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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定(犬嚴)狁,消除了西方的外患,周宣王把注意力投向東南,向江淮一帶擴張勢力。
  宣王派尹吉甫駐成周(今洛陽東三十里),監視淮河南北土著夷人,并且負責征收淮夷的貢賦。
  周武王牧野之戰滅商,但不絕商王后嗣,封紂王儿子武庚于商都朝歌。卻把商都周圍過去的王畿之地分成邶(bei北,今河南湯陰縣東南邶城鎮,即古邶城)、鄘(yong庸,今河南新鄉市西南鄘城,即古鄘都)、衛(都城緊靠朝歌,在今河南汲縣北)三個封國,分封給武王的三個弟弟管叔、蔡叔、霍叔,讓他們監視武庚,稱為三監。
  周王朝建立二年,武王就去世了,子誦繼位為成王。成王年幼無力管理這個剛剛建立的國家,由武王的弟弟周公監國,履行天子的一些職責,決斷天下大事。
  管叔、蔡叔不滿,放出流言,說周公將篡國。武庚乘隙勾結管、蔡,武裝叛亂,周公、召公出兵東征,平定商遺民叛亂,殺武庚、管叔,流放蔡叔、霍叔。
  周公將參加武庚叛亂的商頑民,強遷出故土,流徙到洛水北岸,讓他們做苦役,興建成周城。洛邑建成,商遺民便在新城郊野耕种安居,城內則設官署監管,并常駐一支強大的軍隊,稱為“成周八師”。
  成周八師,近可以鎮壓商頑民的叛亂,遠可以直下黃淮,征伐不馴的淮河南北的夷人,收取淮夷的貢賦。成周洛邑成為周人向東南擴張,控制東南地區的政治軍事中心,東都重邑。
  尹吉甫很樂意駐守洛邑,擔負監視淮河夷人,及征收淮夷貢賦的新工作。
  洛邑地處中原腹地,周公稱它為“天下之中”。谷水、澗水,伊河、洛河在這里匯合,然后北入黃河。郊有邙山,北望太行,易守難攻。東狩淮夷,千里平川,坦湯無礙。
  洛陽周圍還是從夏到商,几代工朝建國的地方,有許多古文化遺存。典籍記載:伊洛兩岸“有夏之居”,從嵩山到伊水、洛水流域是古夏人生息的重要地區。
  早期商城(今河南偃師)、中期商城(今河南鄭州)、后期商城(今河南安陽)、晚期商城(今河南汲縣北朝歌),都距洛陽不遠。
  尹吉甫作為將軍、朝臣,駐守洛陽,監護東南廣大國土,征伐扰邊的東部淮夷,征收淮夷貢賦,肩上擔子重大,也能更好地施展軍事政治才能。
  而作為詩人的尹吉甫,或許更看重洛陽周圍的厚重的文化積淀。從小受南方文化熏陶的尹吉甫,在這里接触到典型的北方文化。這兩种文化,由于歷史、地理、經濟的原因,同源而异趣,正像哺育中華大地的兩大河流,黃河、長江,同源于昆侖,而又南北分流。
  作為天子派駐洛陽的特使,尹吉甫有權利巡視東南各諸侯國。作為詩人的尹吉甫,卻對過去的夏、商故國,更有巡游的興趣。他想探尋一种古老文化的遺存,這种文化充滿對人生倫理,夭人關系的睿智思索。風沙、苦寒、干旱,造成植物生長艱難,土地相對貧瘠,抵消了平原廣袤的优勢。這里的人民以頑強的生命力戰胜風沙、苦寒、干旱,生息繁衍,創造出燦爛的文化。他們生活得比南人艱難,他們創造的文化也更沉重、現實;不像南人文化輕靈、浪漫,耽于幻想。而沉重、現實,也許是對輕靈、浪漫、幻想的一种有益的補正。
  過去的夏商故國,大部分地區屬于毗鄰洛陽的現在的衛國。現在的衛國,是武王同母的最小弟弟康叔的封國。康叔,本名姓姬名封,最早封于康地,所以叫康叔。武庚率殷遺民,勾結管叔、蔡叔、霍叔叛亂,亂平,周成王奪商、衛、邶、鄘四國封地,重新分封給康叔,國號依然叫衛。這就是現在的衛國。
  尹吉甫巡游衛國,受到衛國大臣孫子仲熱情款待。
  兩人慕名,神交已久,初次見面,四目熟視,對方完全和自己心里早先揣摩想像的形象一個樣。有將軍的英气,又有儒士的風雅。
  孫子仲對尹吉甫說,您在我們這里是一個傳奇人物。開始,我對您的人,您的事,也難以置信。
  鎬京忽然傳來喜訊,世代力患,近世逐漸迫近鎬京,日益猖獗的(犬嚴)狁,被一舉蕩平,遠遠驅赶到烴河源頭的大原去了。
  誰建下這曠世奇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尹吉甫。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并非王室宗親,也不是世家貴族。尹是他的官名,比起公卿來,這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官位。
  据說,他是南方楚地入周的异國客卿,到鎬京的日子并不長。當然,宣王圣明,敢于大膽啟用有真才實學的人,破除門閥之見。但是,一個沒有顯赫門第、官爵,初到鎬京的异國人,能夠很快威服三軍,旗開得胜,大破世代頑敵(犬嚴)狁,這是常人能夠思議的嗎?
  戰車破騎兵那一套韜略,奇妙絕倫!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位統帥三軍建立大功的將軍,還是一位詩人。
  詩人,這個詞我們這里還是第一次听到,很新鮮。只听說過歌人、舞人、樂人,還有包人、烹人、酒人、漿人、宮人、閽人、凌人(冬人取藏冰凌,夏天供應冰凌的官)……卻從來沒听說朝廷有“詩人”這一職,“詩人”是干什么的?
  以后才听說,“詩人”不像宮廷管庖廚、烹飪、管酒、管飲料、管門戶的人,并不是朝廷設的一种官職,而是擅長寫詩的人。
  尹吉甫不但會帶兵打仗,而且擅長寫詩,寫了很多宣王贊賞,并宣付司樂官署誦唱的好詩。不知道推送他一個“詩人”的名號,以后就這么叫開了。
  孫子仲的言詞里,充滿對尹吉甫的仰慕。
  尹吉甫謙遜地說,我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別把我說“神”了。只是宣王開明,給我施展的机會。厲王以來,久歷亂世,亂得太久,世人望治,我順應了人心,才立了一點小小的軍功。
  其實,孫將軍軍功赫赫,吉甫久已聞名。
  (犬嚴)狁前二年,毗鄰淮夷的宋國(都城在今河南商丘)和陳國(都城在今河南淮陽),發生糾紛。宋、陳是周天子分封的諸侯之國,諸侯之國彼此有事,應該奏報天子,由天子明斷是非。宋、陳國君不按周禮行事,竟然在兩個兄弟鄰國間動起干戈來。
  兄弟閱(細,爭吵)于牆,不正好給時刻覬覦中原,毗鄰宋、陳的淮夷,以可乘之机嗎?
  封宋、陳于接壤淮夷的地方,就是讓他們作為周天子的藩篱,屏障護衛周天子。宋、陳糾紛,互動干戈,不是自毀藩篱,給淮夷進犯中原開一個進口?
  周宣王詔令衛國就近出兵,平定宋、陳之亂。衛君委您為元帥,率軍出征。
  這是比征(犬嚴)狁還難處理的戰事。(犬嚴)狁是外族進犯,為了蕩平它,可用一切手段而無顧忌。宋、陳是同族諸侯,既要平息戰亂,又不能過多殺戮。
  您處理這事件恰到好處。率領衛國三軍,號令分明,軍容嚴整,到達宋、陳交兵戰場,立刻像一把利劍,閃電般插到兩軍中間,把宋、陳兩國軍隊分開。英武衛國三軍,有排山倒海之勢,抗我者死,拒我者亡,避我者生。
  宋軍、陳軍,最初并不理會什么天子詔令,和曉之大義。只是先禮后兵,嘗到衛軍的厲害,面對衛軍堂堂之陣和赫赫軍威,這才不敢再輕舉妄動,而答應停戰結盟。
  您不戰而屈人之兵,止戈為武,這才是真正高明的將軍呢。
  兩人說的都不是諛詞,而是肺腑之言。真誠相見,越談越投机。
  孫子仲說,就算我是一個稱職的將軍,這將軍的稱號你也有了。可是,你還有一個“詩人”的稱號,這是我沒有的。
  詩歌,從來是百姓世代口頭傳唱的民謠,流傳過程,修改變化,逐漸完美。傳唱自何代,誰也說不清;首創自何人,更是渺茫不可考。《南風》,也許是第一首知道作者姓名的詩歌,傳說虞舜南巡至蒼梧,歌《南風》。
  但虞舜畢竟是天下共主,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作詩不過是興之所至,偶爾為之。不久,他就駕崩于南巡路上,蒼梧之野,《南風》成了他的絕唱。舜的功績太大,他無暇作詩,也無意作詩,他心里裝著整個天下,人們尊他為一代圣王,并不把他當詩人。
  吉甫先生,一首接一首,有意為之,創作這么多詩歌。有的气象恢弘,有的意境优美,有的蘊藉風流。你雖有赫赫軍功,似乎作詩比領兵更有興趣。
  人們送你“詩人”稱號,倒是很相宜。開天辟天,你是天底下第一個詩人。可惜,它不是天子封的什么官爵,人們把它加在你的頭上,你不會以為褻瀆吧?
  尹吉甫哈哈笑了,我雖然在中原做官,卻難改南人性格,生來散淡,喜歡的事就做,并不把做官看得比做詩高貴。其實,要往高貴處說,作詩也算禮樂大事,高貴著呢。
  孫子仲是衛國國君衛武公的二儿子,姬姓,名惠孫。衛國人把他的名和兄弟排行(第二、為仲)連在一起叫,中間加一個對男子尊稱的詞“子”,便叫成“孫子仲”。
  孫子仲是衛國公室貴族,又是軍隊主帥,立過大戰功,居住條件很好,重重庭院,府邸寬敞。
  兩人一見如故,孫子仲對尹吉甫說,你在衛國,不必去住朝廷的客舍,就住我家里,也好隨時請教。
  尹吉甫說,我也這么想,只是過扰了,心里不安。
  孫子仲說,講什么過扰,你這樣的客人,我請也難得請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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