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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馮段暗斗明爭


  北洋三杰的龍(王士珍)、虎(段祺瑞)、狗(馮國璋),龍的命運最坎坷,狗的命運最順利。
  馮當總統后有許多笑話,8月23日,新任塞北關監督林攝進府謝委,馮懶洋洋,又心不在焉地問:“你從什么地方來?”林答:“我久住北京。”馮問:“你現在作什么事?”林答:“新被派塞北關監督,特來謝委。”馮問得更妙了:“誰派你的關監督?”林答:“總統的任命。”馮愕然,又問:“是我派的嗎?什么時候派的?”林說:“明令已發表了几天了。”馮搔搔頭,哦的一聲說:“不錯,那天我睡午覺,有人拿命令來請我蓋印,大概就是你的事。”
  袁世凱的家庭教師宜興周女士嫁馮為繼室,別人都說她有福气,嫁馮后,馮由督軍而副總統而總統,怎知這位周氏夫人有福無命,只做了一個月的“白宮”主婦,9月10日便得病死了。馮請狀元公夏同龢題主,題曰“大總統夫人周夫人之靈位”。見者莫名其妙,總統府秘書處和禮官處的人都為之搖頭,前來行禮的人對著這塊牌位也有點泣笑皆非,大家說:孫大總統和黎大總統都還在著,究竟是那一位大總統的夫人呢?馮听了大不高興。不過中國人的迷信說主位不可重寫,只好將錯就錯。隨后謝帖上也鬧笑話,主喪人不由馮出名,馮的儿子冠以“奉嚴命”三字,又惹起人的非議:如果身為大總統的,妻不得以為夫,則父死亦不得以為子乎?
  馮的故鄉河間,是一個平原,歷代所种植的樹木甚多,最古的遠至漢代,參天合抱,盡屬良材,馮就任后將河間屬的古樹大樹掃數砍伐,運至天津,善价而沽,地方人士大嘩,指摘馮國璋太不像話。馮見眾怒難犯,乃用緩兵之計,邀請故鄉年高德劭的鄉党士紳至京,好言撫慰,謂樹齡過老,任其腐朽可惜,故予以砍伐利用,諸鄉親請勿誤會,補栽新樹費用,本人當全數負擔。眾雖感不滿,而木已成舟,無可如何,猶幸已允補償,亦可慰情聊胜于無,遂回鄉各自購栽新樹,事后開單向馮要錢,馮置之不理,眾人大呼上當。還有三海中的魚在清朝時是不准擅捕的,所以繁殖日增,百斤以上者极多,馮居為奇貨,招來漁人數十,网罟齊施,竭“海”而漁,中有巨鯉一尾,重達400余斤,乃光緒帝生日所放的長生魚,脊鰭系有免死金牌四面,亦遭此劫。事為外商所聞,紛來競購,開价哄抬至3000元之鉅,外交部以此事有辱國体,力爭不可,各報亦大加抨擊,馮始知難而罷,所捕之魚,悉自掏腰包買下,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
  段祺瑞向湖南用兵時,馮、段之間的分裂表面化了。馮不同于黎元洪的是他在北洋軍系中有地位,有兵權,還有長江三督為后盾。馮的第一道本錢是江蘇督軍李純,李出身于陸軍武備學堂,曾向徐世昌拜過門,民國前十年加入北洋第六鎮,駐防北京和保定一帶,從此他即与這支部隊結了不解之緣。北洋第六鎮原是武衛右軍改編的,曾任統制(師長)的先后有段祺瑞、王士珍、趙國賢、吳祿貞、李純。辛亥年吳祿貞由第六鎮統制升任山西巡撫,李純遂繼任統制,隨馮國璋南下參加漢陽之戰。民國成立,第六鎮改為第六師,李純遂為第一任師長。癸丑年二次革命,李烈鈞在湖口誓師抗袁,袁調他打湖口,革命軍失敗了,李獲升江西都督,袁命馬繼增繼任第六師師長兼贛北鎮守使。袁洪憲稱帝時調馬繼增到湘西打護國軍,不知怎的馬忽然自殺,第六師長乃由第十一旅旅長周文炳升任,可是周不久又害了精神病,于是改由第十二旅旅長齊燮元升任。齊綽號“齊瞎子”,前清秀才出身,在天津辦過小報,并曾在《大公報》投過稿。由于馮國璋北上做總統,乃調嫡系大將李純繼任江蘇督軍。李是個好名不實的人,他离開江西前,授意南昌人開會挽留他,8月1日南昌總商會開挽留督帥大會時,他派副官譚毅到會索閱挽留電,看措詞是否合意。公然有一位先生建議請仿照黎總統遙領贛督,另一個則提議以第六師長齊燮元升任贛督,也有建議建生祠、鑄銅像、立去思碑等等。
  省議會和紳、商、學、農各界均紛紛通電挽留李帥。80老翁歐陽霖被江西各界推出來做“臥轍代表”。“督帥”啟節之先,警務處閻恩榮派巡警多名,沿街命各商家設席祖餞,每席賞大洋四元,不料僅有四家遵辦,臨時拜托商會副會長盧芳親自出馬,逢人作揖打拱,勉強湊足了30余席,据說這些路餞有的只擺果盤,有的更馬虎,只盛些清水或剩菜,所花本錢不到兩毛錢。“李督帥”徐步路過,路餞的主人恭而敬之地行禮,大帥含笑點頭答禮,輕舉貴手把桌上的茶汁傾點在地上,算是受餞;商會還買了花爆20万串,一路放到江邊,學校放假以備學生們成群排隊送“大帥”上洋船,商紳有送到九江才作別的,也有一直送到南京的。
  最掃興的是新聞記者,他們報道“督帥”离贛的花邊新聞中說:“督帥”動身時收了門生和義子30余人,每人收費竟多至數万元,在南昌的金庫提了30万元,又令財政廳轉托中國銀行向日本銀行商借了日元100万。這些消息頗使李純為之气沮。
  馮國璋做了總統后,曾表示尊重責任內閣制,對于段用人行政和決策的決定都不干涉,段對馮在態度上也比對黎時好得多。可是他們是兩個實力派,馮頗有心机,段則剛愎自用,馮當然不愿意做一個和黎元洪一樣的受气總統,段則決不肯放棄半點權力,因此兩人的爭執,一樣尖銳化。
  爭執的第一遭,是軍權,這也是歷來總統、總理間的爭執焦點。馮就任不久,就想恢复“大元帥陸海軍統率辦事處”,段當然不肯同意。段在國務院設立了“參陸辦公處”,以取代袁世凱時代的“統率辦事處”。
  馮要過問全國大事,不愿做有名無實、像個泥塑的大總統,段在這一方面總算讓了步,自6年10月8日起,每天派一位官員向總統報告政情。
  可是,總統、總理之爭,不是表面的,或是一件事情上讓一點步就可以和緩,于是權力之爭使這兩位北洋巨頭,裂痕愈來愈大。
  段派傅良佐督湘后,湖南旅京士紳要求政府勿在湖南用兵,他們向馮請愿,馮叫他們去問內閣,這就是明明告訴請愿的人說:是段祺瑞要向湖南用兵,与我馮國璋無關。劉建藩、林修梅在湖南宣布自主,內閣決定下討伐令,馮認為這是小題大作,應該大事化小,所以馮便不肯在討伐令上面蓋印。因此當湖南戰事發生后,北京政府的討伐令仍沒有頒布。有人把當時的情勢如此形容:“段內閣對外(指對德奧)宣而不戰,對內戰而不宣。”
  馮、段兩人的暗斗,就是北洋派直系和皖系的斗爭。這兩系在軍事上各有力量,各有地盤,可是他們也各有弱點。直系占有長江三省地盤,然而湖北、江西和江蘇不相聯結,并且因為地形分散而力量不集中,尤其是江蘇更是處于皖系勢力的三面包圍中。至于馮國璋自己身居北京,也是在皖系勢力范圍內。不過,皖系軍人紙上談兵的多,肯打硬仗的少,而且在用兵西南時,必須越過長江,要經過直系的地盤,直系地區雖然分散,卻是皖系用兵西南必經的孔道,所以段在征南軍事上必須要取得馮的支持。
  馮并不是凡事堅持到底的,對湖南問題便是一個例子,當段的壓力加強后,馮就軟化,10月22日,馮終于同意褫奪了劉建藩和林修梅兩人的官職和勳章,并且予以通緝。馮的直系和陸榮廷的桂系較為接近,具有秘密同盟關系,因此對湖南和兩廣問題較為關心,和滇系的唐繼堯較少聯系,所以對四川問題不太關心,段便在四川問題上不受馮的牽制。
  段的武力統一,軍事征南都是要花大錢的,錢從何處來呢?只有借款一途,當時因為歐戰激烈,英法無力借款,日本遂乘机而入,段祺瑞這時亦想借日本的支持達到他征南和統一的迷夢,因此他重用曹汝霖,請他兼攝財政總長,曹是著名的親日派,段后來為國人攻擊賣國就是這一期間鑄成的。日本為了對中國貸款,乃以朝鮮、台灣、興業三銀行合組一特殊銀行團,由日人西原龜三經手,后來就是有名的“西原借款”。
  綜合民國六七年間,中國向日本的貸款為數极鉅,現在把這些貸款項目分述于次:
  (1)善后續借款第一次墊款日金一千万元。民國六年八月二十八日財政總長梁啟超,与橫濱正金銀行代表締結,借款期限一年,年利七厘,以鹽余擔保。
  (2)交通銀行借款日金二千万元。民國六年九月二十八日曹汝霖、陸宗輿与日本特殊銀行團代表締結,借款期限三年,年利七厘五,以交通銀行所有國庫券二千五百万元為擔保。
  (3)吉長鐵路借款日金六百五十万元。民國六年十月十二日曹汝霖、梁啟超与南滿鐵路代表締結,借款期限三十年,年息五厘,以吉長鐵路之財產及收入為擔保。
  (4)第一次軍械借款日金一千八百万元。民國六年十二月三十日北京陸軍部与日本泰平公司締結,雙方皆嚴守秘密,不將契約發表。由日方交付軍械,以作現款。
  (5)善后續借款第二次墊款日金一千万元。民國七年一月六日財政總長王克敏与橫濱正金銀行代表締結,借款期限一年,年息五厘,以鹽余作擔保。
  (6)無線電台借款五十三万六千余英鎊。民國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海軍部劉傳綬与三井物產株式會社代表締結,借款期限三十年,年息八厘,以無線電信局之收入為擔保。
  (7)有線電信借款日金二千万元。民國七年四月三十日曹汝霖与中華匯業銀行代表締結,借款期限五年,年息八厘,以全國有線電訊之一切財產并其收入為擔保。
  (8)吉會鐵路墊款日金一千万元。民國七年六月十八日曹汝霖与日本興業銀行代表締結,借款期限四十年,年息七厘半,以吉會鐵路財產及收入擔保。
  (9)第二次軍械借款二千三百六十余万元。民國七年七月三十一日由陸軍總長段芝貴与日本泰平公司代表締結。由日方付軍械,以作現款。
  (10)金礦森林借款日金三千万元。民國七年八月二日農商總長田文烈及曹汝霖与中華匯業銀行代表締結,借款期限十年,年息七厘五,以吉黑兩省金礦及國有森林与其收入作擔保。
  (11)滿蒙四路墊款日金二千万元。民國七年九月二十八日駐日公使章宗祥与日本興業銀行代表締結滿蒙四路(開原海龍至吉林,長春至洮南,洮南至熱河,洮南熱河間一地點至海港)預備借款契約,借款期限四十年,年息八厘,以四路現在將來之一切財產及其收入作擔保。
  (12)濟順高徐二鐵路墊款日金二千万元。民國七年九月二十八日駐日公使章宗祥与日本興業銀行代表締結,借款期限四十年,年息八厘,以二路之財產及收入作擔保。
  (13)參戰借款日金二千万元。民國七年九月二十八日駐日公使章宗祥与朝鮮銀行代表締結,借款期限一年,年息七厘,以中國將來整理新稅中收入,作為償還財源。
  上述借款總額高達2.2億日元。段祺瑞為求財政上的充裕,貫徹其武力統一的迷夢,不惜飲鴆止渴,斷送國權,讓日本假借款以奪取中國之利益,而中國因西原借款所損失的有:
  一、吉長鐵路、吉會鐵路及滿蒙四路均被抵押。
  二、無線電台、有線電信事業管理權的讓与。
  三、吉林、黑龍江兩省金礦及森林的讓与。
  四、山東濟順、高徐二鐵路的讓与。
  五、山東問題換文的損失。
  六、中國參戰軍必用日本軍官訓練。
  同時,日本政府建議中日合辦鳳凰山鐵礦,中日各投資2500万元,中國資本可以由日本代墊,并提出在浦口建立鋼鐵厂,聘用日本技師,以陸宗輿為督辦。這個消息首先由北京的英文《京報》登出來,段派軍警逮捕了《京報》主筆陳友仁,接著把《京報》查封。這一來,便成了一件中外軒然大波的事件,各方遍傳:“中國軍械將由日本管理,所有各省兵工厂、煤鐵礦亦由日本控制。”于是全國人民和各种團体,一致反對軍械借款和鳳凰山采礦合同,要求段內閣宣布真相。同時美國公使抗議中日軍械借款,亦要求公布鳳凰山采礦合同,英國公使則認為長江流域是英國勢力范圍,不能容許日本染指。
  段相信這個秘密條約是總統府方面故意泄漏的,同時相信馮國璋有意推波助瀾,縱恿反對。因為江蘇督軍李純在南京召集了秘密軍事會議,會議結果,不但提出了取消軍械借款的要求,還提出了改組內閣的要求,因為他們認為內閣中有親日分子,所以需要改組。不止是江蘇督軍李純在反對,直系的其他督軍如:江西督軍陳光遠、湖北督軍王占元都電請政府明白表示。10月28日,段內閣和日本方面擬訂了鳳凰山開礦草約。李純又來一電,指出鳳凰山是江蘇轄境,事關地方問題,應先征求地方當局意見才能簽約。語气中含有即使內閣簽訂開礦條約,他也不會允許日本人前來開采鐵礦。
  段決定一意孤行,不理睬反對聲浪,當這個合同簽定前送到農商總長張國淦桌上,照理要由農商總長批准和簽字。可是張國淦竟拒絕簽字。11月1日,日本駐華公使林權助親自到農商部威脅張簽字。張問林權助是代表日本商人,還是代表日本政府?張說:“如果是代表貴國商人,則當按照我們中國的礦業條例辦理。如果是代表貴國政府,這里是農商部,我和閣下沒有談話的地位,請閣下到我國外交部接洽。”林權助被張說得啞口無言,又不好意思翻臉,只好退出。隔不久又來訪張,換了一副和善的面孔,建議依照日本鋼鐵業由軍部管理的成例,將此案移陸軍部辦理。張答复說:“這是我國內政,不勞閣下操心。”段祺瑞看這事鬧僵了,乃派孫潤字以120万元向張行賄,賄款增至200万元,均被拒絕。國務院秘書涂鳳書也奉派前來,勸張以考察各省農會為名离開北京,由代理部務的次長代簽鐵礦合同,張也拒絕。段又采取以前對付內務總長孫洪伊的辦法,勸張外調省長,以免身當其沖,張也不肯。張平日為人隨和,可是這次卻非常堅決。段最后派親信曾毓雋訪張,說了許多好話,請張幫忙,張說:“不簽字就是幫總理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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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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