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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山城“鴻門宴”


  毛澤東走下飛机,那些年富力強的中外記者一擁而上,把毛澤東團團圍住,有的遞名片,有的報姓名,有的提問題,有的搶著同毛澤東握手。各党各派代表則被擋在人牆之外,無法和毛澤東接近。
  周恩來見狀,立即离開毛澤東,把一個紙包高舉在空中,大聲說:“新聞界的朋友們,我從延安給你們帶來了禮物,請到這里來拿吧!”
  一大群記者一下子擁向周恩來,周恩來見毛澤東能夠和各党各派代表們握手交談,才笑著把紙包打開,向記者們分發“禮物”,即毛澤東的書面談話:
  “本人此次來渝,系應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先生邀請,商討團結建國大計。現在抗日戰爭已經胜利結束,中國即將進入和平建設時期,當前時机极為重要,目前最迫切者,為保證國內和平,實施民主政治,鞏固國內團結。國內政治上軍事上所存在的各項迫切問題,應在和平、民主、團結的基礎上加以合理解決,以期實現全國統一,建設獨立、自由与富強的新中國。希望中國一切抗日政党及愛國志士團結起來。為實現上述任務而共同奮斗,本人對蔣介石先生之邀請,表示謝意。”
  毛澤東在人群中首先發現年近古稀,銀髯飄拂的中國民主同盟中央主席張瀾,不待人介紹,便邁過去,一見如故地說:
  “你是張表老?您好!”
  張瀾緊握毛澤東的手,道:“潤之先生好!您奔走國事,歡迎你光臨重慶!”
  “大熱天气,您還親自到机場來,真是不敢當,不敢當!”
  毛澤東同張瀾寒暄之時,周恩來安排了毛澤東同張瀾、張治中、邵力子、郭沫若等人合影留念。
  蔣介石特地派侍從室組長陳希曾負責毛澤東的警衛,特別撥出一輛篷車供毛澤東專用,周恩來很客气地對陳希曾說:
  “毛澤東同志暫住化龍橋第十八集團軍辦事處,改日去黃山的山洞歇涼吧!”
  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張治中、赫爾利等,乘坐美國大使館的汽車去住所。
  次日,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到蔣介石官邸林園開始進行談判,張治中、張群、王世杰、邵力子等參加會談。蔣介石沒有任何准備,只好說一切問題愿听中共方面的意見,并重彈“中國無內戰”的老調子。毛澤東即說:“如果說中國沒有內戰,這不是事實,而是欺騙!”接著毛澤東列舉了大量事實,從而戳穿了蔣介石在沒有內戰煙幕下而積极准備內戰的伎倆。
  張群听了中共方面的意見后,尷尬地說:“你們所提的辦法是事先經過你們党內決定,并在你們來重慶之前就已經公布。而我方事前党內并未有任何討論,也未准備任何方案与中共談判。”
  毛澤東本來准備在重慶談10天,由于蔣介石提不出具体談判方案,陷于被動,只是派王世杰、張群、張治中、邵力子等几個代表与共產党應付,周恩來、王若飛按照同毛澤東商定的方案,同他們具体談判。談判一直進行了44天。
  蔣介石同毛澤東前后會談了10次。蔣介石同毛澤東會談回來,對陳希曾感歎道:“毛澤東此人不可輕視,他嗜煙如命,手執一縷,綿綿不斷,据說每天要抽一听,但知道我不吸煙后,在同我談話期間,竟絕不抽一支煙,此決心与精神決不可小視!”
  蔣介石在与毛澤東几番會談后,深感自己不是毛澤東的對手,怕談判完了“放虎歸山”,遂起冒天下之大不韙邪念,想軟禁毛澤東,但又怕由此而失信于天下,“有礙國府聲譽”。周恩來听到此消息后,親自拜訪國民党元老于右任和愛國名將馮玉祥,懇請他們力諫蔣介石。于右任和馮玉祥一起見蔣介石面陳。于右任對蔣介石道:
  “蔣先生邀請毛澤東赴渝共商國是,九州盡知其誠。然現在外界竟有微詞,謂先生有軟禁毛澤東之意。這种傳聞不僅于和談有礙,而且有損先生聲譽,為正視听,余等准備通過報界,予以辟謠,澄清事實,不知此舉妥否?請先生定奪。”
  蔣介石听了,知道這是于右任与馮玉祥使的軟刀子,十分惱怒,但又不好發作,于是道:“明人不做暗事,謠言不攻自破,中正為國為民之心,神人共知,請二位先生及其他党國要員,不必介意道听途說。”
  蔣介石迫于各界壓力,又考慮到國內外形勢,只得打消了軟禁毛澤東的想法。
  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廣泛与各界人士交往。他先后會見了宋慶齡、張瀾、沈鈞儒、黃炎培、馮玉祥、譚平山、柳亞子等,同他們進行了親切的交談。毛澤東住在紅岩八路軍辦事處。由于紅岩地處郊區,同各界人士交往不方便,張治中主動騰出自己在曾家岩的住所“桂園”供毛澤東使用。毛澤東以桂園作為他白天在市內的辦公地點,晚上仍回紅岩去住。
  國民党元老柳亞子是毛澤東早年在廣州工作時的老朋友,他同毛澤東促膝暢談后賦詩一首:
    闊別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
  彌天大勇誠能格,遍地勞民戰尚休。
  霖雨蒼生新建國,云雷青史舊同舟。
  中山卡爾雙源合,一笑昆侖頂上頭。
  著名愛國大將馮玉祥設宴歡迎毛澤東。他是第一次見到毛澤東,同毛澤東久久握手,向他熱情問候,稱贊毛澤東是國內和平、團結的象征。毛澤東贊許馮玉祥的進步傾向,激勵他在晚年更加向人民貼近。
  張瀾听說毛澤東要去拜訪他,喜出望外,興由衷發,一陣熏風,活躍了靜謐的寓所。
  毛澤東和周恩來來到了他家門時,他熱情地走出來迎接,同他們步入花園,穿過葡萄架,進入內室,促膝而談。張瀾說:
  “蔣介石在演鴻門宴,他哪里顧得上一點信義!”
  毛澤東道:“民主也成了蔣介石的時髦貨,他演假戲,我們就來個假戲真演,讓全國人民看看,這場戲就有价值了!”
  毛澤東同張瀾互稱“神交已久”,但素未謀面,這時你一句,我一句談了很久。
  毛澤東還登門訪問了國民党頑固派戴季陶、陳立夫等人。
  戴季陶和毛澤東是老相識。毛澤東擔任國民党代理宣傳部長時,部長就是戴季陶。戴雖然反共堅決,思想保守,但對毛澤東來重慶,特別是來拜訪他,十分高興,談話中對毛澤東寄予熱切期望。毛澤東等离去后,他便請張治中代約時間宴請毛澤東。戴季陶在邀請毛澤東的信中說:“前日毛先生惠訪,未得暢聆教言,深以為歉!一別20年,一切國民所感受之苦難以解決,均系毛先生此次欣然惠臨重慶,不可不一聚也。”9月13日晚,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應邀出席了戴季陶的宴會。
  陳立夫雖然在西安事變前,曾作過國共兩党間的聯系工作,但他是反對共產党最堅決的人,他認為与共產党和談,會助長共產党的聲勢,對共產党只有動大手術才行。毛澤東同他一見面,先以回憶往事的口气,談起大革命前國共合作的情景,然后批評國民党背叛革命,實行反共剿共的錯誤政策。
  毛澤東說:
  “10年內戰,共產党不但沒有被消滅,反而發展壯大了。而國民党剿共的結果,卻同時引進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險些招致亡國的禍害,這樣的教訓還不深刻嗎?我們上山打游擊,是國民党剿共逼出來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孫悟空大鬧天宮,玉皇大帝封他為弼馬溫,孫悟空不服气,自己鑒定是齊天大圣。可是你們卻連弼馬溫也不給我們做,我們只好扛槍上山了。”
  毛澤東在談笑自若中,巧妙地批評了國民党的禍國殃民政策,希望陳立夫不要逆潮流而動,陳立夫面對毛澤東坦蕩的胸怀,机鋒的議論,無以措詞,不得不表示要對這次國共和談“盡心效力”。
  9月2日,毛澤東、周恩來以及宋慶齡出席中蘇文協宴會,一些在重慶的共產党、國民党要員、民主党派領袖、文化界、教育界、科學界知名人士都出席了會議,有董必武、孫科、王若飛、馮玉祥、邵力子、王世杰、陳誠、張治中、陳立夫、郭沫若、馬寅初、譚平山、王芸生、李德全、王昆侖、史良、劉清揚、茅盾、侯外廬等各方人士300余人,這是個盛大的集會,毛澤東成了宴會的中心人物,很多老朋友圍攏著他,說他來了,中國就有希望了。
  蔣介石在中共代表團到達重慶一周后,才倉促擬出《對中共談判要點》,主要內容有4:
  (1)中共軍隊之組編,以12個師為最高限度。駐地問題,可由中共提出具体方案,經雙方商定決定。
  (2)承認解放區,絕對行不通。只要中共對于軍令政令之統一能真誠做到,各縣行政人員經中央考核后,可酌予留任,省級行政人員亦可延請中共人士參加。
  (3)擬將原國防最高委員會改組為政治會議,由各党派人士參加。中央政府之組織与人事,擬暫不動,中共方面如現在即欲參加,可予考慮。
  (4)原當選之國民大會代表,仍然有效。中共欲增加代表,可酌量增加名額。
  蔣介石將談話要點交給王世杰、張群、邵力子、張治中等人,要他們嚴格按照要點精神与中共談判。
  一天上午,侍從室主任陳布雷手拿一首詞向蔣介石報告說:
  “毛澤東給柳亞子寫了一首詞,發表在《新民晚報》上,詞文在山城到處傳詠,影響可大了。”
  蔣介石很不高興地問道:“什么詞,給我念念。”
  陳布雷便展開詞文,搖頭晃腦地念起來: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蜡象,欲与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蔣介石惘然問道:“這是毛澤東自己寫的嗎?
  陳布雷回道:“很多人親眼目睹是他自己寫的。布雷所慮的,就是這首詞。”
  “為什么?”
  “這首詞填的非常得体。剛才布雷給几位詞家看過,他們一致認為气韻高華,詞采明麗,同時寄托遙深。現好多人在為毛澤東的詞著迷,不管在朝在野,是敵是友,他們都在唱和著。先生想想,我們的談判還沒有完畢,毛澤東已經在重慶引起很多人的重視,這后果不是值得我們考慮嗎?”
  蔣介石思忖片刻,爾后說道:“陳主任,你想得很對,對付共產党我自有辦法。不過,也不要為敵人張目。延安畢竟是個彈丸之地。而八路軍和新四軍在數量上和裝備上,也無法同我們的部隊相比,我們是假談真打,在談判桌上設置种种障礙,使他們無法接受,只要談判一破裂,我就動手了。”
  蔣介石見毛澤東深受人們歡迎,顯得特別煩躁,便把為他獻計的吳鼎昌叫去,訓道:
  “好,好!你出的好主意,現在娘希匹他們真來了!你說,你說怎么辦好?”
  國民党談判代表稟承蔣介石的旨意,對談判并無誠意,只是虛与委蛇。周恩來將中共方面擬定的兩党談判方案11項交給國民党代表,再轉給蔣介石,其要點是:
  (1)确定和平建國方針,以和平、團結、民主為統一的基礎,實行孫中山的三民主義。
  (2)擁護蔣主席之領導地位。
  (3)承認各党各派合法平等地位,并長期合作和平建國。
  (4)承認解放區政權及抗日部隊。
  (5)嚴懲漢奸,解散偽軍。
  (6)重划受降地區,參加受降工作。
  (7)停止一切武裝沖突,令各部隊暫留原地待命。
  (8)結束党治,迅速采取各項必要措施,實行政治民主化、軍隊國家化、党派平等合作。
  (9)政治民主化之必要辦法:包括由國民政府召集由各党派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确定省縣自治,實行普選。其中解放區的解決辦法,山西、山東、河北、熱河、察哈爾5省主席及委員由中共推荐;綏遠、河南、安徽、江蘇、湖北、廣東6省由中共推荐副主席;北平、天津、青島、上海4直轄市由中共推荐副市長;參加東北各省行政組織。
  (10)軍隊國家化之必要辦法:公平合理整編全國軍隊,中共部隊改編為16個軍48個師。重划軍區,中共軍隊集中淮河流域及隴海路以北地區。設北平行營及北平政治委員會,由中共推荐人員分任;參加軍事委員會及其所屬各部工作。
  (11)党派平等合作必要辦法。
  國共雙方几經交鋒之后,美方對中共的態度不僅惊駭,而且懾服,赫爾利和魏德邁當著蔣介石的面說:毛澤東气魄不凡,遠非重慶國民党人士所能比擬,特別是周恩來在談判桌上舌戰群儒,震懾對手,在西方著名的政治家中,也极為少見。
  9月8日至21日,國共雙方代表共進行了7次談判。雙方爭執得最激烈的是軍隊和解放區的問題。雙方意見十分懸殊,相持兩周,仍無進展。為了打開僵局,中共作了讓步。周恩來說:
  “關于軍隊數目,赫爾利大使擬議中央与中共軍隊之比數為1A5,我方以此比例考慮,愿讓步至1A6,即中央現有263個師,我方應編43個師;如果中央軍隊縮編為60個師,中共軍隊應為10個師;中央軍隊如縮編為120個師,中共應有20個師。我方擬將海南島、廣東、浙江、蘇南、皖南、湖北、湖南、河南境內、黃河以南等8個地區的軍隊撤退,集中于蘇北、皖北及隴海路以北地區,此為第一步。第二步再將蘇北、皖北、豫北3地區之軍隊撤退,而將中共所有之43個師集中駐防于山東、河北、察哈爾、熱河与山西之大部,綏遠之小部分,与陝甘宁邊區等7個地區。至于解放區亦隨軍隊駐地之規定而合一。”
  國民党政府仍不肯接受。他們說,中共軍隊編制至多不能超過5個軍16個師;即令要設置行營一類的机關,也只可由中央按照軍隊指揮系統,予以适當的名義,以便統帥指揮。至于解放區的民選政府問題,應成為過去,解放區應取消,全國政令必須統一。
  中共代表為避免和談破裂,采取十分克制態度,在解放區問題上再作讓步。提出冀、魯、察、熱4省与陝甘宁邊區之主席由中共推荐;山西綏遠兩省之副主席,天津、北平、青島之副市長,也由中共推荐;蘇北、皖北、豫北之地區,中共軍隊撤退前,其專員、縣長由中共委任;北平行營由中共主持,并仿東北行營例,設政治委員會,由中共負責。
  國民党代表仍不肯接受,說:“中共軍隊悉數撤退至黃河以北,而据有黃河以北之地區,豈非分疆而治,欲三分天下有其一?中共方面如有何人堪任省主席,何人堪任廳長、委員,盡量開列名單,請中央量才任用,切不可指定何省應划歸中共推荐何人任主席、廳長、委員。兄等所提華北4省主席應由中共推荐,省政由中共主持,此何异割据地盤?”
  周恩來大怒,斥責道:“今日我等之商談,系出于平等之態度,然而國民党之觀念是自大的,是不以平等待中共的。故國民党及其政府皆視我党為被統治者,自西安事變以來,即一貫如此。現在政府尚在國民党統治時期,我們何能將軍隊、政府交与一党政府。因此,政府今日欲求達到統一全國軍政之理想,必須采取民主之方式,循一定之步驟,而非可一步登天,一蹴即就。”
  赫爾利除极力為蔣介石出謀划策外,又找毛澤東談話說:
  “中共党交出解放區,要么承認,要么破裂。”
  毛澤東不慌不忙地答道:“不承認,也不破裂,問題复雜,還要討論。”
  中共為了打破僵局,再一次讓步,提出:“在解放區重新進行縣級民選,選出縣長与縣參議會,凡一省或一行政區有過半數縣已實行民選者,由縣參議會產生省參議會,省參議會選舉省長与委員。呈請中央加委。”
  蔣介石又加拒絕:“對于中共的新方案,我不答應。”
  周恩來、王若飛不得不在22日中斷同國民党的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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