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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儒道守關


  未央宮大殿之上,今天气氛非常特別。一是上朝的官員很多,几乎沒有告假的;武帝又開恩讓一些平時輪不著上朝的小一級官員也來旁听,所以,即使衛青、霍去病等武將不在,大殿上還是擠得滿滿的;其二是大臣小臣們都很嚴肅,沒有一個敢大聲地喘气儿。就連剛剛复職的東方朔,也站得直挺挺的,一副凜然不可說動的樣子。
  原來是匈奴單于“一只鞋”派使來漢,要求講和來了!這可是自武帝登基以后,雙方進入戰爭狀態以來的第一次,而且是匈奴人主動來求和。誰都知道,衛青和霍去病,已按皇上的安排,一個自河套的朔方城北上,徑抵匈奴重兵所在的趙信城,另一個自河西走廊包抄,由祁連山東直插匈奴老巢,如今糧草已齊,可能都已經出發了!匈奴單于一定是聞到了風吹草動,不敢應戰了。這种場合,正是武帝大楊國威之時,也是眾大臣大長志气之時。遙想當年,高祖雄風為匈奴軍臣單于所壓,呂后悍婦不敢獅吼,文帝頻送珠寶美女,景地也是一味和親,那時匈奴使者一到,漢家大臣們面如土灰,只有討价還价,求匈奴不要再戰而已。眼下大為不同,匈奴使者謙遜异常,美女好玩帶上几車,真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風水轉到漢家的陵墓頭上了。
  匈奴這次派出的使者,全身匈奴的的著裝,但看起來有些像漢人。他四十多歲,長得頗為敦實,一舉一動都很老練。在一陣“宣匈奴使者上殿!”的高叫聲中,他低著頭,跟隨引導步入未央宮,見到漢家武帝古威風凜凜地坐在皇座前,面前群臣,全是气宇軒昂。
  匈奴使臣不由跪倒在殿,雙手捧起用匣子裝著的國書:“匈奴使者衛律,參見大漢皇上。”
  武帝讓楊得意接過國書,并不急于看它,只是不太經意地問道“怎么?匈奴‘一只鞋’單于,要和我大漢講和?”
  匈奴人听不懂“一只鞋”和“伊稚斜”的區別,但听到漢皇公開呼叫單于的名字,便不由得一惊。但這個自稱叫衛律的人,微微抬起頭來,應道:“是的,漢皇。我們大王以為,兩國連年爭戰,彼此都沒好處,特派微臣衛律來此請和。”
  武帝禁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我大漢与匈奴對峙數十年,今天,朕終于听到匈奴人說,不打了,我們求和了!”
  “啟奏漢皇,匈奴与大漢交戰,概由匈奴前王軍臣單于引起。今日匈奴單于伊稚斜,樂善好生,不想使兩國子民都處于戰火之中,故請漢皇,重議和親,再結秦晉之好。”
  “哈哈哈哈!你們‘一只鞋’還樂善好生?他為了單于之位,把于單太子逼得無處逃生!他要与我大漢再結秦晉之好?恐怕是他知道了我大漢兩位大司馬,衛青和霍去病,正在邊關練兵,准備北上的緣故吧!”
  那衛律卻振振有詞:“漢皇陛下!小臣以為,匈奴与大漢十多年來,互有胜負。雖然大漢近年來取胜較多,可是,國之所需,大都作為戰爭費用;兩國子民,從軍數十年而不得返家者,不計其數。請漢皇陛下為民生考慮,暫時休戰,讓小民有繁衍生息之日吧!”
  武帝覺得這位使者的話還有點道理,不由有點惊詫。他根本不接使者的話茬,而是問道:“你叫衛律?朕听你說話,和長安人差不多。你告訴朕,你到底是漢人,還是匈奴人?”
  衛律說道:“啟奏漢皇,臣原為漢之儒生,生長于云中,自幼熟讀詩書,粗知禮樂。后為匈奴所擄,匈奴單于佩服漢朝的大將軍衛青,便將身邊的許多漢人都改姓衛,賜臣名為衛律,命臣用大漢語言和詩書教育匈奴弟子。今日匈奴議和,便派大小臣前來了。”
  “你原來是大漢的儒生?如今給匈奴人為師?那于單太子,你認識嗎?”
  “啟奏漢皇,于單太子曾隨小臣學習漢人語言和詩書,臣多教他忠孝仁恕之道。后來于單過于懦弱,朝中大臣多怪罪于小臣,說是小臣用漢家弱學毒害了他們的太子。后來于單投降了漢皇,小臣更成了眾矢之的。不料伊稚邪繼任單于,不僅沒治小臣之罪,反說小臣有功。今日漢皇大兵壓境,匈奴便以為小臣是最好的构和使者,便讓小臣來了長安。”
  漢武帝龍顏大悅:“哈哈哈哈!這么說,你不僅是匈奴的功臣,也是大漢的功臣了!幸而我大漢,沒用儒者之術,治理國家。如果是那樣,豈不也育出許多懦弱之虫來?那好,朕念你多少有點功勞,暫不殺你。你可以去長安之郊,看看你的學生,太子于單。听說他最近病的不輕呢!”
  衛律卻問:“啟奏漢皇,這兩國講和之事?”
  武帝漫不經心地說:“你不要管啦!三天之后,朕自有國書回复!”
  衛律跪而再拜:“小臣謝漢皇不殺之恩。”說完便在一名幫監的引導下退出大殿。
  武帝看了眾人一眼,“哈哈哈哈!匈奴也害怕了,‘一只鞋’要和朕講和!眾位愛卿,如今兩位大司馬都在邊關准備戰事,你們說說,朕是和,還是戰呢?”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吭聲。
  武帝看了丞相李蔡一眼,問道:“丞相,你是戰將出身,曾隨你兄李廣將軍,親臨邊關。你說,匈奴主動求和,朕是和親,還是繼續討伐呢?”
  李蔡有些回避地說:“皇上,我大漢立國以來,匈奴要求講和,這可是頭一回啊。”
  武帝有些不以為然:“頭一回,又怎么樣?”
  李蔡不敢直說,便繞起了圈子:“皇上,不戰而屈敵者,是為大胜。何況我方糧草吃緊,兵馬疲憊。”
  他說的也是事實。武帝還想再問,突然不遠處傳來“咳!”的一聲歎息。武帝耳朵對這聲音熟得很,它出自東方朔。
  “東方愛卿,你歎什么气呢?”
  東方朔說:“皇上,臣只是歎息,可臣听見,有人在痛哭呢!”
  大殿的人都靜了焉下來,武帝也直起耳朵,听什么人在哭。可他什么也沒听見。他惊奇地問:“有人在哭?是誰?朕怎么沒有听見?”
  東方朔上前一步:“皇上,臣听到一個人在哭。這個人,縱橫飛馳于大漠之上,大小數十戰,都因匈奴太強,自己的運气也不太好,沒能立下大功,皇上也沒給他封侯,至今他含恨九泉之下啊。而他的弟弟無功受祿,卻當上了丞相,卻不知繼承其兄之志,見到匈奴要和親,便想躺著睡覺了。皇上您想,他能不失聲痛哭嗎?”
  武帝听了這話,面容為之聳動:“你說的是李廣將軍?”
  東方朔順口說道:“李廣,李廣,效命疆場;李蔡,李蔡,護著腦袋!”
  眾臣大笑起來。李蔡這回不是護著腦袋,而是低著腦袋了。
  武帝見李蔡那副熊樣,也覺得得可气,但他還是直截了當地問東方朔:“東方愛卿,朕剛讓你官复原職,你便和朕兜起了圈子。你就直說,是和,還是戰呢?”
  東方朔的言辭,由緩慢而轉為激烈:“皇上,臣以為,我大漢与匈奴,能和亦是好事。兩國互不開戰,邊境自由來往,人民安居樂業,這是臣的夢想啊!可是,如今匈奴不是為這些而和,不是從內心求和。而是他們害怕大漢馬踏沙漠,他們只是緩兵之計啊!”
  武帝頻頻點頭,自己也發表了見解:“好!東方愛卿,說得好!還有,那匈奴‘一只鞋’,要与我結秦晉之好,動不動還以兩國相稱。朕是天子,是天下的主宰,大漢才是天下唯一的帝王之國,他匈奴‘一只鞋’,有什么理由和我分庭抗理?”武帝心中想的,卻与東方朔不完全一樣。
  東方朔正想分辨,突然,一個四、五十多歲的儒者出列了。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公孫弘的弟子,太子太少傅、儒學博士狄山。
  那狄山文質彬彬地進言:“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可說否?”
  武帝見他說了話,覺得有些出乎意料。“噢?原來是狄山,狄博士。自從公孫弘向朕引荐了你,太子的學業不斷長進,可朕還沒听你在朝上說過一句話呢!好哇,你說吧!”
  狄山從容地說:“皇上,你剛才說得极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濱,皆為王臣。那匈奴遠在沙漠,也不該稱王,更不該用國的名義,來和皇上議和啊。”
  武帝心想:此話甚和朕意。你不愧是公孫弘的高徒。“狄山,那你說怎么辦?”武帝讓他接著說下去。
  “皇上,臣以為,匈奴要和,也不是不可以。陛下你要讓匈奴不再稱國,而是向您稱臣,陛下您再封他為王。那樣,匈奴不就是皇上您的一個藩王,匈奴不就也歸順大漢了嗎?”
  武帝想:天下的事,有這么容易?“狄博士,你說,怎樣才能讓匈奴甘當大漢的臣子,永遠歸屬于朕呢?”
  狄山振振有詞:“皇上,臣以為,自古以來,能不戰而屈敵者,方圣人也。匈奴要求与我大漢和親,不就是要一個公主与匈奴為妻么?高祖和孝文皇帝之時,時常將宗室公主下嫁到匈奴,皇上您何必不效法此事呢?”
  武帝有些不高興。“狄博士,你讓朕把公主送給‘一只鞋’那個糟老頭子,与他和親?”
  狄山看到了皇上的臉色不好,便說道:“皇上,沒必要!臣以為,將宗室的一個公主,嫁給匈奴足矣!這樣,我們就可不動大兵,不戰而至胜啊!”
  “宗室公主?你說,哪一個可以?”武帝見他說不是將自己親生女儿許給匈奴,面色稍有好轉。
  “皇上,江油王劉建,因暴虐成性,被皇上賜死。皇上你仁心宅厚,不忍將江都王之女劉細君賜死,于是將她收養在宮中。皇上何不將她,賜給匈奴,以換取一世安宁?”
  不料武帝大怒:“胡說!細君是朕的孫女輩的,剛剛成人,朕豈能將她送給匈奴的‘一只老鞋’?”
  眾人听皇上把那已經很老的伊稚斜說成“一只老鞋”,不禁想笑。可他們看到,連東方朔都沒有笑,于是又都將面孔板了起來。
  狄山見武帝連劉細君都不愿拿出來,心里當然犯怵。“皇上,過去大漢与匈奴和親,是迫不得已;如今匈奴是自己要求和親,只要他放棄國號,俯首稱臣,尊皇上為天子,何必不可呢?”
  武帝白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東方朔慢慢走過來,走到武帝与狄山之間。“皇上,臣以為,匈奴要求和親,分明是緩兵之計。如果按狄博士的話去辦,我大漢分明是將一只小天鵝,要往癩哈蟆嘴里送啊!”
  狄山不敢和皇上爭,卻敢和東方朔辯。“東方朔,你不要如此說話!我們儒家大師,過去屢次被你羞辱,可現在不行啦!我也是為皇上好,為大漢江山的穩固,為了皇上成為千古一帝而考慮!什么叫將一只小天鵝,往癩哈蟆嘴里送?臣听說,癩哈蟆還能制藥哪!”
  東方朔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喲!沒想到,公孫弘荐來的這個谷梁學博士,還真的有點血性!既然如此,有來無往非禮也。他走向武帝,說:“皇上,我們何不多給衛青和霍去病一點時間,准備充足一些?”
  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將計就計,和匈奴周旋一番?”
  東方朔點點頭:“是啊!人家有來使,我們不回答,那不就在理上吃虧了嗎?派個使者,一來看看匈奴是不是真的想臣服,二來,也為衛青、霍去病他們爭取時間啊!”
  武帝問道:“那,如何回答和親之事?”
  東方朔知道武帝的意思是,用什么女人和親,于是便走向狄山。“狄博士,請問你,有沒有女儿?”
  狄山沒有好气地:“有,又怎么樣?”
  武帝明白了東方朔的意思,便親自問道:“那太好啦!狄博士,你的女儿多大?”
  狄山只好回答:“一十七歲。”
  武帝高興地說:“好,太好啦!狄山,朕這就收你的女儿為義女,命為天鵝公主,你以為如何?”
  狄山大為吃惊,只見他說不出話來,臉上露出了复雜多變的表情。過了好半天,他突然“扑通”一聲跪下:“臣謝皇上隆恩!臣知道,您是要朕的女儿作為公主,下嫁匈奴單于。臣的女儿,能做陛下的女儿,能到匈奴當王后,那是臣的造化啊!”
  東方朔還不明白他的路數?“哈哈!看來,狄博士不僅是個明智的儒者,還是個明智的爹呢!皇上,您何不再讓他作一回更明智的大人物:讓他出使匈奴,回复匈奴單于,也順便去見見匈奴單于‘一只鞋’那老儿,說不定他會高興做狄博士的女婿呢!”
  听了這番嘲笑,狄山的臉由紅而紫,特別難堪。
  武帝卻不管他,繼續問道:“怎么樣?狄山?朕這就封你為……。”
  狄山跪下,膝行而前,几乎是哭著說:“皇上開恩,皇上開恩哪!臣可以獻出女儿,可是臣手無縛雞之力,身体也不太好,一經沙漠,可能就要死去啊!皇上!臣還要為您,到宮中教太子讀書呢!”
  東方朔覺得,這下熱鬧了。于是更加嘲諷地說:“怎么啦?狄博士,把女儿嫁出去,你都舍得,自己走一趟,便不行啦?再說,不看看未來的女婿,你心里也不踏實啊!”
  狄山爬跪向前:“皇上開恩,一切由皇上作主!那匈奴,動不動就殺使者,或者將使者扣留。小人不敢去匈奴啊!小人要為您,到宮中教太子讀書啊!”
  武帝憤怒地站了起來。“你給我起來!你這副樣子,朕怎么能讓你出使匈奴?敗了朕的聲望!朕也不再讓你教太子讀書啦,你先歇著吧!”
  狄山仍然不起:“臣謝皇上恩典!臣的女儿……。”
  武帝沒好气地說:“你的女儿,你暫且養著。如果匈奴單于真的歸順了,那朕再封她為天鵝公主,嫁給匈奴不遲!”
  狄山這才起身:“臣謝皇上恩典!臣謝皇上隆恩!臣……。”他不知再說什么是好,一邊嘟囔著,一邊退到大臣之中。
  武帝看了眾人一眼,問道:“眾位愛卿,哪一位愿為朕作使臣,到匈奴去走一趟?”
  一個年近五十的人走出行列,他便是負責禮儀邦交的大鴻臚任敞。“啟奏皇上,出使敵國,是臣職份所在,臣任敞愿前往匈奴!”
  武帝看了他一下,心中大喜。但他還是問一句:“任敞,出使匈奴,你不害怕?”
  任敞坦然地說:“皇上,過去出使匈奴,那時敵強我弱。如今我強敵弱,有何懼哉!”
  武帝拍案稱賞:“說得好!那你要些什么人同行?”
  “皇上,臣的好友蘇建將軍,前次因趙信投降匈奴,而被貶為庶人,他對匈奴情況,頗為熟悉。臣想請他一道前往。”
  “好!朕准啦!你為正使,讓蘇建先做中大夫,為副使!你要多少人馬?”
  任敞淡然一笑:“皇上,人馬再多,也多不過衛大將軍和霍大司馬的人馬啊!那是戰爭!臣一行只要四人,八匹快馬,保證半個多月,便可复命!”
  武帝惊奇地問:“就四個人?那還有兩個,是誰?”
  任敞從容地秉奏:“皇上,蘇建的次子,名叫蘇武,其志高遠,甚有文才;而臣的長子任安,在公孫賀將軍手下任侍衛之職,武藝頗為精通。臣与蘇建,只帶兩個儿子同行!”
  武帝點了點頭,他覺得任敞和蘇武是最合适的人選,而且他們的兩個儿子,也一定都是好材料。他看了一眼東方朔,東方朔向他頻頻頷首。
  “好!那你們四個,輕車簡從,明天就出發。如果你們能在一個月內返回,朕就不急于發兵;如果一個月內,你們不能返回,朕可要揮師北上了!”
  任敞半跪承命:“臣盡力而為,請皇上放心!”

  建章宮中。還是那個亭子,武帝正在做射覆游戲。不過他的對手不是東方朔,而是一個新來的美人儿棗刑夫人。武帝自從知道自己搞這個不是東方朔的對手后,倒不气餒,沒事就和几個妃子來一塊儿練,他以為這樣,一是有樂趣,二是練熟了后,再与東方朔較量一番。
  楊得意在一旁冷眼旁觀。武帝將一個蛐蛐放入盂中,讓刑夫人猜。那美人儿猜了半天,卻猜不著。
  武帝將盂揭開:“哎呀!你真笨。這么個小東西,你竟然猜不著?”
  刑夫人卻不相讓,嬌滴滴地反唇相譏:“哼!皇上就會說我們笨。上次,東方朔在這儿,和你一起射覆,怎么皇上你也是輸多贏少啊?”
  武帝禁不住笑了。“噢!你輸了,就說朕贏不了東方朔。那好,朕今天就要贏東方朔給你們看看!得意!去,叫東方朔去!”
  楊得意高興地說:“奴才尊命。”
  此時張湯帶著一個白髯老人走了進來,還未到亭子邊,張湯就跪下說:“皇上,臣張湯給皇上請安。”
  武帝頭也不抬,“張湯,你可是好久沒到朕這儿來啦。理不好財,沒關系,你能治好獄,朕就放心啦!”
  “臣謝皇上。皇上,臣以為,微臣不僅要治好獄訟,還要為皇上著想啊。”
  武帝搖搖頭:“那你說說,除了治獄外,你能給朕想出什么事來?”
  張湯大聲說:“皇上,您看,我給您帶來一個人。”
  武帝這才抬起頭來,只見張湯身邊,站立著一們白發蕭然、白須蕭然的老翁,那人紅光滿面,身板挺直,一看便知非同一般。武帝不禁一惊,“這,你是……。”
  那位老翁張口便道:“陛下,別來無恙?”
  武帝自言自語:“朕沒見過你啊?可是……朕又好像在哪儿見過……。”
  那白發老翁說:“陛下,你見過李少君,就等于見到了我。”
  武帝更為不解:“你?……李少君?你是李少君?”
  老翁笑了。“陛下,李少君是我的侄子。我叫李少翁。”
  武帝更不明白:“你是李少君的叔叔?那李少君不是死了嗎?”
  李少翁搖搖頭:“陛下,李少君怎么會死?他那是成仙。前些天,他還來看我呢!”
  “李少君果然成了仙?那他怎么不來看朕?”
  李少翁說:“仙界有仙界的規矩,他不能隨便下來。再說,陛下身邊有個東方朔,他們兩個人相沖,李少君不敢沖撞東方朔,所以就讓老叟帶他,向陛下問好啊!”
  武帝還是不解:“怎么,既然李少君都成仙啦,還不敢得罪東方朔?你先給朕說說,東方朔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陛下,那東方朔,就象我侄李少君說的,既是文曲星,又當過桃仙。可那時我侄李少君眼力不夠,還沒把他看透,成仙之后,才知道東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東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陛下,東方朔原來是太歲星!”
  武帝眼睛瞪得更大:“啊?太歲星?”
  李少翁點點頭,神气活現地說:“是啊,他是太歲星。太歲星,太歲星,神仙都要躲,不能和他沖!”
  武帝吃惊地說:“怪不得田鼢、司馬相如、主父偃、義縱、李少君、還有劉陵,劉賜!他們沒听他的話,有的還和他對著干,都沒得好死!”
  李少翁接著說:“是啊,太歲星就是木星,木是長在土中的,誰要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是不要命了嗎?所以李少君至今不敢再來看你,都是躲著他!老叟本來也是躲著他,不愿來的,可是,既然張湯大人再三請我,李少君又托我向陛下問候,所以我就來此一趟。”
  武帝還有疑慮:“既然如此,少翁也是仙人了?”
  李少翁大笑。“哈哈哈哈!小仙八百年前和黃石公一塊儿在太上老君那儿學道,同時升天。只是黃石公凡心未盡,非要到人間收徒不可,他就教了張良几招,幫助了大漢一把,后來他去游齊魯平原,又看到赤松子在教一個徒儿練劍,那人就是東方朔。黃石公又教了東方朔兵法,然后又去了昆侖山。我是看著他立功,眼饞啊。可太上老君不愿意,說天下最多只能有他一位徒弟。十年前,該我下凡啦,李少君這個兔崽子,趁我不注意,先溜了出來。皇上,您說,我還能和小侄相爭嗎?這不,他因沖撞著了太歲,跑了回去,再也不敢出來了。”
  這一席話,不僅說出了自己的來歷,還把東方朔學劍和兵法韜略的師承于誰,都和盤托出。讓武帝既是惊訝,又是不能不信!他真誠地走向李少翁,急切地問道:“大仙,那眼下,就你一個在人間了?大仙,你不要走,你就留下助朕一把吧!”
  李少翁“嘿嘿”一笑:“皇上,張湯找臣,也是這個意思。可是皇上,你如今,文有東方朔,武有衛青霍去病,治吏有張湯,理財有桑弘羊,史臣的司馬氏,邦交還有張騫。到于后宮佳麗,更是成千上万。您還缺什么呢?小仙能為你做什么呢?”
  “大仙,朕要不死!朕廣有天下,國富民強。朕什么都不缺,可朕就是舍不得這個天下!朕想要長生不老!大仙,你能幫朕么?”武帝急不可耐地將心曲和盤托出。
  李少翁有點為難。“這個……。”
  張湯見來了時机,便作出了求情之態:“大仙,張湯辛辛苦苦找到你,也是為了皇上啊!小臣求求你啦,就留下來吧!”
  武帝唯恐他不答應,又接著說:“大仙,你留下來,你要什么,朕都滿足你!”
  李少翁看了張湯一眼,發出了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奸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嘛。小仙只想在皇上的宮中,辟一個清靜的地方,修道練功;再……。”
  武帝見他允了,忙說道:“好的,大仙,這建章宮內,朕新建一個凌宵宮,就歸你用!”
  李少翁還有遲疑,他慢慢地說道:“還有……,皇上,最好不要讓小仙和東方朔兩人相犯。”
  武帝情急之下,自有辦法:“這個,也容易。朕不讓他看到你,還不行?”
  李少翁又向張湯使了個眼色,說道:“可是,小仙与他同在長安,仙人都是互有感應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哇。”
  張湯獻策說:“皇上,你就讓東方朔离開長安,比如,去打打匈奴,出使什么的,不就行了嗎?”
  武帝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打匈奴,不是東方朔的一個宏愿嗎?他肯定會非常樂意前往的。想到這儿,他連連點頭:“好!朕同意啦!大仙,這樣,你就長期留下來,教朕不死之法吧!”
  李少翁擺出一副將就的樣子:“那小仙可是恭敬不如從命啦。”
  此時,楊得意領東方朔,從遠處走了進來。
  張湯吃了一惊,小聲地說:“皇上,東方朔來啦!”
  武帝忙說:“你們先退避一下!”張湯帶著李少翁,急忙從亭子的另一側走開。
  東方朔來到亭子中,眼前卻留下兩個人影。他有些怀疑地問:“皇上,臣看見剛才張湯和那個人在一起,有點像李少君啊!”
  “你真行!還真有心靈感應不成?”武帝發現自己失言,忙改口道:“東方愛卿,李少君早已死了,你不是親眼看到的?那是個老太監!”
  東方朔雖然還有點怀疑,但也不好再問。“皇上,你讓臣來,又是為了射覆猜謎?”
  武帝差點忘了這事,經他提起,才說:“是啊!那几個美人,一玩不過朕,就拿你出來說事儿。朕今天非要贏你不可!”說完,他便拿出盂缽來,要与東方朔射覆。
  此時有個小太監過來,有事向楊得意急報。
  武帝看了楊得意一眼:“又是什么事?”
  楊得意不好隱瞞:“啟奏皇上,那個狄山,又跪在大門外,求見皇上。”
  武帝生气地將盂缽放下:“他都連續跪了三天啦,怎么還不走?”
  東方朔知道,他說的是博士狄山。剛才他進建章宮大門時,見狄博士還在那儿跪著。“皇上,這個狄博士,您不讓他教書,他可就沒了魂啊。”
  武帝很為難:“可是,讓他再教朕的太子,是要誤朕大事的啊!”
  楊得意插話道:“可是,赶他又赶不走。他說,就看他愿把女儿獻給了皇上的份上,請求讓他進宮教書。”
  武帝气憤地將盂缽推得好遠:“不玩了!他胡說!他女儿,是他自愿獻給匈奴單于的,不是朕要他的女儿!”說到這儿,他靜下來,想了一下。“對啦,一個月快到了,任敞和蘇建他們,怎么還沒回來?”
  東方朔見皇上心不在焉,便說:“皇上,既然您不想玩了,那就讓狄博士進來,見一見他吧。”
  武帝臉轉向一邊,“好,讓他進來!”

  狄山拖著疲憊不堪的身体,進來便給武帝跪下。“皇上!皇上可以罵臣,打臣,處罰臣。可是皇上,你不能不理臣,讓臣沒事干啊!臣寵辱都能耐得,就是耐不了寂寞啊!”
  東方朔點點頭:“儒者難耐寂寞,這倒是句真話。皇上,別讓他跪了,給他點事做做吧。”
  武帝沒有好气:“你說說,你除掉能說几句詩云子曰,還有什么能耐?還能把女儿獻給匈奴的癩蛤蟆!”
  狄山卻不以為錯:“皇上!要是匈奴單于同意放棄國號,甘當臣子,臣的女儿,可是立了大功啊!”
  武帝被這話弄得更是煩惱:“朕問的是,你除了教書,還能做什么!朕不想讓你再誤人子弟,將太子領入歧途了!”
  狄山見到這個樣子,心想,既然皇上這么小看我,還不如打腫臉充胖子,豁出去了!于是他抬起頭來,大聲答道:“皇上!只要你給我點大事,我就能做!孔子執法,便能誅掉少正卯啊!”
  東方朔在一旁大笑起來。“皇上,他要學孔子,去誅少正卯!正好,張湯最近不是心气不高嗎,讓狄山去試試,當一回廷尉的副手吧。”
  武帝直搖頭:“胡鬧。讓他去陪伴張湯?朕怕他的腦袋要不了兩天,就搬家了!書都教不好,還要干大事?!”
  此時又一個小太監,急向楊得意報告什么事。
  楊得意不等皇上問,便過來秉告:“皇上,任敞他們四人,剛到長安,要見皇上。”
  武帝眉間舒展開來:“好,快讓他們前來見朕!”
  東方朔拉了狄山一把,“起來吧,狄博士!要是匈奴愿意娶你女儿,你就有事干啦!”

  說話之間,任敞和蘇建、任安、蘇武四人,風塵仆仆地走過來,給武帝跪安。
  武帝一掃剛才臉上的陰霾:“任愛卿,說用一個月的時間,你們三十天內,果然回來了!快給朕說說,那匈奴愿意永世稱臣嗎?”
  任敞沙啞著嗓子說:“啟奏陛下,匈奴一只鞋,一听說漢使到匈奴,以為是為和親而來,甚為高興。”
  武帝不快:“朕要他稱臣,不單是和親!”
  任敞遲疑了一下,然后堅決地說:“陛下,可那匈奴‘一只鞋’,只愿和親,不愿稱臣!”
  武帝覺得出乎意料:“啊?為什么?”
  任敞高聲回答:“‘一只鞋’說:‘和親自古有之,稱臣卻自古沒有。’臣等當廷說明厲害,勸他不要執迷不悟,可他竟要將臣等扣留,說等漢朝放了他們的衛律,再放我們回國!”
  “豈有此理!朕將衛律留下,是讓他伴伴匈奴太子!他要你們留下,做什么?”
  “陛下,一只鞋留下我們,想要我漢朝不敢發兵!我等大笑說,兩軍相爭,不斬來使。你們若將我等扣留,吾皇馬上便會出兵,掃平匈奴!若讓我們回歸,漢皇還會寬限你們一些時間。‘一只鞋’懾于皇上的威嚴,便將吾等放了回來。不過……”
  武帝追問:“不過什么?”
  任敞的嗓子,干得說不出話來。蘇建一旁插言:“皇上,匈奴‘一只鞋’已做好了准備,他讓自己的小儿子烏維和女婿支楞儿,各率精兵三万,說是護送我們出關,實際上是加強邊關把守,准備對我用兵!”
  “嘩啦”一聲,武帝將那個盂缽仍到好遠,跌得粉碎。“混帳!白耽誤功夫!本來朕想讓衛青和霍去病出其不意,打他個措手不及。都是和親這一招,讓匈奴做好了防備!狄山,你說,朕要你這等腐儒,這种博士,有什么用處?”
  可能是在大門外跪了几天,狄山的胸中還存了一點不平:“皇上,那匈奴一只鞋甚是可惡,可是臣也是為了陛下和大漢的江山著想,才愿將十七歲的女儿,嫁給那個七十來歲的糟老頭子的啊!”
  “哼!虧你還有個女儿,不然,你什么辦法都沒了!朕不許你再提你的女儿,朕要你給我親自到邊關去,与那匈奴對峙一回!”武帝气呼呼地說。
  東方朔听此話,急忙插言:“皇上,這一招高啊!匈奴先行出兵守關,皇上,咱就來個將計就計,先派小股人馬,打著兩位大司馬的旗號,先到邊關与敵周旋,而衛青他們大軍,仍可出其不意,直插匈奴老巢!”
  武帝本來是說气話,嚇唬狄山一下。不料東方朔接著說出的下文,确實讓他心頭一亮。好主意!不愧是黃石公的兵法!不過武帝畢竟是武帝,他要把這話說圓了,說成是自己的謀略。“對,朕就是這個意思!既然已經匈奴周旋了,朕就索性与他周旋到底。東方愛卿,你以為如何是好?”
  東方朔說:“皇上,臣明白您的意思。臣請陛下派臣和狄博士二人,各帶三千人馬,打著衛青和霍去病的旗幟,到關邊迎接匈奴的烏維,還有什么支楞儿!”
  武帝笑了,這笑有多重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這笑是發自內心的。“好棗!從朕即位之時起,廣招賢良,儒者們便整天嚷嚷,要朕將儒者定為天下至尊。而東方愛卿,你和儒者的爭論至今未曾停止。朕不要你們再打嘴仗,而是要你們到邊關之上,一試高低!能克敵制胜者,便是尊者;有辱朕的臉面,就別回來見朕!”
  東方朔興奮异常:“皇上,您這一招太高啦!臣終日想去戰場,試試劍鋒,如今能獨自領兵,真是終生大幸啊!兩個頑敵,臣讓狄博士他先挑,剩下的,由我對付!”
  武帝看了看狄山:“狄博士,你敢去嗎?”
  狄山知道,自己今天說去也是要去,說不去,皇上會把自己派人押著去,不如充一回英雄,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想到這儿,他便低聲下气地說:“皇上,既然臣對皇上來說,已是無用之人;既然東方朔他以道家神仙之流,与我儒者對立,那我狄山,還有別的選擇嗎?臣只有一個愿望,如果臣戰死疆場,就請皇上給臣立一塊碑,說是儒生狄山博士,第一個戰死在邊關,以便后世留傳。能如此,臣就死而無憾了!”
  誰都沒能料到,狄山會說出這一段話來。連東方朔都覺得有些惊訝。武帝的臉色,全然變了過來:“嗯。你還有點骨气。朕听說過,儒者,人之需也。如果只勞心而不勞身,就成了心之需,那就不是儒,而是懦了。今天看來,終于有個不懦之儒了!”
  狄山很不服气,理直气壯地說:“皇上,臣知道,你剛才說的,正是東方朔以解字方式,戲弄儒者的言論。臣狄山,這回非要為儒者洗刷這個‘懦’的惡名不可!臣要以此一戰,換得大漢百年以來信奉黃老而輕視儒家之習!”說著說著,他還真的有些慷慨激昂。
  武帝點點頭:“要是你能不讓朕失望,也就算朕起用儒者,沒有白費心机!東方朔,你可不能讓道家丟臉喲!”
  東方朔說:“皇上,臣可不是道家,不要以為臣胜了,便是老子胜了孔子啊。”
  武帝笑了。“哈哈哈哈!朕從來都不以為你是道家。你是雜家,什么家你都有,是集大成者!可是,人人都說你是神仙,剛才還有人說你是太歲。朕要你保證,不管是輸是贏,你可都要回來,不許悄悄地溜回天上,或回到西王母身邊!”
  東方朔動情地說:“皇上,臣怎么會舍得您呢?就是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也得想著皇上您啊!”
  武帝也樂了:“是嗎?哈哈哈哈!”
  狄山卻一本正經地問:“皇上,儒者歷來注重名分。臣去邊關,請与匈奴太子對陣。臣還請皇上,將那衛律交給為臣,以便了解匈奴內情。”
  武帝想了想,說道:“朕答應你!東方愛卿,你就對付匈奴的女婿支楞儿吧!你要朕給你什么嗎?”
  東方朔說:“皇上已經給臣三千人,足矣,足矣!”
  不料,任敞的儿子任安卻走向前來,給武帝跪下。
  武帝分不出這兩個年輕人,哪個是任安,哪個是蘇武。他惊奇地問:“你是?”
  “陛下!臣任安,隨父出使匈奴,恨透了匈奴的囂張与狂妄。臣請皇上恩准,隨東方大人一道對敵!”
  一旁的蘇武也向前一跪:“臣蘇武,也請皇上恩准,隨東方大人一道出征!”
  武帝這回認了真:“朕要東方大人和狄博士,以三千人,對付匈奴三万人,你們不怕?”
  任安蘇武兩人几乎异口同聲:“臣等為國效命,死不足惜!”
  武帝高興地說:“好!朕全准啦!朕命你們三天之內,就得啟程,前往邊關!”
  眾人齊聲應道:“臣等尊旨!”
  任敞、蘇武父子退下,那個狄山也悻悻地离開。而東方朔卻沒走,自己留了下來。
  “東方愛卿,盂缽都被朕摔爛了,還怎么玩射覆?”
  東方朔說:“皇上,臣本來就不想玩那個。臣有一事不明,想問陛下。”
  “什么事?”
  “陛下,您剛才說,今天有人說臣是什么太歲星,這個人是誰?”
  武帝裝糊涂:“噢?朕說過嗎?沒有啊!”
  東方朔當然不能相逼,只好語重心長地說:“皇上,您讓臣去邊關,了卻了臣平生夙愿,臣感激不盡。只請皇上運籌帷幄,千万不要輕信什么小人神仙之言,再起事端啊。”
  武帝揮了揮手:“好,好。朕明白了,朕不再信什么神仙,朕把你這神仙,都給送走啦,還有什么說的?快,快回家和夫人告別吧。再等,我也沒藥給你!”

  長安的風月巷內,還是那個妓院,還是琴施褒呆過的小樓。只是那琴施褒已不知何處去了,樓內的女人也不知易了几回,司馬相如早已入土,才子佳人難得再覓。
  沒有鳳凰,雞也風光。辛延年這些天吃上了官糧,雖說不算富裕,可風流是個啥滋味,他總要親口嘗一嘗。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經過一番打听,還真探到了司馬相如當年泡妞的地方。雖然找不到琴女伴歌,可他還是在那快專養美人的寶地,遇到了給他一生曾未有過的銷魂的人。
  她就是李窕儿。李窕儿雖然是個的妓女,但她卻与普通妓女有所不同,她不僅會唱歌,更擅長跳舞,那枝弱柳從風一樣的細腰,走起路來便如風荷飄舉,讓人心醉神迷。
  辛苦子隨著霍去病的羽林軍去了邊關,東方朔听說也要率兵臨敵,辛延年有了從未有過的輕松。他用當月的薪俸,給自己換了件光亮的衣服,余下的全部變作首飾,帶進風月巷來。
  “美人儿,我沒有好的首飾給你,這是小人頭一個月的薪俸,全部給你,以表仰慕之意。”
  李窕儿豈沒見過這些?她把錢遞了回去。“公子,何必呢?你叫我窕儿就行啦。窕儿听得出,你的琴彈得好,歌也唱得好。你來到這里,給窕儿我帶來了歡樂,只要你能常來,窕儿便高興。”她的話里,既有憂傷,又有体貼。
  辛延年深情地說:“窕儿,謝謝你的夸贊。不瞞你說,我是在皇宮的樂府中做事,是唱曲儿的。皇上也喜歡我的曲儿呢!”
  李窕儿那雙媚眼中放出了期盼已久的光茫:“我看公子也不像一般客人!公子,皇上愛听什么歌?愛看什么舞?”
  辛延年搖搖頭。“皇上也和尋常的人一樣,愛听甜蜜蜜的歌,愛看軟綿綿的舞。可是,小人身在樂府,偏偏那個管樂府的東方朔,專讓小人唱什么《孤儿行》、《東門行》一類的苦歌,皇上也就不愛听了。”
  李窕儿興奮地站了起來:“公子,你若能唱些情歌,再把窕儿弄到皇上跟前跳舞,說不定皇上會喜歡呢!”
  辛延年也是眼前一亮:“窕儿,你真想到皇上那儿跳舞?”他轉念一想,不禁自己惊叫了起來“天哪!要是皇上見到你,喜歡上你,那……”
  李窕儿笑著問:“那又怎么樣?”
  辛延年跳了起來:“那我就飛黃騰達了!”
  李窕儿卻想得更遠:“你先別高興。要是皇上知道你和窕儿先好上了,說不定會殺了你!”
  辛延年剛剛還是喜不攏的大嘴,這回是惊怖地合不上了。“是啊!窕儿,你說的對!我不能讓你去見皇上!”
  李窕儿嘲笑他說:“看你這點膽子。我李窕儿在此巷中,苦等數載,就是想,能夠像琴施褒那樣,碰上個司馬相如那樣的郎君。沒想到,公子的琴不僅彈得不如司馬相如,膽子也比司馬相如還小!”
  “窕儿,你不知道,那東方朔太厲害了,司馬相如當年三番五次討好皇上,都被他弄得灰頭土臉。如今他又管著小人,小人怎敢……。”辛延年倒也是實話實說。
  李窕儿問:“他就沒有不在皇上跟前的時候?你就不能再找一個高手,出出主意?”
  辛延年被她這么一提,倒也醒了。“對啦,那東方朔,剛剛被皇上派到邊境上,去打匈奴了。听說宮中前几天來了個李少翁,特別神,我何必不去找他呢?”
  “李少翁?還与窕儿同姓呢!你去找找他,碰碰運气吧。”說著,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堆珠寶:“來,這是窕儿的一點薄禮,請公子帶給李少翁!”
  辛延年看著珠寶,吃惊地瞪大眼睛。

  漢家這次大兵出征,走的是東西兩路,衛青十多万大軍從朔方城、五原郡(今內蒙烏拉特特前旗和包頭附近)西北而上,以漢家降賊趙信所筑的城防為主攻目標,准備得胜之后再向北移,再抵匈奴單于的巢穴;而霍去病的精銳之師則從祁連山北的居延(今嘉峪關和酒泉一帶)出發,向東北方向空襲,矛頭直接指向一只鞋的老窩。這种布局是對付匈奴最厲害的招數。匈奴大軍勢必為聲勢浩大的衛青部隊所吸引,而衛青以穩見長,大都以靜至動,時不時地拿出他的武剛車与匈奴對陣,再不利時就布出東方朔教他的八卦圖來,匈奴屢屢吃虧,不敢和他冒然相拼,所以也就被他拖住。那趙信深知這一點,他在投降匈奴之后,向一只鞋獻策,在漢家的朔方城北一百里處,臨湖建造一座城池,要和衛青打陣地戰,可謂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匈奴人認為這是個好辦法,便將此城命名為趙信城,屯重兵于此城之中,由大將軍葫契和趙信二人共同率領,目的是把漢軍擋住。殊不知這便中了衛青的計策,他們雙方對峙。欲戰不行,欲罷不能;而在此之際,霍去病那些比匈奴輕騎還要快捷的騎兵,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快制胜,像尖刀一樣插入匈奴的心髒。對于漢軍來說,麻煩的是兩支大軍,勾通起來比較麻煩,雖然事先約定了時間,但一向沉穩的衛青仍不放心,還要派人了解霍去病的情況,然后再決定總攻,這樣就會耽誤一些時間。
  匈奴當然并不知道這么多。“一只鞋”自從知道漢武帝要重兵來犯以來,他一方面通過和親的路子贏得時間,讓太子烏維和駙馬支楞儿各率三万騎兵,到与漢朝接壤最近的卑移山(后稱賀蘭山)和靈武(今宁夏銀川以西)進行防備;同時命令葫契和趙信在東部加固城池,布好防備。匈奴人把靈武一帶作為西線,他們哪里知道,霍去病的西路軍,遠在數百里的沙漠之都居延,開始了長途奔襲!
  烏維太子是一只鞋的小儿子,雖不及其死去的哥伊稚正洶殘,但在智謀上卻遠遠過之。他离開單于庭后,總是擔心自己的后方;當他与姐夫支楞儿抵達卑移山,發現前面并無漢家大軍,更是吃惊不已,于是一方面讓部下回去秉告,同時讓支楞儿与他分別在兩個關隘處扎寨,觀察漢軍動靜。
  直到二十天后,烏維太子和支楞儿才發現,對面的兩個山頭上,昭然豎起衛青与霍去病的大旗。支楞儿是個有仗打就興奮的人,力主先戰一場。烏維卻心中充滿怀疑:漢家大軍,尤其是衛青,只應河朔一帶出現,怎么在這里有了他的旗幟?面對著嚷嚷要打的支楞儿,烏維說道:要是衛青和霍去病全部在此,我們的六万兵馬,豈不是以卵擊石?一句話問得支楞儿沒了辭,急得呀呀直叫。烏維急忙又派人到單于庭報告,說出自己的疑惑,會商對策;自己只是与漢軍對峙,按兵不動。

  東方朔和狄山各率三千兵馬,几乎同時到了卑移山。兩面大將軍与大司馬的旗子,真為他們大壯行色。來到山間侯亭,只見匈奴分兵而列,于是二人便分別在兩個山頭安營扎寨,狄山打著霍去病的大旗,非要与烏維的大旗相對,東方朔也不与他計較,便在支楞儿營寨相對的山頭上安營。
  第二天清早,東方朔便率任安、蘇武二人,戎裝齊整地出現在衛青大旗之下。一陣涼風吹來,他們覺得這里比長安要爽得多。而三人精神更爽,尤其是任安,他在三年前便向父親任敞再三請求,要去霍去病的羽林軍中,結果未能如愿;如今能隨東方朔來到戰場,他心情激動得有些難以自持。相比之下,蘇武倒是老成持重地多。
  “東方大人,怎么匈奴沒有一點動靜,而對面的狄山,也沒有動靜?”蘇武已經將兩面的情況看了一遍,而且還進行了比較。
  東方朔繼續觀察,沒有回答。任安接過話來:“匈奴太子他們,只不過在試探我大漢的虛實,他們不會先行開戰。而那位狄山博士,恐怕還在被窩里發抖呢。”
  東方朔拍了拍任安的肩膀,說道:“小伙子,你說得有道理。我們打著衛大將軍和霍去病的旗號,匈奴太子,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來犯。”
  蘇武則又提出了新問題:“可是,東方大人,皇上讓我們來邊關御敵,如果不能交戰,豈不也是遺憾?”
  東方朔對他一笑。“不用擔心。既然來了,不与匈奴交戰,我也于心不安啊。可現在,匈奴是六万人,我們才有兵六千,再加上那個博士,肯定到時候就軟蛋。我們要對這六千士兵的性命負責,不能以卵擊石。”
  任安點點頭:“大人說得有理。我們只能以智取胜,不可与匈奴蠻干。”
  過了一陣,東方朔將全部地勢觀察完畢,就對二人說:“任安,你帶上我的密信,火速穿過沙漠,到衛大將軍大營,說皇上讓我們在這里牽制匈奴太子,要他和霍去病突發奇兵。請大將軍和我們約定行動時間,等到匈奴后方一亂,我們便將匈奴太子等人咬住不放!”
  任安面帶欣喜之色。東方朔提醒他:“從卑移山到朔方城,要沿大河而走,而河西便是匈奴之地,河東也還有匈奴人出沒,你要小心!”
  “末將得令!”任安將面色板了起來,悄悄地走下山頭。
  東方朔看了蘇武一眼,便說:“蘇武,你負責山上的工事修建。另外,抽空到對面狄山狄博士那儿看看,檢查一下他的防備,告訴他現眼下不要動兵。”
  蘇武有些不解,問道:“東方大人,皇上讓他与您來戰場比試比試,這可是儒道兩家的本事之爭啊!您何必管他呢?”
  東方朔語重心長:“蘇公子,不管他是儒是道,他也是人,也帶著我們大漢的兵馬!我們不能讓他一到這儿,就死于非命,更不能讓他手下的三千士兵,也死于非命啊!如他同意,你就留下來,幫他一把!”
  蘇武點點頭:“蘇武听令。”

  這天晚上,李少翁正在他那諾大的凌宵宮內躺著,雙手撫摸著那被山珍海味填得鼓鼓囊囊的肚子,心中好一陣子快意。這時,張湯徑直地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捆書簡。“這是丞相李蔡的家譜。你可要看好了,別出什么破綻啊!”
  李少翁笑了。“大人放心。小仙定會讓他無言可對,讓皇上深信不疑!”
  “那好。你第一件事,就是要討皇上歡心、放心!”張湯再三叮囑。
  李少翁還想說話,卻被張湯止住。他一抬頭,只見大門之外,有二人跪著求見。張湯認得,他們是已成太監的馮子都,還有在樂府唱曲儿的辛延年。
  李少翁不解地問:“你們是誰?”
  張湯對霍去病跟前的人,還有東方朔身邊的人,從來都頗恭敬。他向李少翁介紹道:“噢,大仙,這是馮將軍,馮子都,原來是霍大司馬的愛將,如今做了宮刑,在宮中侍侯皇上。這一位是辛延年,皇上讓他唱曲儿的。你們有什么事,來找大仙?難道也要長生不死?”
  馮子都嘟嘟囔囔:“張大人,小的只因那次調戲羅敷,便被霍大司馬行了宮刑,如今男不男,女不女的,度日如年,還要什么長生不死啊!”
  張湯卻不這么看。“哎,話不要這么說。你看那個楊得意,也是太監,不在皇上身邊很得意嗎?馮將軍,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能和楊得意平起平坐,比在霍大司馬處,更有出息!”
  馮子都知道張湯的本事不小,能得到他的幫助,說不定自己還會有出頭之日。于是他躬著腰致謝:“謝張大人栽培!張大人在宮中有什么事,盡管安排小人,小人一定竭盡全力!”
  張湯心想,你應該自稱奴才!他見馮子都已經上鉤,便又打起了辛延年的主意。他挖苦地說:“還有你呢,辛延年?听說你根本就不姓辛,偏偏要上東方朔的當,還沒能跟他姓東方,卻跟著他家老二辛苦子,姓了辛?”
  辛延年的臉都紅了起來:“張大人,小人那時是病急亂投醫。如今小人和馮將軍拜了兄弟,特來找大仙,求他幫我們榮華富貴。”
  張湯點點頭,“這,你就找對人啦。”他轉過頭,對李少翁說:“大仙,你在宮里宮外,也正需要眼線呢。”
  辛延年拿出那些珠寶:“小人給大仙請安,這些珠寶,請大仙笑納。”
  李少翁這一輩子多見水銀、礬石,這么多的珠寶,還真是頭一回看到。他用手輕輕地摸著珠寶,口中說:“哈哈!果然都是好東西!這些珠寶,可不是尋常人所有的,你自己穿戴得如此寒酸,如何有這些珠寶?”
  辛延年大惊,于是急忙說出自己的心事:“大仙果然厲害!小人有一妹妹,長得一副羞花閉月之貌。可怜她紅顏薄命,淪落紅塵。她朝思暮想,要進宮中,為皇上獻上一曲歌舞,可就是不能如愿。”
  李少翁說道:“這還不容易?她叫什么名字?”
  “李窕儿。”
  “李窕儿?她和你姓都不一樣,是什么妹妹?分明是相好吧。”李少翁一眼看穿。
  辛延年無奈地說:“大仙明察。可是,小人本來就不姓辛。”
  李少翁見他的心在動,便點點頭說:“那好,那好。李窕儿,李窕儿。本大仙姓李,李窕儿也姓李,你何必不跟著我們姓李呢?”
  辛延年疑惑地:“您讓我再改一次,跟著您姓李?”
  “不僅是跟我姓,還要跟你妹妹李窕儿一個姓啊!如你和李窕儿都想榮華寶貴,何不雙雙拜我為干爹呢?”
  張湯在一旁躥叨:“是啊!還有馮子都,你也是被東方朔給整的,那么慘,何不同時拜李大仙人為干爹,一來榮華富貴,二來長生不死呢?”
  辛延年最痛快:“好!小人李延年,拜見義父!”說完就跪了下去,連磕三個響頭。
  馮子都看他如此行動,心想,小人既与他結為兄弟,就是同一個爹娘。管他呢,只要有奶,哪怕他是老母豬,也沒什么可怕的!想到這儿,他也隨之跪下。
  李少翁見一下子便收了兩個能接近皇上的人,當然大為高興:“好。外面有張大人相幫,內有你們二位相助,我李大仙何愁不能大展宏圖?不過,延年啊,你光改了姓,還不行。李窕儿進了宮,你和她斷不了情,將來不僅你自己會掉腦袋,還會誤了我和張大人的大事。”
  “李延年”也知道這一點,李窕儿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實在不敢往下想,只是硬著頭皮說:“大仙,干爹!您說怎么辦,小人就怎么干!”
  李少翁很干脆:“你必須像馮將軍一樣,把身子給淨了。”
  他們果然所見相同!李延年吃惊地問:“真的讓我做太監?”
  馮子都見此情景,心里倒是痛快:這樣我們才扯平了!“當太監又怎么啦?整天在宮中,接近皇上,比在外頭舒服多啦!”他好象從來都沒痛苦過。
  李少翁更進一步:“你不當太監,你窕儿妹妹進了宮,你還能管得住自己?那樣,你會死于非命!”
  李延年沒詞了:“這……。”
  半天沒說話的張湯,開起口來就有點意思。“李延年,當太監有什么不好?我現在缺的,就是好的太監!這叫忍痛割愛,升官發財!”
  李延年見大家都說應該如此,便開始討价還价:“張大人,如果我真的忍痛割愛,您和大仙,能讓我升到什么樣的官,發起多大的財?”
  “哈哈哈哈”!張湯大笑起來,然后神秘地說:“本大人可讓你們兩個,官運亨通,達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延年和馮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承相!我們的祖墳,就算是開始冒了煙,看到我們把傳宗接代的家什都丟了,還不得再把火給熄了?
  張湯見他們不信,就扇動地說:“丞相有什么用?如今那個李丞相,還不是個擺設?你們要看看,皇上身邊那個楊得意,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那個狗監,我早就想收拾他了!你們兩個若能當上貼身太監和秉筆侍衛,豈不是比丞相差不了多少?“
  李延年和馮子都,好象要暈了過去。
  李少翁更進一步:“還有,要是那位李窕儿能進宮,得到皇上的寵愛,再給皇上生個儿子,說不定你李延年,將來就是國舅呢!”
  張湯接著說:“那你這位仙人,就成國丈嘍!”
  李延年很興奮,而且帶著惊慌說:“那,小人今天就忍痛割愛了,張大人,大仙干爹,你們不可食言!”
  張湯面色冷峻地說:“你們听著,我張湯從不食言。今天這事,誰也不可向外泄露一點,尤其對那個東方朔。”
  馮子都計好地說:“張大人有所不知,那東方朔要上戰場,皇上只給他三千兵馬,可他還要在長安貼出告示,把那些好好的雄壯的三千匹戰馬,拿出一千來与老百姓換,全換成了沒有怀孕的老母馬和小母馬!”
  張湯惊問:“這東方朔,他用母馬去和匈奴的鐵騎對陣?”
  李少翁倒是高興。“張大人,管他呢。那東方朔原隨黃石公學過兵法,肯定有他的高招。要是他用母馬下崽,再打匈奴,那得一兩年時間。他不在長安,皇上還不就是咱們的了?”
  張湯點點頭:“對!對!趁著他不在長安,我們四人,說干就干。你兩個听好了,我張湯可不是隨隨便便,說了不干的人!”

  再說儒學博士狄山,自從來到山亭,就終日以淚洗面,長吁短歎。被他硬拉到此的衛律,只好在一邊好言相勸。
  “狄大人,既來之,則安之。衛律也是儒生,深知漢皇他,從來都沒有重用過我們儒者,從來也沒把我們儒者的命看得很值錢,所以我才到匈奴,當了臣子啊。”
  狄山說:“咳!大人,你也知道,我們儒者的命,從來都是很賤很賤的。命賤倒是無所謂,可這名節,至為重要啊!”
  衛律蚩然而笑:“狄大人,命都沒了,還談什么名節?漢皇他逼你一介儒生,到邊關來駐守,便是將你送到火坑!衛律在匈奴,官位不高,卻因識得漢字,胸中有些文墨,便受匈奴單于的重視。兩相比較,狄大人何不降了匈奴,保全性命?”
  狄山跳了起來:“胡說!人死了是小事,失節才是大事!不管怎么說,我狄山也是個漢家的臣子,怎么可以輕易投降匈奴?”
  衛律覺得他很可笑。不愿“輕易”投降,死到臨頭時,你可能跑得都快!還“人死了是小事,失節才是大事”,你人性命比誰都寶貴!“狄博士,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管了,仗打起來,要么你把我殺死,要么我自己逃回匈奴!”
  狄山見他生了气,也就不再堅持。“衛大人,你看,我請求皇上,要你隨我同行,圖的是什么?除了知道匈奴情形之外,還不是在危急時候,求你幫助疏通疏通?我說的名節,是我們儒者的名節。我們儒者,已經被東方朔歪曲成‘懦者’,如果我這回投降了匈奴,不就讓天下的儒者全部背上賣國投敵的不忠不孝之名嗎?”
  原來如此!好一個名節!不過衛律自有他的辦法:“狄大人,既然你如此看重名節,又如此惜命,衛某倒有些想法,不知大人是否愛听。”
  狄山急切地等待下文:“大人請講。”
  “狄大人,你既不想自己送命,也不想讓這三千漢兵,隨你一道送命。而帶著這三千人馬投降匈奴,一來是士兵們未必愿意,二來你還要個落個好名聲。衛某所說,是不是實情?”
  “對!對!知我者,衛律也!”
  “狄大人,衛律有兩條妙計,不僅可以救你一條性命,還可以保全你所率領的三千漢軍。”
  狄山高興得手舞足蹈:“先生快講,先生請講!”
  “狄大人,你放我衛律先回匈奴大營,我會告訴匈奴太子,說你無意与他抗爭,讓他們集中兵力,用六万兵馬,去對付東方朔那三千士兵!”
  狄山眼睛一轉,點點頭說:“嗯,這個主意,有點意思。那第二條呢?”
  衛律從容地說:“這第二條妙計,只能關鍵時狄大人自己使用。這條妙計,可在危難時刻,以一條性命,換回你手下三千士兵性命。”
  狄山吃惊地說:“難道你讓我一死以謝皇上,以謝匈奴?”
  衛律急忙搖手:“非也,非也。狄大人,你要想保全性命,何不在三千人中,找一個和你長相差不多的老兵,弄在身邊,讓他穿上和你一樣的衣服?一旦到了危難時刻,你就由著三千兵馬,自己去亂;而你卻將那老兵殺死,說是你自己自刎了,以此保全你的名節;然后,你就到對面的大營來找我,投奔匈奴。將來,皇上肯定說狄山戰死沙場了,說不定還會為你樹碑立傳呢!而你,便可改名換姓,在匈奴弄個更大的官當當……”
  狄山高興地眉飛色舞。“衛大人,你真厲害!那東方朔號稱智多星,也不見得有你的主意高妙!只是……我的妻子女儿……。”
  “咳棗!到了匈奴,我幫你換一個,嘗嘗新鮮的,還不成?”
  狄山站了起來:“衛大人,我狄山枉為博士,根本不知如何保護自己。今天,我要拜你為師!”
  衛律急忙止住:“大人言重了!衛律只是看你,終日以淚洗面,于是猩猩相惜,才出此主意!”
  狄山想了想,突然臉色由紅變白,頓時勃然大怒起來。“衛律!你別小看了我狄山!”
  衛律不知所措:“大人,你……。”
  狄山冷笑起來。“哈哈哈哈!衛律,你的主意是不錯。可你,也別把我狄山當成傻瓜!我讓你回到匈奴大營,還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你把我大漢只有六千人馬,只由一儒一道兩人率領的事儿,一旦告訴匈奴人,我們就統統完玩!”
  衛律急忙爭辯:“大人!我衛律可是講信用的!只要你肯放我回匈奴,我就會全力以赴,讓你棄暗投明!”
  狄山大笑:“哈哈哈哈!哪是明,哪是暗,現在還看不清呢!我狄山畢竟讀了那么多書,不傻!”
  衛律也怒了:“大人,是你求我幫你的,不然我才不說呢!罷了,罷了,是死是活,你自己定吧!”
  狄山見他生了气,自己便緩和下來。“衛大人,你要真的有心助我,現在你就給匈奴的兩位將軍寫封信,告訴他們,說我這邊的山頭上,是真真的霍大將軍,山后面有十万人馬。而對面那個山頭,不是衛青,衛青已在朔方城那邊!對面山頭上只是東方朔那個道人,領著三千人馬。如果你能讓匈奴大軍,只攻對面的東方朔,那我才信你!”
  衛律万万沒有想到,狄山會有這么坏。要是這樣做,一來泄了漢家軍机,二來將置東方朔与死難之地;其三才是幫了他狄山自己。于是衛律囁嚅地說:“大人,這……。”
  狄山眼里露出陰冷的幽光。“這什么?如果這回,我能逃過一劫,回到長安,我就在皇上面前,保你大功;那時,你愿回匈奴也好,愿在漢朝當官也行。”
  “大人,要是東方朔他敗了,你也敗了,漢軍全部被吃掉了呢?”
  狄山將臉轉向一邊:“那我就按你衛大人的第二條計策行事。”
  衛律看著他,會意地冷笑起來。他咬了咬牙,拿過桌子上放的出絹帛。“好,好,我這就寫信。大人,沒想到,你雖然比不上東方朔的智慧,可狡猾狡猾的,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狄山擺擺手:“衛大人,不說這些。現在我跟你啊,是老鱉拴在鷹腿上……”
  衛律接著說:“飛不了我,也爬不了你!”
  沒有后顧之憂的狄山,不禁哈哈大笑。

  他們老個,在一塊咬文嚼字,好半天才將那封密書寫完。剛要抄寫,突然士兵在外邊叫:“蘇武大人求見博士!”
  狄山惊慌地站起來,先對衛律說:“衛大人,蘇武可是那個誓死不降的蘇建將軍的儿子,快快收好帛書,千万不能讓他知道一點剛才的事啊!”
  衛律狡猾地點了點頭,將帛書掩在自己怀中。
  此時蘇武已經到了大帳門前。
  “狄大人,狄博士。東方大人讓我相告,請你堅守侯亭,不要出兵,等待時机。”蘇武一副后生見前賢的樣子,謙恭地和狄山說話。
  狄山卻趾高气昂地說:“蘇武,你這個小后生,讀過几捆書簡,還來教訓我?難道我就會率易盲動,以卵擊石嗎?”
  蘇武忙說:“狄大人,你誤解了。晚生和東方大人的意思是……。”
  狄山不奈煩地,邊說邊揮袖子:“好啦好啦!皇上說了,這次是儒道相爭,誰也不要幫誰,誰也別去坑誰,咱們看本事,公平競爭!回去告訴那個東方朔,本博士已經做好了為國捐軀的准備。如果兩軍相交,就請他多多保重!還有,你告訴東方大人,如果他有幸活著,還有你,有幸活下來,就來這邊尋找一下本博士的尸体,回去告訴皇上,我是為國而死的!要皇上善待我的妻女!如果他能為本博士樹碑立傳,那本博士就感激不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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