(甲辰,公元二二四年)
  春,三月,帝自許昌還洛陽。
  初平以來,學道廢墜。夏,四月,初立太學;置博士,依漢制設《五經》課試之法。
  吳王使輔義中郎將吳郡張溫聘于漢,自是吳、蜀信使不絕。時事所宜,吳主常令陸遜語諸葛亮;又刻印置遜所,王每与漢主及諸葛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每令改定,以印封之。漢复遣鄧芝聘于吳,吳主謂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識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吳王大笑曰:“君之誠款乃當爾邪!”
  秋,七月,帝東巡,如許昌。帝欲大興軍伐吳,侍中辛毘諫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旋。今六軍不增于故,而复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養民屯田,十年然后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惟知時也。”帝不從,留尚書仆射司馬懿鎮許昌。八月,為水軍,親御龍舟,循蔡、穎,浮淮如壽春。九月,至廣陵。
  吳安東將軍徐盛建計,植木衣葦,為疑城假樓,自石頭至于江乘,聯綿相接數百里,一夕而成;又大浮舟艦于江。時江水盛長,帝臨望,歎曰:“魏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之,未可圖也。”帝御龍舟,會暴風漂蕩,几至覆沒。帝問群臣:“權當自來否?”咸曰:“陛下親征,權恐怖,必舉國而應。又不敢以大眾委之臣下,必當自來。”劉曄曰:“彼謂陛下欲以万乘之重牽己,而超越江湖者在于別將,必勒兵待事,未有進退也。”大駕停住積日,吳王不至,帝乃旋師。是時,曹休表得降賊辭:“孫權已在濡須口。”中領軍衛臻曰:“權恃長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偽辭耳!”考核降者,果守將所作也。
  吳張溫少以俊才有盛名,顧雍以為當今無輩,諸葛亮亦重之。溫荐引同郡暨艷為選部尚書。艷好為清議,彈射百僚,覈奏三署,率皆貶高就下,降損數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貪鄙,志節污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多揚人闇昧之失以顯其謫。同郡陸遜、遜弟瑁及侍御史硃据皆諫止之。瑁与艷書曰:“夫圣人嘉善矜愚,忘過記功,以成美化。如今王業始建,將一大統,此乃漢高棄瑕錄用之時也。若令善惡异流,貴汝、穎月旦之評,誠可以厲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遠模仲尼之泛愛,近則郭泰之容濟,庶有益于大道也。”据謂艷曰:“天下未定,舉清厲濁,足以沮勸;若一時貶黜,懼有后咎。”艷皆不听。于是怨憤盈路,爭言艷及選曹郎徐彪專用私情,憎愛不由公理。艷、彪皆坐自殺。溫素与艷、彪同意,亦坐斥還本郡以給廝吏,卒于家。始,溫方盛用事,餘姚虞俊歎曰:“張惠恕才多智少,華而不實,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禍。吾見其兆矣。”無几何而敗。
  冬,十月,帝還許昌。
  十一月,戊申晦,日有食之。
  鮮卑軻比能誘步度根兄扶羅韓殺之,步度根由是怨軻比能,更相攻擊。步度根部眾稍弱,將其眾万餘落保太原、雁門;是歲,詣闕貢獻。而軻比能眾遂強盛,出擊東部大人素利。護烏丸校尉田豫乘虛掎其后,軻比能使別帥瑣奴拒豫,豫擊破之。軻比能由是攜貳,數為邊寇,幽、并苦之。
     世祖文皇帝下黃初六年(乙巳,公元二二五年)
  春,二月,詔以陳群為鎮軍大將軍,隨車駕董督眾軍,錄行尚書事;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留許昌,督后台文書。三月,帝行如召陵,通討虜渠;乙巳,還許昌。
  并州刺史梁習討軻比能,大破之。
  漢諸葛亮率眾討雍闓等,參軍馬謖送之數十里。亮曰:“雖共謀之歷年,今可更惠良規。”謖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复反耳。今公方傾國北伐以事強賊,彼知官勢內虛,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倉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言。謖,良之弟也。
  辛未,帝以舟師复征吳,群臣大議,宮正鮑勳諫曰:“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吳、蜀脣齒相依,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几至傾覆,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費千金,中國虛耗,令黠虜玩威,臣竊以為不可。”帝怒,左遷勳為治書執法。勳,信之子也。夏,五月,戊申,帝如譙。
  吳丞相北海孫劭卒。初,吳當置丞相,眾議歸張昭,吳王曰:“方今多事,職大事責重,非所以优之也。”及劭卒,百僚复舉昭,吳王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六月,以太常顧雍為丞相、平尚書事。雍為人寡言,舉動時當,吳王嘗歎曰:“顧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飲宴歡樂之際,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見之,是以不敢肆情。吳王亦曰:“顧公在座,使人不樂。”其見憚如此。初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后聞,乃惊。及為相,其所選用文武將吏,各隨能所任,心無适莫。時訪逮民間及政職所宜,輒密以聞。若見納用,則歸之于上;不用,終不宣泄。吳王以此重之。然于公朝有所陳及,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軍國得失,自非面見,口未嘗言。王常令中書郎詣雍有所咨訪,若合雍意,事可施行,即相与反覆究而論之,為設酒食;如不合意,雍即正色改容,默默不言,無所施設。郎退告王,王曰:“顧公歡悅,是事合宜也;其不言者,是事未平也。孤當重思之。”江邊諸將,各欲立功自效,多陳便宜,有所掩襲。王以訪雍。雍曰:“臣聞兵法戒于小利,此等所陳,欲邀功名而為其身,非為國也。陛下宜禁制,苟不足以曜威損敵,所不宜听也。”王從之。
  利成郡兵蔡方等反,殺太守徐質,推郡人唐咨為主,詔屯騎校尉任福等討平之。咨自海道亡入吳,吳人以為將軍。
  秋,七月,立皇子鑒為東武陽王。
  漢諸葛亮至南中,所在戰捷,亮由越巂入,斬雍闓及高定。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門下督巴西馬忠由牂柯入,擊破諸縣,复与亮合。孟獲收闓餘眾以拒亮。獲素為夷、漢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觀于營陳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陳,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縱使更戰。七樅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亮遂至滇池。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諫亮,亮曰:“若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則無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傷破,父兄死喪,留外人而無兵者,必成禍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廢殺之罪,自嫌釁重,若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而綱紀粗定,夷、漢粗安故耳。”亮于是悉收其俊杰孟獲等以為官屬,出其金、銀、丹、漆、耕牛、戰馬以給軍國之用。自是終亮之世,夷不复反。
  八月,帝以舟師自譙循渦入淮。尚書蔣濟表言水道難通,帝不從。冬,十月,如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餘万,旌旗數百里,有渡江之志。吳人嚴兵固守。時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見波濤洶涌,歎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遂歸。孫韶遣將高壽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于徑路夜要帝,帝大惊。壽等獲副車、羽蓋以還。于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議者欲就留兵屯田,蔣濟以為:“東近湖,北臨淮,若水盛時,賊易為寇,不可安屯。”帝從之,車駕即發。還,到精湖,水稍盡,盡留船付濟。船連延在數百里中,濟更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斷湖水,皆引后船,一時開遏入淮中,乃得還。
  十一月,東武陽王鑒薨。
  十二月,吳番陽賊彭綺攻沒郡縣,眾數万人。
     世祖文皇帝下黃初七年(丙午,公元二二六年)
  春,正月,壬子,帝還洛陽,謂蔣濟曰:“事不可不曉。吾前決謂分半燒船于山陽湖中,卿于后致之,略与吾俱至譙。又每得所陳,實入吾意。自今討賊計畫,善思論之。”
  漢丞相亮欲出軍漢中,前將軍李嚴當知后事,移屯江州,留護軍陳到駐永安,而統屬于嚴。
  吳陸遜以所在少谷,表令諸將增廣農畝。吳王報曰:“甚善!令孤父子親受田,車中八牛,以為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与眾均等其勞也。”
  帝之為太子也,郭夫人弟有罪,魏郡西部都尉鮑勳治之;太子請,不能得,由是恨勳。及即位,勳數直諫,帝益忿之。帝伐吳還,屯陳留界。勳為治書執法,太守孫邕見出,過勳。時營壘未成,但立標埒,邕邪行,不從正道,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勳以塹壘未成,解止不舉。帝聞之,詔曰:“勳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駁,“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勳無活分,而汝等欲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奸,當令十鼠同穴!”鐘繇、華歆、陳群、辛毘、高柔、衛臻等并表勳父信有功于太祖,求請勳罪,帝不許。高柔固執不從詔命,帝怒甚,召柔詣台,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誅勳。勳死,乃遣柔還寺。票騎將軍都陽侯曹洪,家富而性吝嗇,帝在東宮,嘗從洪貸絹百匹,不稱意,恨之。遂以舍客犯法,下獄當死,群臣并救,莫能得。卞太后責怒帝曰:“梁、沛之間,非子廉無有今日!”又謂郭后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廢后矣!”于是郭后泣涕屢請,乃得免官,削爵土。
  初,郭后無子,帝使母養平原王睿;以睿母甄夫人被誅,故未建為嗣。睿事后甚謹,后亦愛之。帝与睿獵,見子母鹿,帝親射殺其母,命睿射其子。睿泣曰:“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复殺其子。”帝即放弓矢,為之惻然。夏,五月,帝疾篤,乃立睿為太子。丙辰,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撫軍大將軍司馬懿,并受遺詔輔政。丁巳,帝殂。
  陳壽評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誠,邁志存道,克廣德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哉!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初,明帝在東宮,不交朝臣,不問政事,惟潛思書籍;即位之后,群下想聞風采。居數日,獨見侍中劉曄,語盡日,眾人側听,曄既出,問:“何如?”曰:“秦始皇、漢孝武之儔,才具微不及耳。”帝初蒞政,陳群上疏曰:“夫臣下雷同,是非相蔽,國之大患也。若不和睦則有讎党,有讎党則毀譽無端,毀譽無端則真偽失實,此皆不可不深察也。”
  癸未,追謚甄夫人曰文昭皇后。
  壬辰,立皇弟蕤為陽平王。
  六月,戊寅,葬文帝于首陽陵。
  吳王聞魏有大喪,秋,八月,自將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堅守。朝議欲發兵救之。帝曰:“權習水戰,所以敢下船陸攻者,冀掩不備也。今已与聘相拒。夫攻守勢倍,終不敢久也。”先是,朝廷遣治書侍御史荀禹慰勞邊方,禹到江夏,發所經縣兵及所從步騎千人乘山舉火,吳王遁走。
  辛巳,立皇子冏為清河王。
  吳左將軍諸葛瑾等寇襄陽,司馬懿擊破之,斬其部將張霸。曹真又破其別將于尋陽。
  吳丹楊、吳、會山民复為寇,攻沒屬縣。吳王分三郡險地為東安郡,以綏南將軍全琮領太守。琮至,明賞罰,招誘降附,數年,得万餘人。吳王召琮還牛渚,罷東安郡。
  冬,十月,清河王冏卒。
  吳陸遜陳便宜,勸吳王以施德緩刑,寬賦息調。又云:“忠讜之言,不能极陳;求容小臣,數以利聞。”王報曰:“《書》載:‘予違汝弼’,而云不敢极陳,何得為忠讜哉!”于是令有司盡寫科條,使郎中褚逢繼以就遜及諸葛瑾,意所不安,令損益之。
  十二月,以鐘繇為太傅、曹休為大司馬,都督揚州如故;曹真為大將軍,華歆為太尉,王朗為司徒,陳群為司空,司馬懿為票騎大將軍。歆讓位于管宁,帝不許。征宁為光祿大夫,敕青州給安車吏從,以禮發遣,宁复不至。
  是歲,吳交趾太守士燮卒,吳王以燮子徽為安遠將軍,領九真太守,以校尉陳時代燮。交州刺史呂岱以交趾絕遠,表分海南三郡為交州,以將軍戴良為刺史;海東四郡為廣州,岱自為刺史;遣良与時南入。而徽自署交趾太守,發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趾桓鄰,燮舉吏也,叩頭諫徽,使迎良。徽怒,笞殺鄰,鄰兄治合宗兵擊,不克。呂岱上疏請討徽,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而往。或謂岱曰:“徽藉累世之恩,為一州所附,未易輕也。”岱曰:“今徽雖怀逆計,未虞吾之卒至;若我潛軍輕舉,掩其無備,破之必也。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嬰城固守,七郡百蠻云合響應,雖有智者,誰能圖之!”遂行,過合浦,与良俱進。岱以燮弟子輔為師友從事,遣往說徽。徽率其兄弟六人出降,岱皆斬之。
  孫盛論曰:夫柔遠能邇,莫善于信。呂岱師友士輔,使通信誓;徽兄弟肉袒,推心委命,岱因滅之以要功利,君子是以知呂氏之祚不延者也。
  徽大將軍甘醴及桓治率吏民共攻岱,岱奮擊,破之。于是除廣州,复為交州如故。岱進討九真,斬獲以万數;又遣從事南宣威命,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諸王,各遣使入貢于吳。
  烈祖明皇帝上之上
     世祖文皇帝下太和元年(丁未,公元二二七年)
  春,吳解煩督胡綜、番陽太守周魴擊彭綺,生獲之。初,綺自言舉義兵,為魏討吳,議者以為因此伐吳,必有所克。帝以問中書令太原孫資,資曰:“番陽宗人,前后數有舉義者,眾弱謀淺,旋輒乖散。昔文皇帝嘗密論賊形勢,言洞浦殺万人,得船千數,數日間,船人复會。江陵被圍歷月,權裁以千數百兵住東門,而其土地無崩解者,是有法禁上下相維之明驗也。以此推綺,懼未能為權腹心大疾也。”至是,綺果敗亡。
  二月,立文昭皇后寢園于鄴。王朗往視園陵,見百姓多貧困,而帝方營修宮室,朗上疏諫曰:“昔大禹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勾踐欲廣其御儿之疆,亦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漢之文、景欲恢弘祖業,故割意于百金之台,昭儉于弋綈之服;霍去病中才之將,猶以匈奴未滅,不治第宅。明恤遠者略近,事外者簡內也。今建始之前,足用列朝會;崇華之后,足用序內官;華林、天淵,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象魏,修城池,其餘一切須丰年,專以勤耕農為務,習戎備為事,則民充兵強而寇戎賓服矣。”
  三月,蜀丞相亮率諸軍北駐漢中,使長史張裔、參軍蔣琬統留府事。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于內,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誠宜開張圣听,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俱為一体,陟罰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于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陳和睦,优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与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于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端良、死節之臣,愿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于亂世氣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复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于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复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胜受恩感激,今當遠离,臨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北陽平石馬。
  亮辟廣漢太守姚胄為掾,胄并進文武之士,亮稱之曰:“忠益者莫大于進人,進人者各務其所尚。今姚掾并存剛柔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愿諸掾各希此事以屬其望。”
  帝聞諸葛亮在漢中,欲大發兵就攻之,以問散騎常侍孫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后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又,武皇帝圣于用兵,察蜀賊栖于山岩,視吳虜竄于江湖,皆橈而避之,不責將士之力,不爭一朝之忿,誠所謂見胜而戰,知難而退也。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道既險阻,計用精兵及轉運、鎮守南方四州,遏御水賊,凡用十五六万人,必當复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費力廣大,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力役參倍。但以今日見兵分命大將据諸要險,威足以震攝強寇,鎮靜疆場,將士虎睡,百姓無事。數年之間,中國日盛,吳、蜀二虜必自罷敝。”帝乃止。
  初,文帝罷五銖錢,使以谷帛為用,人間巧偽漸多,競濕谷以要利,薄絹以為市,雖處以嚴刑,不能禁也。司馬芝等舉朝大議,以為:“用錢非徒丰國,亦所以省刑,今不若更鑄五銖為便。”夏,四月,乙亥,复行五銖錢。
  甲申,初營宗廟于洛陽。
  六月,以司馬懿都督荊、豫州諸軍事,率所領鎮宛。
  冬,十二月,立貴嬪河內毛氏為皇后。初,帝為平原王,納河內虞氏為妃;及即位,虞氏不得立為后,太皇卞太后慰勉焉。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賤,未有能以義舉者也。然后職內事,君听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終者也,殆必由此亡國喪祀矣!”虞氏遂絀還鄴宮。
  初,太祖、世祖皆議复肉刑,以軍事不果。及帝即位,太傅鐘繇上言:“宜如孝景之令,其當棄市欲斬右趾者,許之;其黥、劓、左趾、官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可以歲生三千人。”詔公卿以下議,司徒朗以為:“肉刑不用已來,歷年數百;今复行之,恐所減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而肉刑之問已宣于寇讎之耳,非所以來遠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輕之死罪,使減死髡刑,嫌其輕者,可倍其居作之歲數。內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無以刖易鈦駭耳之聲。”議者百餘人,与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且寢。
  是歲,吳昭武將軍韓當卒,其子綜淫亂不軌,懼得罪,閏月,將其家屬、部曲來奔。
  初,孟達既為文帝所寵,又与桓阿階、夏侯尚親善;及文帝殂,階、尚皆卒,達心不自安。諸葛亮聞而誘之,達數与通書,陰許歸蜀。達与魏興太守申儀有隙,儀密表告之。達聞之,惶懼,欲舉兵叛。司馬懿以書慰解之,達猶豫未決,懿乃潛軍進討。諸將言:“達与吳、漢交通,宜觀望而后動。”懿曰:“達無信義,此其相疑之時也。當及其未定促決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吳、漢各遣偏將向西城安橋、木闌塞以救達,懿分諸將以距之。初,達与亮書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聞吾舉事,當表上天子,比相反复,一月間也,則吾城已固,諸軍足辦。吾所在深險,司馬公必不自來;諸將來,吾無患矣。”及兵到,達又告亮曰:“吾舉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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