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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年十月日記  




                  10月1日

  今天陽光燦爛。7時45分,普羅布斯特博士乘坐中國航空公司的汽車去蕪湖,再從那里乘飛机去漢口。他打算從漢口去桂林接他的家眷,他們正在那里避暑。他現在想陪他們經南京返回上海,然后從上海回德國。

  從9時30分到10時30分有空襲警報,但只是一場虛惊。是不是日本老爺們記住了日內瓦的抗議??但愿如此!



                  10月2日

  天空略有云。8時響起了警報,但不久就取消了。一定是信號裝置什么地方有毛病。周工程師9時乘輪船去漢口。

  收到的來信有:

  妻子從天津寄來的,落款日期9月24日;
  奧托從埃爾蘭根寄來的,落款日期9月9日;
  維利從賓德寄來的,落款日期9月11日。

  維利的信帶來了他父親于9月11日去世的消息。噩耗使我很悲痛。他的家人們會怎樣呢?但愿他的母親有權申請養老金!這個噩耗讓我領悟到一個道理:在這個遭受狂轟濫炸的地方也不必太擔心,命運選中了誰,那就是誰,在這里或是在和平的德國都是如此。

  收到了德國大使館的下述通知:

  德國政府為大使館包租的印度支那輪船航運公司(怡和洋行)的“庫特沃”號輪船已于昨天駛抵南京,停泊在下關上游約兩英里處。

  該輪船供全体德國公民作應急的住宿處。

  德國大使館

  1937年10月1日于南京



               10月3日,收獲感恩節

  天气陰沉沉的,正在下小雨,可以預料不會有空襲。今天我們可以到“庫特沃”號輪船上去慶祝收獲感恩節。

  住在我那里的里貝先生回來時帶來消息說,電厂的領導部門現在已決定對電厂進行修理。他們有一段時間曾經猶豫不決,考慮是否撒手不管。人們反复考慮,上次轟炸時搶救出來的机器十分寶貴,難道還要讓它們再經受一次空襲?他們都很清楚,只要電厂的煙囪又冒煙,就會再次發生這樣的空襲。可是,不管發生什么情況,通過加快修理,首先是我們又挽回了面子,也就是贏得了聲望。里貝先生現在正忙著將2號和3號渦輪机再安裝起來,它們在空襲時被炸彈的气浪震得挪了位。

  有人說,最高層(特別是蔣夫人)對德國沒有多大好感,因為我們和日本結盟反對蘇聯,并拒絕參加布魯塞爾會議,說我們不愿和蘇聯坐在一張談判桌上。据傳,蔣夫人說過,誰不支持我們就是反對我們。那么讓我們來看看德國吧!是誰引進了今天中國人為之自豪的對空防御系統(高炮部隊)?是德國顧問!是誰訓練了這里的部隊(經過訓練的部隊今天正在上海附近英勇作戰,而未經訓練的部隊在北方一触即潰)?是德國顧問!在南京又是誰還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是德國顧問和德國的商人!!今天南京這個地方有多少德國人,并且成了日本人的“活靶子”,或者正如大使館參贊菲舍爾說的“人像靶子了”?!

  厄梅上尉在歸國途中從上海寄來一封問候信,他在信中說得對:“經過了長途跋涉(坐汽車到上海)和先前發生的其他一切,我在這里又逐漸复活了!炸彈爆炸聲离我很遠很遠,在南市(譯注:原文為 Nantau(南桃),當指南市。以下統譯為南市)或許還有轟炸,我還听得見它的聲音。在經受了前6周的壓力后,現在已不再有活靶子的感覺了,這真令人感到無比的解放!由此看來,留在南京的同胞們是一种十分有意義的犧牲,中國人在自己國家里對此是決不會作出正确評价的!”

  剛才我花80元錢在商場買了4只箱子,想把我自己已寫的16本日記裝在里面。我們的中國工程師周先生將在兩周后從漢口回到這里。我想請他把它們帶到上海去。把它們放在那里一定會比這里要安全些。我會請德倫克哈恩先生替我保管好。

  藥品越來越緊缺。天生藥房在上次轟炸中受到嚴重損坏(架子上的藥瓶全都打碎了),已經關了門。這是唯一還有6瓶胰島素的一家藥房。我真是個傻瓜,為什么在轟炸前不盡快把它們買下來呢?但是我想節省——廢話——下次我們要聰明些了!我將設法從上海買20安瓿∼30安瓿回來,但愿能辦到。兄弟藥房几乎已經賣空了。南京不久就不再有開門營業的藥房了。我剛才還在一家小藥房里弄到2瓶乙醚和2瓶酒精,還花1.1元買了一卷藥棉,質量很差,平常只值2角5分錢。如果不再有繃帶包扎材料,那些可怜的受傷者怎么辦呢?人們可能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每天都有一輛輛滿載著輕傷員的卡車到這里來,看上去他們全都很可怜,扎著肮髒的繃帶,身上還有一層干泥巴,仿佛他們是剛從戰壕里來的。我高興的是希爾施貝格大夫還在我們這里,他的家眷也還在這里(他們又回來了,或者說并沒有完全离開),如同大使館人員那樣只是到鄰近地方去郊游的(這完全是受了美國大使的影響,他們很快撤到了安全地方,后來又回來了)。



                 10月4日

  天空云層密布——不必擔心有空襲!

  在“庫特沃”號船上慶祝收獲感恩節很愉快。我為此給德文《遠東新聞報》和《中德新聞》寄去了下述文章:

  夜南京的德國人慶祝收獲感恩節
  發自船上的報道

  親愛的讀者,親愛的親友們,在國內和國外的你們正怀著恐懼和擔心關注著我們的命運,請你們從容而冷靜地閱讀這個標題:在南京的德國人慶祝收獲感恩節。

  ——在南京嗎?(有人一定會這么問)——是的。——是在空中被包圍的南京嗎?那里的生活不就是意味著長期蹲在防空洞(應讀成“英雄地下室”)里嗎??——住在那里的人,正如我們中的一人不久前說的那樣只是作為“人像靶子”到處奔跑,他說的不是一點沒有道理——是的!就在南京!你們听吧,你們惊訝吧,以便你們大家心頭一塊沉重的石頭能夠落地。

  我們的貼心報紙德文《遠東新聞報》于今年9月21日發表了一份電訊稿:“……德國大使館作好了准備,保證留在南京的80名德國公民的安全……”連那些老東亞人都搖搖他們智慧的腦袋,有個天生悲觀的漢堡人對這份電報作了這樣的旁注:“老弟,老弟,你別這樣,你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錯誤都不會犯。”一切怀疑論者都應該去治病。只要有良好的愿望,加上精力和干勁,有些困難就會被克服。我們的大使特勞特曼博士先生做的這件事就是如此,是他包租了英國“庫特沃”號輪船(不是圖克沃?)(譯注:拉貝在這里玩了文字游戲,意為“哪儿在開戰”),一旦有危險,它就可以載著德國人向上游駛去。今天我們正是在這艘輪船上慶祝收獲感恩節的。

  今天遇上极好的非航空天候(這里應對不明情況者加以說明:“非航空天候”的含義是雨天或陰霾的、昏暗的天气,這時就不會有空襲;相反,“航空天候”就是有陽光的晴天,這樣就會有日本人來訪)。這正是我們所希望的。14時,我們登上了已經停在下關的渡船,它用20分鐘就把我們送到了善良的老“庫特沃”那里。經常載著我們在長江上顛簸的這位親愛的“老姑娘”(建造于1895年),這時正躺在那里,一點沒有冒煙,悠然地享受著星期日的安靜,表面上看無動于哀,實際上在密切注意著中央廣播電台的報道,只有船上的卍字旗表明了它特有的作用。我們在熟悉的艙間里作短暫參觀,連最愛挑剔的老東亞人也無法對輪船的整齊清洁挑出一點毛病。具有查理大帝風格的船上大廳,依然保持了它原有的舒适感,餐廳的桌上已經擺好咖啡,它使所有顧慮膳食不佳的人啞口無言,更不用說那個從中山路被赶走的基斯林一巴德爾糕餅店老板(党員謝爾)了,從水面上就可以看見他正悠閒地依傍在煙囪處(要不就是船舷欄杆?)。

  船上已經安置了几個常住客人:女士有鮑曼夫人、齊默爾曼夫人及女儿,還有克勒格爾小姐。她們代表東道主親切熱情地招待著客人們,并獲得了成功。

  我們第一批客人分散在各個甲板上聊天。14時15分,出現一艘帶有卍字旗的流線型摩托艇,腹部有“拉爾克”船名。難道是用英國旗艦的司令艇送德國大使上船來?錯了!原來它只是一艘裝飾成節日气氛的許爾特爾一霍特有限公司的電報艇,是船主委托几個膽大的朋友這么干的。讓我們揭開它的面紗吧:它(拉爾克)的确只是每小時航行一海里多,因此与“長江客車”的外號是不相稱的。15時,大使先生帶著其他成員來了。人們高高興興地歡迎大使先生,并陪同他再次參觀了全船,客人們被邀請和英國船長及其軍官們一同共進下午5點鐘茶點。人們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大家聚在餐廳里吃點心,花了一個多小時。前甲板布置了卍字旗和裝飾花束(我們本來准備送給女士們的)的臨時講台,眨眼間變成了節日的會場。我們在庄嚴的气氛中走了出來,一小群忠誠的人圍聚在他們的頭目國社党党員平克內勒的周圍。他代表缺席的地區小組長致歡迎詞,并感謝德國大使的努力和關心,使我們能在這個安全的避難所慶祝收獲感恩節。

  特勞特曼博士先生用令人感動的話語講到了為什么要舉行慶祝會的緣由,并感謝仁慈的命運,它一直都在保佑著身處异國的我們免除一切危險,也保佑我們日夜挂念著的家鄉有一個大好收成。他特別感謝我們祖國的政府,我們尊敬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他沒有忘記生活在危險關頭的我們,他使我們在這艘船上有一個避難所。在這艘船上,我們可以安全而平靜地迎接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事件。令人難忘的慶祝會結束時,大家三呼元首和德國万歲,唱了《國旗之歌》。此情此景我們這些与會者可能誰都不會忘記。

  慶祝會的儀式結束后,接下來就是非儀式部分,也即愉快的聚會,喝萊茵葡萄酒。我可以斷言,聚會上沒有誰公開抱怨過。等我們回家后才出現公開而嚴厲的批評。“一切都很好,很愉快。”一位來自上海的客人說,“但是你們不會唱歌,《國旗之歌》唱起來就像是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他說得對!是我們在這里建立一個歌詠協會的時候了。做這件事,時間倒是不缺!

  約翰尼



                 10月5日

  航空天候。8時30分響起了警報,以后是一片安靜。我們等待著第二次信號。

  德倫克哈恩先生在上海為我搞到了一副18倍的望遠鏡。我早就希望有一副望遠鏡了。我用它一定會看清我們現在看不清的情況。沒有望遠鏡什么也弄不明白,我經常無法區分清楚朋友和敵人。

  10時30分,警報被取消了。我們沒有見到日本人,据說他們飛往蕪湖去了。那是被歐洲人看作安全的地方。

  白天很平靜。我收回了中央廣播電台的1.1万元,它又充實了上海那里的錢箱!

  下午5時3O分有警報。我們看見3架中國飛机在南京高空飛行。雖然無法看清楚它們的標志,但它們肯定是中國飛机,因為高炮中隊沒有朝它們開炮。遠處來了6架日本飛机,它們在城南投炸彈,看來是向自來水厂飛去的。它們受到了中國飛机的跟蹤和進攻,中國飛机用机槍掃射,一架飛机垂直地栽了下去,但是沒有燃燒。后來就再沒有看到什么,但是听到了空中的許多嗡嗡聲。這時天黑了下來,嗡嗡聲很長時間沒有停止。

  下午6時45分,警報取消了。解除了警報,我們終于又安靜了。

  報紙報道說:對南京的空襲一無所獲——擊落一架空襲的飛机。



               10月6日

  多么卑鄙無恥!午夜12時響起了警報。里貝太疲勞了,根本就沒有起床。我在黑暗中穿好衣服,定到樓下去,因為有太多的人(大約30人)躲在我的防空洞里,必須有人去照管,不使有更多的人到我這里來。我安排好一切后,便和衣倒在蚊帳里,在床上打起盹來,直到凌晨2時終于解除了警報。

  10時30分,又響起了警報——第一次汽笛聲,緊接著是第二次汽笛聲。似乎有好多架日本飛机,四面八方都有高射炮在射擊。一架日机被擊中,燃燒著掉在城南,或者也許還要更遠一些(在城牆外面),我的中國人一片歡呼雀躍。其余日机掉轉頭去,還扔下了好几枚炸彈。12時30分危險過去了。

  14時45分,警報又接連而至。天空陰沉沉的,很難辨清飛机。所有高炮中隊都開了火。16時,敵人消失了。就今天而言,轟炸已經夠多的了。我想要安靜。普羅布斯特博士從桂林打來了電話,他將于星期五帶著家眷坐“武漢”輪到達蕪湖,他帶了很多行李,想要兩輛汽車。我決定宁愿和韓(湘琳)先生用3輛車親自去接他,使之能一路平安。他還說,想在當晚就去上海。普羅布斯特博士的最后一些話几乎听不清楚,因為我們這里又響起了警報。當時正好17時,天空發出轟隆轟隆的響聲。這可能是中國人,也可能是日本人。外面什么也看不見。17時30分警報解除。

  18時∼19時,德國大使特勞特曼在我處喝茶。我們一同坐了一小時,討論了一般局勢。我倆都有點悲觀情緒。華北已丟掉了,對此已無法挽回。但中國人似乎把上海視為主要戰場,因為南京要以上海來作屏障。可是,還會堅持多久呢?

  20時,再次響起了警報!今天似乎沒完沒了了。四周灰蒙蒙的,里貝剛好來得及赶回家來。我把我們的許多中國人領進防空洞去后(我不知道是否把他們找齊了,總覺得院子里黑暗處還有什么在來回摸索),便和里貝在黑洞洞的起居室里坐了下來。我倆立刻就睡著了,我們确實太疲勞了。21時30分響起“警報解除”的信號時,我几乎無法喚醒他。可惜我自己也覺得身体很不舒服,一定是著涼了。吃了一片阿司匹林,才覺得好了一些。

  我還給在桂林的普羅布斯特博士發了電報。据太古洋行的經理麥凱先生說,他的“武漢”輪是直駛下關的,為什么我們要到蕪湖去接他呢?通行證我已經有了,但我對3輛汽車開到蕪湖并不感到很興奮。要是汽車拋錨或是發生了其他損坏,就再沒有汽車可以駛往上海了,但愿普羅布斯特博士還能收到我的電報。往往會有許多瑣碎的事使人不得安宁。

  各家報紙都報道了飛机再次空襲南京的消息——又擊落了一架日本轟炸机。



                 10月7日

  安宁的下雨天,終于有一天安靜!



                  10月8日

  陰霾的天气,雨水就挂在我們的頭頂上方。我和韓(湘琳)先生、普羅布斯特博士的司机以及我自己的司机總共開了3輛汽車一同到達了蕪湖,卻是空跑一趟。普羅布斯特博士乘坐的輪船直達下關。他到達時,我們正好經過7個小時的行程后回到南京,累得筋疲力盡。普羅布斯特博士的司机還在途中甩掉我們,因為我跟不上他的速度。后來一輛軍用卡車和他開的車發生碰撞,把普羅布斯特博士精美的普利茅斯轎車損坏得很厲害,幸好還沒有坏到不能再使用的程度。他還當著我的面撒謊,說是我叫他一個人在前面開的,這令我大為生气。普羅布斯特夫人的肚子不好,臉色很難看,坐車到上海去對她很不輕松。行李重新包裝,整齊地放進了汽車里。下午,我們還查看了中山路上被投下的炸彈炸成廢墟的地方。普羅布斯特博士拍了照,沒有被發覺(目前是禁止拍照的)。晚上,他們全家出發了。兩個大人和司机、兩個孩子以及令人難以置信的許多行李,整整一車子。但愿他們一路平安,順利抵達。天空整天都是陰沉沉的,不必擔心有空襲,但必須在午夜以前出發,使他們不會拖到中國人的國慶節10月10日這一天才到達。据說日本人要在這天大舉進攻。

  為了感謝我寫的那篇關于在南京過收獲感恩節的文章,德文《遠東新聞報》任命我為“名譽職工”。真了不起,對嗎?



              10月9日、10月10日

  下雨天,大家的情緒都很好。為了調劑一下,星期日下午(10月10日)我又到“庫特沃”號輪船上去喝咖啡。只有少數几個人在那里。大使館的羅森博士現在也成了船上的常住客人,這個人的言談舉止給我的印象很深。他坦率地承認說,他對轟炸很害伯,有過教訓。他如此坦率,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我也不喜歡轟炸。但現在就撤到安全的地方去,不,這樣做我還下不了決心。假如日本戰艦突破揚子江封鎖,直達下關,用艦上的火炮轟擊南京,那么,也許才該考慮到“庫特沃”號輪船上來休養一段時間。因為到那時,我認為,誰都會哭的,或者說,南京沒有一所房子是安全的了。不過,我們還沒有到這個地步,但愿不會到這個地步,盡管今天誰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么地步。



                 10月11日

  依然還是十分美好的下雨天!

  但愿防空洞不會被水泡軟!真忙呀!訪問了政府各部門,也有令人生气的事,但都過去了。德文《遠東新聞報》的胡爾德曼先生收到了我的一封信,也許他會把它刊登出來。

  現在報紙上刊出了關于施特雷齊烏斯夫人在青島去世的訃告。記得我旅行路過青島探望她時,她還要我向她丈夫問候,并請我叫她丈夫不要為她的健康擔心。可惜盡管作了很大的努力,她去世的不幸消息還是很遲才傳到她丈夫施特雷齊烏斯將軍那里,使他在她的葬禮几天以后才到達青島。



                10月12日

  陽光燦爛,今天肯定會有猛烈的轟炸。我們已經作好了准備!

  盡管天气很好,奇怪的是一直都很安靜。我和韓先生坐車去國民党中央党部,在那里收到6000元錢,我想到銀行兌換成美元。在去中央銀行的途中響起了警報,我們掉轉車頭,安全地回到了家。警報狀態從11時持續到11時30分,看來是一場虛惊。我們又開車出去,順利地得到了美元支票。我們在中央党部時,那里的地下室里正在放映一部在上海拍攝的中國戰爭片。我和韓先生被允許不受干扰地看完這部電影,但我作為唯一的一名歐洲人在中國士兵中引起了小小的轟動。

  13時30分,又響起了警報。14時,第二次警報。城南、城北和城東都落下了炸彈,我們看到了城南的一場空戰。雙方對抗了几分鐘,一架飛机被擊中,墜落下去,隨即升起一陣褐色的煙云。我們希望是中國人戰胜了。第二架飛机奇怪地搖擺著向下落去。它也被擊中了嗎?沒有望遠鏡,我無法确定。上海那邊曾答應給我一副望遠鏡,現在到了該給我的時候了。15時20分響起信號:警報解除。危險過去了。

  普羅布斯特博士先生帶著他的家人高高興興地安全到達上海。

  今天(10月12日)西門子電气總公司(譯注:此處指西門子舒克爾特工厂,系西門子三大公司之一)在德國慶祝開業90周年!難道是上海那些人忘記了還是故意不予理睬?不管怎樣,這里沒有收到應該慶祝的命令!真遺憾!

  16時∼16時30分,一次虛傳的警報。

  各家報紙報道說,總共擊落了5架日机,2架在城里,3架在城外。



                10月13日

  天晴,少云。是個很不安靜的一天,但一切都發生在遠處。8時有警報,8時15分又解除了。是中國飛机在從上海飛往天津去轟炸塘沽的途中,被誤認為是日本人的飛机。從9時30分至10時,從13時至14時30分,從16時40分至17時55分,一再響起警報,各有第一次和第二次信號。我們看到城南和城北有大批飛机,但沒有听到高射炮的射擊聲。一部分飛机在上空盤旋了好几個小時,可能都是正在值勤的中國飛机准備擊退日本入侵者。

  每次響起警報時,一大批窮苦的居民(有男人、女人和孩子)奔跑著經過我的房子到五台山去,那里的山丘下挖有一些較大的防空洞。這是一种災難。我真不愿意看到這种痛苦的景象,何況婦女們怀里還抱著很小的孩子。今天他們叫嚷著從這里過去了4次。

  我自己的防空洞里又來了更多的人。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會說德語的黑爾德·森和馮先生也從他們以前大行宮的分行(因為大部分職員在上次轟炸后都逃走了)遷到了中山路(在我的房子附近)。現在只要一響起警報聲,他們就逃到我這里來。還有經常給我送信的兩名郵差也成了我的常客。不久我就會不再知道應該把他們大家安置到哪里去。我自己在最近一些日子里已不再到防空洞里去了。

  里貝先生有病回家來,肚子不好,但愿不是霍亂。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各家報紙報道了中國飛机空襲塘沽日本人倉庫的消息,還報道了阿道夫·希特勒要從中國召回德國顧問一事,柏林方面對此毫無所知。文章并且指出,德國軍官都是私人身份,可以自己決定去留。路透社從羅馬報道說,意大利官方否認了將從中國撤回空軍顧問的報道。



                 10月14日

  早晨7時,陽光燦爛,因而是极好的航空天候!謝天謝地,里貝先生的身体又好了。他只是消化不良,今天又快活地上班去了,就是說,到下關電厂去了(這大概是南京最危險的地方)。

  9時35分,響起了第一次警報,10分鐘后隨即響起了第二次警報。天空几乎看不見一絲云。太陽火辣辣地如同夏日般照射下來。我們看到城市上空很高處有一批日本飛机,飛得很高,高得常常看不到它們。四面八方的防空高射炮都開了火。但我們感覺到射擊的命中率遠不如先前了。對呀,我們都不是專家,可是我們都會批評,總覺得他們不是射擊得太高就是太低了。不管怎么說,沒有擊中。(連一個商人也可以判斷出這一點!)坦率地說,如果我們不是批評,而是走到“英雄地下室”去,走到婦女們和孩子們那里去,那就明智得多了。因為天空中出現許多榴霰彈云,各种碎片四下飛落,行人不得不嚴加小心。10時45分,危險過去了,一直平靜到中午。

  午餐后,我想小睡一刻鐘,卻被街上很大的喧鬧聲吵醒。我看見有一輛卡車載著擊落的日本轟炸机停在我的門前。汽車似乎發生了小故障,但很快就被排除了。這時,每個過路的中國人都想從被擊落的飛机上剝下一小塊殘骸作為戰利品。

  16時40分又響起了警報!天空起了云。出現了几架日本飛机,它們受到了高射炮的猛烈射擊,但沒有擊中。它們隨即就向西面溜走了。北面浦口方向也在射擊,東面中央廣播電台附近也是如此。17時30分,警報解除了。只要不是在我們附近進行空戰和亂扔炸彈,我們就會很高興。

  今天夜里,將近午夜12時,我收到妻子10月13日從天津發來的電報,是答复我10月12日關于我身体很好的電報消息。妻子很節省,只有我用電報詢問她時她才拍電報給我。与天津的信件往返變得越來越慢了。妻子已20天沒有收到我的信,雖說至今我已發了3封。

  所有報紙全是報道日本空襲南京的消息。



                10月15日

  下雨天。上午很安靜。14時響起警報,一直持續到16時,不斷听到飛机馬達的轟鳴聲,但從我們的院子里看不見飛机。留在家里的韓(湘琳)先生打來電話說,在他那里(鼓樓前面)听到浦口方向有炸彈落下的聲音。

  今天清早,我去了納可可公司,它的辦公室就在我附近(美國大使館的對面)。人們以為在美國大使館附近會得到特別保護,雖然自來水厂的水池距离它并不遠,水厂肯定遲早又會受到襲擊。盡管如此,他們對此毫不擔心,因為他們已建造了一個防空洞。在我的生活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防空洞,就是說,他們朝小山里挖了一個坑道(他們住在小山前面一所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十足的礦工式建筑,甚至在門口還舖上了磚頭,裝上了堅固的門。但我還可以給他們出個好主意,就是要筑沙袋路障,保護洞門不被气浪損坏。我認為,如果還要干的話,應該具有真正的保護性能。頭頂上有了10米厚的泥土,人們會感到更安全些。


                 10月16日

  晴空万里。令人奇怪的是好長時間很安靜,因而我得以去訪問鐵道部、交通部和中國銀行。午飯后,14時30分,響起了警報。我看到高空有3架日本飛机,受到了高射炮的射擊,后來就在天空中消失了。在南面,密集的炸彈像下雨,無法看見飛机。15時30分解除了警報,16時30分警報再起。天气好极了,天空見不到一絲云,也沒有飛机。日落時,從北面飛來兩架中國飛机,在南面降落。18時30分警報解除。

  剛才,我粗略地計算了一下,上個星期我們受到了日本人多少次空襲。根据我的計算,我們只受到12次轟炸,由此整整損失了14個工作小時,大約相當于2個工作日。

  我剛才從德國大使館那里收到了妻子10月2日從天津的來信。她很想到這里來。我該怎樣答复她呢?据說特勞特曼夫人在勞膝施拉格爾博士的陪同下來南京,現正在途中,對此我感到惊訝。夫人們當然可住在“庫特沃”號輪船上,但我認為這也不是妥善的辦法。一旦響起警報,輪船就要起錨溯江而行駛向安全的地方,輪船上的夫人們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親人留在城里,就會焦躁不安,最終還得忍受一切痛苦,為此必須要有健康的心髒。夫人們要是像我妻子那樣長期位在城外,她們就會承受不了。為什么要來經受這种危險呢?我們大家為我們的妻子都在安全的地方而感到很高興!



                  10月17日

  星期日,多么美好的天气,天空万里無云,也沒有空襲!里貝先生還沒有看過中山陵,我就和他開車前去。哦,會有這等事!中山陵的牌坊和墓道上的建筑物和墓室都搭起了竹腳手架,外面還都包上了油布。這是不是為了防止炸彈碎片?譚延j]墓那里也是如此,拱門、大理石柱、石獅和長壽龜全都用松樹枝遮蓋了起來。就連古老的明孝陵也不再讓人進去。整個陵園地區停滿了軍用卡車(都是空車),隨時准備待命出發,因為每輛車里都有一名中國駕駛員,打著磕睡。就是說,最高統帥就住在靈谷塔附近的某個地方。

  位于小紅山的主席官邸(譯注:今稱美齡宮)還從沒有人住過,它從下到上刷成了黑色,看上去真可怜!

  我們不再傷腦筋去思考今天為什么日本人沒有來空襲。也許他們認為天气太好了!确實不應該去扰亂秋天里的一個如此美好的陽光燦爛的星期天!我們對此表示同意!

  剛才听我們的佣人說,施羅德博士先生今天從漢口回來了。

  許多人都在談論日本人使用毒气的事。日本人則聲稱,已經查明中國人使用過毒气。這肯定僅是一個借口,他們想以此先發制人,并逃避人們的譴責。据這里一份報紙的文章證明,這里的醫院已證實接收過毒气中毒的中國士兵。今天到達這里的一期德文上海報刊有一篇文章,標題是《對國際新聞界表演毒气襲擊》。文章報道說,日本人竭力要把使用毒气的罪名加到中國人頭上,但他們迄今也找不出證据!

  我們大家怀著极大的擔心等待著毒气襲擊的時刻,因為南京的平民百姓并未備有防毒面具。雖然已發布了通告,告訴人們可以使用在醋或其他液体中浸過的口罩保護自己,以免受毒气傷害等簡單方法,但這些應急的用品數量也不夠,況且在緊急情況下根本不頂用,因為它一點也起不了真正的保護作用。至今我只在中央党部遇到几個士兵、警察和官員,他們帶著長形的金屬套筒,据說是防毒面具。私人即中國老百姓几乎不知道在哪里能夠買到這東西。坦率地說,我自己也不知道。

  据報紙報道,在日本人最近的一次空襲中,廣西有700名平民被炸死或炸傷。



                10月17日

  7時,阿曼先生來了。他是一家美國石油公司的德國代表,經常為了商務事宜駕著自己的汽車穿梭往返于上海和南京之間。今天他親自經歷了對嘉定火車站的轟炸,當時日本飛行員也注意到了他,向下俯沖到50米高度,想從近處看看他。他把挂在自己汽車上的卍字旗角拉起來,并站到了汽車旁邊,向上撅著嘴,使飛行員能夠确信他是個歐洲人。這樣做必須要有一點勇气才行。假如日本人判斷錯誤的話,就會用机槍進行掃射。英國大使克納茨伯爾—休蓋森先生,還有英國大使館的一名秘書,不久前就受到過對他們和他們的汽車雨點般的子彈掃射。阿曼先生留下來直到用晚餐。我想听一點新聞,他很會講。再說,他還從里貝夫人那里帶來了一個黑面包和火腿卷,還要給普羅布斯特博士帶一只柜式大行李箱到上海去。對這個箱子他很有意見。他說箱子太大了,汽車門放不進去。再說,即使是新的,在上海也只值40元。我不得不再對他(當然是對阿曼)說一些甜言蜜語。

  編輯胡爾德曼先生在1937年10月6日的來信中任命我為“名譽職工”,我給他回了信,他只將信的最后部分登在德文《遠東新聞報》上。從他的引言中清楚地看出他是多么為難。他,可怜的人,刪去了一個多么好的開頭部分。也許他是對的。這個胡爾德曼先生,他的确不能把我所寫的東西全都刊登出來,因為作為編輯的他不能去触別人的痛處。但是為什么偏偏刪去我那封信的開頭而只留下后面部分呢?下面就是那封信的開頭部分:

尊敬的胡爾德曼先生:

  感謝您10月6日的親切來信。任命我為貴報“名譽職工”是您的一番美意。我深信,我的沒有頭銜的名片上在名字后面有了“《遠東新聞報》(名譽)職工”這几個字一定會十分好看,何況我的英國朋友們十分重視字母多的名片,他們一定會羡慕死的。但是,尊敬的胡爾德曼先生,我擔心,您這是自找麻煩。您一點也不了解我!并且,我擔心您也有點低估了您的讀者。他們自稱對此“极端認真”,而我對此卻毫不介意。我正是有這個可怕的“才能”,多半能在不恰當的時候,以我的所謂幽默讓我周圍可愛的人高興一下。

  我想在此以我們家人之間的通信方式為例,我的男孩子,20歲,目前正在德國參加青年義務勞動,他在給我的信中寫道:“親愛的父親!要是你能听到這里收音机里對中國都說些什么(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就好了。報紙的報道還要糟糕,我根本不愿瞟上一眼。此外,我深信你的身体肯定非常好,我決不怀疑!向你致以親切的問候……”我不會去說什么現在的局勢不嚴峻,目前的局勢的确非常嚴峻,如果有人不承認這一點,那么他的頭腦肯定是太簡單了。局勢不僅嚴峻,而且會變得更加嚴峻。那么怎樣才能對付目前這种嚴峻的局勢呢?我認為,應當拿出自己的最后一份幽默,對著自己的命運說上一句:“對不起,我就留在這里不走了!”天如果整個塌下來,那么大家都知道,所有的麻雀都會死去;如果是一枚炸彈掉下來,而且正巧掉在一只烏鴉的頭上,那么死的則只有烏鴉一個,它再也不會去“呱呱”叫了。但是真要到那個時候,我想,揚子江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盡情流淌。現在我每日的晨禱和晚禱的祈禱詞是這樣的:“親愛的上帝,請你保佑我的家人和我的幽默,剩下來的小事情就由我自己去保佑了。”

  現在你們一定想知道我們到這里來是干什么的,目前我們的生活怎么樣以及我們是怎樣甘于忍受這些轟炸的。

  是這樣的,我個人是9月初在北戴河休假后,從水路繞道回到這里的,因為我:

  1.作為一個德國商行的代表,要在這里代表它的利益。

  2.我在這里還有許多放心不下的破舊東西。(盡管有個柏林女士懇切地勸告我:別胡鬧!你不該為那些不值50芬尼的破東西操心!)

  3.那好吧,我們問心無愧地承認,我想永遠做一個負責的人,不忍心在這樣的時刻對洋行的職工、佣人及其家屬棄之不顧,而是想要全力幫助他們——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

  對第1點還必須指出,我們十分尊敬的中國客戶還想不斷向我們訂貨、簽訂合同,但必須按照下述條件:

  支付條件:(1)簽訂合同時預付5%。

  (2)我們取得戰爭胜利后4周再支付95%。

  供貨時間:2個月以內運抵南京,送貨上門。

  保戰爭險:沒有必要。但如果你們愿意投保,我們同意!

  這當然不行,我得苦口婆心說服客戶!

  對第2點還必須說明,那位柏林女士說的是對的。

  對第3點來說,首先還要有一個十分安全的防空洞,顯然我們并沒有。我在這里所見過的防空洞,沒有一個是很安全的,但它們看上去全都是防空洞,而這就足夠了!

  接下去就是已經刊登出來的內容:

  一聲長“嗚”,三聲短“嗚”
  南京來鴻

  我們曾請求一位我們在南京的讀者,給我們寫一下在南京發生空襲時的情況,作為“一個局外人”的態度如何,德國人在偶然陷入困境后做什么和究竟做了什么。我們隨即收到一封長信,現發表如下:

  人們是怎樣建筑防空洞的?如果他有許多錢,就委托一位中國的防空洞建筑師承辦一切(自然,他一竅不通),付給他500元∼3000元,建筑師分別按照付款的多少,運來大方木料、厚木板、沙袋、鐵軌、陶土水泥管,以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堆大堆東西,事情就完了。我是自己操辦這事的,就是說,我雇用了10名苦力,吩咐他們挖一個深坑(矩形的),一直挖到雙腳浸水為止,坑深1.5米時就出現了水。于是,我們在坑底舖一些牆磚和圓木頭,然后再舖上地板。地板上必須留一個洞,以便我們能夠取到地下水。你們一定听說過怎樣降低地下水位?真是簡單极了!只要每天放一只桶或是空的食品罐頭下去。我們還在牆邊豎了几根柱子,支撐住上面的橫梁,再把方形厚木板放在上面,然后覆蓋泥土,要許多許多泥土和沙,堆成一個約1.5米高的土丘,再把妻子的花盆放在上面,我們稱這花盆是偽裝,日本飛机就不會識別出下面藏著什么。更使日本人不易察覺的是我們把這個巧妙的地下坑洞建筑在一棵樹的底下,樹根這時可能就長在它的上面。我們給四周的牆壁蒙上干淨的草墊子,開了兩個門,一個門供人們進出,一個門專供運送貨物。后來還在這兩個門外壘了沙袋路障,保護不受炸彈爆炸產生的气浪破坏。

  人們都跑到我這個防空洞里來占位子!為什么?我不知道!它有這樣的名聲:特別牢固。

  我在建筑這個“英雄地下室”時,估計最多可坐12個人。但在建筑好以后發現我大大地估計錯了。我們共有30個人,坐在那里就像罐頭里的沙丁魚一般。所有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呢?十分簡單!我的每個勤雜工都有妻子,有孩子,有父親、母親、祖父和祖母,如果他沒有孩子,就收養一個!(順便說一下,多么興旺的業務!)此外,我還得接納一個鄰居和他的家人。他是一個鞋匠,戰前我曾對他發過火,因為他把20%的扣頭計算在制鞋价格之中。后來突然發現他是我佣人的一個親戚,我能怎么辦呢?我讓他們都進來了。我不能讓自己丟臉呀!我在這個地下室里給自己放了一張辦公室的椅子,其他人都蹲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我自己理所當然地也得進入這個防空洞,至少在轟炸离得很近而且很厲害的時候是如此。并且,我坐在里面時,孩子們和女人們會由于看見我也可怜巴巴地坐在里面而感到放心。這時我發覺,我在北戴河下決心盡快地赶回來是做得對的。

  假如現在我這么寫,說我一點也不害怕,那我一定是在撒謊。在防空洞開始劇烈震動時,也有一种感覺悄悄爬上我的心頭,類似“哎呀,我們要再見了!”在我的防空洞里有一只家用藥箱、手提燈、鏟子、十字鎬和樣鑿,但是,坦率地說,當我想到,我們大家有可能都會被埋在這個老鼠洞里時,那些東西并沒有給我提供多大的安全感。說真的,是害怕了。可是,為了消除害怕,說几句快活的話,或編造一個笑話,大家跟著笑一笑,炸彈的威力就大大減小了!老實說,只要炸彈沒有剛好落到自己的頭上,人們逐漸地也習慣了狂轟濫炸。每次轟炸的間隔時,孩子們都迅速地跑出去。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無法想象得出,這時會發生什么事。

  夜間轟炸既有弊也有利。第一次警報信號響過几分鐘后,電厂拉斷了電。領帶可以不要,但在這几分鐘內我至少必須穿好褲子和皮靴。然后,當我把所有要保護的伙伴安全地藏進地下室后,才可以悄悄地在暗處坐下。繼而我經常會摸索著回到我的起居室里去,悄悄地找一張最舒适的椅子,轉眼問便睡著了。這是我在孩提時代練就的功夫,那時,只要下雷陣雨,我就常常這么做。

  可是(我們的室內生活寫得太多了)只要危險一過去,防空洞里的客人們和我之間的家庭式關系自然也就中止了。必須是這樣。除去工資以外,必須有一個區別,不至于會失去紀律。

  現在再寫一點有關這個城市和警報信號的情況:

  誰要是在戰前即兩個月前,熟悉這個重新繁榮起來的南京城的,誰要是在當時,特別是中午時分,觀察過市中心繁忙的交通情況的,如果他听說過大約100万∼120万居民中至少已有80万人离開了這個城市,那他對現在城里到處是死一般的寂靜和几乎空蕩蕩的街道和廣場就不再會感到惊訝了。所有紅色的磚瓦屋頂都刷成了黑色,就連整個紅磚瓦的住宅區也都刷成了黑顏色。每隔50米∼100米就有供行人躲避用的防空洞,有些只是上面堆些土的洞,剛好夠一個人爬進去。

  所有的電影院、大部分旅館、絕大部分商店和藥房都已關閉。有些小手工業者還在半開著的大門和百葉窗后面悄無聲息地干活。

  一排排的房子之間,可以看到一些缺口,面積大約有6所∼12所房子那么大,這是轟炸造成的破坏。但是事情過后呢,人死了(雖然不是很多,但也夠多了),現場清理干淨了,于是便几乎不再有人注意這些缺口,事情也就忘記了。

  同樣也漆成了黑色的公共汽車還在行駛,在中央各部等單位下班時車里擠得滿滿的,因為政府官員都照樣工作,星期天也如此!街上的秩序是無可指摘的。軍人、警察和平民糾察隊謙和而正确地履行著他們的義務。在兩枚炸彈炸開了中山路主干道的碎石路面半個小時后,就已填補了那些坑洞,修复好了路面。修路時交通一點也沒有中斷。

  沒有一個外國人(這里的外國人已經不多,德國人約有12名婦女和60名男子)受到過干扰。相反,人們都怀著惊訝的好感注視著我們這些還堅持留在這里的外國人!

  警報突然會響起。以前我們用作報時信號的電器汽笛響起了拉長的“嗚——”聲,這是第一次信號:警告信號。就是說敵机已經起飛,正在飛往南京途中的某個地方。所有的人都赶快奔跑回家,或者奔向附近的防空洞。住得比較遠的人就坐人力車赶到安全的地方去。有幸坐在汽車里的人突然發覺、他們的老式小汽車在和平時期時速還跑不到10里、現在卻一下子達到十六七里的速度。當我喜形于色地祝賀我的司机取得這個出色的成績時,他露出一种調皮而尷尬的臉色。看來是我擊中了他的唯一致命弱點。

  回到家以后,我就派人在大門兩邊守著,以檢查擁進來的人們。郵局和電報局的公務員受到每個人的歡迎,隨時都得安置他們。除此之外,凡是与我的家庭沒有關系的人,都拒絕入內:“真對不起,沒有地方。請您別見怪,我們沒有多余的位子了。”

  抱著嬰儿的婦女們受到优先照顧,允許她們坐在防空洞的中問,然后才輪到帶著較大孩子的婦女,最后是男人。這是我始終頑固堅持的順序,它使男人們感到無比惊奇。

  几個大膽的男人——管家、佣人、司机(他穿著西式服裝,必須有相應的舉止)以及其他人,還有本人只能暫時留在外面。

  第二次信號!一再重复的一長三短的“嗚”聲,表示敵人正在南京上空。現在全城空蕩蕩的、一片死寂,無絲毫動靜。街道上不時有步行或開著車的哨兵在巡邏,也有城市民眾應急隊隊員。

  我們數著敵机的架數,同時為正在追赶它們的中國殲擊机感到高興。在高射炮(防空火炮)開始射擊時,肯定有紛紛落下的炮彈碎片,我們便慢慢走近防空洞的入口。轟炸机向下俯沖時,發出巨大的呼嘯聲,緊接著是100公斤∼500公斤炸彈猛烈的爆炸聲。當炸彈接連不斷地落在不遠處時,大家都張大著嘴,一聲不吭地坐在防空洞里。我們給孩子們和婦女們在耳朵里塞了棉花團。只要稍一平靜,就有“英雄”一個接一個地從地下室里走到外面去,想看看周圍的情況。每當有一架敵人的轟炸机被高射炮擊中后燃燒著搖搖擺擺地栽下來時,中國人就高興得熱烈鼓掌。只有這個滑稽的、讓人琢磨不透的“主人”的表現又一次令人不可思議,他一聲不吭地抓抓帽子,喃喃地說:“別吵,死了3個人!”鞋匠嘀咕道:“怎么啦,他們可是想要你的命呀!”

  在云層后面,撤退的日机和追擊的中國飛机還隆隆地響了好長時間。然后響起了緩和的“嗚——”聲,警報解除了,危險過去了!大家平靜地卻是大聲地談論著重去干活。

  這段時間确實很有意思!沒有誰埋怨無聊。現在已是晚上10時了,警方的戒嚴時間開始了,街上一切交通都已停止!

  德國學校已不再存在(它已關閉),解聘了教學人員,退掉了校舍。孩子們均已乘飛机离去,去了安全的地方。這是過去的事了!但是不要擔心,我們一定會再辦起來的!

  老鴰

  “老鴰”是已故領事海因里希·科德斯給我起的一個中國外號,意思是“老拉貝”,并無其他含義。



                  10月18日

  仍然是陽光燦爛的天气,天空沒有一絲云。8時45分,剛用完早餐,晌起了第一次和第二次警報,但是什么也沒有看見,什么也沒有听到。9時45分又取消了警報。“假的。”中國人說。它相當于“騙子”、“偽裝”或諸如此類的含義,照意思翻譯是“虛惊”或“虛傳的警報”。

  中午以前很平靜,我和韓(湘琳)去中國銀行和鐵道部作了商務拜訪。午餐后,14時30分,又響起了警報。這次我們听到了飛机飛來的聲音,但它們仍在比較遠的地方,受到了高射炮的射擊。它們在南面某個地方(似乎是在城牆外面)扔了許多炸彈,沒有向下俯沖。16時解除了警報。又損失了一個半小時。謝天謝地,我們仍然很健康。這時我們想要安靜。

  里貝先生整個時間都站在電厂里他的渦輪机旁。這個漫不經心的傻瓜!他今天剛把修理好的机器重新開動了起來,所以不想讓電厂立刻再停下來。“假如日机真的成群密集飛來,”他說,“當然我也會躲起來的。”是的,親愛的,但愿你還有時間去躲起來!



                 10月19日

  哼,今天日本人對我們可真照顧!

  午夜2時,響起了警報,我正在穿第二只靴子時炸彈已經落了下來,震得整個房子都抖動起來。只有里貝沒有動彈,仍然安靜地在睡覺,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這家伙什么都不當回事!正當我朝他叫喊“喂,里貝,第二次警報”的時候,響起了几枚炸彈的猛烈爆炸聲。我的朋友里貝卻平靜地回答說:“是是是,我听到了!”今天夜里,我們又看見了我們西門子舒克爾待厂制造的探照燈在照射。我走進防空洞里,不得不再維持一下秩序,因為有個遠洋公司的報務員,他身材肥胖、大腹便便,總是會擠占婦女們和孩子們中間的好位子。我略微調整了一下位子,因為太激動。掉進了地下水的洞里,把我臀部也弄濕了。今天凌晨,防空洞人口處出現一張用德文、中文和英文寫成的醒目的大海報:

  致我的客人們和本洋行成員的通知

  几經常使用我的耐轟炸的防空洞者,必須遵守下述規定,即應該讓孩子們和婦女們(無論是誰)占用最安全的位子,也就是防空洞中間的位子。男人們只可使用兩邊的坐位或站位。

  有違反本規定者,今后不得再使用本防空洞。

  約翰·拉貝

  1937年10月19日于南京

  胖子報務員把這事放在心上了!凌晨4時,危險終于過去了。我們大家對此也沒有多大的興趣了。

  剛上床又響起了警報,時為凌晨4時30分。這次得保持冷靜。我疲乏地又穿起衣服。當我終于穿著完畢,站在那里時,警報又解除了,時為4時50分。這是一次虛傳的警報。人們把巡邏返航的中國殲擊机誤認為是敵机了。警報取消很長時間以后,我正躺到床上時,高射炮中隊突然又射擊起來。想必那些人是完全搞糊涂了,但愿他們沒有擊中自己的同胞。后來我想把失去的睡眠再補回來,但在凌晨時刻很難睡得著。那么,我就洗澡去吧!

  月光皎洁的夜晚又變成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白天。在8時55分,來了第一次警報。如果再這樣下去。今天我們大概做不成多少事了。里貝把不讓他工作的日本人大罵了一通。9時55分取消了警報。我們沒有見到敵机:又是一次虛傳的警報,或者說,日本人從南京邊上飛過去了。

  中午12時15分響起了今天的第四次警報。警報拉響后,我們已不再那么匆忙了,到第二次信號我們還有一些時間。可是,這次几分鐘后就狠狠地干起來了,猛烈的轟炸聲就在很近的地方。我們大家都快步朝防空洞奔去。天空陽光燦爛,几乎無法認出敵人的飛机。防空中隊開炮了,但是沒有擊中。由于很有可能會被紛紛落下的碎片擊中,我便命令大家都進防空洞去。我們等了約10分鐘,城北和城南都有可怕的炸彈落地聲,南面升起一個很大的煙柱,在天邊慢侵地散開,沒有火光,只有爆炸產生的煙塵。13時10分,危險過去了。里貝先生吃飯來遲了,他說,今天他也不得不進了防空洞。日本人在電厂總机房不遠處投下了一批炸彈,但電厂末受損害。里貝又一次交了好運!



                10月20日

  上午8時,出了太陽,天邊有一些云。日本人今天一定會來訪。

  昨天浦口的轟炸一定很嚴重。我听說,津浦鐵路局的辦公大樓和附近的煤場被炸了。据說炸死了9人,傷10人。現在日机已不再向下俯沖,而是直接從高空扔下一連串炸彈。因為它們向下俯沖受到了很大損失,有許多飛机是在重新抬升時被擊落的。

  里貝先生在修复電厂中做了很好的工作。2號渦輪机已全速運轉(5000千瓦),此刻正在修复3號渦輪机。中國人是否也承認這樣的成績呢?但愿如此!還有一個值得提出的事實:此刻只有我們那台老的博爾齊希鍋爐在運轉,它是我們6年前供的貨。從那時以來它一直都在運轉,根本就沒有再讓有名的美國鍋爐生火。德國的產品質量再次證明是過硬的,但仍有人在挑我們的毛病。

  12時30分,響起警報!飛机出現在北面和南面的高空,在南面授下了許多炸彈,可能又是落在飛机場上。南面的方向出現了巨大的塵霧,這是炸彈的成果。有3架大型轟炸机從我們的上方飛過,高炮中隊的射擊又是勞而無功。為了提防炮彈碎片,我們(里貝和我)回到防空洞,待了几分鐘,那里早已擠滿了中國人。當我們又從防空洞走出來時,轟炸机正在北面(浦口方向)轟炸。我們也听到了那里有許多炸彈落地的聲音,間或還有机槍的掃射聲。想必也發生了空戰。13時30分,一切又都過去了。

  日本人還是很配合的:讓我們安靜地吃了午飯,我甚至還能小睡20分鐘的午覺。

  14時30分又響起了警報。我照樣平靜地工作,等待著第二次警報。15時40分,發出了拉長的“嗚——”聲,警報解除了。這是一次虛傳的警報。

  桂林來了消息,著名的彈道學家、樞密顧問克蘭茨博士教授在那里去世了。愿死者安息!他是一位可親的老先生,今年82歲。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時正值初夏,他想要到青島去,但后來大概還是選擇去了桂林。他順便提到,這大概是他在地球上的最后一次暑期旅行。我想要勸阻他時,他卻親切地揮手拒絕了。想必他對此更清楚,而且被驗證了。

  德國大使館的霍特先生躺在鼓樓醫院里。一次在長江上作舢板射擊比賽時,他后面的人一顆鉛彈打中了他的小腿肚。他在一艘英國軍艦上作了急救包扎。(在戰爭中人們什么事都會碰上!)偏偏是打中了小腿肚!要是再高一些也許會更消受些。不過,我還是不批評為好。我自己在非洲時不也是這么做的,只是那時沒有打仗。我要去請教一下,我是否應該為他受傷的小腿肚授予他一枚“抗射擊嘉德勳章”(譯注:1350年愛德華三世頒發的系在膝下方的英國最高級勳章)。我相信,我應該這么做!

  有家報紙報道說,上海的德國領事館就日本人轟炸在上海的德國領地提出了抗議。中方和日本都否認了這期間出現的有關和平的謠言。

  《大陸報》(南京版)的一個編輯說,南京人已經習慣了日机的空襲。這說法顯得有些夸張。他還說空襲警報信號已經成了每天的家常便飯。不過這個情況倒是确确實實的!第一次警報時,人們根本不走出辦公室,最多是机械地整理好辦公桌上的東西。第二次警報時,我才吩咐勤雜工把裝有最重要藥品(胰島素)和包扎用的材料等東西的手提包拿到防空洞里去,再打開房子里的所有門,使之不被可能有的气浪摧毀。同時指示辦公室勤雜工站到外面去觀察天空,等敵人的轟炸机飛近了再通知我。當天空響起發動机的轟鳴聲時,當然就意味著得赶緊了。大家隨即從房子里跳出來,朝四周看看,假如出現了危險,碎片滿天飛,就赶快奔進防空洞里去。可是,一旦敵人的大型轟炸机飛到一定距离時,人們又會出來張望。這种行為并不總是明智和安全的。但蹲在防空洞里也并不是一种快樂,何況,有30個人一同蹲在里面。如果響起了警報解除信號,危險過去了,大家就又平靜地去做各自的工作,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生。當然,有時還會熱烈地討論一下轟炸的程度以及可能造成的損失,但是不久就會平靜下來。大家都在忙著工作,要想一些別的事情。



                10月21日

  今天夜里3點鐘收到一份電報,說沃爾特馬德先生今天下午乘汽車抵達。但愿他運气好,我們希望他一路平安,那段路几天來一直受到日本人的猛烈掃射。

  上午8時,天空万里無云,一個极好的航空天候。

  9時15分響起警報;9時55分又解除了。我們沒有見到飛机,它們也許是在南京前面就改變了航向。最近,如果日机的飛行目標位于浦口的北面,它們就會繞過南京。

  我在去下關電厂的途中,拜訪了施羅德博士。他的夫人還在漢口,很想到這里來,但不許她來。施羅德博士考慮是否可以讓她佐到“庫特沃”號船上去。我勸阻了他!施羅德博士不大相信克蘭茨教授去世的消息。据他所知,克蘭茨和夫人几個月前就已在回國途中。看來是他們對溯江而上的情況不甚清楚。施羅德博士還不知道施特雷齊烏斯的夫人已在不久前去世。我在施羅德的住房里發現了里爾茨先生丟失的最后一只箱子,我要把它帶回去,把他的全部行李都放在一起。我正想到電厂去時,12時30分響起了警報。我剛好還來得及坐汽車赶回家。大家在那里很是激動。躲到我防空洞里來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會講德語的職員們說,他們從上海和南京之間各個支行得到的電話消息稱,日本飛机在飛往南京的途中投了毒气彈。我們沒有防毒面具,只有簡單的用浸過六胺或醋的漂白薄紗布做的口罩。我檢查全体躲在我這里的人是否都有這种口罩,我的手提箱里一直都放著這种口罩。女人們都只有一條手帕或小毛巾。我讓人把我余下的最后一些口罩分給她們,這些口罩我原本是要剪開作繃帶用的。正在關門的一瞬間,院子里又來了3個尋找防空洞的窮孩子。他們瞥見我時撒腿就跑,但我又把他們喊了進來,安排在防空洞中間的位子上。我的目的是使我的客人們以此為榜樣,懂得在危急關頭每個人都是同樣重要的,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

  日机飛來了,但卻是在藍天里,非常高,几乎辨認不出來。四面八方的高炮中隊開火了,天空中彌漫著薄薄的榴霰彈云。我命令所有的人躲進防空洞,我也在里面待了几分鐘。在南面(可能又是城外的飛机場,日本人干方百計地想要摧毀它),炸彈一個接一個地落下去。再次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我听到敵机同時在北面及南面轟炸,一定是投下了大批炸彈。我們耐心地等待著惡魔离開,我們無法确定他們是否投了毒气彈。謝天謝地,我們的健康沒有受到損害。下午2時(一個半小時以后),危險過去了。我派人用汽車去接里貝回來吃飯,這段時間他躲避在揚子江飯店。午飯燒焦了的廚師在罵娘。看來,每個人都有點自己的煩惱。

  各家報紙報道說,日本人在上海附近突破了中國防線,在蘇州附近又有兩輛載有外國人的汽車遭到了日机的襲擊。



                 10月22日

  早上8時,沃爾特馬德來了。他是今天夜里1時到達南京的,但為了不打扰我,他住到了首都飯店。從上海到南京用了18個小時。他曾相信中華特別快車公司會在8個小時內將他送到這里,但是,這家公司所謂的德國司机實際上是一些失業的猶太人,他們對開汽車并不太在行,不過是為了掙錢。車費是每人75元。這些猶太司机中有一個人的行為令人討厭,大使館想要沒收他的德國卍字旗,認為他作為猶太人沒有資格擁有這种旗子。

  雖然陽光燦爛,但上午是平靜的。我和“電量計先生”(譯注:“電量計”在德語中和沃爾特馬德先生的名字諧音)1去拜訪了哈普羅公司,15時20分響起了警報。在城南(大校場)投下了一批炸彈。盡管沃爾特馬德先生給我從上海帶來了极好的蔡司望遠鏡,但我們仍沒有見到飛机。16時15分警報解除。



                10月23日

  美麗的秋日天气,陽光燦爛。

  8時45分有警報,10時15分警報解除。我們沒有見到飛机。

  11時再次響起警報。飛机飛得很高,我甚至用了望遠鏡也沒有發現。12時警報解除。我們正要去用午餐,12時20分又響起了警報信號。這一次榴霰彈云密布天空。根据猛烈的高炮火力判斷,一定是在無法看見的遠處出現了日本飛机,我用望遠鏡發現了正在飛行的3架日本轟炸机在我們房子上方很高的地方,它們的上方還有一架日本飛机在交叉飛過去,看上去正燃燒著,后來鑽進一陣煙霧中消失了。情況看來挺危險,最好還是進“英雄地下室”。城南和城北遭到了持續的狂轟濫炸,估計投下了將近30枚炸彈。彌漫的塵霧沖天而起。13時15分,一切過去了。我多次試圖開車出去,到鐵道部去,到中國銀行去,但均被街上的軍人和警察赶了回來。直到下午才平靜下來。這是星期六下午,現在我可以去做被延誤的工作了。傍晚時分,我正在寫信,電燈熄了,我點亮蜡燭繼續寫。我和沃爾特馬德先生、里貝和阿曼3位客人共同進餐。然后我們度過了一個平靜而舒适的晚上,消滅了最后的3瓶啤酒,那是佣人在某個地方沒收來的。現在只有味苦的杜松子酒和威士忌,蘇打水也喝完了,算了!我們就喝茶吧,茶葉有的是。

  明天是星期天,中國人說:日本人在星期天從不進攻,至今只有兩次例外。哦,你不會搞錯吧!!

  晚上收到了從上海來的第二副望遠鏡——一副18倍望遠鏡,是德倫克哈思先生給我弄到的。現在我配備了望遠鏡,真像一個參謀長。只要住在對面的蔬菜商有黃油賣,我用這副望遠鏡甚至能把他的最新的黃油价格看得清清楚楚!太不可思議了!奧托,這副望遠鏡將來一定要送給你,你可以在巴伐利亞山區派上用場,當然我多么希望將來能和你一塊儿上山,但是有這個可能嗎?



                10月24日

  星期日,一碧如洗的天空。韓(湘琳)先生和他的朋友們真的搞錯了,10時30分響起了警報。在城南和城北,炸彈和榴霰彈再一次雨點般地密集落下。事后据顧問們告訴我,我們經歷了一种形式的周年紀念日:昨天在南京投下了第700枚炸彈。絕大多數炸彈落在城南的飛机場。11時55分,危險過去了,余下的時間是平靜的。我和沃爾特馬德散了一會儿步。我們發現,在中國老板開的所謂的德國肉店的櫥窗里放有愛福牌啤酒,我們赶緊把庫存的9瓶全買了下來。埃利卡·布瑟幸福的未婚夫克勒格爾來探望我們,我們一同喝了咖啡,一起度過了愉快的几個小時。司机劉每當遇上警報時,為了赶快回家去,就會開“惊慌快車”。汽車減震彈簧終于在開“惊慌快車”時斷綽了,汽車不得不再送去修理。我們還听說,永利錏厂在上次轟炸時受到了嚴重破坏,已不再需要用電厂的電了,因為該厂已不得不停產。看來他們也想使還沒有恢复的電厂再次停工。

  晚上,收音机里傳來不幸消息,說日本人已攻下了上海前線太倉城。假如這個消息确切(而這不是我們所希望的),我們可能不久就會和上海完全切斷聯系。



                  10月25日

  美麗的秋日天气,十分平靜。

  我相信,日本人知道今天我要慶祝28周年結婚紀念日,所以特別照顧。妻子發過上次的電報后可能已到北京去了(就是說,日本人把“北平”的名稱重又改為了“北京”,現在就只差他們把現在的“南京”改稱為“南平”即“南方和平”了——它与狂轟濫炸真是多么相稱!)。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給在天津的老地址拍了電報,著實出了不少汗,因為用英文寫東西不是那么輕松的。不信你試試看!在節前的快活气氛中,受傷的霍特先生獲得了“抗射擊嘉德勳章”,就是說,是一個系在白色襪帶上并寫有“霍尼(譯注:霍特的呢稱)也許是想錯了”字樣的勳章(取自我的勳章箱子),圖案為兩枝交叉的火槍,包裝是一只藍綢面子和白綢襯里的雪茄煙匣子。效果相當不錯!霍特几乎笑得傷口也痊愈了,并且完全沒有預料,全世界都在說:這只能是拉貝做的好事!

  妻子請韓(湘琳)先生給我送來了4大盆紫莞花(讀作:菊花),除此之外,我還收到了她的兩首詩(一首是她自己寫的,另一首只可能是出自察恩之手),同時她還在里面附了一張奧托的照片,就是孩子在以前送給我的那張照片,后來被她從我這里偷走了,這件事她也許早已忘記了。多多多……謝了,妻子!!我真是高興!!此外,我又收到了妻子的兩封來信(10月15日和16日的),其中一封是通過德國大使館轉交的,一定是由目前在上海的特勞特曼夫人帶來的,大使到她那里去過。

  中國人全都垂頭喪气的。上海傳來的坏消息看來已得到了證實。現在情況怎樣了,我們還不知道。

  烏拉,剛才又收到了奧托從薩勒姆寄來的一封信,落款日期是9月26日。快活而又無憂無慮的奧托正在參加摘梅子和拾苹果的勞動。我為奧托·拉貝不久就要成為一名士兵而高興。祝我的孩子幸福!

  下面是我收到的禮物。

  察恩的詩:

  你的儿子
  現在你成了一個大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顯示出你的才干吧!
  愿你朝气蓬勃,邁入生活!
  愿你大膽勇敢,万事成功!
  你是我樹干上長出的分枝,
  如今已變成一棵獨立的大樹。
  給它泥土吧,而不是沼澤和泥泞。
  擴大空間讓它根枝蔓生。
  讓清新的風,
  搖曳和擺動枝枝葉葉;
  讓綠色枝葉的花環,
  高高豎起向著太陽!
  讓鳥儿在樹枝間歌唱,
  世界多么美麗如春天!
  天際會怒吼,會呼嘯,
  要迎著風暴,
  挺直站立,絕不屈服。

  現在你是一個大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是人材之林中的一根棟梁,
  盡管有石頭,有洼地,
  你健康快活而自豪地聳立著!

  妻子的詩:

  紀念1937年10月25日

  朦朧的預測已經變得明晰,
  命運從不是偶然幸運的產物。
  人生的道路如同行星的軌跡,
  唯有大智之道在宇宙中運籌,
  才能決定是合是分。

  多拉
  1937年10月9日于天津



                10月26日

  航空天候!但上午仍很平靜,我們可以安心地去做我們的工作。14時30分有警報,15時15分又解除了。我們沒有見到飛机,但是据說在飛往南京的途中發生過激烈的空戰和轟炸。16時又響起了警報。我用18倍的新望遠鏡,第一次在我的頭頂上方看到有7架轟炸机,我隨即迅速地向后退了几步。我一放下望遠鏡,就几乎看不見飛机了。由于望遠鏡放大的倍數很高,我把敵机的距离搞錯了。我必須先習慣這一點。日机在城南方向又投下了一批炸彈,16時15分,危險過去了。

  里貝先生完成了在電厂的工作,他可以到長沙去了,上海卻發來了電報:“等待信示。不要急于結束工作!”我在西門子洋行工作了27年,還沒有收到過這么好的電報,我真想也成為一名渦輪机裝配師。為此我在下午買了一只中國鋼盔,一方面為了留作紀念,另一方面是防止上海總部電訊部來電話揍我的腦袋,因為我收取炮兵學校過去的外欠債務進度太慢。各家報紙報道說,太倉仍然在中國人的手里。但從這里人們的臉上看得出情況有些不真實,肯定已經被攻占了。無論如何,我們德國人在揚子江上還有“庫特沃’號輪船作為最后一個避難處,這确實令人寬慰。我看到過這里的政府已經溜過一次。這种事還會再次重复。以后城里是否還能保持秩序是個大問題。

  有家報紙說:在從1937年8月15日至10月15日對南京的65次空襲中,已有200人喪生、300人受傷。此外,日本人承認,他們在上海至今已被打死1万人。



               10月27日

  日本人攻占太倉的消息現在已得到中國人的證實,后者現在已撤到了他們所謂的“興登堡防線”。上海的郵件、電報之類還收得到。据說,甚至還可以坐火車到達上海西站。上海是一片混亂!戰斗想必十分激烈。在國際租界的邊界處的戰斗中,歐洲人也受到了日机的掃射。有兩名德國人受傷,一名英國士兵被打死。接著,英國士兵得到了守衛這一段國際租界的命令,射擊任何一架飛越國際租界邊界的日本飛机。

  今天,南京這里十分平靜,盡管是很好的航空天候,但完全沒有空襲或警報。我不斷听到關于日本人在使用毒气彈的傳說。据說已有200箱帶紅十字標記的日本彈藥運到了上海。施爸爸(譯注:指后文的施佩林先生)家庭生活的下述經歷,說明目前上海局勢不是“完全沒有”問題,在此,要感謝我,我把它重复一遍。如有不妥,我保留意見,不承擔責任。在施先生住房的附近落下了几枚很大的炸彈,把許多房屋炸得稀巴爛,甚至后來還在報紙上作了報道。施爸爸隨即打電話要他的妻子和孩子們到他的辦公室里來,他認為那里要安全些。當一家人終于到他那里時,他正等得相當不耐煩。他開口就對他們說:“你們在哪個地方待了那么長時間?”“我們沒有能很快找到媽媽。”小女儿回答說。“哦,哦,她躲到哪里去了呢?她不可能在家里走失的。”最小的孩子(用格蕾特爾·加爾博的語气)接口說:“她躲在衣櫥里!爸爸,你能猜得到嗎??”



                10月28日

  天空有些云,盡管如此,9時10分還是有警報。但只是一場虛惊,9時40分就取消了。除此以外,這一天很平靜,是工作忙碌的一天。晚上出了一點小事,据說調皮的廚師蔡為晚餐准備了奶酪,但吃飯時卻沒奶酪。我發了火,罵了他,并說要在下月1日就解雇他。他斗不過我,轉身就走開了。走就走吧,就我而言,我不會讓步,我要我的奶酪1



                10月29日

  下雨天,估計日机不會來。我不得不慚愧地承認,廚師和奶酪都成了完全次要的事情。上海防線的戰斗對我們大家的情緒都產生了影響,在這場戰斗中,除去雙方都有巨大損失以外,其他一切肯定也都超過了至今有過的程度。這樣,日本人在上海實際上也許已經或接近達到了他們的目的。我們不相信他們會向中國的“興登堡防線”發起沖鋒,雖然誰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究竟還有什么打算。中國人不是沒有進行過英勇的防守,我們現在看到的已足以證明,他們維護了中國軍隊的聲譽。我們在這里作過許多估計和討論,日本人是否能夠突破揚子江上的水雷封鎖區,并攻占揚子江的防御工事。如果出現了這种情況,南京就會面對日本的艦隊,那將會是一個令人痛心的結局,不過我們還沒有到這個地步,也有些人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沃爾特馬德昨天繼續旅行到漢口去了。里貝還在這里,他在結束了電厂的2號渦輪机和3號渦輪机的修理工作以后,就打算要离開,何況電厂最近已將渦輪机停机,因為永利錏厂這個用電大戶仍然沒有投產。現在卻突然來了指示(可能是蔣介石統帥的),要求全部机器應該立刻開机。中國各家報紙報道說,日本人已將帶有黃十字標記的350箱毒气彈藥運到了上海。(他們是否想用來對揚子江的防御工事施放毒气?)皮爾納少校帶來一個坏消息說,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已岌岌可危,由于上海爆發戰爭使它損失慘重。据說提供這個銀行資金的一些較大的康采恩已被日本人摧毀。我至今還未能證實這個消息。施彭勒告訴我,他听到皮爾納的消息后,從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提出了他的存款,鐵道部不想以英鎊簽發期票。我感到真滑稽!難道歐洲的形勢尖銳了?今天報紙上發表的一篇文章“陰云密布”,也不适合安撫情緒。偏偏又來了這樁倒霉事!

  据說蔣介石夫人乘車去上海途中,汽車駛進了一條溝里,她從汽車里被拋了出來,折斷了几根肋骨。据說在太白岩(譯注:即采石礬)附近(在去蕪湖的路上)一艘裝有300万元彈藥的中國炮艦,被日本轟炸机炸得粉身碎骨。皮爾納聲稱見到了這一情況,并說也知道這是間諜活動造成的?!勞膝施拉格爾從北戴河經過上海回到了這里,給我帶來了妻子在天津為我購買的胰島素。這東西我現在有了3個月的儲備。

  我收到了西門子電气總公司寄來的100份1938年的德國記事日歷,作為送給客戶的圣誕禮物。辛施兄弟公司從漢堡寄來了每年都要提出的請求,要求寄送圣誕包裹。辛施公司的人還附上了一張十分精美的漢堡冬季風景明信片,使我們的“心腸完全變軟了”!天呀,圣誕節——我們還一點也沒有想到!今年我們會在哪里過圣誕節呢??——喂,你別哭,拉貝。過去你可不是這樣的!!

  下面這些詩句是我趁腦子清醒的時候寫下來的:

  和人人都相干
  我一再有把握地說:
  哎呀,要理智,
  蹲在防空洞前,
  這可是缺乏理智!
  首先,因為轟炸机的炸彈
  大都是從上面落下的,
  高空也會掉下碎片,
  擊中誰,痛得要命,
  如果劈啪爆炸,不及時走開,
  你肯定會說:啊——我想,
  還有足夠時間躲開,
  我只想看一下……
  別說廢話了——快些吧,
  走進你的“英雄地下室”去!
  你的理智在命令你!



                10月30日

  下雨天,多么美好的雨天。“庫特沃”號已決定駛往蕪湖,去裝運剛剛挖出的煤。女士們全都离開了船,在這段時間內留在“危險的”南京。

  收到了妻子10月17日和20日的郵件。烏拉!妻子在天津的《華德報》上讀到了我關于在南京慶祝收獲感恩節的文章,重新獲得了勇气。這就對了。妻子!這文章首先是為你寫的。你立即就理解了,使我很高興。



                10月31日

  雨還在靜靜地下,好极了。我們根本就不想有比這更好的天气。

  上海的戰斗在緊鄰外國租界區的地方繼續進行。戰斗中又有一批人員被打死,其中有3名英國士兵。另外有一批過路人受了傷。所有外國人,當然還有全体中國居民,交口稱贊500名或800名中國人,他們在被切斷聯系的情況下,仍然在一個倉庫里(譯注:指上海四行倉庫)英勇地抗擊日本人,表現得視死如歸。我在報紙上讀到了第一批和平序曲,不過也只是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沒有橄欖枝的和平鴿,一點用處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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