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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七十六



  ○李揆 李涵 陳少游 盧恁@裴諝

  李揆字端卿,隴西成紀人,而家于鄭州,代為冠族。秦府學士、給事中玄道玄孫,秘書監、贈吏部尚書成裕之子。少聰敏好學,善屬文。開元末,舉進士,補陳留尉,獻書闕下,詔中書試文章,擢拜右拾遺。改右補闕、起居郎,知宗子表疏。遷司勳員外郎、考功郎中,并知制誥。扈從劍南,拜中書舍人。
  乾元初,兼禮部侍郎。揆嘗以主司取士,多不考實,徒峻其堤防,索其書策,殊未知藝不至者,文史之囿亦不能摛詞,深昧求賢之意也。其試進士文章,請于庭中設《五經》、諸史及《切韻》本于床,而引貢士謂之曰:“大國選士,但務得者,經籍在此,請恣尋檢。”由是數月之間,美聲上聞,未及畢事,遷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
  揆美風儀,善奏對,每有敷陳,皆符獻替。肅宗賞歎之,嘗謂揆曰:“卿門地、人物、文章,皆當代所推。”故進人稱為三絕。其為舍人也,宗室請加張皇后“翊圣”之號,肅宗召揆問之,對曰;“臣觀往古后妃,終則有謚。生加尊號,未之前聞。景龍失政,韋氏專恣,加號翊圣,今若加皇后之號,与韋氏同。陛下明圣,動遵典禮,豈可蹤景龍故事哉!”肅宗惊曰:“凡才几誤我家事。”遂止。時代宗自廣平王改封成王,張皇后有子數歲,陰有奪宗之議。揆因對見,肅宗從容曰:“成王嫡長有功,今當命嗣,卿意何如?”揆拜賀曰:“陛下言及于此,社稷之福,天下幸甚,臣不胜大慶。”肅宗喜曰:“朕計決矣。”自此頗承恩遇,遂蒙大用。
  時京師多盜賊,有通衢殺人置溝中者,李輔國方恣橫,上請選羽林騎士五百人以備巡檢。揆上疏曰:“昔西漢以南北軍相攝,故周勃因南軍入北軍,遂安劉氏。皇朝置南北衙,文武區分,以相伺察。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變,將何以制之?”遂制罷羽林之請。
  揆在相位,決事獻替,雖甚博辨,性銳于名利,深為物議所非。又其兄皆自有時名,滯于冗官,竟不引進。同列呂諲,地望雖懸,政事在揆之右,罷相,自賓客為荊南節度,聲問甚美。懼其重入,遂密令直省至諲管內勾求諲過失。諲密疏自陳,乃貶揆萊州長史同正員,其制旨曰:“扇湖南之八州,沮江陵之節制。”揆既黜官,數日,其兄皆改授為司門員外郎。后累年,揆量移歙州刺史。初,揆秉政,侍中苗晉卿累荐元載為重官。揆自恃門望,以載地寒,意甚輕易,不納,而謂晉卿曰:“龍章鳳姿之士不見用,獐頭鼠目之子乃求官。”載銜恨頗深。及載登相位,因揆當徙職,遂奏為試秘書監,江淮養疾。既無祿俸,家复貧乏,孀孤百口,丐食取給。萍寄諸州,凡十五六年,其牧守稍薄,則又移居,故其遷徙者,蓋十余州焉。元載以罪誅,除揆睦州刺史,入拜國子祭酒、禮部尚書,為盧杞所惡。德宗在山南,令充入蕃會盟使,加左仆射。行至鳳州,以疾卒,興元元年四月也,年七十四。贈司空,喪事官給。
  李涵,高平王道立曾孫。父少康,宋州刺史。涵簡素恭慎,有名宗室,累授贊善大夫、兼侍御史。朔方節度郭子儀奏為關內鹽池判官。肅宗北幸平涼,未有所适。涵与朔方留后杜鴻漸,草箋具朔方兵馬招集之勢,軍資倉儲庫物之數,咸推涵宗枝之英,純厚忠信,乃令涵奉箋至平涼謁見。涵敷奏明辯,動合事机,肅宗大悅,除右司員外郎,累至司封郎中、宗正少卿。
  寶應元年,初平河朔,代宗以涵忠謹洽聞,遷左庶子、兼御史中丞、河北宣慰使。會丁母憂,起复本官而行,每州縣郵驛,公事之外,未嘗啟口,疏飯飲水,席地而息。使還,請罷官終喪制,代宗以其毀瘠,許之。服闋,除給事中,遷尚書左丞。以幽州之亂,充河朔宣慰使。大歷六年正月,為蘇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浙江西道都團練觀察等使。十一年,來朝,拜御史大夫。京畿觀察使李栖筠歿,代之。德宗即位,以涵和易,無剸割之才,除太子少傅,充山陵副使。涵判官殿中侍御史呂渭上言:“涵父名少康,今官名犯諱,恐乖禮典。”宰相崔祐甫奏曰:“若朝廷事有乖舛,群臣悉能如此,實太平之道。”除渭司門員外郎。尋有人言:“涵昔為宗正少卿,此時無言,今為少傅,妄有奏議。”詔曰:“呂渭僭陳章奏,為其本使薄訴官名。朕以宋有司城之嫌,晉有詞曹之諱,歎其忠于所事,亦謂确以上聞。乃加殊恩,俾膺厚賞。近聞所陳“少”字,往歲已任少卿,昔是今非,罔我何甚!豈得謬當朝典,更廁周行,宜佐遐籓,用誡薄俗。可歙州司馬同正。”由是改涵為檢校工部尚書、兼光祿卿,仍充山陵副使。無几,以右仆射致仕。興元元年九月卒,追贈太子太保。
  陳少游,博州人也。祖儼,安西副都護。父慶,右武衛兵曹參軍,以少游累贈工部尚書。少游幼聰辯,初習《庄》、《列》、《老子》,為崇玄館學生,眾推引講經。時同列有私習經義者,期升坐日相問難。及會,少游攝齊升坐,音韻清辯,觀者屬目。所引文句,悉兼他義,諸生不能對,甚為大學士陳希烈所歎賞,又以同宗,遇之甚厚。既擢第,補渝州南平令,理甚有聲。至德中,河東節度王思禮奏為參謀,累授大理司直、監察殿中侍御史、節度判官。寶應元年,入為金部員外郎。尋授侍御史、迥紇糧料使,改檢校職方員外郎。充使檢校郎官,自少游始也。明年,仆固怀恩奏為河北副元帥判官、兵部郎中、兼侍御史。遷晉州刺史,改同州刺史,未視事,又歷晉、鄭二州刺史。少游為理,長于權變,時推干濟,然厚斂財貨,交結權幸,以是頻獲遷擢。無几,澤潞節度使李抱玉表為副使、御史中丞、陳鄭二州留后。
  永泰二年,抱玉又奏為隴右行軍司馬,拜檢校左庶子,依前兼中丞。其年,除桂州刺史、桂管觀察使。少游以岭徼遐遠,欲規求近郡。時中官董秀掌樞密用事,少游乃宿于其里,候其下直,際晚謁之,從容曰:“七郎家中人數几何?每月所費复几何?”秀曰:“久忝近職,家累甚重,又屬時物騰貴,一月過千餘貫。”少游曰:“据此之費,俸錢不足支數日,其餘常須數求外人,方可取濟。倘有輸誠供億者,但留心庇覆之,固易為力耳。少游雖不才,請以一身獨供七郎之費,每歲請獻錢五万貫。今見有大半,請即受納,餘到官續送。免貴人勞慮,不亦可乎?”秀既逾于始望,欣愜頗甚,因与之厚相結。少游言訖,泣曰:“南方炎瘴,深愴違辭,但恐不生還再睹顏色矣。”秀遽曰:“中丞美才,不當遠官,請從容旬日,冀竭蹇分。”時少游又已納賄于元載子仲武矣。秀、載內外引荐,數日,拜宣州刺史、宣歙池都團練觀察使。
  大歷五年,改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東觀察使。八年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觀察使。仍加銀青光祿大夫,封穎川縣開國子。所在悉心綏輯,而多以任數為政,好行小惠,胥吏得職,人亦獲安。及朝廷多事。奏請本道兩稅錢千增二百。因詔諸道悉如淮南,鹽每一斗更加一百文。少游十餘年間,三總大籓,皆天下殷厚處也。以故征求貿易,且無虛日,斂積財寶,累巨億万,多賂遺權貴,視文雅清流之士,蔑如也。初結元載,每年饋金帛約十万貫,又多納賂于用事中官駱奉先、劉清潭、吳承倩等,由是美聲達于中禁。后見元載在相位年深,以過犯漸見疑忌,少游亦稍疏之。無何,載子伯和貶官揚州,少游外与之交結,而陰使人伺其過失,密以上聞。代宗以為忠,待之益厚。
  上即位,累加檢校禮部、兵部尚書。建中三年,李納反叛,少游以師收徐、海等州,尋棄之,退軍盱眙。又加檢校左仆射,賜實封三百戶。其年,就加同平章事。關播嘗為少游賓僚,盧杞早年与之同在仆固怀恩使府,故驟加其官秩。
  四年十月,駕幸奉天,度支汴東兩稅使包佶在揚州,尚未知也。佶判官崔沅遽報少游,佶時所總賦稅錢帛約八百万貫在焉,少游意以為賊据京師,未即收复,遂脅取其財物。先使判官崔就佶強索其納給文歷,并請供二百万貫錢物以助軍費,佶答曰:“所用財帛,須承敕命。”未与之。勃然曰:“中丞若得,為劉長卿;不爾,為崔眾矣。”長卿嘗任租庸使,為吳仲孺所困,崔眾供軍吝財,為光弼所殺,故言及之,佶大懼,不敢固護,財帛將轉輸入京師者,悉為少游奪之。佶自謁,少游止焉,長揖而遣,既懼禍,奔往白沙。少游又遣判官房孺复召之,佶愈懼,托以巡檢,因急棹過江,妻子伏案牘中。至上元,复為韓滉所拘留。佶先有兵三千,守御財貨,令高越、元甫將焉,少游盡奪之。隨佶渡江者,又為韓滉所留,佶但領胥吏往江、鄂等州。佶于彈丸中置表,以少游脅取財帛事。會少游使繼至,上問曰:“少游取包佶財帛,有之乎?”對曰:“臣發揚州后,非所知也。”上曰:“少游國之守臣,或防他盜,供費軍旅,收亦何傷。”時方隅阻絕,國命未振,遠近聞之大惊,咸以圣情達于變通,明見万里。少游后聞之,乃安。
  及李希烈陷汴州,聲言欲襲江淮。少游懼,乃使參謀溫述由壽州送款于希烈曰:“濠、壽、舒、廬,尋令罷壘,韜戈卷甲,佇候指揮。”少游又遣巡官趙詵于鄆州結李納。其年,希烈僭號,遣其將楊丰繼偽赦書赴揚州,至壽州,為刺史張建封候騎所得,建封對中使二人及少游判官許子瑞廷責丰而斬之。希烈聞之大怒,即署其大將杜少誠為偽仆射、淮南節度,令先平壽州,后取廣陵。建封于霍丘堅柵,嚴加守禁,少誠竟不能進。后包佶入朝,具奏少游奪財賦事狀,少游大懼,乃上表,以所取包佶財貨,皆是供軍急用,今請据數卻納。既而州府殘破,無以上填,乃与腹心孔目官等設法重稅管內百姓以供之。無何,劉洽收汴州,得希烈偽起居注“某月日陳少游上表歸順。”少游聞之,慚惶發疾,數日而卒,年六十一,贈太尉,賻布帛,葬祭如常儀。
  盧鸑,幽州范陽人也,貞觀中工部侍郎義恭玄孫也。父子騫,穎王府諮議參軍,以鸑贈秘書少監。鸑少以門廕入仕,在職以干局稱。累授閬州錄事參軍、監察殿中御史、侍御史、金州刺史。宰相楊炎遇之頗厚,召入左司郎中、京兆少尹,遷大尹。鸑無術學,善事權要,為政苛躁。盧杞甚惡之,諷有司彈奏,坐貶撫州司馬同正,改饒州刺史,遷福州刺史、福建觀察使。貞元二年七月,以疾終。
  裴諝,字士明,河南洛陽人。父寬,禮部尚書,有重名于開元、天寶間。諝少舉明經,補河南府參軍,通達簡率,不好苛細。積官至京兆倉曹,丁父喪,居東都。是時,安祿山盜陷二京,東都收复,遷太子司議郎。無几,虢王巨奏署侍御史、襄鄧營田判官,丁母憂。東都复為史思明所陷,諝藏匿山谷。思明嘗為諝父將校,怀舊恩,又素慕諝名,欲必得之,因令捕騎數十跡逐得諝。思明見之,甚喜,呼為郎君,不名,偽授御史中丞,主擊斷。時思明殘殺宗室,諝陰緩之,全活者數百人。又嘗疏賊短長以聞,事泄,思明大怒詬罵,僅而免死。賊平,除太子中允,遷考功郎中,數召見言事。
  代宗居陝,諝步怀考功及南曹二印赴行在,上見而謂之曰:“疾風知勁草,果信矣。”將以為御史中丞,為無載所排,為河東道租庸鹽鐵等使。時關輔大旱,諝入計,代宗召見便殿,問諝:“榷酤之利,一歲出入几何?”諝久之不對。上复問之,對曰:“臣有所思。”上曰:“何思?”對曰:“臣自河東來,其間所歷三百里,見農人愁歎,谷菽未种。誠謂陛下軫念,先問人之疾苦,而乃責臣以利。孟子曰:理國者,仁義而已,何以利為?由是未敢即對也。”上前坐曰:“微公言,吾不聞此。”拜左司郎中。上時訪以事,執政者忌之,出為虔州刺史,歷饒、廬、亳三州刺史。入為右金吾將軍。
  建中初,上以刑名理天下,百吏震悚。時十月禁屠殺,以甫近山陵,禁益嚴。尚父、汾陽王郭子儀隸人殺羊以入,門者覺之,諝列奏狀,上以為不畏強御,累遣宣諭。或謂諝曰:“郭公有社稷功,豈不為蓋之?”諝笑曰:“非爾所解。且郭公威權太盛,上新即位,必謂党附者眾。今發其細過,以明不弄權耳。吾上以盡事君之道,下以安大臣,不亦可乎?”時于朝堂別置三司以決庶獄,辯爭者輒擊登聞鼓,諝上疏曰:“夫諫豉謗木之設,所以達幽枉,延直言。今輕猾之人,援桴鳴鼓,始動天听,竟因纖微。若然者,安用吏理乎!”上然之,悉歸有司。諝以法吏舞文,多挾宿怨,因獻《獄官箴》以諷。無何,坐所善僧抵法,貶閬州司馬。征為右庶子,改千牛上將軍。會吐蕃入寇,尋拜吏部侍郎、兼御史大夫,為吐蕃使,不行。無几,轉太子賓客、兵部侍郎、河南尹、東都副留守。
  諝自河南凡五代為官,入視事,未嘗當正處,不鞫認于贓罪,以寬厚和易為理。貞元九年十一月,以疾終,年七十五,贈禮部尚書。
  史臣曰:李揆發言沃心,幸遇明主;蔽賢固位,終非令人。少游逐勢利隨時,盧惎事權要巧宦,察言觀行,皆無可稱。涵節行著聞,諝和易為理,庶几近仁也。
  贊曰李、陳、盧鸑,言行非真。涵、諝和易,庶乎近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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