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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罪過啊,罪過!


  
  她怕流血,怕死亡,可韓非和他的情人的死卻与她脫不了干系,她為此痛苦地歎息著、悔恨著。秦王對她說:“是我的女儿,就要習慣死亡!”

  几乎每隔三五天,秦王都要到華陽公主住的小院看看。這時,他已有了一個儿子三個女儿,但對這個女儿卻有一种特別的關怀和愛意:她從生下來就沒有了母親,作為父親,應當對她多施一份愛;她酷愛讀書彈琴,口齒伶俐,聰明异常,也實在逗人怜愛;再說,她是個身有殘疾的癱子,而這又是自己一手造成,應當用更多的愛和關心去補償。然而,更主要的還是她的母親的緣故,她長得太像玉姬了,看到她,秦王就想起玉姬,他那難熬的思念就會減輕許多。雖然,他也曾下決心要砍斷對她的思念。可是,要砍斷這种感情絕不像砍掉那玉石獅子的腦袋那么容易。
  比如今天,他又下意識地來到華陽公主的小院。
  “父王,女儿听出是您的腳步聲了。”秦王剛踏進大門,華陽公主就听出是誰了,她放大聲親切地喊著。
  听到女儿鮮嫩的銀鈴般的聲音,秦王心中一陣舒暢,一面打著哈哈,一面加快步伐走進女儿的臥室。
  “女儿給父王請安。”華陽公主欠起身,雙手向父王不停地打拱。
  “躺下躺下,別起來。”秦王過來握住女儿的手,按她躺下。
  “換了這個醫生,怎么樣?”秦王問。
  她本想如實講,還是老樣子,但沒講出來。她知道父王的脾气,如果說出來,那醫生准該倒霉了。便說:
  “感覺好些了。”
  “那就好,讓他繼續給你治。他說過一年之內能讓你站起來走路。”
  “那就好。”華陽公主并不相信,她已听過几個醫生的這類保證了。她不想再談這事,便把話題岔開說:
  “父王,听說最近又有好几個謀士來投靠秦國,我真替父王高興。”
  “不過我高興不起來。”
  “為什么?他們都是酒囊飯袋?”
  “很難說,”秦王說著,火便上來了,“不說別的,就拿獻的見面禮來說吧,都是一般的金銀玉器,异地特產之類,沒有什么名貴珍奇之物;其中有個魏國人叫尉繚的,獻上的竟是一箱黃土,這不明明在戲弄我嗎?”
  “父王准備怎么處置他?”她偏著頭問。
  “攆他走!要不,把他殺了!”
  “父王,這位尉先生您千万不能攆,更不能殺。”
  “為什么?”
  “請父王听女儿講段故事。”華陽公主對父王娓娓講道:“春秋時,晉文公曾流浪各地,討飯為生。有一次,他要飯時,鄉下人給他一塊泥巴。他正要去打那鄉下人,同行的人勸說道,這是天賜的吉祥兆征。將來,你一定會成為土地的統治者。后來,晉文公果然繼承了王位,還成了霸主。”
  “如此說來,他的寓意很深?”
  “女儿以為是這樣。”
  “幸好我今天听了你講這個故事,才避免我冤枉一個好人。看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女儿只不過閒得無聊,愛看看鬧書罷了,父王不必夸我。”
  “那你還看了些什么閒書呀?快告訴我。”
  “最近我看了韓非子的《孤憤》、《五蠹》等,可有意思哩。”
  “我早也听說這些書,只是沒有時間看,你看過,說几段我听听。”
  華陽公主有過目不忘的好記性,便背道:“‘智術之上,必遠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奸……’”
  “好,寫得好!”秦王拊掌稱贊道。
  “‘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無私劍之捍,以斬首為勇。是境內之民,其言談者必執于法……’”
  “說得好,跟我的想法一樣,好女儿,再背。”
  華陽公主又背了几段《王蠹》,秦王听了說:
  “哼,那种言必稱先王之道的儒生,高談闊論的空談家,為私利不惜生命的劍客,受賄往法的近臣,盤剝農民的高利貸者,在我秦國也有,這五种蛀虫不除,确有亡國滅朝之禍。”
  父女倆越談越起勁,不覺已到黃昏時分。秦王命就在女儿處擺飯,兩人邊談邊吃。
  “韓非文章寫得這么好,他是哪國人?現在何處?女儿你知道嗎?”
  “我身邊有個小宮女名叫小紅,原是韓國大戶人家的丫頭,蒙將軍攻韓那年入宮的。她說她見過韓非,是韓國公子,可有學問了,但因為說話口吃,韓王不重用他。”
  “能寫這么一手好文章,口吃又算什么。怪不得韓國那么弱,有人才不用。他們不用我用,能与這樣有學問的人朝夕相處,真死而無憾。我要得到他,明天,我就派人去韓國用重金騁他來。”
  華陽公主最佩服父王說干就干雷厲風行的大政治家風度。她高興地說:
  “像父王這樣果斷干脆,秦國的霸業一定能成功。”
  第二天,秦王上朝做的第一件事是重賞尉繚,拜他為秦國尉,專門掌管軍事事務;第二件事是立刻派人去韓國聘請韓非。
  听說秦國用重金來聘韓非,韓王這才認識到這個結巴的价值,赶快把他請入宮中,封官許愿,賜金賞爵,不讓他离開韓國。
  秦王惱了,立刻發兵二十万,令大將王翦為統帥,殺奔韓都陽瞿而來,聲稱,如果韓國放韓非入秦,便退兵。
  韓王眼見大兵壓境,慌忙召眾大臣商議對策。大多數人都認為,因為一個結巴韓非与秦國打仗太不值;何況韓國不是秦國的對手,与其打輸了才把韓非送去,不如現在就做個人情讓他去吧。韓王別無選擇,只有放韓非入秦。不過,他覺得就這么放韓非去了韓國也太丟臉,便召韓非入宮說:
  “秦國既然要你去,朕也不能留,但總得給你一個身份才好。這樣吧,委你為韓國使臣,代表韓國出使秦國。”
  王翦見韓國送出韓非,便下令退兵,帶著韓非向秦王复命。
  秦王見了韓非大喜,向他請教興秦方略。韓非因在韓國不受重視,又見韓國政治腐敗,無可救藥,便一心倒向秦國,向秦王獻出滅六國興霸業的密計,還發誓說,如果大王采納了我的建議而不獲成功,請“大王斬臣以殉”。
  秦王听了,十分高興,便找來相國李斯商議。他說:
  “昨晚寡人与韓非談了大半夜,他提出的消滅六國,統一中華的謀略切實可行,甚合朕意。今日特約相國來宮中,想進一步听听你的意見。”
  “大王,韓非与臣曾經同在荀子門下求學,對他我很了解。他的學問才能非同一般,就是臣也是很佩服的……”李斯滔滔不絕把韓非夸獎一番后,立即轉彎說:“然而可惜的是,韓非雖有才能,卻并不能為秦所用。”
  “那為什么呢?”秦王問。
  李斯說:“韓非本是韓國公子,一向忠于韓王,他多次向韓王提出聯合六國、削弱強秦的建議,韓王沒有采納。但他一心向韓的初衷顯未改變。至秦大兵壓境,韓王是以國使的身份派他來与秦國談判,誰又保證他不是來繼續實現他的弱秦計划的?大王現在要兼并諸侯,韓非作為韓國公子,最終還是要為韓國作想。現在,趁大王還沒有用他,不如把他殺了,免得留下后患。”
  秦王听了心中一惊,說道:
  “若不是相國提醒,險些中了他的計謀。”
  說罷,下令把韓非關押起來。
  華陽公主這几天心情特別好,她沒想到,自己只不過為了消遣打發愁悶的日子看些閒書,居然對父王有這么大的幫助。看那天父王听我背書多么認真,還贊不絕口說韓非的文章寫得好,說能跟那樣有學問的人朝夕相處死而無憾。后來,竟為了他發兵攻韓,直到把他弄到手為止。看來,自己雖然癱倒在床,對父王、對秦國還能有這么大的用處。她越想越興奮,便命宮女到處搜集書籍,她立下志向要把天下的書讀完。
  這天,她正在專心讀書,只見小紅匆匆從外面走來,喊一聲“公主”便跪在榻前,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怎么,誰期負你啦?”華陽公主問。
  “嗚……”小紅不停地哭。
  “快說,什么事?”
  “救命……”
  “誰要殺你?”公主被她哭糊涂了。
  “不,要殺公子。”
  “什么公子?怎么盡說些沒頭沒腦的話,別哭了,從頭說。”
  小紅略略忍住了哭聲,斷斷續續地述說著。
  公主終于听明白了。她覺得奇怪,為什么父王要殺韓非呢?他不是對他那么崇拜,那么重視嗎?不知怎的,她第一個就想到相國李斯,她覺得這事一定与他有關。
  “小紅,別哭了,快起來。”公主望著仍在流淚的小紅,產生了一個疑問,她問:“你為什么對韓公子這么關心?”
  “他……他是奴婢的叔叔。”
  “啊,怪不得。如此說來,他也是韓國貴族的后裔了。這几年也算委屈你了。此事你放心,我一定盡力。”
  “謝公主……”
  說也湊巧,這天下朝后秦王又到華陽公主小院來玩,他故意把腳步走得重重的,但卻未能如往常一樣听到女儿的歡笑聲。院落里靜得□人,只見一個宮女勾著頭跪在道邊。他感到奇怪,問道:
  “公主的病加重了?”
  “啟奏大王,公主的病未見加重,只是近日心中煩悶,不思飲食。”宮女回道。
  跨進女儿的臥室,但見她神情黯然地躺在床上,見父王進來,請了聲安,便不說話。
  “怎么了?發燒了?”他摸摸她的頭,“沒有嘛。是下肢不舒服?”他又摸摸她的雙腿。
  華陽公主搖搖頭。
  “那什么事情使你不高興呀?”秦王焦急地問。
  “因為女儿殺了一個人。”
  “殺了一個人也不值得這么不高興呀。”秦王反倒笑了起來,“你殺了誰?”
  “韓非。”
  他明白了,但又不明白的說:
  “我是想殺他,可是那是我呀,与你有什么關系?”
  “父王,要不是我向您背他的文章,您會發兵韓國把他要來嗎?當然是我殺了他。”
  “我是准備殺他,但現在還沒有殺呀。”
  “父王,我不懂,您既然要殺他,為什么當初又那么急于要得到他?”
  秦王被女儿問住了,一時回答不上來,便隨口說道:
  “因為他是韓國公子,他的心不會向著我們秦國。”
  “可是我們秦國大臣中又有多少是秦國人呢?就拿相國李斯來說,他就是楚國人……父王,也許是我多疑,我猜呀,這殺韓非的主意一定是李斯出的。”
  秦王對自己的女儿只有佩服的份了,她癱在床上多年,居然對朝廷的事知道得這么清楚。可惜呀可惜,要是她是一個男子……
  華陽公主見父親沉默不語,知道自己的猜得沒錯,便接著說:
  “父王,那李斯雖精明能干,但卻忌賢妒能,一定是他見韓非比他更有本事,便要借父王的手殺了他……”
  “不過,李斯的話也有道理……”
  華陽公主稍稍沉默后說道:
  “父王,女儿背誦一段文章您听……”
  “你又讀新書了?好,背給我听听。”
  “父王,您听著。”華陽公主說著,調皮地一笑,接著便背誦道: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孫支于晉。此五子者,不產于秦,而穆公用之……’父王,還有精彩的哩,您听:‘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
  “好了好了,你不要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秦王笑著制止道。好厲害的丫頭,她背誦的就是李斯寫的反對逐客的《逐客令》的奏章。用其之矛攻其之盾,手段高明,令人佩服。便說道:
  “好,就听你的,不殺韓非,明天我下令把他放了,封他個官,讓他為我大秦服務。”
  “父王,我的好父王,”華陽公主臉上立刻錠出笑容說,“您釋放韓非,也等于釋放女儿。要是他被殺了,女儿的靈魂將永罩在陰影里不得解脫了。只是父王,您最好今晚就下令釋放他,俗話說夜長夢多,李斯他……”
  “女儿,你也別太性急了,我明天一早就下令。今晚,你就好好睡覺吧。”
  可是,當秦王第二天派使者持令前去赦免韓非時,韓非恰在頭天晚上一命歸天了。是李斯以老同學的情誼送去的酒菜,韓非吃后七竅流血而死。
  韓非死了,韓非提出的兼并六國的計划正在被秦國實行。按韓非的計划,秦國兼并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韓非的祖國韓國。就在韓非死后的第三年,秦攻下韓都,韓王當了俘虜。
  秦王攻擊的第二個目標是趙國。
  按秦王的意思,趙國是他的第一個攻擊目標,因為他与趙國的仇恨太深了。當年,隨當人質的父親子楚住在趙國,不知受了多少气。且不說趙國的官員,就是一般百姓,也用歧視的目光看他和他一家,整日在羞辱与欺凌中備受煎熬;有時,還被一些惡少打得頭破血流。自己當時就立下誓言:有朝一日,一個不留地坑殺!
  為了尋仇,秦王曾几次發兵攻趙,均未得手,有兩次還被趙將李牧、廉頗帶領的部隊打得大敗。
  秦王憋著一肚皮气,作了准備,又計划攻趙。尉繚阻止
  “趙有李牧、廉頗等良將,攻之不易。”
  “難道罷了不成?”秦王气憤地說。
  “大王如要伐趙取胜,請依臣之計……”
  秦王采納了尉繚的計策,用重金收買了趙王近臣郭開。郭開向趙王進讒言,李牧被解職。
  趙王准備起用老將廉頗,命郭開先去了解一下他的健康狀況。
  郭開奉旨去拜見廉頗。廉頗知道他的來意,當著他的面身披鎧甲騎馬舞刀,英武不減當年;在宴席上,廉頗一頓飯就吃了一斗米十斤肉。言談中表示自己老當益壯,尚能為國效力。
  可是,得了秦國好處的郭開回去向趙王复命時說:
  “廉將軍雖老,食欲仍很旺,一頓飯吃了斗米之多,而且馬上功夫也甚了得。只是在与我對坐閒談的一會儿,一連上了三次廁所。”
  听了郭開最后這些話,趙王對廉頗失去了信心,取消了委他任統帥的打算,另外物色人選。
  秦王得到消息后,便准備下令攻趙,尉繚又出面勸止。秦王說:
  “現在趙國委派的將軍,都是平庸無能之輩,不正好攻打嗎?”
  尉繚說:“打仗,主帥固然重要,但士兵素質因素不能低估。想那趙國,早在武靈王時代,君主常年身著戎裝,帶領土兵騎馬射箭,練得兵馬強悍,能征慣戰。五國攻秦時,趙國為縱長,實力最強,士兵打起仗來舍生忘死。現在,雖然沒有好的統帥,部隊的戰斗力仍很可觀。因此,這時攻趙,時机尚未成熟。臣夜觀天象,東北象天空一片混濁,料定趙國不久會有災變,可以趁那時社會混亂、軍心不穩時攻之,必胜無疑。”
  秦王最迷信,听說趙國天空出現异常天象,將有災變發生,深信不疑,便耐著性子等待。
  果然,秦王政十六年(公元前231年),趙國發生大地震。第二年,又大旱。這時,尉繚向秦王奏道:
  “大王,時机到了,請發兵攻趙。”
  經過一番大榮辱大起落的人生波折后,趙太后歸于平靜。雖然,她恢复了太后的尊貴,過著錦衣玉食仆從如云的生活。秦王定時請安,王公大臣不時來叩頭,但她感到厭倦。她剩下的愛好還有兩個:一是漫步花徑听趙國來的人講故鄉邯鄲;一是半躺在椅子上听華陽公主擊筑唱歌。她剩下的希望更少,只有一個,那就是晚上能做一個快樂的夢。
  可是,几乎所有的夢都与她的希望相反。比如昨晚上,她竟夢見她母親出嫁。母親鳳冠霞帔地坐在花轎里直朝她笑……醒來后她覺得這個夢太荒唐,母親結婚時她還不知在哪儿,怎么就能見到?再說,夢是相反的,夢見辦喜事就可能是辦喪事……她越想越不對勁,還沒起床,便對窗外喊道:“來人。”
  “奴婢在。”一個宮女應著走近太后床邊。
  “早飯后去把華陽公主接過來,我要見她。”
  “是。”宮女退下后便去安排。
  趙太后叫人去接華陽公主是因為她會圓夢,好几次她圓的夢都說得很准。再說,好久沒見著她了,她想她。
  這一段時間華陽公主被籠罩在痛苦的陰影里難以解脫。
  這當然与韓非死有關,但還遠不止此。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晚上發生的一切。
  已經是上燈時分了,小紅走到自己榻邊,扑通一聲便跪下了,接著,便是不停地哭泣。
  “難道,你叔叔韓非他……”華陽公主猜一定是韓非出了事。
  “韓公子,他,死了……”
  “什么?”公主惊詫地問。
  “大王赦令到時,他已被李斯派的人毒殺了。”
  “消息可靠?”
  小紅哭著點點頭。
  “你是從哪儿知道的?”
  “公主,恕奴婢不能相告……”
  小紅抽泣著,再沒多說一句話。
  華陽公主躺在床上,她想的很多,但似乎什么都沒想,任淚水順著臉頰流淌。
  當她從恍惚中醒來,才發覺床前的小紅早已不見。突然,她有一种不祥的預感,連叫几聲小紅,無人答應,便叫來宮女問道:
  “小紅呢?”
  “剛才見她匆匆地走出院子,我們還以為公主有事差遣呢。”
  “快,快去把她找回來。”
  過了半天,找的人回來說,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不見人。
  華陽公主叫宮女通知太監總管,擴大范圍,在宮中各處尋找。鬧騰了大半夜,直至天快亮時一個太監去井里打水,才發現已淹死了的小紅。
  眾人七手八腳把她打撈上來,檢查一遍,未見有傷痕,斷定是自殺身亡。入殮前替她換衣服,見她手中緊緊攥著一物,掰開來看,是塊小巧精致的玉佩。宮女將玉佩呈給公主,公主細細觀看,正面精工巧刻一對鳧水鴛鴦,背面刻了些花草圖案,在花草中隱隱藏著一個字,細看是個“非”字。分明,這是個定情之物。公主心中不由一顫,一個完整的故事便出現在她的腦際:
  小紅乃韓國貴族小姐,在一次偶然的机會中与韓非邂逅相遇,私訂終身,并贈信物。由于戰亂,小紅被俘,成了秦國宮女。當她得知韓非到了秦國,頓時升起一縷希望。而當韓非被捕,她焦急万分,求我相救;乃至得知韓非被害,希望破滅,不再獨自苟活下去……
  華陽公主使勸捶自己的胸口。她后悔當初向父王推荐韓非的文章,要不,怎會把他從韓國弄到秦國,然后把他毒殺?他不死,小紅何以殉情自盡?
  “罪過啊,罪過!就我這個癱子,竟一次殺了兩個人,而且是多么好的兩個人啊!”華陽公主悲歎著,自責著。她恨李斯,恨父王,更恨自己。她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胸口,直至宮女們上來把她緊緊抱住。
  當晚,在准備把小紅的尸体抬出去安葬時,華陽公主叫來太監,拿出那塊玉佩對他說:
  “將這塊玉佩仍放在小紅手中,隨她一起去吧。”
  一連多日,華陽公主寢食難安,明顯瘦了一圈。
  秦王也來看過女儿几次,但父女相對無言。公主眼里雖有埋怨,但韓非已死,說也無益。至于小紅与韓非的故事,她守口如瓶,讓那美麗隨小紅一起埋葬掉吧。秦王未能救出韓非,自覺有些尷尬,但也無從解釋。于是坐一坐,問几句,便默不作聲地退去。
  但是在最后一次退出女儿臥室前,秦王認真地對華陽公主說道:
  “你要是我的女儿,就要習慣死亡。”
  華陽公主听了一愣,問道:
  “難道包括無辜的死亡?”
  “是!”秦王回答得很堅定。
  “不!”華陽公主的口气也很堅定。
  又過了好久以后,父女才勉強恢复了以前的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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