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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青年。應該說他是今世稀有呢,還是屬于現代派?總之,他是一個勤勞的人。話雖這么說,可他并不是公司職員。他經營著一家小小的廣告公司。雖然很年輕,不,也許正是因為年輕,才公認他富于創新的雄才大略,圓滿順利地獲得盈利,定貨也源源不斷。這樣一來,竟迫使他不得不緊張地工作。 清晨,他起得很早,來到公司所在的大樓里處理繁瑣事務;夜間有夜間的工作,要同顧客打交道,天天如此,很晚才回到家里。不過,因為他還是個單身漢,所以即使回去晚些,也不會有人責怪他的。雖說青年住在公寓中一個得寬敞的房間里,可是,那個房間也不過是個只供睡眠的地方而已。 一天早上,青年起床后,想到衛生間去,便不由得推開了門。于是,他看見了他自己呆在衛生間里。 “啊?這是怎么回事?這里還有一個我!莫非我還在作夢?是因為昨天喝多了酒,是酒精的力量使我產生出幻覺?也許是精神要失常的預兆吧?否則便是發生了時間上陰錯陽差的情況吧?這可以認為是未來的,或是過去的我出現了……” 他正這樣嘟嘟囔囔,衛生間里的另一個他走了過來說: “你的猜測羅列得真不少啊!可是全都錯了。我是你的幻影。” “不錯,對干又一個我是該這么稱呼的。可是,那僅僅是個命名而已,并不能說明你是為何出現的。” “我是你的潛在意識的具体形象化。” “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說,你的個人欲望是非常強烈的。在你的心里,一直是既想干這干那,可是,卻沒有足夠的時間,于是,這种無處散發的能量就產生出了另一個自己,也就是我。” “哦,是這樣?” 青年注視著幻影,發覺他渾身上下一絲不挂,便說: “啊,你這副樣子可有點滑稽。當一看到赤條條的另一個我自己時,心情很奇特。借給你件內衣,你把它穿上,不會因為這件內衣是我穿過的而嫌棄它吧?” “怎么會呢?我是你的化身,你的東西,當然也就是我的東西。” “雖然我不大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不過,就這樣吧。直到你适應生活為止,你是可以住在這儿的。很方便嘛!權當不花錢雇了一名看家人。” 青年因工作而外出了。夜里回家一看,只見幻影喝得醉醺醺地,好象滿有興致地看著電視,青年說: “喂喂,我的酒差不多要被你喝光了呀!你是一直在喝嗎?” “是那樣的。喝酒的時候,我還一邊看著電視呢。今天過得可真舒服!” “大概也覺得很悠閒吧!” “你每天都忙著工作,連休息的空儿都沒有,你一直在心里想著,偶爾也要過一下那樣的生活:整天都在喝酒,躺著看電視。所以,我作為你的化身是應該替你這樣做的,你也應該為此而感到欣慰。因為我實現了你的愿望,所以你才能專心致志地工作” “是這么回事嗎?” 又過了几天,幻影并沒有消失,仍然是一邊飲酒,一邊躺著看電視,借以消磨時光。 不但這個幻影沒有消失,而且又出現了一個。 青年打算洗個澡。當他一推開浴室門的時候,看見另一他自己正在洗澡。回頭往臥室一看,只見幻影醉意朦朧,在看電視。于是青年明白了:出現在浴室里的是幻影二號。 “又出現了一個呀!” “是的,你內心深處的欲望太強烈了,因為一個人處理不了這么多事務,所以,我是為了幫忙而出現的。” “雖然我并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對已經出現了的幻影是無可奈何的。也許是存在著相應的必然性吧。雖說因為看不順眼就要將其擊斃,但是,對酷似自己的人是不能干那种傻事的。你從那邊拿件衣服穿上吧。” 青年外出歸來,向幻影二號問道。 “我不在家時,你干了些什么?如果是看電視的話,一個人就足夠了……” “在這幢公寓里,不是住著一位年輕的寡婦嗎?她靠亡夫的遺產為生,過著孤獨的生活。我到她那儿去玩,干了不少愉快的事。我替你消除了你心靈深處的欲望。也正因如此,才使你能一心一意地工作。” “可是,以后出了問題也不好辦呀!” “這一點我是清楚的。因為我是你的化身,我懂得‘不能因為糾紛和丑聞而招來麻煩’這個原則。有夫之婦啦,有丈夫的小老婆啦,象這類水性楊花的女人我是決不會去找的,所以請你放心好了。不過,那位寡婦可真不錯啊,很懂事儿,雖然她對追求錢財的年輕男人怀有戒意,但是,只要向她說明不是為錢財而來,關系就相當融洽……” 幻影二號絮絮叨叨地解釋得很詳細。又過了几天,這一次是三號出現了。由于房間很寬綽,不存在難以收留之說。 青年回到家里,喜見三號躺在床上,臉上正流露出迷离恍惚的神情。 “喂,精神點!你在干什么?” 三號沒有回答,在一旁的一號,邊看電視邊解釋說: “這家伙喝了幻覺劑,正在夢幻世界里玩呢。大概在你心里有一种想游幻境的欲望吧?所以,他才打了個電話,要來幻覺劑,然后喝下去了。” “藥費是怎樣解決的?” “從保險柜里取錢付的。” “你們還能打開保險柜?” “那是能做到的。因為我們都是你的化身,保險柜號碼之類的事儿還是知道的。” “可是,喝了幻覺刺這類玩意儿,要是一旦中了毒,打算怎么辦呢?” “那是你的欲望吧?明明想喝點幻覺劑試試看,可又怕中毒,代替你喝下去的就是這個幻影三號呀。正因為如此,借這家伙的光,才消除了你心中的那個欲念,使你能夠更加專心致志的全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是這么回事嗎?” 事情并未到此結束。不久,四號出現了。當青年不在家時,四號只要一有時間就做体操。也許這是因為青年心中掂念著運動量不夠的緣故吧。自從四號出現以后,青年的“不運動不行”的念頭就云消霧散了。 接踵而來的是五號出現了。他有著喜好修飾打扮的欲望,到西裝店去,買來一件又一件最新款式的時新服裝。青年問五號: “你打算干什么?” “這些衣服還合身吧?其實用不著多說,我和你的体型是一樣的。你出門的時候,請穿上你中意的衣服再走吧。” “這么艷麗的服裝,我能穿得出去嗎?我是要去銀行,要會見顧客的呀。如果穿這樣的衣服,就會失去信譽、遭人厭惡、受人嘲弄的。” “問題就在這里。你心里明明是想穿,可是工作環境又不允許你這樣做。所以,由我來替你實現這种欲望。正是因為我的出現,才消除了你心中存在著的對干服飾的不滿情緒。” “嗯……” 不久,六號也出現了。青年說: “終于,第六位也出來了。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這樣聚集在一起,可就是件怪事啦。” “人一增多,就有予以管制的必要。酒啦、幻覺劑啦、西裝啦、過多的花費是不妥當的。大概是你注意到了這些事,所以我這個幻影六號才出現了。而且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這就是:一旦出現了替你實現犯罪欲望的幻影怎么辦?必須禁止做那類事情。關于這一切,都由我來監督,請你安下心來,勤奮工作。” “這可真成了件怪事了。” 青年也有假日。假日這天,他沒出門,呆在家里一看,實在是一幅奇妙的景象: 一大清早就開始飲酒、看電視的幻影一號;興沖沖地到寡婦那儿去的家伙;做体操的家伙;此外,其他几個相貌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家伙也都在干著各自喜好的事情。 青年人漸漸變得不那么愉快了。日复一日,就是這樣一种狀態——本人努力工作,獲得收益,而這些幻影卻在任意揮霍。稅務局大概不會把這幫家伙看做是我撫養的家屬吧?要真是這樣的話,我的存在和人生的意義會成為什么呢?沒言意思,太無聊了…… 因此,七號出現了。青年說: “又多了個吃閒飯的。” “你說錯了。因為你想‘再出現一個替我工作的家伙也應該的’,這說明在怀內心深處有強烈的不滿情緒,所以才出現了。從今天開始,我出去工作。” “你能干好嗎?” “當然能!因為我是你的化身,所有的工作情況都了如掌。而且,因為我是有工作的欲望才出現的,所以,我會不知疲倦地、一心一意地努力工作。” “是嗎?真對不起啊,拜托你了!” “沒有什么對不起的,因為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出現的。” 的确象他說的那樣。幻影七號出去工作,等地返回住處后,听一下他的匯報,就知道干得非常出色。因為是個只有工作熱情的化身,所以沒有任何雜念,工作效率正在提高。當然,由于酷似青年本人,所以,并沒有被有關人士認為是另一個。 青年想:“不這么做可不行。”本應該再早些這樣做。也開始干他想干的事了,或是旅行、或是賭博,或是品嘗美味佳肴。至于酒啦、女人啦、幻覺劑啦、運動啦、修飾等等,也許是因為其他化身們在做這些事的緣故吧,對于青年來說,覺得是沒什么意思的。 可是,幻影的數量一多起來,在公寓中就出現了有關幻影的謠傳。盡管有從事管制工作的幻影,但是,無論怎樣說,人數畢竟是太多了,而且連青年本人也混雜在其中了。那儿的房間就成了個令人生疑的地方。 一天傍晚;幻影七號做完工作,回到住處時,一位醫生尾隨著他一同走進房間,醫生瞅了瞅屋里的情況,開口說道: “呀,果然是這樣啊!這就是傳說的幻影現象,而且是那种強有力的症狀。受公寓管理人之托,就是好象有妖怪,所以我來看看,果然不出我的預料。幸好,我帶來了准備好的治療用特效藥品,我給你治一治吧。” 醫生給七號打了一針。也許是藥物效用吧,其他幻影都萎縮下去,青年自己亦是如此。于是,他惊恐地嚷道: “別弄錯了,我才是本人啦!可別把我置于死地!” “哎呀!你是本人嗎?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請不要責怪我。不過,冷靜地看一下,把這個人留下來就是所謂的‘常識’吧!” (譯自《新潮文庫》1984年版星新一著《南瓜馬車》) 陳杰 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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