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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漢書卷六十九 竇何列傳 第五十九


  竇武字游平,扶風平陵人,安丰戴侯融之玄孫也。父奉,定襄太守。武少以經行著稱,常教授于大澤中,不交時事,名顯關西。
  延熹八年,長女選入掖庭,桓帝以為貴人,拜武郎中。其冬,貴人立為皇后,武遷越騎校尉,封槐里侯,五千戶。明年冬,拜城門校尉。在位多辟名士,清身疾惡,禮賂不通,妻子衣食裁充足而已。是時羌蠻寇難,歲儉民饑,武得兩宮賞賜,悉散与太學諸生,及載肴糧于路,□施貧民。兄子紹,為虎賁中郎將,性□簡奢侈。武每數切厲相戒,猶不覺悟,乃上書求退紹位,又自責不能訓導,當先受罪。由是紹更遵節,大小莫敢違犯。
  時國政多失,內官專寵,李膺、杜密等為党事考逮。永康元年,上疏諫曰:“臣聞明主不諱譏刺之言,以探幽暗之實;忠臣不恤諫爭之患,以暢万端之事。是以君臣并熙,名奮百世。[一]臣幸得遭盛明之世,逢文武之化,豈敢怀祿逃罪,不竭其誠!陛下初從藩國,爰登圣祚,天下逸豫,謂當中興。自即位以來,未聞善政。梁、孫、寇、鄧雖或誅滅,[二]而常侍黃門續為禍虐,欺罔陛下,競行譎詐,自造制度,妄爵非人,朝政日衰,奸臣日強。伏尋西京放恣王氏,佞臣執政,終喪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复循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必將复及,[三]趙高之變,不朝則夕。[四]
  近者奸臣牢修,造設党議,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太尉掾范滂等逮考,連及數百人,曠年拘錄,事無□驗。臣惟膺等建忠抗節,志經王室,此誠陛下稷、□、伊、呂之佐,而虛為奸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內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出,[五]以厭人鬼喁喁之心。臣聞古之明君,必須賢佐,以成政道。今台閣近臣,尚書令陳蕃,仆射胡廣,尚書朱□、荀緄、[六]劉佑、魏朗、劉矩、尹勳等,皆國之貞士,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媯皓、苑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典。內外之職,腢才并列。而陛下委任近習,專樹饕餮,外典州郡,內干心膂。宜以次貶黜,案罪糾罰,抑奪宦官欺國之封,案其無狀誣罔之罪,信任忠良,平決臧否,使邪正毀譽,各得其所,寶愛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應可待。閒者有嘉禾、芝草、黃龍之見。夫瑞生必于嘉士,[七]福至實由善人,在德為瑞,無德為□。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書奏,因以病上還城門校尉、槐里侯印綬。[八]帝不許,有詔原李膺、杜密等,自黃門北寺、若盧、都內諸獄,系囚罪輕者皆出之。[九]

  注[一]熙,盛也。
  注[二]梁冀、孫壽、寇榮、鄧万代,見桓紀也。
  注[三]二世即胡亥。
  注[四]趙高使女豻閻樂弒胡亥于望夷宮。
  注[五]時謂實時也。
  注[六]音古本反。
  注[七]嘉士猶善人也。
  注[八]上音時丈反。
  注[九]都內,主藏官名。前書有都內令丞,屬大司農也。
  其冬帝崩,無嗣。武召侍御史河閒劉儵,參問其國中王子侯之賢者,儵稱解瀆亭侯宏。武入白太后,遂征立之,是為靈帝。拜武為大將軍,常居禁中。帝既立,論定策功,更封武為聞喜侯;子机渭陽侯,拜侍中;兄子紹鄠侯,遷步兵校尉;紹弟靖西鄉侯,為侍中,監羽林左騎。
  武既輔朝政,常有誅翦宦官之意,太傅陳蕃亦素有謀。時共會朝堂,蕃私謂武曰:“中常侍曹節、王甫等,自先帝時操弄國權,濁亂海內,百姓匈匈,歸咎于此。今不誅節等,后必難圖。”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武于是引同志尹勳為尚書令,劉瑜為侍中,馮述為屯騎校尉;又征天下名士廢黜者前司隸李膺、宗正劉猛、太仆杜密、廬江太守朱□等,列于朝廷;請前越巂太守荀翌為從事中郎,辟穎川陳寔為屬:共定計策。于是天下雄俊,知其風旨,莫不延頸企踵,思奮其智力。[一]

  注[一]續漢志曰:“桓帝初,京都童謠曰:‘游平賣印自有評,不避賢豪及大姓。’案:武字游平。与陳蕃合策曒力,唯德是建,咸得其人,豪賢大姓皆絕望矣。”
  會五月日食,蕃复說武曰:“昔蕭望之困一石顯,[一]近者李、杜諸公禍及妻子,況今石顯數十輩乎!蕃以八十之年,欲為將軍除害,今可且因日食,斥罷宦官,以塞天變。又趙夫人及女尚書,旦夕亂太后,[二]急宜退絕。惟將軍慮焉。”
  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黃門、常侍但當給事省內,典門戶,主近署財物耳。今乃使与政事而任權重,子弟布列,專為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誅廢,以清朝廷。”太后曰:“漢來故事世有,但當誅其有罪,豈可盡廢邪?”時中常侍管霸頗有才略,專制省內。武先白誅霸及中常侍蘇康等,竟死。武复數白誅曹節等,太后冘豫未忍,[三]故事久不發。

  注[一]元帝時,閹人石顯為中書令,譖御史大夫蕭望之,令自殺也。
  注[二]女尚書,內官也。夫人即趙嬈。
  注[三]冘音淫。冘豫,不定也。
  至八月,太白出西方。劉瑜素善天官,惡之,上書皇太后曰:“太白犯房左驂,上將星入太微,其占宮門當閉,將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又与武、蕃書,以星辰錯繆,不利大臣,宜速斷大計。武、蕃得書將發,于是以朱□為司隸校尉,劉佑為河南尹,虞祁為洛陽令。武乃奏免黃門令魏彪,以所親小黃門山冰代之。使冰奏素狡猾尤無狀者長樂尚書鄭□,[一]送北寺獄。蕃謂武曰:
  “此曹子便當收殺,何复考為!”武不從,令冰与尹勳、侍御史祝□雜考□,辭連及曹節、王甫。勳、冰即奏收節等,使劉瑜內奏。

  注[一]音立。
  時武出宿歸府,典中書者先以告長樂五官史朱瑀。瑀盜發武奏,罵曰:“中官放縱者,自可誅耳。我曹何罪,而當盡見族滅?”因大呼曰:“陳蕃、竇武奏白太后廢帝,為大逆!”乃夜召素所親壯健者長樂從官史共普、張亮等十七人,喢血共盟誅武等。曹節聞之,惊起,白帝曰:“外閒切切,請出御德陽前殿。”令帝拔□踊躍,使乳母趙嬈等擁□左右,取棨信,閉諸禁門。[一]召尚書官屬,脅以白刃,使作詔板。拜王甫為黃門令,持節至北寺獄收尹勳、山冰。冰疑,不受詔,甫格殺之。遂害勳,出鄭□。還共劫太后,奪璽書。令中謁者守南宮,閉門,絕复道。[二]使鄭□等持節,及侍御史、謁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詔,馳入步兵營,与紹共射殺使者。召會北軍五校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令軍士曰:“黃門常侍反,盡力者封侯重賞。”詔以少府周靖行車騎將軍,加節,与護匈奴中郎將張奐率五營士討武。
  夜漏盡,王甫將虎賁、羽林、□騶、都候、□戟士,合千余人,出屯朱雀掖門,与奐等合。明旦悉軍闕下,与武對陳。甫兵漸盛,使其士大呼武軍曰:“竇武反,汝皆禁兵,當宿□宮省,何故隨反者乎?先降有賞!”營府素畏服中官,于是武軍稍稍歸甫。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武、紹走,諸軍追圍之,皆自殺,梟首洛陽都亭。[三]收捕宗親、賓客、姻屬,悉誅之,及劉瑜、馮述,皆夷其族。
  徙武家屬日南,遷太后于云台。

  注[一]棨,有衣戟也。漢官儀曰:“凡居宮中,皆施籍于掖門,案姓名當入者,本官為封棨傳,審印信,然后受之。”
  注[二]复音福。
  注[三]續漢志曰:“桓帝末,京師童謠曰:‘茅田一頃中有井,四方纖纖不可整。
  嚼复嚼,今年尚可后年磽。’案:易曰‘拔茅連茹’,茅喻腢賢也。井者,法也。
  時中常侍管霸等憎疾海內英賢,并見廢錮。‘茅田一頃’言腢賢觿多也。‘中有井’者,言雖厄窮,不失法度也。‘四方纖纖’言奸慝不可理也。‘嚼’,飲酒相強之辭也。言不恤王政,徒耽宴而已。‘今年尚可’者,言但禁錮也。‘后年磽’者,陳蕃、竇武等誅,天下大坏也。”磽音苦教反。磽猶惡也。
  當是時,凶豎得志,士大夫皆喪其气矣。武府掾桂陽胡騰,少師事武,獨殯斂行喪,坐以禁錮。
  武孫輔,時年二歲,逃竄得全。事覺,節等捕之急。胡騰及令史南陽張敞共逃輔于零陵界,詐云已死,騰以為己子,而使聘娶焉。后舉桂陽孝廉。至建安中,荊州牧劉表聞而辟焉,以為從事,使還竇姓,以事列上。會表卒,曹操定荊州,輔与宗人徙居于鄴,辟丞相府。從征馬超,為流矢所中死。[一]

  注[一]飛矢曰流矢。中,傷也。
  初,武母產武而并產一蛇,送之林中。后母卒,及葬未窆,有大蛇自榛草而出,[一]徑至喪所,以頭擊柩,涕血皆流,俯仰蛣屈,[二]若哀泣之容,有頃而去。
  時人知為竇氏之祥。[三]

  注[一]廣雅曰:“木藂生曰榛。”
  注[二]蛣音丘吉反。
  注[三]祥,吉凶之先見者。尚書曰:“亳有祥。”
  騰字子升。初,桓帝巡狩南陽,以騰為護駕從事。公卿貴戚車騎万計,征求費役,不可胜极。騰上言:“天子無外,乘輿所幸,即為京師。臣請以荊州刺史比司隸校尉,[一]臣自同都官從事。”帝從之。[二]自是肅然,莫敢妄有干欲,騰以此顯名。党錮解,官至尚書。

  注[一]南陽屬荊州,故請以刺史比司隸。
  注[二]漢官儀曰“都官從事主洛陽百官,朝會与三府掾同”也。
  張敞者,太尉溫之弟也。[一]

  注[一]漢官儀曰:“溫字伯慎,穰人也,封*(玄)**[互]*鄉侯。太史奏言有大臣誅死,董卓取溫笞殺于市以厭之。”
  何進字遂高,南陽宛人也。异母女弟選入掖庭為貴人,有寵于靈帝,拜進郎中,再遷虎賁中郎將,出為穎川太守。光和*(二)**[三]*年,貴人立為皇后,征進入,拜侍中、將作大匠、河南尹。
  中平元年,黃巾賊張角等起,以進為大將軍,率左右羽林五營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鎮京師。張角別党馬元義謀起洛陽,進發其奸,以功封慎侯。[一]

  注[一]慎,縣,屬汝南郡。
  四年,滎陽賊數千人腢起,攻燒郡縣,殺中牟縣令,詔使進弟河南尹苗出擊之。
  苗攻破腢賊,平定而還。詔遣使者迎于成□,拜苗為車騎將軍,封濟陽侯。
  五年,天下滋亂,望气者以為京師當有大兵,兩宮流血。大將軍司馬許涼、假司馬伍宕說進曰:“太公六韜有天子將兵事,[一]可以威厭四方。”進以為然,入言之于帝。于是乃詔進大發四方兵,講武于平樂觀下。起大壇,上建十二重五采華蓋,高十丈,壇東北為小壇,复建九重華蓋,高九丈,列步兵,騎士數万人,結營為陳。天子親出臨軍,駐大華蓋下,進駐小華蓋下。禮畢,帝躬擐甲介馬,[二]稱“無上將軍”,行陳三匝而還。詔使進悉領兵屯于觀下。是時置西園八校尉,以小黃門蹇碩為上軍校尉,虎賁中郎將袁紹為中軍校尉,屯騎都尉鮑鴻為下軍校尉,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趙融為助軍校尉,淳于瓊為佐軍校尉,又有左右校尉。帝以蹇碩壯健而有武略,特親任之,以為元帥,督司隸校尉以下,雖大將軍亦領屬焉。

  注[一]太公六韜篇:第一霸典,文論;第二文師,武論;第三龍韜,主將;第四虎韜,偏裨;第五豹韜,校尉;第六犬韜,司馬。龍韜云:“武王曰:‘吾欲令三軍之觿,親其將如父母,聞金聲而怒,聞鼓音而喜,為之柰何?’”注[二]擐音宦。擐,貫也。介亦甲也。
  碩雖□兵于中,而猶畏忌于進,乃与諸常侍共說帝遣進西擊邊章、韓遂。帝從之,賜兵車百乘,虎賁斧鉞。進陰知其謀,乃上遣袁紹東擊徐兗二州兵,須紹還,即戎事,以稽行期。
  初,何皇后生皇子辯,王貴人生皇子協。腢臣請立太子,帝以辯輕佻無威儀,不可為人主,[一]然皇后有寵,且進又居重權,故久不決。

  注[一]字書曰:“佻,輕也。”
  六年,帝疾篤,屬協于蹇碩。碩既受遺詔,且素輕忌于進兄弟,及帝崩,碩時在內,欲先誅進而立協。及進從外入,碩司馬潘隱与進早舊,迎而目之。進惊,馳從儳道歸營,引兵入屯百郡邸,[一]因稱疾不入。碩謀不行,皇子辯乃即位,何太后臨朝,進与太傅袁隗輔政,錄尚書事。

  注[一]廣雅曰:“儳,疾也。”音仕鑒反。
  進素知中官天下所疾,兼忿蹇碩圖己,及秉朝政,陰規誅之。袁紹亦素有謀,因進親客張津勸之曰:“黃門常侍權重日久,又与長樂太后專通奸利,[一]將軍宜更清選賢良,整齊天下,為國家除患。”進然其言。又以袁氏累世寵貴,海內所歸,[二]而紹素善養士,能得豪杰用,其從弟虎賁中郎將術亦尚气俠,故并厚待之。因复博征智謀之士*(龐)**[逄]*紀、何顒、荀攸等,与同腹心。

  注[一]靈帝母董太后居長樂宮。
  注[二]袁安為司徒、司空,孫湯為司徒、太尉,湯子成五官中郎將,成生紹,故云“累代寵貴”也。
  蹇碩疑不自安,与中常侍趙忠等書曰:“大將軍兄弟秉國專朝,今与天下党人謀誅先帝左右,埽滅我曹。但以碩典禁兵,故且沉吟。今宜共閉上合,急捕誅之。”
  中常侍郭胜,進同郡人也。太后及進之貴幸,胜有力焉。故胜親信何氏,遂共趙忠等議,不從碩計,而以其書示進。進乃使黃門令收碩,誅之,因領其屯兵。
  袁紹复說進曰:“前竇武欲誅內寵而反為所害者,以其言語漏泄,而五營百官服畏中人故也。今將軍既有元舅之重,而兄弟并領勁兵,部曲將吏皆英俊名士,樂盡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贊之時也。將軍宜一為天下除患,名垂后世。雖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一]今大行在前殿,[二]將軍*(宜)*受詔領禁兵,不宜輕出入宮省。”
  進甚然之,乃稱疾不入陪喪,又不送山陵。遂与紹定籌策,而以其計白太后。
  太后不听,曰:“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漢家故事,不可廢也。且先帝新□天下,我柰何楚楚与士人對共事乎?”[三]進難違太后意,且欲誅其放縱者。
  紹以為中官親近至尊,出入號令,今不悉廢,后必為患。而太后母舞陽君及苗數受諸宦官賂遺,知進欲誅之。數白太后,為其障蔽。又言:“大將軍專殺左右,□權以弱社稷。”太后疑以為然。中官在省闥者或數十年,封侯貴寵,膠固內外。進新當重任,素敬憚之,雖外收大名而內不能斷,故事久不決。

  注[一]申伯,周申后父也。詩大雅曰:“維申及甫,維周之翰。”
  注[二]人主崩未有謚,故稱大行也。前書音義曰:“大行者,不反之辭也。”
  注[三]楚詞曰“楚楚”,鮮明貌也。詩曰:“衣裳楚楚。”
  紹等又為畫策,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進然之。
  主簿陳琳入諫曰:“易稱‘即鹿無虞’,[一]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此猶鼓洪爐燎毛發耳。夫違經合道,天人所順,而反委釋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會,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二]功必不成,秖為亂階。”進不听。遂西召前將軍董卓屯關中上林苑,又使府掾太山王匡東發其郡強弩,并召東郡太守橋瑁屯城□,使武猛都尉丁原燒孟津,火照城中,[三]皆以誅宦官為言。太后猶不從。

  注[一]易屯卦六三爻辭也。虞,掌山澤之官。即鹿猶從禽也。無虞言不可得。
  注[二]前書梅福上書曰:“倒持太阿,授楚其柄。”
  注[三]武猛謂有武蓺而勇猛者。取其嘉名,因以名官也。
  苗謂進曰:“始共從南陽來,俱以貧賤,依省內以致貴富。國家之事,亦何容易!
  覆水不可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內和也。”進意更狐疑。紹懼進變計,乃脅之曰:“交构已成,形埶已露,事留變生,將軍复欲何待,而不早決之乎?”進于是以紹為司隸校尉,假節,專命擊斷;從事中郎王允為河南尹。紹使洛陽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馳驛上,欲進兵平樂觀。太后乃恐,悉罷中常侍小黃門,使還里舍,唯留進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諸常侍小黃門皆詣進謝罪,唯所措置。進謂曰:“天下匈匈,正患諸君耳。今董卓垂至,諸君何不早各就國?”
  袁紹勸進便于此決之,至于再三。進不許。紹又為書告諸州郡,詐宣進意,使捕案中官親屬。
  進謀積日,頗泄,中官懼而思變。張讓子婦,太后之妹也。讓向子婦叩頭曰:“老臣得罪,當与新婦俱歸私門。惟受恩累世,[一]今當遠离宮殿,情怀戀戀,愿复一入直,得暫奉望太后、陛下顏色,然后退就溝壑,死不恨矣。”子婦言于舞陽君,入白太后,乃詔諸常侍皆复入直。

  注[一]惟,思念也。
  八月,進入長樂白太后,請盡誅諸常侍以下,選三署郎入守宦官廬。諸宦官相謂曰:“大將軍稱疾不臨喪,不送葬,今欻入省,[一]此意何為?竇氏事竟复起邪?”又張讓等使人潛听,具聞其語,乃率常侍段珪、畢嵐等數十人,持兵竊自側闥入,伏省中。及進出,因詐以太后詔召進。入坐省闥,讓等詰進曰:“天下憒憒,亦非獨我曹罪也。[二]先帝嘗与太后不快,几至成敗,[三]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財千万為禮,和悅上意,但欲托卿門戶耳。今乃欲滅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卿言省內穢濁,公卿以下忠清者為誰?”于是尚方監渠穆拔□斬進于嘉德殿前。讓、珪等為詔,以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為河南尹。
  尚書得詔板,疑之,曰:“請大將軍出共議。”中黃門以進頭擲与尚書,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

  注[一]欻音許物反。
  注[二]說文曰:“憒憒,亂也。”
  注[三]陳留王協母王美人,何后鴆殺之,帝怒,欲廢后,宦官固請得止。
  進部曲將吳匡、張璋,素所親幸,在外聞進被害,欲將兵入宮,宮合閉。袁術与匡共斫攻之,中黃門持兵守合。會日暮,術因燒南宮九龍門及東西宮,欲以脅出讓等。讓等入白太后,言大將軍兵反,燒宮,攻尚書闥,因將太后、天子及陳留王,又劫省內官屬,從复道走北宮。[一]尚書盧植執戈于閣道窗下,仰數段珪。段珪等懼,乃釋太后。太后投閣得免。

  注[一]复音福。
  袁紹与叔父隗矯詔召樊陵、許相,斬之。苗、紹乃引兵屯朱雀闕下,捕得趙忠等,斬之。吳匡等素怨苗不与進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同謀,乃令軍中曰:“殺大將軍者即車騎也,士吏能為報讎乎?”進素有仁恩,士卒皆流涕曰:“愿致死!”
  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車都尉旻攻殺苗,□其尸于苑中。紹遂閉北宮門,勒兵捕宦者,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須而誤死者,至自發露然后得免。*[死]*者二千余人。紹因進兵排宮,或上端門屋,以攻省內。
  張讓、段珪等困迫,遂將帝与陳留王數十人步出谷門,奔小平津。[二]公卿并出平樂觀,無得從者,唯尚書盧植夜馳河上,王允遣河南中部掾閔貢隨植后。
  貢至,手□斬數人,余皆投河而死。明日,公卿百官乃奉迎天子還宮,以貢為郎中,封都亭侯。

  注[一]谷門,洛城北當中門也。
  董卓遂廢帝,又迫殺太后,殺舞陽君,何氏遂亡,而漢室亦自此敗亂。
  論曰:竇武、何進藉元舅之資,据輔政之權,內倚太后臨朝之威,外迎腢英乘風之埶,卒而事敗閹豎,身死功頹,為世所悲,豈智不足而權有余乎?[一]傳曰:“天之廢商久矣,君將興之。”斯宋襄公所以敗于泓也。

  注[一]言智非不足,權亦有余,蓋天敗也。
  注[二]左傳曰,楚伐宋,宋公將戰。子魚諫曰:“天之□商久矣,公將興之,不可。”宋公不從,遂与楚戰,大敗于泓也。
  贊曰:武生蛇祥,進自屠羊。[一]惟女惟弟,來儀紫房。上惛下嬖,人靈動怨。
  將糾邪慝,以合人愿。道之屈矣,代离凶困。[二]

  注[一]進本屠家子也。
  注[二]代,更也。

  校勘記

  二二三九頁八行兄子紹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袁宏紀紹為武長子,与此异。
  二二四0頁一行梁孫寇鄧雖或誅滅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袁宏紀云“梁、孫、鄧、亳貴戚專勢”云云,案寇榮未嘗有此,袁紀是也。
  二二四0頁六行此誠陛下稷□伊呂之佐“□”原斗“□”,汲本斗“□”,徑改正。按:“□”乃“契”之古文。
  二二四0頁八行尚書令陳蕃仆射胡廣按:通鑒刪此九字,考异蕃、廣時不為令、仆,故去之。
  二二四二頁二行請前越巂太守荀翌為從事中郎按:汲本、殿本“翌”作“昱”。
  二二四三頁八行長樂五官史朱瑀按:集解引惠棟說,謂百官志云“長信、長樂宦者署少府一人,職如長秋,及余吏皆以宮名為號”,劉昭云“如長樂五官吏朱瑀之類”,是“史”當作“吏”。
  二二四三頁一0行長樂從官史按:惠棟補注謂胡三省云“掌太后宮從官”,案“史”亦當作“吏”。
  二二四三頁一三行奪璽書刊誤謂“書”當作“綬”。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袁紀作“璽綬”。
  二二四四頁七行凡居宮中按:“宮”原斗“官”,徑据汲本、殿本改正。
  二二四五頁一四行主洛陽百官按:集解引惠棟說,謂北堂書鈔引漢官儀,云都官從事掌洛陽中百姓,似“百官”當作“百姓”。
  二二四六頁一行封*(玄)**[互]*鄉侯据殿本改。按:王先謙謂作“互”是。
  二二四六頁三行光和*(二)**[三]*年貴人立為皇后据校補引錢大昭說改。
  二二四六頁八行進弟何南尹苗殿本考證謂苗,朱氏子,五行志作“皇后异父兄”。
  按:李慈銘謂何后本屠家,其父真早死,舞陽君改适朱氏,生曲,及何氏貴,苗亦冒姓何氏,幸續志偶存其本姓耳。苗与進固非一姓,故進之部將疑其同謀殺進,遂報殺苗也。
  二二四七頁二行屯騎都尉鮑鴻為下軍校尉按:刊誤謂漢無屯騎都尉,“都”當作“校”。
  二二四七頁一0行乃上遣袁紹東擊徐兗二州兵按:校補謂案文“擊”當作“集”。
  二二四八頁七行因复博征智謀之士*(龐)**[逄]*紀校補引陳景云說,謂据荀彧、袁紹傳均作“逄紀”,此作“龐”,誤。今据改。按:逄讀同龐,音近而斗。
  二二四九頁三行將軍*(宜)*受詔領禁兵据刊誤刪。
  二二五一頁一行張讓子婦太后之妹也按:汲本“妹”作“甥”,誤。袁紀作“娣”,娣訓女弟也。
  二二五一頁八行乃率常侍段珪按:“段”字原斗“□”,徑改正,下同。
  二二五一頁九行天下憒憒按:校補引柳從辰說,謂袁紀“憒憒”作“憤憤”。
  二二五二頁三行術因燒南宮九龍門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袁宏紀“九龍門”作“青瑣門”。又引王補說,謂通鑒從袁紀。
  二二五二頁一二行至自發露然后得免*[死]*者二千余人刊誤謂案文少一“死”字。今按:魏志袁紹傳作“或有無須而誤死者,至自發露形体而后得免。死者二千余人。”又袁紀及通鑒均作“死者二千余人”。此明脫一“死”字,今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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