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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十一


    【漢紀五十三】 起瘀逢閹茂,盡旃蒙大淵獻,凡二年。
     孝獻皇帝丙興平元年(甲戌,公元一九四年)
  春,正月,辛酉,赦天下。
  甲子,帝加元服。
  二月,戊寅,有司奏立長秋宮。詔曰:“皇妣宅兆未卜,何忍言后宮之選乎!”壬午,三公奏改葬皇妣王夫人,追上尊號曰靈怀皇后。
  陶謙告急于田楷,楷与平原相劉備救之。備自有兵數千人,謙益以丹楊兵四千,備遂去楷歸謙,謙表為豫州刺史,屯小沛。曹操軍食亦盡,引兵還。
  馬騰私有求于李傕,不獲而怒,欲舉兵相攻;帝遣使者和解之,不從。韓遂率眾來和騰、傕,即而复与騰合。諫議大夫种邵、侍中馬宇、左中郎將劉范謀使騰襲長安,己為內應,以誅傕等。壬申,騰、遂勒兵屯長平觀。邵等謀泄,出奔槐里。傕使樊稠、郭汜及兄子利擊之,騰、遂敗走,還涼州。又攻槐里,邵等皆死。庚申,詔赦騰等。夏,四月,以騰為安狄將軍,遂為安降將軍。曹操使司馬荀彧、壽張令程昱守鄄城,复往攻陶謙,遂略地至琅邪、東海,所過殘滅。還,擊破劉備于郯東。謙恐,欲走歸丹楊。會陳留太守張邈叛操迎呂布,操乃引軍還。
  初,張邈少時,好游俠,袁紹、曹操皆与之善。及紹為盟主,有驕色,邈正議責紹;紹怒,使操殺之。操不听,曰:“孟卓,親友也,是非當容之。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操之前攻陶謙,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不還,往依孟卓。”后還見邈,垂泣相對。
  陳留高柔謂鄉人曰:“曹操軍雖据兗州,本有四方之圖,未得安坐守也。而張府君恃陳留之資,將乘間為變,欲与諸君避之,何如?”眾人皆以曹、張相親,柔又年少,不然其言。柔從兄幹自河北呼柔,柔舉宗從之。
  呂布之舍袁紹從張楊也,過邈,臨別,把手共誓。紹聞之,大恨。邈畏操終為紹殺己也,心不自安。前九江太守陳留邊讓嘗譏議操,操聞而殺之,并其妻子。讓素有才名,由是兗州士大夫皆恐懼。陳宮性剛直壯烈,內亦自疑,乃与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及邈弟超共謀叛操。宮說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眄,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此亦縱橫之一時也。”邈從之。時操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眾潛迎布為兗州牧。布至,邈乃使其党劉翊告荀彧曰:“呂將軍業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備,急召東郡太守夏侯惇于濮陽;惇來,布遂据濮陽。時操悉軍攻陶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与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
  豫州剌史郭貢率眾數万來至城下,或言与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荀彧,彧將往,惇等曰:“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与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時,兗州郡縣皆應布,唯鄄城、范、東阿不動。布軍降者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又使氾嶷取范。”吏民皆恐。程昱本東阿人,彧謂昱曰:“今舉州皆叛,唯有此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非有以深結其心,三城必動。君,民之望也,宜往撫之。”昱乃歸過范,說其令靳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此智者所宜詳擇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似能有為;然以君觀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親,剛而無禮,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勢假合,不能相君也;兵雖眾,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東阿,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与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貳心。”時泛嶷已在縣,允乃見嶷,伏兵刺殺之,歸,勒兵自守。
  徐眾評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親也,于義應去。衛公子開方仕齊,積年不返,管仲以為不怀其親,安能愛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允宜先救至親。徐庶母為曹公所得,劉備遣庶歸北,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昱至東阿,東阿令穎川棗祗已率厲吏民拒城堅守,卒完三城以待操。操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表昱為東平相,屯范。呂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陽。曹操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乃進攻之。
  五月,以揚武將軍郭汜為后將軍,安集將軍樊稠為右將軍,并開府如三公,合為六府,皆參選舉。李傕等各欲用其所舉,若一違之,便忿憤喜怒。主者患之,乃以次第用其所舉。先從傕起,汜次之,稠次之,三公所舉,終不見用。
  河西四郡以去涼州治遠,隔以河寇,上書求別置州。六月,丙子,詔以陳留邯鄲商為雍州剌史,典治之。
  丁丑,京師地震;戊寅,又震。
  乙酉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壬子,太尉硃俊免。
  戊午,以太常楊彪為太尉,錄尚書事。
  甲子,以鎮南將軍楊定為安西將軍,開府如三公。
  自四月不雨至于是月,谷一斛直錢五十万,長安中人相食。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太倉米豆為貧人作糜,餓死者如故。帝疑稟賦不實,取米豆各五升于御前作糜,得二盆。乃杖汶五十,于是悉得全濟。
  八月,馮翊羌寇屬縣,郭汜、樊稠等率眾破之。
  呂布有別屯在濮陽西,曹操夜襲破之,未及還。會布至,身自搏戰,自旦至日,數十合,相持甚急。操募人陷陳,司馬陳留典韋將應募者進當之,布弓弩亂發,矢至如雨。韋不視,謂等人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懼,疾言:“虜至矣!”韋持戟大呼而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眾退。會日暮,操乃得引去。拜韋都尉,令常將親兵數百人,繞大帳左右。濮陽大姓田氏為反間,操得入城,燒其東門,示無反意。及戰,軍敗,布騎得操而不識,問曰:“曹操何在?”操曰:“乘黃馬走者是也。”布騎乃釋操而追黃馬者。操突火而出,至營,自力勞軍,令軍中促為攻具,進,复攻之,与布相守百餘日。蝗虫起,百姓大餓,布糧食亦盡,各引去。九月,操還鄄城。布到乘氏,為其縣人李進所破,東屯山陽。
  冬,十月,操至東阿。袁紹使人說操,欲使操遣家居鄴。操新失兗州,軍食盡,將許之,程昱曰:“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不然,何慮之不深也!夫袁紹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濟也;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將軍以龍虎之威,可為之韓、彭邪?今兗州雖殘,尚有三城,能戰之士,不下万人,以將軍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業可成也,愿將軍更慮之!”操乃止。
  十二月,司徒淳于嘉罷,以衛尉趙溫為司徒,錄尚書事。
  馬騰之攻李傕也,劉焉二子范、誕皆死。議郎河南龐羲,素与焉善,乃募將焉諸孫入蜀。會天火燒城,焉徙治成都,疽發背而卒。州大吏趙韙等貪焉子璋溫仁,共上璋為益州刺史,詔拜穎川扈瑁為刺史。璋將沈彌、婁發、甘宁反,擊璋,不胜,走入荊州;詔乃以璋為益州牧。璋以韙為征東中郎將,率眾擊劉表,屯朐膚唌C
  徐州牧陶謙疾篤,謂別駕東海麋竺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謙卒,竺率州人迎備。備未敢當,曰:“袁公路近在壽春,君可以州与之。”典農校尉下邳陳登曰:“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万,上可以匡主濟民,下可以割地守境;若使君不見听許,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謂備曰:“袁公路豈憂國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備遂領徐州。
  初,太傅馬日磾与趙岐俱奉使至壽春,岐守志不橈,袁術憚之。日磾頗有求于術。術侵侮之,從日磾借節視之,因奪不還,條軍中十餘人,使促辟之。日磾從術求去,術留不遣,又欲逼為軍師。日磾病其失節,嘔血而死。
  初,孫堅娶錢唐吳氏,生四男策、權、翊、匡及一女。堅從軍于外,留家壽春。策年十餘歲,已交結知名。舒人周瑜与策同年,亦英達夙成。聞策聲問,自舒來造焉,便推結分好,勸策徙居舒;策從之。瑜乃推道南大宅与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及堅死,策年十七,還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結納豪俊,有复仇之志。
  丹楊太守會稽周昕与袁術相惡,術上策舅吳景領丹楊太守,攻昕,奪其郡,以策從兄賁為丹楊都尉。策以母弟托廣陵張紘,徑到壽春見袁術。涕泣言曰:“亡父昔從長沙入討董卓,与明使君會于南陽,同盟結好,不幸遇難,勳業不終。策感惟先人舊恩,欲自憑結,愿明使君垂察其城!”術甚奇之,然未肯還其父兵,謂策曰:“孤用貴舅為丹楊太守,賢從伯陽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還依召募。”策遂与汝南呂范及族人孫河迎其母詣曲阿,依舅氏。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而為涇縣大帥祖郎所襲,几至危殆。于是复往見術。術以堅餘兵千餘人還策,表拜怀義校尉。策騎士有罪,逃入術營,隱于內廄。策指使人就斬之,訖,詣術謝。術曰:“兵人好叛,當共疾之,何為謝也!”由是軍中益畏憚之。術初許以策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楊陳紀。后術欲攻徐州,從廬江太守陸康求米三万斛;康不与。術大怒,遣策攻康,謂曰:“前錯用陳紀,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廬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術复用其故吏劉勳為太守;策益失望。侍御史劉繇,岱之弟也,素有盛名,詔書用為揚州刺史。州舊治壽春,術已据之,繇欲南渡江,吳景、孫賁迎置曲阿。及策攻廬江,繇聞之,以景、賁本術所置,懼為袁、孫所并,遂构嫌隙,迫逐景、賁。景、賁退屯歷陽。繇遣將樊能、于糜屯橫江,張英屯當利口以拒之。術乃自用故吏惠衢為揚州刺史,以景為督軍中郎將,与賁共將兵擊英等。
     孝獻皇帝丙興平二年(乙亥,公元一九五年)
  春,正月,癸丑,赦天下。
  曹操敗呂布于定陶。
  詔即拜袁紹為右將軍。
  董卓初死,三輔民尚數十万戶,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饑饉,二年間,民相食略盡。李傕、郭汜、樊稠各相与矜功爭權,欲斗者數矣,賈詡每以大体責之,雖內不能善,外相含容。樊稠之擊馬騰、韓遂也,李利戰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頭,何敢如此!我不能斬卿邪!”及騰、遂敗走,稠追至陳倉,遂語稠曰:“本所爭者非私怨,王家事耳。与足下州里人,欲相与善語而別。”乃俱卻騎,前接馬,交臂相加,共語良久而別。軍還,李利告傕:“韓、樊交馬語,不知所道,意愛甚密。”傕亦以稠勇而得眾,忌之。稠欲將兵東出關,從傕索益兵。二月,傕請稠會議,便于坐殺稠。由是諸將轉相疑貳。傕數設酒請郭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恐汜愛傕婢妾,思有以間之。會傕送饋,妻以豉為藥,擿以示汜曰:“一栖不兩雄,我固疑將軍信李公也。”他日,傕复請汜,飲大醉,汜疑其有毒,絞糞汁飲之。于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書和傕、汜,傕、汜不從。汜謀迎帝幸其營,夜有亡者。告傕。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將數千兵圍宮,以車三乘迎帝。太尉楊彪曰:“自古帝王無在人家者,諸君舉事,奈何如是!”暹曰:“將軍計定矣。”于是君臣步從乘輿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宮人、御物。帝至傕營,傕又徙御府金帛置其營,遂放火燒宮殿、官府、民居悉盡。帝复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楊彪及司空張喜、尚書王隆、光祿勳劉淵、衛尉士孫瑞、太仆韓融、廷尉宣璠、大鴻臚榮郃、大司農硃俊、將作大匠梁邵、屯騎校尉姜宣等于其營為質。硃俊憤懣發病死。
  夏,四月,甲子,立貴人琅邪伏氏為皇后;以后父侍中完為執金吾。
  郭汜饗公卿,議政李傕。楊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可行乎!”汜怒,欲手刃之。彪曰:“卿尚不奉國家,吾豈求生邪!”中郎將楊密固諫,汜乃止。傕召羌、胡數千人,先以御物繒絲采与之,許以宮人、婦女,欲令攻郭汜。汜陰与傕党中郎將張苞等謀攻傕。丙申,汜將兵夜攻傕門,矢及帝帘帷中,又貫傕左耳。苞等燒屋,火不然。楊奉于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將所領兵歸汜。
  是日,傕复移乘輿境北塢,使校尉監塢門,內外隔絕,侍臣皆有饑色。帝求米五斗、牛骨五具以賜左右。傕曰:“朝晡上飯,何用米為?”乃以臭牛骨与之。帝大怒,欲詰責之。侍中楊琦諫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轉車駕幸池陽黃白城,臣愿陛下忍之。”帝乃止。司徒趙溫与傕書曰:“公前屠陷王城,殺戮大臣,今爭睚眥之隙,以成千鈞之讎。朝廷欲令和解,詔命不行,而复欲轉乘輿于黃白城,此誠老夫所不解也。于《易》,一為過,再為涉,三而弗改,滅其頂,凶。不如早共和解。”傕大怒,欲殺溫,其弟應諫之,數日乃止。傕信巫覡厭胜之術,常以三牲祠董卓于省門外。每對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為帝說郭汜無狀,帝亦隨其意應答之。傕喜,自謂良得天子歡心也。
  閏月,己卯,帝使竭者仆射皇甫酈和傕、汜。酈先詣汜,汜從命;又詣人鶴,傕不肯,曰:“郭多,盜馬虜耳,何敢欲与吾等邪!必誅之!君觀吾方略士眾,足辦郭多否邪?郭多又劫質公卿,所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酈曰:“近者董公之強,將軍所知也;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身首异處,此有勇而無謀也。今將軍身為上將,荷國寵榮,汜質公卿而將軍脅主,誰輕重乎!張濟与汜有謀,楊奉,白波賊帥耳,猶知將軍所為非是,將軍雖寵之,猶不為用也。”傕呵之令出。酈出,詣省門,白“傕不肯奉詔,辭語不順。”帝恐傕聞之,亟令酈去。傕遣虎賁王昌呼,欲殺之,昌知酈忠直,縱令去,還答傕,言“追之不及”。
  辛巳,以車騎將軍李傕為大司馬,在三公之右。
  呂布將薛蘭、李封屯巨野,曹操攻之,布救蘭等,不胜而走,操遂斬蘭等。操軍乘氏,以陶謙已死。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荀彧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据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胜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坏,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間勒兵收熟麥,約食畜谷,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結揚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衛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敗,將懼而結親,相為表里。今東方皆已收表,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万之眾,未戰而先自困耳。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惟將軍熟慮之。”操乃止。布复從東緡与陳宮將万餘人來戰,操兵皆出收麥,在者不能千人,屯營不固。屯西有大堤,其南樹木幽深,操隱兵堤里,出半兵堤外。布益進,乃令輕兵挑戰,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騎并進,大破之,追至其營而還。布夜走,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諸縣。
  布東奔劉備,張邈從布,使其弟超將家屬保雍兵。布初見備,甚尊敬之,謂備曰:“我与卿同邊地人也!布見關東起兵,欲誅董卓。布殺卓東出,關東諸將無安布者,皆欲殺布耳。”請備于帳中,坐婦床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名備為弟。備見布語言無常,外然之而內不悅。
  李傕、郭汜相攻連月,死者以万數。六月,傕將楊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稍衰。庚午,鎮東將軍張濟自陝至,欲和傕、汜,遷乘輿權幸弘農。帝亦思舊京,遣使宣諭,十反,汜、傕許和,欲質其愛子。傕妻愛其男,和計未定,而羌、胡數來窺省門,曰:“天子在此中邪!李將軍許我宮人,今皆何在?”帝患之,使侍中劉艾謂宣義將軍賈詡曰:“卿前奉職公忠,故仍升榮寵;今羌、胡滿路,宜思方略。”詡乃召羌、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賞,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單弱。于是复有言和解之計者,傕乃從之,各以女為質。
  秋,七月,甲子,車駕出宣平門,當渡橋,汜兵數百人遮橋曰:“此天子非也?”車不得前。傕兵數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車前,兵欲交,侍中劉艾大呼曰:“是天子也!”使侍中楊琦高舉車帷,帝曰:“諸君何敢迫近至尊邪?”汜兵乃卻。既渡橋,士眾皆稱万歲。夜到霸陵,從者皆饑,張濟賦給各有差。傕出屯池陽。丙寅,以張濟為票騎將軍,開府如三公;郭汜為車騎將軍,楊定為后將軍,楊奉為興義將軍。皆封列侯。又以故牛輔部曲董承為安集將軍。郭汜欲令車駕幸高陵,公卿及濟以為宜幸弘農,大會議之,不決。帝遣使諭汜曰:“弘農近郊廟,勿有疑也。”汜不從。帝遂終日不食。汜聞之曰:“可且幸近縣。”八月,甲辰,車駕幸新丰。丙子,郭汜复謀脅帝還都郿,侍中种輯知之,密告楊定、董承、楊奉令會新丰。郭汜自知謀泄,乃棄軍入南山。
  曹操圍雍丘,張邈詣袁術求救,未至,為其下所殺。
  冬,十月,以曹操為兗州牧。
  戊戌,郭汜党夏育、高碩等謀脅乘輿西行。侍中劉艾見火起不止,請帝出幸一營以避火。楊定、董承將兵迎天子幸楊奉營,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輿,楊定、楊奉力戰,破之,乃得出。壬寅,行幸華陰。宁輯將軍段煨具服御及公卿已下資儲,欲上幸其營。煨与楊定有隙,定党种輯、左靈言煨欲反,太尉楊彪、司徒趙溫、侍中劉艾、尚書梁紹皆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董承、楊定脅弘農督郵令言郭汜來在煨營,帝疑之,乃露次于道南。
  丁未,楊奉、董承、楊定將攻煨,使种輯、左靈請帝為詔,帝曰:“煨罪未著,奉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詔耶?”輯固請,至夜半,猶弗听。奉等乃輒攻煨營,十餘日不下。煨供給御膳,稟贍百官,無有二意。詔使侍中、尚書告諭定等,令与煨和解,定等奉詔還營。李傕、郭汜悔令車駕東,聞定攻煨,相詔共救之,因欲劫帝而西。楊定聞傕、汜至,欲還藍田,為汜所遮,單騎亡走荊州。張濟与楊奉、董承不相平,乃复与傕、汜合。十二月,帝幸弘農,張濟、李傕、郭汜共追乘輿,大虞于弘農東澗,陳、奉軍敗,百官、士卒死者,不可胜數,棄御物、符策、典籍,略無所遺。射聲校尉沮俊被創墜馬,傕謂左右曰:“尚可活否?”俊罵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宮人流离。亂臣賊子,未有如此也!”傕乃殺之。
  壬申,帝露次曹陽。承、奉乃譎傕等与連和,而密遣間使至河東,招故白波帥李樂、韓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并率其眾數千騎來,与承、奉共擊傕等,大破之,斬首數千級。于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复東引。庚申,車駕發東,董承、李樂衛乘輿,胡才、楊奉、韓暹、匈奴右賢王于后為拒。傕等复來戰,奉等大敗,死者甚于東澗。光祿勳鄧淵、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皆死。司徒趙溫、太常王絳、衛尉周忠、司隸校尉管郃為傕所遮,欲殺之,賈詡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乃止。李樂曰:“事急矣,陛下宜御馬。”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境哉!”兵相連綴四十里,方得至陝,乃結營自守。時殘破之餘,虎賁、羽林不滿百人,傕、汜兵繞營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樂懼,欲令車駕御船過砥柱,出孟津。楊彪以為河道險難,非万乘所宜乘;乃使李樂夜渡,潛具船,舉火為應。上与公卿步出營,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挾絹十匹。董承使符節令孫徽從人間斫之,殺旁侍者,血濺后衣。河岸高十餘丈,不得下,乃以絹為輦,使人居前負帝,餘皆匍匐而下,或從上自投,冠幘皆坏。既至河邊,士卒爭赴舟,董承、李樂以戈擊之,手指于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濟者,皇后及楊彪以下才數十人,其宮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為兵所掠奪,衣服俱盡,發亦被截,凍死者不可胜計。衛尉士孫瑞為傕所殺。傕見河北有火,遣騎候之,适見上渡河,呼曰:“汝等將天子去邪!”董承懼射之,以被為幔。毀到大陽,幸李樂營。河內太守張楊使數千人負米來貢餉。
  乙亥,帝御牛車,幸安邑,河東太守王邑奉獻綿帛,悉賦公卿以下,封邑為列侯,拜胡才為征東將軍,張楊為安國將軍,皆假節開府。其壘壁群帥競求拜職,刻印不給,至乃以錐畫之。乘輿居棘篱中,門戶無關閉,天子与群臣會,兵士伏篱上觀,互相鎮壓以為笑。帝又遣太仆韓融至弘農与傕、汜等連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頗歸所掠宮人及乘輿器服。已而糧谷盡,宮人皆食菜果。
  乙卯,張楊自野王來朝,謀以乘輿還雒陽;諸將不听,楊复還野王。是時,長安城空四十餘日,強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間,關中無复人跡。沮授說袁紹曰:“將軍累葉台輔,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觀諸州郡雖外托義兵,內實相圖,未有憂存社稷恤民之意。今州域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穎川郭圖、淳于瓊曰:“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連徒聚眾,動有万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于義為得,于時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紹不從。
  初,丹楊硃治嘗為孫堅校尉,見袁術政德不立,勸孫策歸取江東。時吳景攻樊能、張英等,歲餘不克,策說術曰:“家有舊恩在東,愿助舅討橫江。橫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術知其恨,而以劉繇据曲阿,王朗在會稽,謂策未必能定,乃許之。表策為折沖校尉,將兵千餘人、騎數十匹。行收兵,比至歷陽,眾五六千。時周瑜從父尚為丹楊太守,瑜將兵迎之,仍助以資糧。策大喜,曰:“吾得卿,諧也!”進攻橫江、當利,皆拔之,樊能、張英敗走。
  策渡江轉斗,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者。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竄伏山草。及策至,軍士奉令,不敢虜略,雞犬菜茹,一無所犯,民乃大悅,競以牛酒勞軍。策為人,美姿顏,能笑語,性闊達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
  策攻劉繇牛渚營,盡得邸閣糧谷、戰具。時彭城相薛禮、下邳相丹楊笮融依繇為盟主,禮据秣陵城,融屯縣南,策皆擊破之。又破繇別將于梅陵,攻湖孰、江乘,皆下之,進擊繇于曲阿。繇同郡太史慈時自東萊來省繇,會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為大將。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与一騎卒遇策于神亭,策從騎十三,皆堅舊將遼西韓當、零陵黃蓋輩也。慈便前斗,正与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并各來赴,于是解散。繇与策戰,兵敗,走丹徒。策入曲阿,勞賜將士,發恩布令,告諭諸縣:“其劉繇、笮融等故鄉部曲來降首者,一無所問;樂從軍者,一身行,复除門戶;不樂者不強。”旬日之間,四面云集,得見兵二万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
  丙辰,袁術表策行殄寇將軍。策將呂范言于策曰:“今將軍事業日大,士眾日盛,而綱紀猶有不整者,范愿暫領都督,佐將軍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眾,立功于外,豈宜复屈小職,知軍中細事乎!”范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將軍者,非為妻子也,欲濟世務也。譬猶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敗。此亦范計,非但將軍也。”策笑,無以答。范出,便釋傕,著褲褶,執鞭詣閣下啟事,自稱領都督,策乃授傳,委以眾事。由是軍中肅睦,威禁大行。
  策以張紘為正議校尉,彭城張昭為長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從征討,及廣陵秦松、陳端等亦參与謀謨。策待昭以師友之禮,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于昭,策聞之,歡笑曰:“昔管子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袁術以從弟胤為丹楊太守。周尚、周瑜皆還壽春。劉繇自丹徒將奔會稽,許邵曰:“會稽富實,策之所貪,且窮在海隅,不可往也。不如豫章,北達豫壤,西接荊州;若收合吏民,遣使貢獻,与曹兗州相聞,雖有袁公路隔在其間,其人豺狼,不能久也。足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濟。”繇從之。
  初,陶謙以笮融為下邳相,使督廣陵、下邳、彭城糧運。融遂斷三郡委輸以自入,大起浮屠祠,課人讀佛經,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餘戶。每浴佛,輒多設飲食,布席于路,經數十里,費以巨億計。及曹操擊破陶謙,徐土不安,融乃將男女万口走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先是彭城相薛禮為陶謙所逼,屯秣陵,融利廣陵資貨,遂乘酒酣殺昱,放兵大掠,因過江依禮,既而复殺之。劉繇使豫章太守硃皓攻袁術所用太守諸葛玄,玄退保西城。及繇溯江西上,駐于彭澤,使融助皓攻玄。許邵謂繇曰:“笮融出軍,不顧名義者也。硃文明喜推誠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詐殺皓,代領郡事。繇進討融,融敗走,入山,為民所殺。詔以前太傅掾華歆為豫章太守。丹楊都尉硃治逐吳郡太守許貢而据其郡,貢南依山賊嚴白虎。
  張超在雍丘,曹操圍之急,韓曰:“惟臧洪當來救吾。”眾曰:“袁、曹方睦,洪為袁所表用,必不敗好以招禍。”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不背本;但恐見制強力,不相及耳。”洪時為東郡太守,徒跣號泣,從紹請兵,將赴其難,紹不与;請自率所領以行,亦不許。雍丘遂潰,張超自殺,操夷其三族。洪由是怨紹,絕不与通。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紹令洪邑人陳琳以書喻之,洪复書曰:“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蒙主人傾蓋,恩深分厚,遂竊大州,宁樂今日自還接刃乎!當受任之初,自謂究竟大事,共尊王室。豈悟本州被侵,郡將遘厄,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滅,區區微節,無所獲申,豈得复全交友之道,重虧忠孝之名乎!斯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親;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長安;子謂余身死而名滅,仆亦笑子生而無聞焉!”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谷已盡,外無強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將吏士民謂曰:“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于大義,不得不死。念諸君無事空与此禍,可先城未敗,將妻子出。”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無怨隙,今為本朝郡將之故,自致殘困;吏民何忍當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后無可复食者。主簿啟內廚米三升,請稍以為饘粥,洪歎曰:“何能獨甘此邪!”使作薄糜,遍班士眾,又殺其愛妾以食將士。將士咸流涕,無能仰視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者。城陷,生執洪。紹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此!今日服未?”洪据地瞋目曰:“諸袁事洪,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多殺忠良以立奸威。洪親見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同共戮力,為國除害,奈何擁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見洪辭切,知終不為己用,乃殺之。洪邑人陳容少親慕洪,時在紹坐,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儔,空复爾為!”容顧曰:“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宁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將軍同日而生也!”遂复見殺。在坐無不歎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殺二烈士!”
  公孫瓚既殺劉虞,盡有幽州之地,志气益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記過忘善,睚眥必報。衣冠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有材秀者,必抑困使在窮苦之地。或問其故,瓚曰:“衣冠皆自以職分當貴,不謝人惠。”故所寵愛,類多商販、庸儿,与為兄弟,或結婚姻;所在侵暴,百姓怨之。劉虞從事漁陽鮮于輔等,合率州兵欲共報仇,以燕國閻柔素有恩信,推為烏桓司馬。柔招誘胡、漢數万人,与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戰于潞北,斬丹等四千餘級。烏桓峭王亦率种人及鮮卑七千餘騎,隨輔南迎虞子和与袁紹將麴義,合兵十万共攻瓚,破瓚于鮑丘,斬首二万餘級。于是代郡、廣陽、上谷、右北平各殺瓚所置長吏,复与鮮于輔、劉和兵合,瓚軍屢敗。
  先是有童謠曰:“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瓚自謂易地當之,遂徙鎮易,為圍塹十重,于塹里筑京,皆高五六丈,為樓其上;中塹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以鐵為門,斥去左右,男人七歲以上不得入門,專与姬妾居。其文簿、書記皆汲而上之。令婦人習為大聲,使聞數百步,以傳宣教令。疏遠賓客,無所親信,謀臣猛將,稍稍乖散。自此之后,希复攻戰。或問其故,瓚曰:“我昔驅畔胡于塞表,掃黃巾于孟津,當此之時,謂天下指麾可定。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觀此,非我所決,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兵法,百樓不攻。今吾諸營樓櫓數十重,積谷三百万斛。食盡此谷,足以待天下之事矣。”
  南單于于扶羅死,弟呼廚泉立,居于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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