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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劫法場


  漢武帝在未央宮的臥榻上躺著,手中拿著書簡,竟然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今天早晨,他面帶疲倦地匆匆應付一下早朝,便急忙回宮。不要說身体疲倦,就是渾身是勁,他對早朝也不感興趣。許昌和庄青翟兩位,一直把他當作剛懂事的孩子,什么事情都說按先帝的慣例行事。先帝,先帝,還不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好一個無為而治,簡直是有點無帝而治。說來也怪,剛登上皇帝座位時,他覺得壓力很大,天天忙忙碌碌地看奏折,与大臣議要事,倒一點不嫌累,回宮后還能和阿嬌支應几招;而現在,事情都被丞相和太尉包下了,自己沒有什么事,倒覺得很是疲憊,反而提不起精神來。尤其是阿嬌,沒完沒了地要他做無用功,更使他不胜煩躁。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王太后。她雖然已是四十多歲,看上去和三十歲的人差不多,眼看著就得孤獨一人,終日在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監的陪伴下漸漸老去。想到阿嬌那如饑似渴的樣子,他真想為母親大叫不平。母親是個很有主張的人,過去地位低微,只好忍气吞聲,受夠了栗姬的刺儿。現在她當了皇太后,應該能說兩句話了,可還要看著太皇太后的臉色行事。可竇太主呢?五十多歲的人了,肥胖得像頭豬,還要自逞風流,听說最近居然對一個賣珠寶的小伙子有些意思。為什么自己和母親,當上了皇帝和皇太后,還要如此克制自己?而竇太主和阿嬌卻可如此放縱?
  母親三番五次告誡自己:不要多露鋒芒,要學會韜光養晦。一個月前,當他想到太皇太后那里去為趙綰王臧說情時,母親過來了。母親悄悄地告訴他,不能為兩個胡言亂語的人誤了大事。不能讓娘儿倆含辛茹苦換來的漢家皇座有所動搖。當時他還有點不相信,畢竟太皇太后是自己的奶奶,她會嗎?現在,他才意識到,什么都可能發生。許昌等人陽奉自己,陰承太皇太后;阿嬌之所以敢為所欲為,也因太皇太后疼愛女儿和她。如果太皇太后真的被自己激怒了,說不定……啊!母親的擔心不是多余的!難道自己就這樣碌碌無為地混下去?不行!說什么也不行!為什么自己非要慢慢地等待,等到太皇太后老去后,再來親政?要是太皇太后去了,母親皇太后再來干政,那如何是好?還有這個什么事情都由著性子來的阿嬌,難道自己這個大男人就要受她們的擺布?想到這儿,趙綰王臧的面孔又出現在面前。女人干政!牝雞司晨!唯女子与小人難養也!
  突然,昨天在平陽公主家中見到的夢中人儿,又出現在面前。這樣的女人,肯定是塊軟軟的、可以隨心所欲讓一個大男人發揮的材料!為什么我就得不到她?后宮增添一位佳麗,這難道也違了祖制?我就是要她,看看誰能以什么理由來反對!哼,說不定這件事,就是我反擊的起點。
  想到這里,他叫道:“得意。得意!”
  秉筆太監所忠走過來:“皇上,楊得意他,拿著您的金牌救人去了,還沒回來呢。”
  武帝怒而起身,說:“誰讓你多嘴?!”
  所忠不知所措,忙陪笑臉:“老奴該死。”
  “該死,你就去死啊?!”
  “是!老奴這就去死。”他向外走兩步,又回來。“皇上,奴才死了,還有點不放心。”
  “你無儿無女的,有什么不放心?”
  “皇上,老奴在想,老奴死了,還有比老奴更好使喚的嗎?”
  武帝放松了一下:“好啦,你都死了一百回啦。”
  “一百回不算多,老奴准備万死不辭。”
  武帝被他逗樂了:“哈哈哈哈!你這老奴,那是朕不讓你死!”
  “謝陛下隆恩。”
  “所忠,你說,楊得意他們為什么還沒回來呢?”
  “皇上,你要是等得不耐煩了,何不叫韓嫣來陪陪您哪。”
  武帝點點頭:“也是。我倒把他給忘了。叫韓嫣!”
  韓嫣是武帝自小的玩伴,也是武帝小時候的伴讀。這人是開國元勳韓信之后,當年韓信在被滿門抄斬之前,他的祖母被當成禮物送給周勃的一個隨從。所以他的父親就被韓信的這個小妾藏在腹中,帶到了周家。周勃和儿子周亞夫深知韓信死得冤枉,于是把這個有了身孕的女人收藏了起來,保證她安全地產下儿子。周亞夫后來又為他這個干儿子置業娶妻,終于為韓信保留下一脈骨血。那韓家的儿子后來又生了好几個儿子,周亞夫最喜歡的便是老三。看這“三孫子”長得玲俐可愛,周亞夫給他娶個女孩的名字──韓嫣。有一次,做了太子太傅的周亞夫帶著小韓嫣到后宮來玩,不料被小太子一眼看中,非要他留下不可,于是他就成了太子的伴讀和最好的玩伴。太子成婚后,韓嫣眼看成了大小伙子,不能再像原來那樣毫無顧忌地留在宮中,兩人只好忍痛分手。不料這韓嫣离開宮中就生了病,病得弱不禁風,有點像女人。后來他竟然自作主張,把自己給閹了,要求到宮中當太監,以陪太子殿下。此事惹惱了周亞夫,他覺得這是不祥之兆,于是堅決不許韓嫣再進宮中。直到周亞夫死了,太子即位之后,兩個童年伙伴才又走到了一起。不料王太后對韓嫣的這個舉動也很厭煩,加之太后以為韓嫣對后宮的事知道得太多,于是總不給這個想當女人的宦者好臉色看,于是他雖在宮中,但見到武帝,卻有些忌諱。
  如今韓嫣應召而來,一副弱柳臨風的樣子。多日不見武帝了,他想,還是要先給武帝跪下請安。
  “免啦。小嫣子。”武帝這樣叫他,使他非常高興。
  “小嫣子,你說說,那東方朔怎就那么福气,他夫人規定他每年娶一個美妙的女子。可我貴為天子,想要個可意的人儿,就難以辦到呢?”
  韓嫣明白了皇上的用意。“皇上,誰讓您是大漢的天子呢。”
  “天子也是人,為什么就不能娶個可意的人儿?”
  “皇上,當年皇太后和您受困時,可曾想過娶個可意的人儿?”
  武帝一怔,然后答道:“想啊!可是……”
  韓嫣詭秘地一笑:“那時,阿嬌皇后便是。”
  武帝并不否認。“可是……她直到今天,也不能給朕生個一儿半女,我就該斷……”
  韓嫣搶過話來:“皇上且慢。阿嬌皇后既不能生,何不告訴她,新來的妃子要是生了,就算是她所生的呢?”
  武帝眼中一亮:“對,對!好個小嫣子,你不愧是我自小的好朋友,關鍵時候,還是你有主意。好,朕命你為后宮協調使,可以出入所有后妃住所,專為朕安撫后宮那些煩人的事,不知你能否胜任?”
  韓嫣自然高興:“皇上,小人為伴皇上,把男儿的身子都去了,還會有不為皇上想的道理嗎?”
  “痛快!”武帝小聲地告訴他:“只要你能讓阿嬌不鬧事,我還會重重賞你!”
  正在此時,所忠上來秉報:“皇上,楊得意他們回來了,已在宮外等候。”
  武帝跳了起來:“快,快領朕看看,她們來了沒有!”
  未央宮外,楊得意和東方朔及衛青等人立地恭候。武帝不睬眾人,直奔兩輛車走去。他撳開第一輛車帘,一個小男孩從一美婦人怀中向他扑來。
  武帝大吃一惊,對衛少儿一愣:“怎么,你已經有了儿子?”
  東方朔樂了,他不緊不慢地說:“皇上,性子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武帝瞪了他一眼:“你又在搞什么鬼?”
  東方朔將武帝引向后車,撳開車帘:“皇上,剛才那是姐姐。這,才是妹妹。”
  武帝面對衛子夫,呆呆看著。
  這,正是夢中所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
  東方朔見武帝這副模樣,忙提醒說:“皇上,豆腐冷了,味道就不一樣嘍。”
  武帝一把推過東方朔,自己親自上前,先拉起衛少儿的手,然后將她抱出車來,向宮中走去。
  東方朔卻跟著不:“哎──陛下!臣還有要事秉告。”
  武帝頭也不回:“什么事,明天再說!”
  東方朔急忙攔住:“哎!皇上,臣等出生入死,找到的可還有一位重要人物啊。”
  武帝這才回過頭來:“是誰?”
  東方朔拉過衛青:“這位壯士,有万夫不當之勇,請皇上重用。”
  武帝略瞥一眼:“好吧,朕封他為散騎常侍,你們安排吧!”說完,頭也不回地將衛子夫抱入宮中。
  東方朔拍了自己的腦門,自嘲地說:“咳!瞧我這傻瓜,成了傻帽,自己還不知道!說不定,皇上連我是誰,都忘記了呢!”
  鐘粹宮中,皇后阿嬌与母親長公主面對而座,二人臉上愁云密布。
  竇太主悶悶地說:“都是你這肚子不爭气,愁有什么用?”
  阿嬌在母親面前,知道自己是不能放縱的。她委曲地說:“母親,你說皇上和這賤人,在一起都半個月了,理都不理我,我這個皇后還有沒有臉面啊。”
  “怎么叫沒臉面。這大漢江山,是我劉家的。天下哪個不知道,沒我長公主的幫忙,他們母子不知現在在哪儿了呢!”
  “母親,你不能這么說了。如今他的翅膀硬了,自以為可以飛上天了,他可不管當初我們是怎么幫他的。”
  “太皇太后還在,量他也不敢過分!”
  阿嬌沒有接話,她停頓了一下,悄悄地說:“母親,我們對付那賤人暫時沒有辦法,可听說,她那個相依為命的哥哥,還在宮外當閒差。要是他出了事……”
  竇太主醒悟:“那個賤人也就沒有笑臉陪皇上了,是不是?”
  阿嬌點點頭。但她擔心地說:“母親,你可要小心啊。上次,你派去的那些家將可都是些沒用的貨色啊。”
  竇太主臉上一紅:“哼,這回,我要讓廷尉宁成出面來辦。看誰能把他怎么樣?”
  一位宮女走上前來,欲言又止。
  阿嬌坐正了位子,問道:“什么事儿?快快說來!”
  “后宮協調使韓嫣求見。”
  阿嬌气憤地:“哼!你看看,也沒給我說一聲,他倒封了個后宮協調使。以后,就由他來指揮后宮了?不見!”
  竇太主急忙攔住:“不,宣他進來!”
  韓嫣隨著宮女進來,扑通一聲跪倒在地:“小人叩見皇后娘娘、太主殿下。”
  竇太主:“小嫣子,你一個大男人,竟然把官做到后宮來了!是不是替皇上來說三道四的?”
  “小人不敢,小人是為娘娘而來。”
  阿嬌一惊:“為我而來?你能為我做什么?”
  韓嫣不動聲色:“小人為娘娘道喜,也為太主殿下道喜。”
  竇太主站起來:“屁話,還喜呢,再喜,我女儿就被‘洗’出宮了!”
  韓嫣仍跪著,低著頭說:“小人不這樣看。”
  竇太主忙問:“那你說說看,喜從何來?”
  韓嫣悄悄地說:“如今有人愿為娘娘生子,以承漢室大統,怎能不說是喜事?”
  阿嬌茫然。“替我生儿子?誰會這么做?”
  韓嫣抬起頭來:“小人自幼在宮中与皇上為伴,深知皇上心事。皇上另納新人,主要是為了早生太子。如果有人生下太子……然后……,所以才為皇后娘娘道喜。”
  竇太主眼睛一亮,忙上前一步,將韓嫣拉起:“快,快起來,坐著說。”
  韓嫣也不推辭,坐到宮女送來的錦墩上。“皇后,要是將來儿子由你撫養……,說不定,他還會為你招一個親生的來呢!”
  阿嬌母女面露喜色。沒有儿子,身邊帶個儿子以促使生育,這是女人們常用的一招。當年,景帝生病,大家讓太子与阿嬌先完婚以沖喜,還真讓景帝的病好了呢。
  阿嬌的面上,多云稍稍轉晴:“母親,女儿身邊要是有了子嗣,不也是您的喜事么?”
  韓嫣卻加了一句:“不,太主也有喜事。”
  竇太主急問:“快說,我有什么喜事?”
  韓嫣不緊不慢:“小人与一個賣珠寶的后生,叫董偃的,可是十分相好……”
  竇太主急忙打斷:“好啦,好啦,我知道這事啦,就讓他帶著珠寶到我的府上吧。好了,現在我要起駕回府啦!”
  阿嬌不解:“母親,你……”
  “我不過是為了再買些珠寶。好了,女儿,你說的事,我一定去辦好!”
  韓嫣一笑:“奴才也隨太主同去?”
  “沒你,我哪儿去找寶貝去?”太主說完,起身對韓嫣媚笑。
  衛青滿面憤憤然的樣子,讓東方朔很不開心。
  他給衛青斟上一杯酒,面帶笑容地說:“兄弟,不能太著急。急性子不能吃熱豆腐呢。”
  衛青將酒一飲而盡,不解地看著東方朔。他想,你將我妹妹獻給皇上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他想把這話說出來,但又覺得不好開口。
  一個美女在一旁正在彈琴。听得出,那曲子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東方朔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阿秀,你學得還真快,教你兩遍,就能彈了。”
  那女子害羞地笑了笑,繼續彈她的琴,卻不時地向衛青瞅上兩眼。
  東方朔又說:“兄弟,兄長終日好酒好肉的待你,如果再憂愁,哥哥將這美人儿送你怎樣?”
  “兄長不要取笑。男人無所事事,要女人更麻煩。”
  “做大事,可要有耐心呢。”
  “兄長,你不是不知道,都半個月了,既見不到妹妹,也沒什么事可做,我的骨頭都閒得要散了!”
  東方朔自飲了杯中酒,又給衛青斟滿,然后慢慢地說:“令妹入宮,天天得到皇上的寵幸,豈不是好事?你倒呆不住了,兄長說的是實話,看看我身后的這個女孩,怎么樣?你要高興,今天就讓她陪你!”
  “兄長不要再提此事。小弟曾有誓言,不能施展大志,決不成家,也決不靠近女人!”
  “倒是好气慨!可是,沒有女人,男人就耐不住性子,總要找事。在京都中,一無牛羊可牧,二無力气活可做,你再不沾女人的邊,可不要生事么?”
  衛青囁嚅地說:“兄長,小弟想跟你……借點錢。”
  “這還不好說!我的錢,你盡管都拿去!……不過,你要錢干什么?”
  “小弟想借點本錢,再到市上販些牛馬,一來是賺些錢來,養活我那姐姐和外甥;二來也想尋找個好的坐騎,說不定哪天就用上。”
  “這個……要養活令姐和外甥?笑話!你外甥是我的干儿子,他和他母親,都該我來養活。”說著,他拿起竹竿,將房梁上垂下的八九串錢取下五串,遞給衛青。“這是五百個珠,拿去就是。要說尋找好馬嗎,倒是件好事。我也想看看你的馴馬術。好吧,過一會儿,你就和道儿去城北馬市看看,揀好馬,買上几匹!”
  衛青接過錢來,說聲謝謝,然后叫上楊得道就走。
  東方朔:“哎,別這么急嗎!道儿,小心點,不要与人爭執!”
  楊得道回過頭來,憨憨地笑了一下,點點頭,就隨衛青走了。
  位于長安城北的馬市,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衛青和楊得道來到馬市。二人這里走走,那里看看,許多馬販子上來与他們打招呼。衛青偶爾停下來,對那些高頭大馬看上一看,但都不感興趣。
  早有二人盯上衛青。這二人就是竇太主的家將,半個月前追殺衛青,被痛揍了一頓,至今面上尤有青紫印痕。只是他們換了便衣,衛青當然記不得他們。二人看到衛青是想買馬,就在一起耳語一陣,然后一人繼續盯梢,一人消失在人群中。
  衛青看遍一遭,未能發現良馬,不禁搖搖頭,歎了口气,自言自語道:“想不到,偌大的長安,竟然找不到一匹象樣的馬來!”
  楊得道這時才說出一句話:“衛大人,听我哥說,如今圣上愛馬,好一點的馬早讓御馬司給挑走了。”
  衛青啞然。他想,如果讓我去御馬司管馬,也是件快意的事,省得整天無事,一肚子气!
  道儿對長安也不太熟,他見衛青找不到馬,就說:“衛大人,我們回家吧。”
  衛青正想隨他而去,那位留下的盯梢人卻出現在面前。
  “二位,是買馬的吧!”
  道儿看了他一眼,粗聲粗气地說:“是又怎樣?連個好馬的毛都沒有。”
  “我們倒是有几匹好馬,不知二位是否有意?”
  衛青來了精神:“馬在哪里?”
  盯梢人詭秘地一笑:“稍等片刻,馬上就到。”
  道儿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衛大人,別耽誤工夫了。東方大人還等你回家喝酒呢!”
  盯梢人卻說:“哼!說要好馬,騙人罷了!給你們好馬,你們也不認識!”
  衛青正想走,听了他這話,卻站住了:“你說誰騙人?說誰不認識好馬?”
  “說你們。好馬放在面前,恐怕你們也不認識!”
  衛青露出憤怒的目光。他意識到面前這人有點不善,甚至有點面熟。他沒能馬上聯想到霸陵相遇,倒覺得手有點發痒。
  道儿怕事,忙拉住衛青:“罷了罷了,他也沒好馬,咱也不用買。回家喝杯酒,省得惹閒气!”
  衛青正要隨道儿离開,突然有几個胖胖的人牽三匹好馬走了過來。
  盯梢人得意地說:“走吧走吧,我們這馬只賣給英雄好漢!”
  衛青一見這三匹馬,眼中頓時發亮。“好馬。好馬!”
  盯梢人眼中放出光來:“怎么樣?買得起嗎?”
  衛青動心了:“你們說,要多少錢?”
  道儿卻提心吊膽:“衛大人,別買了,我們回家,找東方大人一塊來看看。”
  盯梢人對自己的伙伴們說:“你們看啊!說要好馬,好馬來了又犯嘀咕,八成是沒錢騙人吧!”
  衛青忘記了戒備,他真的喜愛這几匹馬。“你們說說,到底要多少錢?”
  盯梢人以語相譏:“看你們兩窮酸相,多了你們也掏不出,每匹五百個珠吧,掏得出嗎?”
  “五百個珠?我買一匹!”
  對方不干:“買一匹?那怎么行!我們几個一塊來的,想賣完馬,一塊回家。只買一匹,要出八百個珠!”
  衛青太愛這三匹馬了。他一眼就看出這是好馬,五百個珠一匹值得,八百個珠就太貴了。可巧,東方兄剛才給我的錢,就是五百個珠,也只能買一匹。他突然又想,要是將三匹全買下來,東方兄、公孫敖各得一匹,當是何等快意!可是這要一千五百個珠,恐怕讓東方兄出這筆錢,也要費點難。
  想到這儿,他向賣馬人說:“要是我三匹馬全要了,能便宜些么?”
  “呵!倒看不出來,你們買得起?”
  衛青只想買馬,不計較對方的出口輕漫。“諸位如能給個好价錢,我們就回家一個,再取些錢來,把三匹全買了。”
  “好!痛快。看樣子你也是個愛馬的,懂馬的,這馬賣給你,我們也放心。就這樣吧,三匹馬,一共一千個珠,就賣給你了!”
  衛青有些喜出望外,根本就沒去想,對方從价格到語气,變得都有些太快。他急忙將手中的五百個珠交給對方:“這是五百個珠,請查收。”然后他轉過身來:“道儿,你快回家,再向東方兄借五百個珠來,我在此等候。”
  “好勒!”楊得道從來都是听話的主儿,赶緊就往家中赶。
  衛青走過來,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靠近自己的那匹黑身白花馬的鬃毛。那馬回過頭來,好象找到了主人一樣,舔了舔他的手。衛青高興得滿面春風,他知道,這馬与自己有緣。
  突然,不遠處混亂起來。只听有人高喊:“快,快抓住盜御馬的賊人!”
  盯梢人和那几位賣馬的同伙迅速离開,只剩下衛青一人,在那里愛惜地看著、撫摸著馬,仿佛什么也沒听到。
  十多個御林軍兵勇直接沖過來,前邊的一個叫道:“找到了,御馬在這里!”
  衛青痴呆呆在站在那里,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早有兩位御林軍用繩子把他套住。這時他方知道反抗,但為時已晚。
  衛青大叫:“放開我!我是買馬的!”
  “就算你是買馬的,買皇上丟了的御馬,同樣是死罪!”
  眾御林軍一齊上前,牽了馬匹,擁著衛青,大叫“快走!”
  “呀呀呀呀──”衛青大叫數聲,開始發功,身上的繩索嘎嘎作響。
  御林軍們惊呆了:“這賊人好大力气!快,再加几道繩索!”
  眾軍士又用粗繩將衛青綁住,然后將繩的兩頭分別拴在兩匹馬的馬鞍上,縱馬飛奔。衛青隨之跑几步,被馬拖倒在地。
  一片煙塵之后,气喘噓噓的楊得道領著東方朔赶到。
  東方朔眼看著衛青被拖走,不禁淚水奪眶。他小跑了几步,顯然追不上。
  東方朔憤怒地將手中的五串錢扯得嘎叭嘎叭直響,繩子盡斷,然后一古腦儿撒向空中,大叫:“混蛋!誰要是害了我衛青兄弟,我就叫誰不得好死!”
  東方朔回到家中,急忙讓道儿找來公孫敖。
  #“兄長,我已經打听清楚,這又是竇太主讓人干的。快想辦法吧!”公孫敖著急地說。#
  東方朔皺著眉頭:“這事來頭不小,恐与宮中有關。看來,不惊動皇上不行啦。人現在關押在何處?”
  “在廷尉刑獄中。听說,明天午時就要斬首示眾。”
  此時漢代還沒有大理寺,所有司法決獄之事都由廷尉負責。東方朔知道,現今的廷尉叫宁成,那也是竇家的親信,如果找他,讓他延遲時間,那是辦不到的。看來,非搬動皇上不可了。
  公孫敖想了半天,也認為只有向皇上奏明此事了。
  東方朔的面色很凝重。他對公孫敖說:“兄弟,你我都不可掉以輕心。即使讓皇上知道了,免其一死,恐怕竇家也會先斬后奏。明天我倆只好分頭行事。你去刑場,不妨帶上家伙,帶几個幫手,不行就動手。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救下衛青兄弟,就算成功,朝中的事,就由我來周旋。得道,你兩頭通信儿。”
  又是一個早朝。武帝自從得到衛子夫之后,他要在皇后和衛子夫兩個人之間來回穿梭,确實疲倦了許多。他敷衍了事地登上龍座,所忠宣到:“有本奏上,無事退朝。”
  太尉庄青翟和丞相許昌面面相覷,好似有事,但又不敢多言。
  武帝好象也看出點問題,便問許昌道:“許丞相,有事快快奏來。”
  許昌見皇上點了自己的名,便向庄青翟看了一眼,庄青翟裝作不知。
  許昌只好應答道:“啟秉万歲,天下太平,路不拾遺,百姓夜不閉戶,都是陛下圣德所至啊。”
  “噢?這么說,天下無事,朕可以高枕無憂嘍。”
  許昌:“臣以為正是。”
  此時東方朔走上前來,扑通一跪。“啟秉皇上,臣有一事不明。”
  武帝來了興致:“東方朔?也有你不明白的事?”
  東方朔手持笏版,大聲說來:“臣剛才听丞相說,天下太平,路不拾遺,百姓夜不閉戶。可是就在昨天,皇上您的御馬,被人偷了三匹,不知這也是‘天下太平’的例證嗎?”
  武帝一惊。他是個最喜歡馬的皇帝,听說御馬被盜,能不心惊?可是沒人秉報啊?“有這等事?我怎么沒有听說?”
  庄青翟說話了:“秉皇上,老臣今天早上入朝之前,還听御馬都尉說,御馬一只不少。”
  東方朔緊逼一句:“太尉一大早,怎么就和御馬都尉聯系上了?”
  武帝也覺得奇怪:“是啊!太尉,朕的御馬,不歸你管啊。”
  庄青翟被問住了。他的老腦筋此時畢竟沒糊涂,忙解釋道“是這樣的,皇上。老臣昨晚听廷尉宁成說,有個盜賊,偷了皇上的三匹御馬,被御馬監當即擒得。御馬已歸養監中,故不愿以此小事,惊動皇上。”
  “那盜馬賊呢?”
  “按我漢律,午時問斬。”
  東方朔卻說:“啟秉皇上,据臣所知,盜馬賊如今逍遙法外。”
  武帝將信將疑:“噢?盜馬賊現在何處?”
  庄青翟連忙打斷:“皇上,東方朔一向胡言亂語,那盜馬賊已經綁赴法場,即刻問斬。”
  東方朔盯著許昌:“請問丞相,你先說‘天下太平,夜不閉戶”,怎么一轉眼太尉又說,有盜賊可斬了?何況那行將被斬的盜賊,根本不是盜賊呢?”
  庄青翟眼睛有點發直:“東方朔,你不要搬弄是非,鑽老夫的空子。我倒要問你,當著皇上,你說盜賊如今逍遙法外,那你說,那盜賊現在何處?”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眾朝臣一惊:啊,是誰?然后面面相覷。
  庄青翟眼睛直得發硬:“那你就指出來,讓皇上看一看?”
  東方朔轉過身來,對皇上深深作揖:“啟秉皇上,偷盜御馬的人,就是臣東方朔。”
  “哈哈哈哈!東方愛卿,你又在開玩笑?你盜朕的御馬,干什么用?”
  “啟秉皇上,臣昨天与結拜兄弟衛青,同到長安馬市玩耍。有几個賣馬的人,牽來几匹駿馬,想方設法要臣和衛青兄弟買下。臣見那三匹馬不是凡馬,十分疑慮,無奈衛青兄弟愛馬如命,非要買下不可。臣想到,如果真是陛下的御馬,也該買下,以防丟失,于是回家取錢,留衛青兄弟在那儿廝守。誰料臣剛走開,就有御林軍前來,將衛青兄弟拿下,關進廷尉刑獄。皇上您說,如果衛青兄弟是盜賊,臣難道不也是盜賊嗎?”
  “東方朔,你說的衛青,是哪一個?”武帝此時才覺得衛青這個名字很熟悉,而且特別重要。
  “就是那個吹塤的大漢,你封做‘散騎常侍’,其實一天也沒‘侍’過的衛青啊。”
  “啊?”原來是那個吹塤的壯士,自己寵妃衛子夫的哥哥!“快快傳朕旨意,不得問斬,帶進宮來,朕要親自過問!”
  午門之外,法場之上。一個劊子手上身赤膊,手持鬼頭刀,在磨石上霍霍而磨。
  衛青面部和胸前血肉模糊,被綁在一根大柱子上。
  盯梢人出現在法場之上,他已穿上官衣,當上了監斬人。
  盯梢人:“別磨蹭了,快快問斬!”
  劊子手:“還沒到午時呢,你急什么?”
  “皇后懿旨,速斬速決!”
  “皇后?她來了?她也要看我用鬼頭刀殺人?”劊子手竟覺得有些快意:如果皇后來看她斬人,那他的鬼頭刀功夫肯定出神入化,進入藝術殿堂了,真是天大的造化。
  盯梢人有些生气:“看你個鬼!不斬了他,皇后就會斬你!”
  劊子手樂了:“皇后要斬我?呵呵!她那雙玉手,拿得起我這鬼頭刀?要是那樣,我可就死而無憾了!”
  盯梢人開始憤怒:“憾你個屁,你不開斬,看我的!”
  說完,他自己奪過鬼頭刀,向衛青砍去。那刀很重,但他仍是奮力舉起。衛青眼睛閉上,引頸就戮。
  只听“當”的一聲,鬼頭刀飛向天外。公孫敖單刀向前,一把抓住盯梢人的衣領,將他提起。
  盯梢人大叫:“有人劫法場啦,快把他拿下!”
  負責警戒的眾兵勇欲向前來,只見十余個勇武戰將,沖到公孫敖身邊,來保護。
  公孫敖將盯梢人扔給自己的弟兄,自己轉身向前,“嚓嚓”几刀,將衛青身上的繩索斬斷,兩人擁抱在一起。
  劊子手在一旁樂了:“這下子我沒事啦,你們打吧!”
  盯梢人頭腦是清醒的,對那些兵勇大叫:“快去廷尉司,讓人報知宮中,有人劫法場啦!”
  一兵勇慌忙從亂戰中跑出,向皇宮飛奔。
  公孫敖且戰且退,向皇宮方向撤去。他的那幫侍衛兵打起監斬兵來,當然是寬綽有余。“好吧,我們一塊儿走,去到朝上弄清是非!”
  正在此時,皇帝特使來到,手持金牌,大叫:“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公孫敖這才松了一口气。盯梢人見勢不妙,想悄悄溜走,又被公孫敖一把抓住。“想溜?那把鬼頭刀今天還沒開葷呢!”
  朝堂之上,漢武帝面色鐵青。他知道,這一定阿嬌和她母親操縱的一件無法無天之事。現在,他要的是證据。
  “太尉,你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青翟:“臣确實不知詳情。”
  “哼!朕將朝政委托与你,未料到你卻如此行事!”
  庄青翟嚇得有點發抖。他知道,只要皇上抓住了他的錯,免了他太尉之職,太皇太后也說不出什么來。
  廷尉宁成和兵勇甲進來。
  廷尉宁成:“太尉,大事不好。剛要問斬,卻有人劫了法場!”
  庄青翟气急敗坏地說:“我管不了,別找我,皇上在此,為何不向皇帝上秉告?”
  武帝已是勃然大怒:“噢?你們還要問斬?朕的話等于白說嗎?”
  廷尉宁成急忙跪下:“皇上,這……不是臣的主意。”
  “那你說,是誰的主意?”
  “這……臣也不知。”
  “啪!”武帝“霍”地站起,手將案上的一塊鎮尺摔個粉碎。“好哇,朕的話也沒用啦!”
  許昌忙上前勸解:“陛下息怒,想來是陛下的圣旨還未傳到。”
  武帝:“沒有傳到,也沒到午時三刻,誰敢提前問斬!?”
  庄青翟囁嚅地說:“老臣……也是不知。……有些事情,不好在此直言。”
  武帝怒目而視:“不好在此直言?難道要避開我做事情嗎?”
  庄青翟無奈了,忙拉出最后一塊大旗:“陛下息怒,老臣也是按太皇太后的旨意行事。”
  武帝心中一惊。你竟敢將太皇太后搬到朝堂上來?分明是竇太主和阿嬌的事,你非要抬出太皇太后來。好,我讓你玩完!“哼!你還敢冒用太皇太后的旨意?我太皇太后至仁至慈,怎么會派人偷我御馬,濫殺無辜?”
  庄青翟連忙伏地磕頭:“皇上,老臣不是……”
  他想說“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可一口气沒喘過來,竟然昏了過去。許昌忙示意兵勇將他救起,拖到宣室。
  武帝覺得甚為痛快。他又問宁成:“是誰劫的法場?”
  東方朔又冒了出來:“啟秉皇上,是臣干的事。”
  “你又來了,難道你會分身術?”
  “臣不能分身。臣怕有人搶先殺掉衛青兄弟,特讓公孫敖帶人看護,一旦有人想違抗圣意,先行施斬,東方朔就讓公孫敖行皇上旨意,劫了法場。”
  武帝:“劫的好!快召公孫敖上殿!”
  公孫敖率衛青上殿。漢武帝見衛青慘狀,更加憤怒。“你們不說,朕也明白了。好哇,管事管到朕的頭上了,還要拿無辜的性命來撒气。那么,好!傳朕旨意!”
  眾大臣全部跪下:“是!”
  武帝此時已不生气,他為能找到借口,除掉太皇太后的一個耳目而暗自高興。于是他認真斟酌每一個字,不緊不慢地說:“庄青翟參与皇宮內事,殺戮無辜,又將此不義之舉誣為太皇太后所為。如此欺君罔上,本當嚴加治罪。念他三世老臣,朕代太皇太后行仁慈之舉,先免其一死,除去太尉之職,回家待罪,听候太皇太后定裁。”
  許昌忙代庄青翟跪下:“臣代庄青翟謝主隆恩。”他的心中有點暗自高興,這回朝中就我一人說了算啦。可他又心頭一緊,我可要小心行事,這小皇上可不是好惹的呢。
  武帝:“命衛青、公孫敖為建章宮都尉,与東方朔共同伴駕。”
  東方朔等伏地而謝:“臣等謝皇上大恩。”
  “廷尉宁成,手操生殺大權而不知為朕把關,險些誤殺忠良。此等無用之人,宜逐出朝廷,永不再用。”
  宁成知道自己是代人受過,但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了,他忙跪下謝恩。
  武帝看了一下被捆在一旁的盯梢人,憤怒地說:“這是哪里來的亂臣賊子,拉下去,砍了!”
  那盯梢人知道生存無望,卻不愿當個屈死鬼。他邊被推走,邊叫道:“皇上,冤枉!是陳皇后和竇太主讓我干的,冤枉啊!”
  武帝听了這話,面上又轉而變青。好哇!你阿嬌母女也太過分了!既然朝堂之上人人都知道這事了,我就來個一不做,二不休,讓你們自食惡果!于是將本已結束的詔令,接著又續下去:
  “立衛子夫為夫人。今后再有干預朕后宮私事者,斬無赦!”
  眾大臣伏地:“是!”
  東方朔抬起頭來,向公孫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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