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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記第六


        石季龍上


    石季龍,勒之從子也,名犯太祖廟諱,故稱字焉。祖曰[C111]邪,父曰寇覓。勒父硃幼而子季龍,故或稱勒弟焉。年六七歲,有善相者曰:“此兒貌奇有壯骨,貴不可言。”永興中,与勒相失。后劉琨送勒母王及季龍于葛陂,時年十七矣。性殘忍,好馳獵,游蕩無度,尤善彈,數彈人,軍中以為毒患。勒白王將殺之,王曰:“快牛為犢子時,多能破車,汝當小忍之。”年十八,稍折節。身長七尺五寸,趫捷便弓馬,勇冠當時,將佐親戚莫不敬憚,勒深嘉之,拜征虜將軍。為娉將軍郭榮妹為妻。季龍寵惑优僮鄭櫻桃而殺郭氏,更納清河崔氏女,櫻桃又譖而殺之。所為酷虐。軍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輒方便害之,前后所殺甚眾。至于降城陷壘,不复斷別善惡,坑斬士女,鮮有遺類。勒雖屢加責誘,而行意自若。然御眾嚴而不煩,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故勒寵之,信任彌隆,仗以專征之任。

  勒之居襄國,署為魏郡太守,鎮鄴三台,后封繁陽侯。勒即大單于、趙王位,署為單于元輔、都督禁衛諸軍事,遷侍中、開府,進封中山公。及勒僭號,授太尉、守尚書令,進封為王,邑万戶。季龍自以勳高一時,謂勒即位之后,大單于必在己,而更以授其子弘。季龍深恨之,私謂其子邃曰:“主上自都襄國以來,端拱指授,而以吾躬當矢石。二十余年,南擒劉岳,北走索頭,東平齊、魯,西定秦、雍,克殄十有三州。成大趙之業者,我也。大單于之望實在于我,而授黃吻婢兒,每一憶此,令人不复能寢食。待主上晏駕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咸康元年,季龍廢勒子弘,群臣已下勸其稱尊號。季龍下書曰:“王室多難,海陽自棄,四海業重,故免從推逼。朕聞道合乾坤者稱皇,德協人神者稱帝,皇帝之號非所敢聞,且可稱居攝趙天王,以副天人之望。”于是赦其境內,改年曰建武。以夔安為侍中、太尉、守尚書令,郭殷為司空,韓晞為尚書左仆射,魏概、馮莫、張崇、曹顯為尚書,申鐘為侍中,郎闓為光祿大夫,王波為中書令,文武封拜各有差。立其子邃為太子。季龍以讖文天子當從東北來,于是備法駕行自信都而還以應之。分癭陶之柳鄉立停駕縣。

  季龍徐州從事硃縱殺刺史郭祥,以彭城歸順。季龍遣將王朗擊之,縱奔淮南。

  季龍荒游廢政,多所營繕,使邃省可尚書奏事,選牧守,祀郊廟;惟征伐刑斷乃親覽之。觀雀台崩,殺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常度。

  季龍自率眾南寇歷陽,臨江而旋,京師大震。遣其征虜石遇寇中廬,遂圍平北將軍桓宣于襄陽。輔國將軍毛寶、南中郎將王國、征西司馬王愆期等率荊州之眾救之,屯于章山。遇攻守二旬,軍中饑疫而還。

  季龍以租入殷廣,轉輸勞煩,令中倉歲入百万斛,余皆儲之水次。

  晉將軍淳于安攻其琅邪費縣,俘獲而歸。

  石邃保母劉芝初以巫術進,既養邃,遂有深寵,通賄賂,豫言論,權傾朝廷,親貴多出其門,遂封芝為宜城君。

  季龍下書令刑贖之家得以錢代財帛,無錢听以谷麥,皆隨時价輸水次倉。冀州八郡雨雹,大傷秋稼,下書深自咎責。遣御史所在發水次倉麥,以給秋种,尤甚之處差复一年。

  季龍將遷于鄴,尚書請太常告廟,季龍曰:“古者將有大事,必告宗廟,而不列社稷。尚書可詳議以聞。”公卿乃請使太尉告社稷,從之。及入鄴宮,澍雨周洽,季龍大悅,赦殊死已下。尚方令解飛作司南車成,季龍以其构思精微,賜爵關內侯,賞賜甚厚。始制散騎常侍已上得乘軺軒,王公郊祀乘副車,駕四馬,龍旗八旒,塑望朝會即乘軺軒。

  時羌薄句大猶保險未賓,遣其子章武王斌帥精騎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討之。

  季龍如長樂、衛國,有田疇不辟、桑業不修者,貶其守宰而還。

  咸康二年,使牙門將張彌徙洛陽鐘虡、九龍、翁仲、銅駝、飛廉于鄴。鐘一沒于河,募浮沒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緪,牛百頭,鹿櫨引之乃出。造万斛舟以渡之,以四輪纏輞車,轍廣四尺,深二尺,運至鄴。季龍大悅,赦二歲刑,賚百官谷帛,百姓爵一級。

  下書曰:“三載考績,黜陟幽明,斯則先王之令典,政道之通塞。魏始建九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雖未盡弘美,亦縉紳之清律,人倫之明鏡。從爾以來,遵用無改。先帝創臨天下,黃紙再定。至于選舉,銓為首格。自不清定,三載于茲。主者其更銓論,務揚清激濁,使九流咸允也。吏部選舉,可依晉氏九班選制,永為揆法。選畢,經中書、門下宣示三省,然后行之。其著此詔書于令。銓衡不奉行者,御史彈坐以聞。”

  索頭郁鞠率眾三万降于季龍,署鞠等一十三人親通趙王,皆封列侯,散其部眾于冀、青等六州。

  時眾役煩興,軍旅不息,加以久旱谷貴,金一斤直米二斗,百姓嗷然無生賴矣。又納解飛之說,于鄴正南投石于河,以起飛橋,功費數千億万,橋竟不成,役夫饑甚,乃止。使令長率丁壯隨山津采橡捕魚以濟老弱,而复為權豪所奪,人無所得焉。又料殷富之家,配饑人以食之,公卿已下出谷以助振給,奸吏因之侵割無已,雖有貸贍之名而無其實。

  改直蕩為龍騰,冠以絳幘。

  于襄國起太武殿,于鄴造東西宮,至是皆就。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碎之,下穿伏室,置衛士五百人于其中。東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鐺、銀楹、金柱、珠帘、玉壁,窮极枝巧。又起靈風台九殿于顯陽殿后,選士庶之女以充之。后庭服綺縠、玩珍奇者万余人,內置女官十有八等,教宮人星占及馬步射。置女太史于靈台,仰觀災祥,以考外太史之虛實。又置女鼓吹羽儀,雜伎工巧,皆与外侔。禁郡國不得私學星讖,敢有犯者誅。

  左校令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余丈,上盤置燎,下盤置人,緪繳上下。季龍試而悅之。其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九人勸季龍稱尊號,安等方入而庭燎油灌下盤,死者七人。季龍惡之,大怒,斬成公段于閶闔門。

  于是依殷周之制,以咸康三年僭稱大趙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殊死已下。追尊祖[C111]邪為武皇帝,父寇覓為太宗孝皇帝。立其鄭氏為天王皇后,以子邃為天王皇太子。親王皆貶封郡公,籓王為縣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太原徙人五百余戶叛入黑羌。

  武鄉長城徙人韓強獲玄玉璽,方四寸七分,龜紐金文,詣鄴獻之。拜強騎都尉,复其一門。夔安等又勸進曰:“臣等謹案大趙水德,玄龜者,水之精也;玉者,石之寶也;分之數以象七政,寸之紀以准四极。昊天成命,不可久違。輒下史官擇吉日,具禮儀,謹昧死上皇帝尊號。”季龍下書曰:“過相褒美,猥見推逼,覽增恧然,非所望也,其亟止茲議。今東作告始,自非京城內外,皆不得表慶。”中書令王波上《玄璽頌》以美之。季龍以石弘時造此璽,強遇而獻之。

  邃自總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驕恣無道,或盤游于田,懸管而入,或夜出于宮臣家,淫其妻妾。妝飾宮人美淑者,斬首洗血,置于盤上,傳共視之。又內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褻而殺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賜左右,欲以識其味也。河間公宣、樂安公韜有寵于季龍,邃疾之如仇。季龍荒耽內游,威刑失度,邃以事為可呈呈之,季龍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時有所不聞,复怒曰:“何以不呈?”誚責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謂常從無窮、長生、中庶子李顏等曰:“官家難稱,吾欲行冒頓之事,卿從我乎?”顏等伏不敢對。邃稱疾不省事,率宮臣文武五百余騎宴于李顏別舍,謂顏等曰:“我欲至冀州殺石宣,有不從者斬!”行數里,騎皆逃散,李顏叩頭固諫,邃亦昏醉而歸。邃母鄭氏聞之,私遣中人責邃。邃怒,殺其使。季龍聞邃有疾,遣所親任女尚書察之。邃呼前与語,抽劍擊之。季龍大怒,收李顏等詰問,顏具言始末,誅顏等三十余人。幽邃于東宮,既而赦之,引見太武東堂。邃朝而不謝,俄而便出。季龍遣使謂邃曰:“太子應入朝中宮,何以便去?”邃逕出不顧。季龍大怒,廢邃為庶人。其夜,殺邃及妻張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之中。誅其宮臣支党二百余人。廢鄭氏為東海太妃。立其子宣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儀為天王皇后。

  安定人侯子光,弱冠美姿儀,自稱佛太子,從大秦國來,當王小秦國。易姓名為李子楊,游于鄠縣爰赤眉家,頗見其妖狀,事微有驗。赤眉信敬之,妻以二女,轉相扇惑。京兆樊經、竺龍、嚴諶、謝樂子等聚眾數千人于杜南山,子楊稱大黃帝,建元曰龍興。赤眉与經為左右丞相,龍、諶為左右大司馬,樂子為大將軍。鎮西石廣擊斬之。子楊頸無血,十余日而面色無异于生。

  季龍將伐遼西鮮卑段遼,募有勇力者三万人,皆拜龍騰中郎。遼遣從弟屈云襲幽州,刺史李孟退奔易京。季龍以桃豹為橫海將軍,王華為渡遼將軍,統舟師十万出漂渝津,支雄為龍驤大將軍,姚弋仲為冠軍將軍,統步騎十万為前鋒,以伐段遼。季龍眾次金台,支雄長驅入薊,遼漁陽太守馬鮑、代相張牧、北平相陽裕、上谷相侯龕等四十余城并率眾降于季龍。支雄攻安次,斬其部大夫那樓奇。遼懼,棄令支,奔于密云山。遼右左長史劉群、盧諶、司馬崔悅等封其府庫,遣使請降。季龍遣將軍郭太、麻秋等輕騎二万追遼,及之,戰于密云,獲其母妻,斬級三千。遼單馬竄險,遣子乞特真送表及名馬,季龍納之。乃遷其戶二万余于雍、司、兗、豫四州之地,諸有才行者皆擢敘之。先是,北單于乙回為鮮卑敦那所逐,既平遼西,遣其將李穆擊那破之,复立乙回而還。季龍入遼宮,論功封賞各有差。

  初,慕容皝与段遼有隙,遣使稱籓于季龍,陳遼宜伐,請盡眾來會。及軍至令支,皝師不出,季龍將伐之。天竺佛圖澄進曰:“燕福德之國,未可加兵。”季龍作色曰:“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眾戰,誰能御之?區區小豎,何所逃也?”太史令趙攬固諫曰:“燕城歲星所守,行師無功,必受其禍。”季龍怒,鞭之,黜為肥如長。進師攻棘城,旬余不克。皝遣子恪帥胡騎二千,晨出挑戰,諸門皆若有師出者,四面如云,季龍大惊,棄甲而遁。于是召趙攬复為太史令。季龍旋自令支,過易京,惡其固而毀之。還謁石勒墓,朝其群臣于襄國建德前殷,复從征文武有差。至鄴,設飲至之禮,賜俘偏于丞郎。

  季龍謀伐昌黎,遣渡遼曹伏將青州之眾渡海,戍蹋頓城,無水而還,因戍于海島,運谷三百万斛以給之。又以船三百艘運谷三十万斛詣高句麗,使典農中郎將王典率眾万余屯田于海濱。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使石宣率步騎二万擊朔方鮮卑斛摩頭破之,斬首四万余級。

  冀州八郡大蝗,司隸請坐守宰,季龍曰:“此政之失和,朕之不德,而欲委咎守宰,豈禹、湯罪己之義邪!司隸不進讜言,佐朕不逮,而歸咎無辜,所以重吾之責,可白衣領司隸。”

  加其子司徒韜金鉦黃鉞,鑾輅九旒。

  先是,使襄城公涉歸、上庸公日歸率眾戍長安,二歸告鎮西石廣私樹恩澤,潛謀不軌。季龍大怒,追廣至鄴,殺之。

  段遼于密云山遣使詐降,季龍信之,使征東麻秋百里郊迎,敕秋曰:“受降如待敵,將軍慎之。”遼又遣使降于慕容皝曰:“胡貪而無謀,吾今請降求迎,彼終不疑也。若伏重軍以要之,可以得志。”皝遣子恪伏兵于密云。麻秋統眾三万迎遼,為恪所襲,死者十六七,秋步遁而歸。季龍聞之惊怒,方食吐餔,乃削秋官爵。

  下書令諸郡國立五經博士。初,勒置大小學博士,至是复置國子博士、助教。季龍以吏部選舉斥外耆德,而勢門童幼多為美官,免郎中魏KJ為庶人。以其太子宣為大單于,建天子旌旗。

  以夔安為征討大都督,統五將步騎七万寇荊揚北鄙。石閔敗王師于沔陰,將軍蔡怀死之。宣將硃保又敗王師于白石,將軍鄭豹、談玄、郝庄、隨相、蔡熊皆遇害。季龍將張賀度攻陷邾城,敗晉將毛寶于邾西,死者万余人。夔安進据胡亭,晉將軍黃沖、歷陽太守鄭進皆降之。安于是掠七万戶而還。

  時豪戚侵恣,賄托公行,季龍患之,擢殿中御史李矩為御史中丞,特親任之。自此百僚震懾,州郡肅然。季龍曰:“朕聞良臣如猛獸,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信矣哉!”

  鎮遠王擢表雍、秦二州望族,自東徙已來,遂在戍役之例,既衣冠華胄,宜蒙优免,從之。自是皇甫、胡、梁、韋、杜、牛、辛等十有七姓蠲其兵貫,一同舊族,隨才銓敘,思欲分還桑梓者听之;其非此等,不得為例。

  以其撫軍李農為使持節、監遼西北平諸軍事、征東將軍、營州牧,鎮令支。

  于時大旱,白虹經天,季龍下書曰:“朕在位六載,不能上和乾象,下濟黎元,以致星虹之變。其令百僚各上封事,解西山之禁,蒲葦魚鹽除歲供之外,皆無所固。公侯卿牧不得規占山澤,奪百姓之利。”又下書曰:“前以丰國、澠池二冶初建,徙刑徒配之,權救時務。而主者循為恆法,致起怨聲。自今罪犯流徒,皆當申奏,不得輒配也。京獄見囚,非手殺人,一皆原遣。”其日澍雨。

  季龍將討慕容皝,令司、冀、青、徐、幽、、并、雍兼复之家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舊軍滿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運谷豆千一百万斛于安樂城,以備征軍之調。徙遼西、北平、漁陽万戶于兗、豫、雍、洛四州之地。

  季龍僭位之后,有所調用,皆選司擬官,經令仆而后奏行。不得其人,案以為令仆之負,尚書及郎不坐。至是,吏部尚書劉真以為失銓考之体而言之,季龍責怒主者,加真光祿大夫,金章紫綬。

  季龍如宛陽,大閱于曜武場。

  慕容皝襲幽、冀,略三万余家而去。幽州刺史石光坐懦弱征還。

  賜征士辛謐几杖衣服,谷五百斛,敕平原為起甲第。

  先是,李壽將李宏自晉奔于季龍,壽致書請之,題曰趙王石君。季龍不悅,付外議之,多有异同。中書監王波議曰:“今李宏以死自誓,若得反魂蜀漢,當鳩率宗族,混同王化。若遣而果也,則不煩一旅之師而坐定梁、益,就有進退,豈在逃命一夫。壽既號并日月,跨僭一方,今若制詔,或敢酬反,則取誚戎裔。宜書答之,并贈以楛矢,使壽知我遐荒必臻也。”于是遣宏,備物以酬之。

  以石韜為太尉,与太子宣迭日省可尚書奏事。自幽州東至白狼,大興屯田。

  張駿憚季龍之盛,遣其別駕馬詵朝之。季龍初大悅,及覽其表,辭頗蹇傲,季龍大怒,將斬詵。侍中石璞進曰:“為陛下之患者,丹陽也。區區河右,焉能為有無!今斬馬詵,必征張駿,則南討之師勢分為二,建鄴君臣延其數年之命矣。胜之不為武,弗克為四夷所笑,不如因而厚之。彼若改圖謝罪,率其臣職者,則我又何求!迷而不悟,討之未后也。”季龍乃止。

  李宏既至蜀漢,李壽欲夸其境內,下令云:“羯使來庭,獻其楛矢。”季龍聞之怒甚,黜王波以白衣守中書監。

  季龍志在窮兵,以其國內少馬,乃禁畜私馬,匿者腰斬,收百姓馬四万余匹以入于公。兼盛興宮室于鄴,起台觀四十余所,營長安、洛陽二宮,作者四十余万人。又敕河南四州具南師之備,并、朔、秦、雍嚴四討之資,青、冀、幽州三五發卒,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兼公侯牧宰競興私利,百姓失業,十室而七。船夫十七万人為水所沒、猛獸所害,三分而一。貝丘人李弘因眾心之怨,自言姓名應讖,遂連結奸党,署置百僚。事發,誅之,連坐者數千家。

  季龍畋獵無度,晨出夜歸,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侍中韋謏諫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陛下雖天生神武,雄据四海,乾坤冥贊,万無所慮。然白龍魚服,有豫且之禍;海若潛游,罹葛陂之酷,深愿陛下清宮蹕路,思二神為元鑒,不可忽天下之重,輕行斤斧之間。一旦有狂夫之變,龍騰之勇不暇施也,智士之計豈及設哉!又自古圣王之營建宮室,未始不于三農之隙,所以不奪農時也。今或盛功于耘藝之辰,或煩役于收獲之月,頓斃屬途,怨聲塞路,誠非圣君仁后所忍為也。昔漢明賢君也,鐘离一言而德陽役止。臣誠識慚昔士,言無可采,陛下道越前王,所宜哀覽。”季龍省而善之,賜以谷帛,而興繕滋繁,游察自若。

  右仆射張离領五兵尚書,專總兵要,而欲求媚于石宣,因說之曰:“今諸公侯吏兵過限,宜漸削弱,以盛儲威。”宣素疾石韜之寵,甚說其言,乃使离奏奪諸公府吏,秦、燕、義陽、樂平四公听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帳下兵二百人,自此以下,三分置一,余兵五万,悉配東宮。于是諸公咸怨,為大釁之漸矣。

  遣征北張舉自雁門討索頭郁鞠,克之。

  制:“征士五人車一乘,牛二頭,米各十五斛,絹十匹,調不辦者以斬論。”將以圖江表。于是百姓窮窘,鬻子以充軍制,猶不能赴,自經于道路死者相望,而求發無已。會青州言濟南平陵城北石獸,一夜中忽移在城東南善石溝,上有狼狐千余跡隨之,跡皆成路。季龍大悅曰:“獸者,朕也。自平陵城北而東南者,天意將使朕平蕩江南之征也。天命不可違,其敕諸州兵明年悉集。朕當親董六軍,以副成路之祥。”群臣皆賀,上《皇德頌》者一百七人。時妖怪尤多,石然于泰山,八日而滅。東海有大石自立,旁有血流。鄴西山石間血流出,長十余步,廣二尺余。太武殿畫古賢悉變為胡,旬余,頭悉縮入肩中。季龍大惡之,佛圖澄對之流涕。

  宁遠劉宁攻武都狄道,陷之。使石宣討鮮卑斛谷提,大破之,斬首三万級。

  中謁者令申扁有寵于季龍,而宣亦昵之。扁聰辯明斷,專綜机密之任。季龍既不省奏案,宣荒酒內游,石韜沈湎好獵,生殺除拜皆扁所決。于是權傾內外,刺史二千石多出其門,九卿已下望塵而拜,唯侍中鄭系、王謨、常侍盧諶、崔約等十余人与之抗禮。

  季龍又取州郡吏馬一万四千余匹,以配曜武關將,馬主皆复一年。

  鎮北宇文歸執送段遼之子蘭降于季龍,獻駿馬万匹。

  季龍以平西張伏都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帥步騎三万擊涼州。既濟河,与張駿將謝艾大戰于河西,伏都敗績。

  季龍雖昏虐無道,而頗慕經學,遣國子博士詣洛陽寫石經,校中經于秘書。國子祭酒聶熊注《谷梁春秋》,列于學官。

  燕公石斌淫酒荒獵,常懸管而入。征北張賀度以邊防宜警,每裁諫之。斌怒,辱賀度。季龍聞之大怒,杖斌一百,遣主書禮儀持節監之。斌行意自若,儀持法呵禁,斌怒殺之。欲殺賀度,賀度嚴衛馳白之,季龍遣尚書張离持節帥騎追斌,鞭之三百,免官歸第,誅其親任十余人。

  建元初,季龍饗群臣于太武前殿,有白雁百余集于馬道南。季龍命射之,無所獲。既將討三方,諸州兵至者百余万。太史令趙攬私于季龍曰:“白雁集殿庭,宮室將空,不宜行也。”季龍納之,臨宣武觀大閱而解嚴。

  以燕公斌為使持節、侍中、大司馬、錄尚書事。置左右戎昭、曜武將軍,位在左右衛上。東宮置左右統將軍,位在四率上。置上、中光祿大夫,在左右光祿上。置鎮衛將軍,在車騎將軍上。

  時石宣淫虐日甚,而莫敢以告。領軍王朗言之于季龍曰:“今隆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斫伐宮材,引于漳水,功役數万,士眾吁嗟。陛下宜因游觀而罷之也。”季龍如其言。既而宣知朗所為,怒欲殺之而無因。會熒惑守房,趙攬承宣旨言于季龍曰:“昴者,趙之分也,熒惑所在,其主惡之。房為天子,此殃不小。宜貴臣姓王者當之。”季龍曰:“誰可當者?”攬久而對曰:“無复貴于王領軍也。”季龍既惜朗,且猜之,曰:“更言其次。”攬曰:“其次唯中書監王波耳。”季龍乃下書追波前議遣李宏及答楛矢之愆,腰斬之,及其四子投于漳水,以厭熒惑之變。尋愍波之無罪,追贈司空,封其孫為侯。

  平北尹農攻慕容皝凡城,不克而還。黜農為庶人。

  時白虹出自太社,經鳳陽門,東南連天,十余刻乃滅。季龍下書曰:“蓋古明王之理天下也,政以均平為首,化以仁惠為本,故能允協人和,絹熙神物。朕以眇薄,君臨万邦,夕惕乾乾,思遵古烈,是以每下書蠲除徭賦,休息黎元,庶俯怀百姓,仰稟三光。而中年已來變眚彌顯,天文錯亂,時气不應,斯由人怨于下,譴感皇天。雖朕之不明,亦群后不能翼獎之所致也。昔楚相修政,洪災旋弭;鄭卿厲道,氛祲自消,皆服肱之良,用康群變,而群公卿士各怀道迷邦,拱默成敗,豈所望于台輔百司哉!其各上封事,极言無隱。”于是閉鳳陽門,唯元日乃開。立二畤于靈昌津,祠天及五郊。

  李壽以建宁、上庸、漢固、巴征、梓潼五郡降于季龍。

  先是,季龍起河橋于靈昌津,采石為中濟,石無大小,下輒隨流,用功五百余万而不成。季龍遣使致祭,沈璧于河。俄而所沈譬流于渚上,地震,水波騰上,津所殿觀莫不傾坏,壓死者百余人。季龍恚甚,斬工匠而止作焉。

  命石宣、石韜,生殺拜除皆迭日省決,不复啟也。司徒申鐘諫曰:“度賞刑威,后皇攸執,名器至重,不可以假人,皆以防奸杜漸,以示軌儀。太子國之儲貳,朝夕視膳而不及政也。庶人邃往以聞政致敗,殷鑒不遠,宜革而弗遵。且二政分權,鮮不及禍。周有子頹之釁,鄭有叔段之難,此皆由寵之不道,所以亂國害親,惟陛下覽之。”季龍不從。太子詹事孫珍問侍中崔約曰:“吾患目疾,何方療之?”約素狎珍,戲之曰:“溺中則愈。”珍曰:“目何可溺?”約曰:“卿目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諸子中最胡狀,目深,聞之大怒,誅約父子。珍有寵于宣,頗預朝政,自誅約之后,公卿已下憚之側目。

  季龍子義陽公鑒時鎮關中,役煩賦重,失關右之和。其友李松勸鑒,文武有長發者,拔為冠纓,余以給宮人。長史取發白之,季龍大怒,以其右仆射張离為征西左長史、龍驤將軍、雍州刺史以察之,信然,征鑒還鄴,收松下廷尉,以石苞代鎮長安。發雍、洛、秦、并州十六万人城長安未央宮。

  季龍性既好獵,其后体重,不能跨鞍,乃造獵車千乘,轅長三丈,高一丈八尺,罝高一丈七尺,格獸車四十乘,立三級行樓二層于其上,克期將校獵。自靈昌津南至滎陽,東极陽都,使御史監察,其中禽獸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因之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馬者,求之不得,便誣以犯獸論,死者百余家,海岱、河濟間人無宁志矣。

  又發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陽宮。發百姓牛二万余頭配朔州牧官。

  增置女官二十四等,東宮十有二等,諸公侯七十余國皆為置女官九等。先是,大發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万余人,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郡縣要媚其旨,務于美淑,奪人婦者九千余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勢因而脅之,率多自殺。石宣及諸公又私令采發者,亦垂一万。總會鄴宮。季龍臨軒簡第諸女,大悅,封使者十二人皆為列侯。自初發至鄴,諸殺其夫及奪而遣之縊死者三千余人。荊、楚、揚、徐間流叛略盡,宰守坐不能綏怀,下獄誅者五十余人。金紫光祿大夫逯明因侍切諫,季龍大怒,遣龍騰拉而殺之。自是朝臣杜口,相招為祿仕而已。季龍常以女騎一千為鹵簿,皆著紫綸巾、熟錦褲、金銀鏤帶、五文織成靴,游于戲馬觀。觀上安詔書五色紙,在木鳳之口,鹿盧回轉,狀若飛翔焉。

  遣涼州刺史麻秋等伐張重華。

  尚書硃軌与中黃門嚴生不協,會大雨霖,道路陷滯不通,生因而譖軌不修道,又訕謗朝政,季龍遂殺之。于是立私論之條,偶語之律,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威刑日濫,公卿已下,朝會以目,吉凶之問,自此而絕。軌之囚也,冠軍苻洪諫曰:“臣聞圣主之馭天下也,土階三尺,茅茨不翦,食不累味,刑措而不用。亡君之馭海內也,傾宮瓊榭,象箸玉杯,截脛剖心,脯賢刳孕,故其亡也忽焉。今襄國、鄴宮足康帝宇,長安、洛陽何為者哉?盤于游田,耽于女德,三代之亡恆必由此。而忽為獵車千乘,養獸万里,奪人妻女,十万盈宮。尚書硃軌,納言大臣,以道路不修,將加酷法,此自陛下政之失和,陰陽災沴,暴降霖雨七旬,霽方二日,縱有鬼兵百万,尚未及修之,而況人乎!刑政如此,其如史筆何!其如四海何!特愿止作徒,休宮女,赦硃軌,允眾望。”季龍省之不悅,憚其強,但寢而不納,弗之罪也。乃停二京作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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