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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四 伏猛駒誤入牢籠 救故主脫离羅网


  卻說狄青看見遠遠一匹駿馬,跑上橋來,想來必然是匹顛狂之馬。即跑出店去,走上橋欄,大聲喝道:“逆畜,休得猖狂,吾來也!”當下讓過眾人,迎上前去。店主道:“此人真乃裝著狐假虎威,來騙食酒面,趁看狂馬而去,不拿出錢鈔來,且收藏他這大刀便了。”店主正要呼伙伴來扛抬大刀,有劉文、李進跑至店來,喝聲:“奴才,這是先帝金刀,我們呼延王爺府中拿出來的,你敢動么!”店主道:“不敢,王府人來,本當白食的。”劉、李二人,只不管他,且扛回金刀,仍出橋旁。只見狄青立在橋中,迎面跑來一匹駿馬,生得高大雄胖,渾身好像朱砂點染,四蹄生來如鐵,光身并無鞍轡,向狄青扑面沖來。
  原來此馬乃東番進貢朝廷,名曰火騮駒,只因此馬凶惡得很,圣上賜与龐國丈,豈知馬性頑強,不伏鞍轡拘鎖,反傷陷了几名家丁。只為欽賜之物,故制囚籠,將它困禁了。這火騮駒不伏拘禁,力勢凶狠,天天吵鬧。這日卻被他掙脫了籠廄,逃走出府外。家人飛報太師,龐洪听了,忙喚能干家人,上前追赶,諭令眾人如有能降伏得此馬,不拘軍民,也須請到府中領賞。眾家人領命,一程來追赶火騮駒,跑近橋邊,只見一位少年,揪住火騮駒,還是縱跳不已,嘶怒如雷。眾人看見此人生得堂堂一表,力能挽擒此馬,十分惊駭,看不出此人气力有這般大。當下狄公子手挽馬鬃,那馬掙跳不脫,前蹄掀,后腳躁,惱了狄青,喝聲:“逆畜,強什么!”狠力一捺,馬已按倒塵埃,不能掙跳。
  公子性起,連連端他几腳,痛得极了,滾來滾去,叫跳不出來。又复狠狠踹踏几腳,這火騮駒雖則雄壯,怎經得英雄虎力威狠,登時端破肚腹,腸多已瀉出,橫倒于橋邊。眾人觀看的愈多,人人贊歎英雄力大,又有龐府家人走上前拉住小英雄,同聲稱說:“壯士,我們這狂馬乃龐府跑走出來的,傷害于人,無人可制。方才相爺有言,若得有人制伏此馬,請到府中領賞。”狄青笑道:“誰要望他的賞,吾不去的。”眾人道:“壯士不來,太師爺必要責備我們。況且壯士踢死此馬,乃是一位英雄無敵之人,速往見太師爺,還有重用于你。”當時你也扯,我也拉,狄青也覺可笑。真乃生來心性粗莽,也忘記了拿回店內金刀,只隨著相府家人一同而走。后面劉文、李進不住呼叫:“狄壯士!不要隨他去,快快回轉來。”當日觀看的閒人,何下千百,一片喧嚷之聲不絕,狄青哪里听得到呼喚,隨了眾人,逕向相府而去。那劉、李只得扛了金刀回歸王府。
  卻說龐洪、孫秀,在書房吃酒已完,仍談及狄青之事,只見几個家丁前來說道:“稟上太師爺,火騮駒逃至天漢橋,遇一少年,十分猛勇,揪住馬儿,按倒在地。端踏几腳,此馬登時穿腹而死,為此小人等帶了小漢子回來,稟知太師爺,可有賞賜否?”太師道:“此人能降伏狂駒,是個英雄之輩,且喚他進來。”家丁領命,出外去喚狄青。龐洪即踱出書齋,在中堂坐下,狄青己倒身下拜。
  若講到狄青在汴京未及一月,是以不知孫兵部就是龐太師女婿,也不曉得龐洪是個大奸臣,所以到他府中,當時跪倒塵埃道:“太師爺在上,小人叩頭。”龐洪說:“英雄少禮,你尊名高姓?”狄青道:“小人姓狄名青。”太師道:“你是狄青么?原籍何方?”狄青道:“世籍山西。”龐洪听了不語,暗思:此人是吾賢婿大仇人,不意他反投入吾府,正如囚進鐵网牢籠,待老夫款留在府,斷送了這個畜生,方免了賢婿大患。想罷道:“狄壯士,老夫有言在先,如有人能除伏此狂駒,必當重用。難得你如今除卻狂駒,是位蓋世英雄,天下稀少。目今兵犯邊關,楊元帥受困,你如此英雄,豈可埋沒。你且在我府中耽擱几天,待老夫奏明圣上,保舉你到軍前效用,建立功勞,你意下如何?”
  狄青哪里知他暗算机謀,聞他此言,跪倒連連叩頭道:“若得太師爺抬舉,小人三生有幸,深沾大恩。只為小人前時有犯孫爺,只憂他不肯容留于我。”國丈道:“不妨,待老夫保舉你,豈懼他不收。——家將,且引壯士往后園樓中少歇,備酒款待。”家人領命而去。
  這狄青竟忘記奉命殺孫秀之事,隨了龐府家人,到后園丹桂亭中飲酒,真乃是個有頭無尾的莽少年。獨有龐太師大悅,踱回書房,只見孫秀已睡在醉翁床上,太師喜欣欣叫道:“賢婿,且大放寬心吧!狄青已入我彀中了!”孫秀聞言,忙立起來問其緣故,太師就將他自投到此,一一說知。孫秀大悅,喜揚揚說道:“岳丈,這小畜生听了呼延顯使喚,仗著金刀,如此猖獗。今日難得上蒼怜憫,使他自投羅网,反自遭殃,實乃快事!”太師道:“賢婿,如今放下愁腸,早些回府吧。”孫秀當下謝過大師,回街中而去。
  且說太師是晚,差喚四名得力家丁,要將狄青弄得大醉,然后待夜深放起火來,將他焚死,明日另有金銀賞勞。內有一名家將,名喚李繼英,此人生來心雄膽壯,拳藝精通,上前稟道:“太師爺,這賊狄青如此狠惡,不獨太師爺動惱,小人等也气忿于他。但思皇城之內,放火惊扰不安,終為不美。”太師道“依你便怎生打算來?”繼英道:“据小人的主見,一些不難。三位不用多勞,且待今夜小人進往苑中,与狄青假作厚款,弄他大醉,何難一刀了決他性命。神不知,鬼不覺,即夜埋了尸首,泄卻兵部大人之气,豈不省煩,強如放火惊揚。”太師听了繼英之言,點首笑道:“如此更妙。但你雖有些本事,猶恐獨力難成,倘然制他不得,反為不美。”繼英道:“太師爺,不是小人夸口,倘若殺不得狄青,愿將小人首級獻上抵當;如若殺了狄青,只求太師爺提拔,小人便是感恩。”太師道:“既如此,著你往取他首級,老夫且提拔你做個美地頭七品縣官。”繼英道:“還求太師爺再賞酒筵一桌,待小人將他勸醉如泥,方好下手。”太師准請,命備酒于園中。
  是晚國丈排夜宴于書房,獨對銀燈自酌,言道:“狄青,你先遭了藥棍,又得醫治不死,不想今日依從呼延顯持刀來殺吾婿,你圖殺命官,應該重罪。但此刀乃先帝遺留之物,人人殺卻,也無償罪,幸喜有救星,小畜生,今夜遭我毒手。但呼延顯這老狗,我的女婿与你并無仇怨,因何怀此毒念,有日教你一命難逃,方見我老夫手段!”
  不表國丈之言,卻表李繼英一路進園,思量當初隨著狄廣老爺在邊關,多虧先老爺長育加恩,不异親生儿女。自從恩主歸仙之后,又遇水災,西河一縣人民,俱遭水難。我在水中,得逃性命,自奔投相府,已將八載,吾時常在此想念著夫人小主遇水之災,未知生死。今朝得逢公子于此,力降狂駒,反遭羅网,但吾李繼英曾受先老爺恩德,今日小主有難,豈可坐視不救!故特領此差,搭救了小主离災,方見吾李繼英知恩報恩之心。思想未了,不覺已進至花園,只見星光燦燦,月白如銀。
  當下狄青用過晚膳已久,正站立于桂花亭中,只見寒露靠霏,金風拂拂,此時人靜心清,不覺滿胸煩悶。思起下山之日,仙師有言說知,教吾至汴京,自得親人會合,至今還未得一會。又曾記遭水難時,与母分离,今已八載,不得重逢,諒來骨肉沉于波浪中了。又不知張忠、李義,身在囹圄,何時脫离。只恨孫秀妒嫉,險些將我身首分開,幸虧得眾位王爺相救,孫賊用藥棍打我二十,几乎喪命,又蒙隱修調理痊愈,恩德如山,使我銘心刻骨。又思到一段念頭,不覺頓足,悔恨心粗,拍胸道:“不好了!呼延千歲賜吾金刀,往殺孫賊.為降除狂駒,將金刀拋棄在面店中,我之罪大如天了。若不殺孫秀,也不打緊要,失去金刀,千歲爺豈不動怒。此時夜又深,難以出相府,不免挨至天明,早晨取回金刀,殺了孫秀,千歲爺必然提拔吾,強如在此龐府。”正在思量,又見有人送來酒筵一桌,叫道:“壯士,太師爺敬你是個英雄漢子,方才傳言備酒設筵,以待壯士,盡歡賞月,勿要辜負良宵。”狄青道:“方才已領太師爺的賜了,如何一而再乎?”家丁道:“太師爺賞的酒食,有什么稀罕,還要狠狠的提拔你呢!”狄青道:“因何用著兩副杯箸?”家丁又道:“太師爺只恐壯士寂寞,特命李繼英兄來陪你用酒。”狄青道:“你們李繼英是何等之人?”家丁道:“此人乃是太師爺得用家將。”
  狄青听了,暗自思忖,那李繼英之名,十分熟識,但一時想不起來。若問狄青九歲時已遭水難,主仆分离,已經七八載,故不能記憶。正在自言之際,李繼英早已到了,扛酒撰家人已轉身而去。繼英到亭中,呼聲:“壯士。”狄青問:“足下是何人?”繼英道:“小人姓李名繼英,特奉太師爺之命,著我來奉敬數杯。”狄青道:“哪里敢當!”二人坐下,用酒一番。
  時交二鼓,一輪明月當空,四顧無人,繼英細觀公子,長歎一聲,立起身子,把首一搖。狄青不解其意,便問:“李兄好好飲酒,因甚登時發此長歎?”李繼英离坐,雙膝跪下,呼聲:“小主人,你可知今夜有大難臨身否?”狄青道:“李兄,因何如此相稱?未知劣弟有何大難?巳請起再說。”正要伸手挽扶,繼英起來將手一招,二人同跑至登云閣,足踏扶梯,步步而上,秋風陣陣,卷透衣襟。繼英道:“公子你不認識小人了。”狄青道:“想繼英之名,似甚善熟,奈一時記認不來。”
  繼英道:“公子,我昔日跟隨先老爺,多蒙恩育,故今不改別名。自從老主人歸仙之后,小主人長成九歲,忽遇水災,小人水里逃得性命,流落至汴京,無奈一貧如洗,只得投于相府羈身,時思主母公子逢災,存亡未卜。今幸公子脫難長成,只可惜不曉得狼虎共同群,難脫此禍。”狄青听罷道:“不錯,如今記起你來了。但你言語不明,快些說明吧。”繼英道:“公子,你与孫兵部不知結下什么大冤仇?”狄青道:“我与他風馬牛不相干,不知他為何生心害我?”繼英道:“公子你難道不知孫兵部是龐太師的女婿么?”狄青道:“吾實不知他是翁婿。”繼英說:“太師言你要殺他女婿,為此今夜款留于你,公子豈不中了奸謀毒害?猶如蠅投蛛网,魚入紗繒,焉能飛遁?”
  狄青听了,雙眉逆豎,怒目圓睜道:“如此言來,龐賊也要害我了!”繼英道:“他是翁婿相通,要謀害公子,是以小人特討此差,以搭救公子。”狄青道:“只要你通知消息,我明白了。待我今夜打出龐府去,明日還來報仇。”繼英說:“公子,此事不可,你雖則英雄膽壯,但思侯門如海,斷斷不易逃出。況且他家將人多,狠勇者不少。”狄青道:“縱使他龐府千軍万馬,我何懼哉!”繼英道:“你縱然打出相府去了,太師爺明知小人通風,豈不將小人處治,一命難逃。”狄青道:“倘不打出相府,如何得脫离虎穴?”繼英道:“我先已打算好,園門已經封鎖,難以私逃,即此一帶圍牆,如此高聳,也難爬跨。只有對壁盤陀石旁有棵樹,高接云霄,公子若爬上樹,就可跨得過高牆了。牆外也有大樹相接,即是韓琦吏部府第。”狄青道:“韓吏部可是龐賊奸党?”繼英說:“非也,韓爺乃赤心保國無私之臣,我太師几次欲除害他,卻無辦法。公子權且走過韓府,暫避一宵。”狄青道:“繼英,今夜若非你通知消息,我定然遭其奸害,受你大恩,理當拜謝。”言罷,低頭便拜,繼英也忙跪下,叩首道:“公子不要折殺小人,且請起,事不宜遲,休得耽擱,快些脫离此地為高。”
  二人下了登云閣,即至盤陀石,公子扳著大樹,繼英又恐有人進園,東西四瞧,只見寂寞無聲,才略覺放心。當時狄公子爬上古樹,又跨過高牆,雙手扳過隔牆大樹。過得隔牆大樹,望下有三丈余,也覺心寒,只得扳枝立而不下。
  未知如何逃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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