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十一章 愛情也使人糊涂


  
  聰明絕頂的華陽公主在愛情面前終于糊涂了一次,而且是不可挽回的一次。

  一向好睡的華陽公主今天晚上失眠了,原因就在高漸离寫來的那首詩,太凄婉,太悲哀,太絕望,對她的刺激太大了。她讀一遍哭一遍,淚水把枕頭打濕了一大半。什么“一場空”,什么“難訴說”,什么“莫錯過”,好像這場婚事注定要失敗似的。
  哭夠以后,華陽公主冷靜下來細想,他為什么會寫這樣絕望的詩,依据是什么呢?難道父王要悔婚?沒有听說呀!當初盡管他很勉強,但畢竟是同意了的呀!如今已這么長時間了,朝廷上下誰不知道?父王絕不會出爾反爾,把女儿的婚事當儿戲的。
  但是,高漸离是個精明的人,絕不會毫無根据地自尋煩惱,而且,還把這煩惱帶給另一個人。
  大概,他等得太久了吧?不過只要想想老太后歸天還不到一年,這個疑問便會消失,他還應該想到現在已是統一六國的重要時刻。記得父王有次說過,待六國平定天下一統后,就為我們辦……
  當然,他還會想,為什么遲遲不委他的太樂令?她也曾這樣想過,不過父王解釋說,他正在命李斯重新制定朝廷百官職司制度,待天下一統后宣布實行,看來時間也不長了,也許到那時一并委任。她相信父王不會食言,父主乃一國之君,會讓自己的女儿嫁給一個普通百姓?
  一切疑慮都在華陽公主的腦子里過濾了一遍,她得不出悲觀的結論。她認定那詩是他在孤寂中胡思亂想時寫出來的,一個人在寂寞孤獨四顧無援時什么想法都會鑽出來,滿腔的悲苦無處傾訴,自然就流露到詩行里。
  他也太悲苦了,從小孤苦伶仃,長大后也有過追求和尋覓,但隨著燕太子丹和韓娥的死,希望一一落空。志不得伸已使他變得頹唐,加上又遇上眉娘事件的打擊,更是悲痛莫名。當与我相遇時,已是他人生的暮秋時節。想想大好年華的匆匆逝去,他的悲哀當然更深一層。我把他胸中的那堆死灰重新點燃,在他惶惑茫然時伸給他一只手,把他領進一片新的天地:從他那閃著异樣光彩的目光里,從他真誠到幼稚爛漫的笑聲里,從他那熱情似火的話語里,她發現他已找到一個生命的支點;可是,當他敏感到這個支點在動搖、可能坍塌時,他又怎能平靜下來?
  華陽公主感到自己的責任,她應該去溫暖他,鼓勵他,讓他堅強起來,穩穩站立在那里,像庭院里那株壯實的銀杏樹。
  她构思好一首詩,展開一塊白綢,用纖細的筆認真地寫在上面。
  詩寫好后,她捉來那只白鴿,把那方白綢纏在它腿上,用細絲線挂好,然后對著它的耳朵說几句悄悄話,再雙手高舉,把它送入天空。那白鴿很通人性,在華陽公主的頭上轉了兩圈咕咕叫了几聲,才沖向天空飛出宮去。
  做完這一切,華陽公主准備回房,外出辦事的冬儿笑吟吟碎步跑到公主身邊,左右看看除了秋儿沒有外人,便雙膝一跪說:
  “公主大喜!”
  “快起來快起來,什么大喜?”
  “奴婢听說大王要給公主完婚了。”
  “啊!你听誰說的?”公主听了,忍不住喜上眉梢,想到剛才給高漸离寫的詩,覺得自己的估計不錯。
  “在膳房听興樂宮王后的小宮女葉儿悄悄告訴我的。”
  听說是從興樂宮來的消息,華陽公主相信不會有假。因為興樂宮的吳王后是父王最寵愛的。可惜這消息來遲了半步,要不,她會寫在詩行里,讓他也早些知道這個喜訊。
  高漸离几乎同時知道這個“喜訊”。
  那天他奉詔進宮,出宮門時,一個老朋友向他迎面一揖,說道:
  “恭喜恭喜。”
  高漸离有些摸不著頭腦,說:“喜從何來?”
  “樂令大人,對我,您就不必相瞞了。”
  “不要亂叫,我不是什么樂令大人。”高漸离赶快聲明。
  “听說大王要給華陽公主辦喜事了,你這位駙馬爺的太樂令還不很快任命下來?剛才進宮一定是宣布對你的任命。看,又是結親,又是當官,雙喜臨門,還不該恭喜?這喜酒無論如何是賴不掉的了,哈哈哈。”
  听到朋友的哈哈,高漸离也哈哈大笑起來,他覺得很暢快,很自然,很真誠。笑后,點點頭,拱拱手,大步走去。
  “喂,當了官別忘了提攜提攜老朋友啊?”那朋友緊跟几步攆上來說。
  高漸离确實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長久窩在心里的穢气今天吐了個干淨。他終于向秦王說出郁積胸中、哽在喉頭的那些話:
  “大王,在下以為在樂曲中保留一些哀怨的內容是有益的,只要哀而不傷,怨而不怒便好。公孫尼子曰:‘樂不可以為偽’。如果全部是安樂的曲調,既單調,也不真實,有虛假和造作之嫌……”
  他是針對李斯堅持選樂以頌歌為標准而發的,可是秦王卻贊同李斯的意見。
  “朕以為,我大秦已統一神州,天下歸心,万民擁戴,此乃天意。如果樂中有哀怨的不諧之音,上天是會發怒的。”
  高漸离听了,也不示弱,說道:
  “啟奏大王,自春秋以來,諸侯間戰亂不止,人民苦不堪言。今大王統一天下,終止戰禍,實乃造福万民之偉業也。但為了警惕后世,留下些寫征戰苦難、寫饑寒悲苦的篇章,是必要的。何況,眼下人民尚未擺脫困苦,享受到太平幸福……”
  “什么?你講什么?”秦王听了心中不悅,馬上追問。
  “陛下,在下是說,如今六國雖滅,天下太平了,但百姓還沒有得到實惠;相反,由于連年征戰,加上大興土木,修建宮殿廟宇,人民苦干勞役,生活還很悲慘哩……”
  李斯雖然与高漸离在音樂觀點上意見相左,但他不愿看到這個有才華的音樂家因言罹禍。上次因韓非的死,不少詈罵傳到他的耳中,使他感到愧疚;何況,高漸离是搞音樂的,對自己构不成威脅。于是,在眼看秦王就要爆發時馬上岔開話題說:
  “高先生,今天是討論音樂問題,請不要把話扯遠了。請你回答大王關于《詩經》是否可以作為演奏節目的問題……”
  秦王知道高漸离是匹難馴服的劣馬,早就想讓他嘗嘗厲害了,無奈樂府一攤事還真少不了他。听了李斯轉圜的話,便按下怒气順勢說道:
  “李丞相禁止將《詩經》列為樂府目錄的意見,朕很贊同,太平盛世不允許去唱那些諷刺時政、發泄怨怒、海淫海盜的歌曲……”
  “大王,《詩經》乃先圣普收天下詩歌精粹之作,其中作者不少是公卿大夫太師,其用意在于教化,雖有諷寓,也多在規勸。《詩經》中的‘頌’樂乃宗廟之樂,‘雅’樂乃朝廷之樂,又稱‘天子之樂’。這些樂曲歷代演唱,從未間斷,一旦取消,不僅甚為可惜,且一時間也找不到替代的篇章……”
  秦王尖聲笑道:
  “我大秦統一天下后,文人學士會潮涌般來歸,還怕沒有人來寫頌贊的歌?”
  听了這話,高漸离感到無話可說了,便歎道:
  “這樣一來,連小孩啟蒙讀的‘關關雎鳩’也得改了?”
  “當然要改,那本來就是一首教人學坏的詩。”秦王說。
  “可是,孔子卻說它‘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一首‘發乎情,止乎禮義’的好詩哩!”高漸离毫不退縮地反駁說。
  秦王還沒遇到過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說話的人,厲聲說:
  “朕乃大秦國之君王,孔子只不過是小小魯國的一個臣子,誰說了算?”
  “當然大王說了算,”高漸离話中不無反唇相譏之意,“只是《詩經》是自周以來的詩歌總匯,几百年來一直傳唱,許多篇章早就深入人心,比如……”高漸离望著高高在上的秦王,不由想起當年救他母子逃出邯鄲時唱的那首《詩經》里的歌,他想用它來打動他,說服他。“比如那首《青青子衿》,閭巷之間誰不會唱?”
  秦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聲說:
  “可就那首唱男女私情的歌,卻被用來作為聯絡信號,去救出一個敵對國家的太子,后來這位太子當了君王,記住那段仇恨,發兵把那個國家踏平消滅了。你看《詩經》厲害不厲害?如果保留它,誰能說不會被坏人利用來作什么信號?”
  高漸离听了,又惊又气,沒想到這嬴政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他裝著若無其事地說:
  “大王說的信號,只不過是一种聲音而已。如果連聲音都要禁,那在小太子逃出邯鄲的晚上他母親從牆上跳下時發出‘媽呀’一聲惊叫,竟把敵國的巡邏士兵招來,險些送掉小太子的性命。按大王所言,小太子母親那聲惊叫豈不是給敵人傳遞了什么信號?”
  秦王与高漸离一問一答,針鋒相對,把在一旁的李斯听糊涂了。他不知道他們在辯論些什么,想打個圓場都無從插嘴,只有愣愣地看著他們。
  秦王气得几乎要爆炸,但他終于忍住了。他的統一六國的大業已經完成,慶祝盛典即將舉行,慶典中少不了的樂曲歌舞都是高漸离在指揮,缺了他還不行。這是一些非同尋常的慶典,辦得不好有失我大秦帝國的体面。對他,這個狂傲的高漸离,我還得再讓他几天……想到此,秦王收了怒气,把語气壓得十分平和地說:
  “既然你一定要保留《詩經》,朕也不便強行禁止,此事以后再議。只是這次慶祝滅六國慶統一大典上的音樂舞蹈節目,宮廷、廟堂上的樂曲演奏,你一定要准備好。過几天朕要与李丞相檢查。”
  等著秦王大發雷霆,准備接受一切后果的高漸离,見秦王今天如此寬容大量,很是感到意外,回答了一聲“是”,便退下殿去。
  暢快,從來沒有過的暢快,高漸离真正感到做人、做一個鐵骨錚錚的男人暢快。他挺胸昂首走過咸陽最繁華的西大街,行人中有認識的向他熱情地打著招呼,他也熱情地回禮。走過去后,還听到腦后拋過來一句:“看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听了,果然精神又爽快許多。
  當他以輕快的腳步走進樂府,走進他居住的后院,見到他臥室窗台上有只白鴿時,陡然間腳步變得沉重起來。
  那白鴿与高漸离已是老朋友了,見了面便展翅扑向他的胸前。高漸离忙用雙手把它接住,它就不停地咕咕叫著點頭表示問候。高漸离從它腿上解下那方白綢,上面是她用娟秀的字寫的一首詩。他讀著讀著,心情越加沉重起來。
  其實,那是一首應該讓他快樂的詩。詩中寫道:
  
  春花遍山紅,
  秋霜色更濃。
  人生本七色,
  何言空不空?
  殘枝病中臥,
  歲月苦消磨。
  听君唱一曲,
  枝頭花万朵。

  他知道,她是針對他那首凄苦悲涼的詩而寫的,她指點他要看到花開万朵的七彩人生。然而他一點也看不到,特別是今天見過秦王之后,他已完全絕望。可是我的公主啊,她還被蒙在鼓里。
  他的暢快這時一絲一毫都沒有了,他的男子漢大丈夫的暢快在儿女私情面前被碰得粉碎。他只想到她,而一想到她,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好像泡在痛苦里。
  嬴政究竟長大了,成熟了,在政治權謀中變得深藏不露狡詐陰險了。看他今天的神態自若寬容大度,儼然大國之君的風度,可是他心眼里裝的什么我一眼就看了出來。要是以往,我這樣触犯他,他會立刻暴跳如雷,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可今天,他一概忍住了,就連在一旁的李斯都感到奇怪。
  他感到一張网的存在,而且這网口已在收緊。他發現有人跟蹤,今天,那嘻嘻哈哈和自己打招呼的人中就有一個是郎中令府中的暗探。那家伙一直跟著他,直到他進了樂府大門。
  他已經揣度出嬴政對他的整套辦法和步驟了。
  “咕咕,咕咕……”那只白鴿飛進了他的臥室,在他腳前兜著圈子叫。啊,它還等著完成使命哩。也許還等著犒賞,他忙抓了把小米撒給它。
  他無法把他知道的一切寫給她,也不能寫給她。何必讓她去痛苦呢,她短短的一生已經痛苦夠了。于是他翻出詩稿,選一首快樂甜蜜的抄給她。
  送走了鴿子,他把那些詩稿一一翻出來誦讀。那一百多首詩全是寫的她,從第一眼看到她,到与她相交、相知、相愛,每一環每一扣,每一次歡樂与苦惱,每一個銷魂的時刻,都沒有漏掉。他本來准備在他們以后的日子里在一起細細誦讀的,可是現在它們已成絕唱。他把那些竹簡翻過一遍,牢牢記在心頭后,便找來火种把它們點燃。頓時,一段美麗便化作青煙消散在空中了。
  第二天,高漸离一如既往去排練節目,這是秦王交給他的使命,要他在一統海內的慶祝大典上安排規划音樂歌舞的演出。他把它當作一項神圣的工作,与嬴政的個人恩怨可以不計,一定要把這亙古以來從未有過的盛大典禮的樂章創作好,演奏好。至于以后秦王將對他怎樣,他听天由命。
  秦王對高漸离的命運早作了安排,但他深藏不露。不到時候,他是不會說出的——即使到了時候,他也不會和盤托出,只是按心中的安排,一步步去做。
  現在,他已成功地做了第一步:讓高漸离穩下心來全力把樂府的事辦好,特別是把這次慶典的事辦好,不讓他怠慢,更不能讓他逃跑了——盡管有華陽公主把他緊緊拴住,但也不能不防。
  對華陽公主,秦王的辦法是讓她在夢里呆看,直到最后時刻都不叫醒她。不過,她太聰明,又太有個性,防范是必要的……
  秦王的計划深深藏在腦中,哄過許多人,卻沒哄過興樂宮的吳后。吳后机靈敏慧,善良厚道,原与華陽公主生母玉姬親如姊妹。玉姬死后她對華陽公主甚為關怀,只是因為宮中規矩很嚴,少有机會接触。
  一日,秦王臨幸興樂宮,与吳后談到櫟陽公主的婚事,吳后說:
  “櫟陽較華陽還小一歲哩,姐姐的婚事未辦,先辦妹妹的,不知可好?”
  秦王說:“華陽公主的婚事也快了。現在六國已削平五國,在慶祝天下歸一時就辦她的事。”
  這個日子隨齊國投降的消息傳來很快就將到來,吳后暗暗為華陽公主高興。
  可是沒几天,秦王再次駕幸興樂宮時竟狂怒地吼道:
  “哼!我非要殺了他不可,最多再等一兩個月!”
  吳后忙過去扶著秦王,一陣安慰。她不敢直接問他要殺誰,只是說:
  “誰這么不識時務,竟敢惹大王生气……”
  “誰?還不是那個小小的樂工,一個自恃對朕有救命之恩就忘乎所以的狂妄之徒……”
  吳后听了一惊。他要殺高漸离?她不敢再問,她知道,秦王說要殺誰,誰八成活不了。可是華陽公主怎么辦呢?他倆愛得那么深……
  她自知力量微薄,救不了高漸离,但她想盡量去減輕華陽公主的痛苦。
  她找到一個去看華陽公主的机會。
  見是興樂宮的吳后,華陽公主飛似的迎了上去,先跪下請了安,然后便貼在她身上親熱起來。
  吳后拉著華陽公主的手進了里屋,一陣問候后,華陽公主說:
  “吳母后,自從老太后仙逝以后,宮里疼我的除您之外再沒別人了,可是您好久都不來一次;而女儿又不能隨意走動……”說著,竟忍不住流下淚來。
  吳后受到感染,不停地擦眼淚,擦了几把卻笑道:
  “你別著急,很快就有人疼你了……”
  “母后——您不要拿女儿開心了……”華陽公主扭了扭腰身撒嬌說,她知道她要說什么。
  “我几時拿你開心過?你把耳朵湊過來……”
  “不听不听……”華陽公主口上這么說,耳朵卻朝吳姬嘴邊湊,听得她笑眯眯的臉通紅。
  “可不能說是我說的呀,要不,你父王知道了可不得了。”
  “不會。”華陽公主要指天發誓。
  吳后制止了她,把話題一轉問道:
  “喂,我問你,小公主,那高漸离究竟對你怎樣?”
  “母后,我說了您別笑話,他嗎,他最疼我。”
  “可是……”吳后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華陽公主緊緊逼問。
  “我說了你不要生气呀,听說他這一年多在外面……”
  “在外面怎樣?”
  “你听了別气呀,”吳姬又故意猶豫了一下才說:“他在外面逛花街……”
  “我不信,他不是那种人。”華陽公主很不服地說。
  “我只是听說,看你把他護的。”
  “他實在是個好人嘛。”
  “男人中有几個像你說的這樣好人?”
  “哪怕一個,也是他!”華陽公主說得很堅決。
  吳后話一轉又問:
  “你那么喜歡他,是因為他幫你治好了腿病?”
  “有這個原因,不過,即使他沒有為我治病,我也會喜歡上他。”
  “可是世上比他好的男人多的是……”
  “我相信,但在我的眼里,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他是上蒼專為我而生的……”
  吳姬笑道:
  “女孩子開初都這樣,可是以后,你不會嫌他?比如他出身微賤,沒有官爵……”
  “父王已經說要任命他為太樂令……”
  “現在還沒任命呀。”
  “就是永不任命,我也不嫌。”
  “那你就認定他了?”
  “認定他了,永不悔改!”她說得很堅定。
  “要是他……”
  沒等吳后說完,華陽公主搶過來說:
  “他不會,他心里只有我,沒別人……”
  “好了好了,痴情的丫頭,像誰會從你手中把他奪走似的,說這話,也不嫌臉紅。”吳后說著,還在華陽公主臉上刮了一下。華陽公主便借勢一頭鑽進吳后怀里耍起賴來,把她的胸口頂得又痒又痛,連連求饒說: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饒了我吧……”
  華陽公主這才笑著抬起頭來,但她發現吳后在流淚。
  “怎么,母后,您在哭?”她奇怪地問。
  “哪里?”吳后忙揩了眼淚,笑著說:“還不是你使勁蹭的,我胸口好痛……”
  “女儿該死,女儿該死。”說著,華陽公主忙去給吳后輕輕地揉胸口。
  吳后要走了,華陽公主把她送出大門外好遠。回來時,她又跳又唱,好像幸福已經伸手可得了。
  可是吳后离開華陽公主的小院后,淚水一個勁地往下淌,她不知道他們會是一個怎樣慘烈的結局;而她,卻無能為力。她口中不停地念叨:“老天保祐他們吧!”
  華陽公主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好事一件接一件地來。
  “公主殿下,奉大王旨意,給公主添派兩個宮女供您使喚。”
  華陽公主當然喜歡,沒想到,父王那么忙也沒把女儿忘掉,忙說:
  “請公公轉致父王,女儿謝恩。”
  管事太監剛走,那只白鴿又從天下翩翩落下,毫無顧忌地飛進公主的臥室,圍著她咕咕叫個不停。公主正在向兩個新來的宮女問話,見了鴿子,草草問几句,便把她們打發走了。
  華陽公主急忙抱起鴿子,從它腿上解下白綢,上面寫的是她最喜愛的那首詩。雖然她已讀過不知多少遍,但每次讀,都能讀出無盡的新意与深情。她把它展開,像讀一首新作那樣津津有味。
  那詩寫道:
  
  云淡淡兮月如鉤,
  風習習兮影扶疏。
  一曲輕歌搖曳行,
  雙影彳亍小徑幽。

  記得那時她剛剛從床上走下來,起初在房內走走,然后由宮女扶著,在廊檐下,在庭院中一步步挪動。隨著腿力的恢复,她不滿足了,她要去看更大的天,去感受更廣闊的空間。她要到外面去玩玩,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去外面玩了。在兩個宮女攙扶下,她出了大門,后面跟著高漸离。她在院外花圃道路間走走停停,說說笑笑,与高漸离沒完沒了地說這說那。不覺間,夕陽西墜,一彎新月高高挂上了藍天。新月像是特地為她挂在那里似的,彎得那么可愛,亮得那么柔和;一陣又一陣甜絲絲的風吹過來,她再也站不穩,頭一偏,便靠在了高漸离寬寬的胸口上。高漸离先是一惊,而后也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把她緊緊摟在怀中……這時,兩個小宮女已悄悄隱退到暗處。
  那彎新月從樹枝樹葉間偷偷地把朵朵光斑洒在他們身上。草叢中不知名的小虫叫著,唱著不知名的歌……可是他們除了彼此間听到對方的心跳外,什么也沒听到。
  第二天,高漸离便向她獻上這首歌……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