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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柔情壯志


  燕國的華陽台華美壯觀,其規模不亞于王宮。
  十名勇士一色白衣裹身,腰間懸劍,齊齊跪于太子丹的面前。燕丹也面對眾壯士,雙膝著地而跪,所有人的手中都舉著酒杯。
  气氛悲壯肅穆,酒過三巡,群情激昂。
  燕丹再度舉起杯:“眾位壯士,明日比武,优胜者將被派往咸陽,前去摘取那贏政小儿的首級。此一去,必是凶多吉少,怕只怕是有去無回,倘若有人覺得力難從心,實不能擔此大任,現在盡可以离去,我燕丹絕不阻留。”
  借著酒力,十名壯士陸續站起,紛紛拔出劍,個個面紅耳赤,慷慨激昂。
  “士可殺不可辱,太子倘不信任我等,我等不如死在太子面前!”說著,將劍架到脖頸之上。燕丹連忙再三止住,也激動地站起身來,說道:“燕丹已知眾位壯士之心,在此代表天下百姓先行謝過諸位!來來來,請滿飲此杯。”眾人端起酒杯,盡興而飲,談笑風生。正喝到興頭,突見荊軻悄然而至,滿臉的泥和著汗水,風塵仆仆的樣子。看見屋里的情景,荊軻眼中現出不屑的神色。
  燕丹佯裝什么也沒看見,將酒杯遞上前去:“荊軻,你也來一杯吧?”
  眾壯士紛紛轉過頭來,哈哈大笑,高聲譏諷:
  “你也要与我們比武角逐去刺殺秦王嗎?”
  “你有劍嗎?”
  “怎么,你就准備這付摸樣,去給那秦王叩頭不成?”
  燕丹也跟著笑了起來。
  荊軻漠然地听著,突然爆出一陣狂笑,聲音錘銷,刺人耳鼓,笑聲久久不絕,充滿令人窒息的殺气。眾人不由得一楞。從沒有想到這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所謂殺手,竟能發出如此可怖的笑聲,連眾人的酒气也似乎一下子散了許多。
  只有秦舞陽一語不發,依舊傲慢地瞟著荊軻。燕丹不動聲色地問道:“荊軻,有什么事這么可笑?”荊軻一邊笑著,一邊走過來,將臉湊近燕丹,“你是真心要讓我去咸陽嗎?”
  燕丹听他有意前往,赶忙答道:“當然是真的。”見荊軻毫無反應,又加了一句:“只要你答應去,你提什么條件,我都會滿足你。”
  “是嗎?”荊軻追問了一句,彎腰坐下來,盤起雙腿。
  燕丹滿臉的真誠,期待著荊軻的答复。
  荊軻又是一笑,向周圍掃視了一圈慢吞吞地說道:“大家伙都把鞋脫了,我若不脫,實在是說不過去。喏,就麻煩你幫個忙吧!”說著,將一只滿是泥巴的腳直伸到太子面前。
  燕丹頓時火冒三丈,滿面通紅,一只手按到了劍柄之上。
  荊軻仍是笑著,一動不動地盯著太子。
  燕丹微微拉出劍身。
  荊軻不緊不慢地說道:“看來,你并不是真心真意。”說完,便欲起身走開。
  燕丹神色大變,連忙伸手攔住,劍歸鞘內,吸了口气,無奈探詢地望向荊軻。
  荊軻也不開言,只將腳又伸了過來。
  這一次,燕丹畢恭畢敬地彎下腰,將鞋子脫了下來。荊軻又抬起另一只腳,燕丹沒辦法,只好又小心翼翼地替他將另一只鞋脫下。
  眾勇士膛目結舌。
  荊軻這才入席坐下,自顧自地拿起酒杯,悠然地啜了一口,開口道:“其實有一個人比我更适合前去咸陽。”
  燕丹又惊又喜:“此人是?”
  荊軻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您哪!”
  燕丹气得直咬牙。
  荊坷也不在意,仰脖將酒喝盡,把杯子往太子面前一放,冷冷地說道:“替我倒杯酒。”
  燕丹忍气吞聲,彎腰拿起酒壺。
  “站著倒酒,怕是不合禮儀吧?”荊軻嘴上毫不留情。
  燕丹強壓住心頭怒火,故作和气地躬身跪下,將他的酒杯注滿。
  荊軻又再開言道:“你与那秦王自小熟識,你若前去,秦王定不疑有他。何苦找什么刺客,受這脫鞋倒酒之累呢?!”
  燕丹被說中心事,低頭無語。許久,才答道:“正如壯士所言,本應由我親自前往。但只可借以前我沒有把握住机會,而如今我已是無法前去。”
  “這么說,只有我去了?”荊軻又一仰脖,將酒飲盡,起身便走。
  “等等!荊軻,你若想去那咸陽城,也須拿出真本事來,讓壯士們心服口服才成。”
  荊軻頓了頓,冷言說道:“若有不怕死的,明天便到比武場來吧!”連頭也不回一下,大步向前走去。
  華陽台陷入死一殷的寂靜。
  燕丹眼里涌出屈辱的淚花。
  秦舞陽大吼一聲:“荊軻,你這個目空一切的混蛋,你能不能殺掉秦王,得拿出點真憑實据來,明天我非給你點顏色看看!”
  像是有一种無形的吸引力,讓荊坷迫不及待地赶回家中。
  房子早已完全建好,干淨清爽,溫暖伯人。爐灶家什一應懼全,与普通人家別無二樣。后院里已長滿了綠草,桃花半謝,落英撒滿庭院,新長出來的嫩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害羞的姑娘一樣青澀可愛。
  但荊軻早已無心欣賞這一切,徑直奔向藏劍的地窖。
  夜色初臨。
  荊軻帶著劍,回到武道館,趙姬已在房間中相候。
  趙姬靜坐于燈下,黯然不語,似是在等待荊軻開口。
  荊軻也不言語,沉默半晌,趙姬忽然說道:“听說你要去決斗,你不能去,他們有十個人,而你單槍匹馬。我不讓你去。”
  荊軻無言一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向外望去,屋外即是決斗場。
  月色朦朧,決斗場上籠罩著一層談紫色的光芒。黑暗中傳來搬運聲,接著是沙沙的撒土聲。月光下,細細的沙土紛紛而下,像是銀色的碎片,滿天飛揚。
  荊軻輕輕咦了一聲:“那些人在做什么?”
  趙姬向外探了探頭,答道:“是在做決斗的准備,沙土是用來覆干血跡的。”
  荊軻恍然大悟。
  趙姬站起身來,走到荊坷身后,輕聲細語地哀求道:“你不要去,我們一起离開這儿,逃到楚國去吧。走得越遠越好,找塊地方,种种田,過安穩的日子,其他的事情我們都不要管了,好嗎?”
  荊軻仍是不轉過身來,肩上洒滿了朦朧的月光。
  “我喜歡种田。”
  听荊軻這么一說,趙姬頓時歡喜起來,滿怀希望地說:“那就這樣,我們去种田吧。再生几個孩子,你逗孩子,我織布做飯。冬天打獵,春天播种,那再悠閒不過了。咱們,咱們明天就走。你听見我說的話嗎?”
  趙姬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而荊軻卻毫無反應。
  趙姬走上前,緊緊摟住荊軻的肩膀:“你听見了嗎?”
  許久,荊軻才開了口:“那秦王會殺趙國的孩子,也會殺燕國的孩子,將來還會殺楚國的孩子。我們又能躲到哪儿去呢?為了救燕國的孩子,還有其他地方的孩子,我必須去殺了他。”
  說著,荊軻邁步踱出房門,看著人們忙著布置斗場。
  荊軻在院子里欣賞了片刻,重又回到屋中,徑直來到牆角邊立著的箱子前,掀開上面蒙著的布,打開箱子。箱子里放著他剛才帶回的兩柄劍,一長一短。長的便是曾將盲姑娘刺死的雄劍,短的那把便是趙姬用來自盡的雌劍。
  荊軻伸手拿起雄劍,拔出鞘來,走到窗前仔細端詳。在月亮的銀輝中,劍刃泛出森冷的光芒,明亮耀目的劍身,將他臉上的刀疤清清楚楚地照映出來。
  看著看著,他的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眼里騰起野獸般原始的殺气。魔劍!這分明是把魔劍,甚至能將他的靈魂吸出來的魔劍!
  荊坷睜圓了眼睛,抑制不住地抖動著,緩緩地將右手的雄劍舉過頭頂,胸頭一股洶涌的浪潮涌起,直奔喉嚨,那是一种久別的沖動,野性的沖動。
  一聲長嘯恍若龍吟,划破了靜謐的夜空,嘯聲中,荊軻仿佛又找回了殺手的感覺。
  嘯聲一浪高過一浪,荊輛仿佛要把多少年來壓抑在胸中的所有怨气全部釋放出來,高亢嘹亮的嘯聲直沖霄漢。
  良久,荊軻伸指輕彈了一下雄劍,止住嘯聲,然后將劍放回箱中,緩緩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柔情,輕輕地握住趙姬的手,用另一只手替趙姬拂開額際的發帘,怜愛地望著她臉上的刺青。
  淚水順著趙姬的臉流了下來,絕望的淚水。然而,淚光中分明含著笑意。
  靜靜的暗夜中,荊軻緊緊地摟著趙姬美麗的因体,趙姬幸福而滿足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荊軻輕輕地捧起趙姬秀麗的面孔,柔聲說道:“你是我的,知道嗎?”
  趙姬含笑點點頭,伸出雙臂將荊軻緊緊摟在怀中,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的力气都輸送給荊坷一樣,緊緊地摟住他。
  許久,趙姬輕聲說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不管去哪里,我都永遠不离開你的身邊。”
  兩顆相互渴求的心在這激戰前夜終于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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