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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罪惡之本


  夜終于過去了。
  趙姬站在荊軻的身后,忙著替他梳洗、更衣,荊坷則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一切收拾停當,荊軻沿著梯子爬上去,站在茅草屋頂之上。
  晴空万里,風和日麗。荊軻一個人在屋頂走來走去,見趙姬仰頭張望,便伸出兩手握住她的手,一用力,將趙姬也拉了上來。
  趙姬剛一上屋頂,荊軻便直視著她,問道:“昨晚你怎么沒走?今天可要早點回去。”說著,自己的臉反倒紅起來,忙掩飾著,故意用一种不耐煩的腔調接著說:“婆婆媽媽的,吵死人了,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緊追不放,我這种人能有什么用!”聲音雖然不是很高,卻极其嚴厲。荊軻緊握著趙姬雙臂的手松了開來,然后整個人坐在草上,躺下,雙手枕在腦后,晒起了太陽。
  趙姬立在荊軻身邊,气得秀目圓睜:“嫌我煩人,你也不想想是誰在監獄里救了你?嗯?!你人是怎么出來的?不記得了嗎?你把我當成了什么人!”
  一邊罵著一邊憤憤地俯視著荊軻。
  “昨天夜里我忍了也就罷了,今天你還沖我說這樣的話,我可咽不下這口气。你說,憑什么高漸离能住得,我就住不得?我和他哪儿不一樣?高漸离張口說句話,你就乖得像只貓一樣,連哼也不哼一聲,怎么對我就換了另一副面孔了呢!虧你還是個男人,淨欺負人!”
  她一邊用腳跺著枯草,一邊气得漲紅了臉,干脆轉過身去,只將背沖著他。
  荊軻卻早已笑得直打滾。他偷眼看看趙姬,輕輕站起身,走上前。趙姬覺察到身后的腳步聲,一彎腰,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頭頂傳來荊軻的笑聲:“怎么走了?想逃開了嗎?”
  “我才不是逃呢!只是不想理你了!”趙姬柳眉倒豎。
  “實話告訴你吧,我還真得感謝你,多虧了你,我現在又想好好活下去了。”
  “好好活下去……”
  “對。”荊軻說著,止住步子,打消了追赶趙姬的念頭。
  荊軻的小茅屋就座落在茫茫無際的綠色原野上,微風吹過,草浪翻滾。
  遠遠地一個身影正在割草,長長的鐮刀在手中晃動,齊腰高的草一排排倒下,是趙姬。
  風又吹過來,草浪起伏不定。趙姬的身影在其中時隱時現。綠浪無邊無際,漫漫綿延。
  茅屋內,荊輛正坐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編著草鞋。听見屋外的動靜,便站起身,立在門口,向外張望。
  陽光明媚,遠遠可見趙姬纖纖的身影,輕快地揮動著鐮刀。汗水打濕了衣衫,留下斑駁的痕跡。
  荊軻眯起眼睛,風吹草低,趙姬的身影越來越遠。
  他不自禁地向門外走去,眼睛卻依然凝望著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忽然空中陰云密布,虫鳴四起,響徹整個原野。
  趙姬停住了手,伸直腰,擦了擦汗,順勢回身望了望。
  荊軻遠遠地仁立在一輛牛車前,趙姬并不理會,照舊埋頭割草。明明感覺到荊軻的目光,卻只佯裝不知。
  荊軻慢慢地走近,握住女人手里的鐮刀柄,趙姬放開手,并不開口,只是默默注視著荊軻。
  荊軻接過鐮刀,俯身拉過一把草,揮刀割去,沒想刀順著草滑了過去,割了個空,還險些划著手。
  趙姬扑哧樂出了聲。“你不行的,還是幫我抱草吧。”
  荊軻也不理會,還想揮刀割草。趙姬急了,奪過鐮刀,一把推開荊軻。在她的刀下,一叢叢草扑扑地應聲而倒。荊軻呆呆地看著她怀里的草不斷地滑到地上。
  趙姬放下鐮刀,走上前,三兩下捆好一堆草,利索地抱起來。荊軻跑過去抓起鐮刀,像舞劍一般,胡亂地砍起來。然而,一切只是徒勞,越急草越是割不下來。
  趙姬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不是殺人,那鐮刀和劍是不一樣的!”
  田野里的虫鳴聲,不知何時已是無聲無息。微風拂過,万簌懼寂。
  趙姬和荊軻停下手里的活,相對席地而坐,一邊喝著水,一邊稍事休息,一時間也找不出什么話可講,只是默然相對。
  趙姬首先打破了沉默:“剛才,對不住了。”
  接著又是一陣沉寂。
  過了好一會儿,荊坷終于開了口,語气頗為懇切:“你太不了解我了。”
  趙姬立即反唇相譏:“我怎么不了解你!”
  “真的,你一點儿也不了解我,連高漸离也不了解,就像我同樣不了解你一樣。”
  听他這么說,趙姬歎了口气,輕描談寫地說道:
  “我沒什么好了解的,簡單得很。生在趙國,長在趙國,然后被人帶到秦國。現在,又到了燕國。”
  “你臉上的刺青是怎么回事,犯了什么罪?”
  “因為我想回趙國。”
  荊軻困惑不解,認真地問道:“回趙國對你就這么重要?”
  “誰讓我生在那里的呢!”
  荊軻听了趙姬的話,陷人沉思。過了好久,才沉重地說:“你起碼還知道自己是生在哪儿的,我連這個都無從知曉。听人說好像是生在魏國,可惜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在趙姬的追問下,荊坷又接著講了下去:“我也不知道父母是誰,長得什么樣,我是怎么活下來的,也記不清楚了,只恍惚記得小時候听人說過,我的父親是死在戰場上的。”說到這里,指起眼望望女人。“我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趙姬的眼里滿是關注和真誠,想寬慰他几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凝神靜靜地听他講下去。
  “……我和那個偷饃的小乞丐一樣,從小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從東家討到西家,沒有一個固定的去處,也沒有什么親人朋友。只有一樣,我曾机緣巧合,學會了劍術,我的劍還算耍得不錯。”
  “我知道。”
  荊軻停了片刻,換了個話題:“……說到你,你根本算不上犯罪,想要回到自己的故鄉,算是哪門子罪呢?不像我,殺了人,是洗刷不掉的罪行。我已經殺了很多人,所以,在我的心里,一直都認為我的确是罪該万死。這話,我還沒有告訴過旁人。”
  言語之間,陰沉了許久的天際划過一道耀眼的閃電,緊接著雷聲陣陣,豆大的雨點僻僻叭叭地打了下來。
  趙姬站起身來,跑向牛車,荊軻也跟了過來,雨點不停地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荊坷在身后沖趙姬喊:“總之,你比我強多了,至少父親的墳還在趙國吧?”
  趙姬并不言語,加快步子向前跑去。
  “現在你還想回趙國嗎?”荊軻又在身后問道。
  趙姬猛地剎住腳,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緊接著轉過身來,向著茫茫原野里跑去。荊軻一時沒反應過來,忙追了過去。追了几步,看見趙姬的肩膀清晰地在眼前抽動,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遲疑了片刻,荊軻收住了腳步,任她向草原深處跑去。
  雨越來越大,雷聲越來越響,趙姬只是一個勁儿地向前跑。淚水融在雨水里,流個不住,似乎要沖洗掉她內心所有的悲痛和濃濃的思鄉之情。
  荊坷獨自走在雨地里,指起頭,任由雨水敲打在臉上,冷冰冰的,一直涼到心里,似乎覺得舒暢了許多。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一种沖動,想把趙姬緊緊地樓在怀里,心貼著心,相互便依,相互溫暖。
  趙姬跑著跑著,忽然感覺到身后有人,轉過身來,荊軻已經濕淋琳地追到了身后。
  荊坷的臉上顯現出從未有過的柔情,默默地注視著她。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兩人并排走在了雨中。
  雨停了。天空清澈湛藍,整個大地剛剛被雨水涮洗過,到處一塵不染,熠熠生輝。
  回到茅草屋,趙姬赶忙躲進廚房,換下濕透的衣衫,晾在竹竿上。梳洗一番之后,向荊軻喊道:“喂,你也把衣服換了,拿過來晒一晒。”
  沒有人答應,也看不見人影。趙姬搭好竹竿,走回屋內,只見荊軻還穿著濕衣,卻已躺在席子上,沉沉地睡著了。
  女人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被單,眼前的荊坷睡得格外香甜,表情安詳而平和。
  趙姬欣慰地笑了笑,走出去,回手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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