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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這儿是某幢比較高級的公寓中的一套住宅,由日本式的和室和西歐式的洋室,以及廚房和浴室組成。 敲門聲惊醒了獨自一人在和室里睡覺的鈴木邦男。他今年三十歲,從事商業美術工作。 邦男剛睜開眼睛,很快又閉上了。他皺起眉頭,用手使勁撓著后腦勺。頭痛得仿佛要裂開似的。他思忖著,多半是昨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吧。現在還惡心得想吐,一定是宿醉未醒的緣故。他竭力回想著,到底是和誰一起喝酒的,卻一點儿也想不起來。大概是趁著興頭,一連逛了好几家酒吧吧。這也是常有的事。 他看了下手表,已經快到中午時分了。他所從事的是自由職業,因此用不著急匆匆地赶去上班。今天就作為休假日吧。外面又響起了敲門聲。是誰來了嗎?是郵遞員吧。或者是稅務机构的收款人員吧,再不然就是來聯系業務的有關人員吧。 “來了。”邦男雖然高聲應答道,但還是躺在床上磨磨蹭蹭地不愿起來。宿醉未醒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并且,這兩天气溫突然升高,更使人懶得動彈。他扯著毛巾毯的一角,無精打采地擦了下臉上的汗。 這時,傳來了房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好象是有誰走進來了。大概是昨天晚上忘了鎖門吧。太粗心大意了。盡管門沒上鎖,但對方未經主人許可,擅自闖入室內,未免也太失禮了。邦男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把目光移向門口。可是,他使勁地連眨了好几下眼皮,最后還是惊訝地瞪大了眼睛怔住了。 走進房間里的是一位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子,并且長得相當漂亮。邦男頭腦中的痛楚和睡意頓時便煙消云散了。 “啊……”他不禁招呼了一聲,但馬上就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他不知道該怎樣招呼對方才好。對于這樣一個毫不客气地闖入單身男子睡著的房間里來的素不相識的女子,到底應該怎樣說話呢? 在极短的一瞬間,邦男把自己所認識的女性逐個地在頭腦中迅速地回憶了一遍,但沒有一個是能對上號的。這個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找到我的門上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還是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招呼了一句。他保持著一定的警惕性,盡量用沉著鎮靜的語气問道:“你是誰?” 對方并不吃惊,而且臉上浮現出复雜的笑容答道:“請別說那种話啦。親愛的。” 這話音里分明包含著關系密切、毫無拘束的口气,但同時也很有分寸。他原想接著再問下去,但現在不得不慎重考慮了。他准備在一旁好好地看著,這個女人待一會儿究竟要干什么。不一會儿,又發生了更加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今天真熱呀。”女人這樣說著,竟開始脫起衣服來了。她毫無羞澀之態,极其自然地脫著衣服。因為這事情發生得過于突然,并且也過于自然,邦男竟沒有來得及制止對方。 身上只穿著內衣的女人打開了窗戶,迎著外面吹進來的風。并且,從手提包里掏出手帕,輕輕地拭著肩膀和胸脯等處的汗。 丰滿端庄的体態,洁白溫柔的肌膚。邦男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看可不象話啊。可是,老是這樣不開口地話,越發覺得渾身不自在了。為了打破這僵局,總得說點什么話吧。他硬著頭皮說道:“假如在浴室淋一下浴的話……” 他是打算順著對方天气炎熱的話頭說下去。可是,他突然覺著,說這种話未必合适,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于是剛說了半句就住口了。如果說錯了話,說不定對方會一下子生气發怒的吧。 可是,看來這种擔心是多余的。 “好,那就淋浴吧。”這個女人說著便走進了浴室。 不一會儿,傳來了帶有一絲涼意的“嘩嘩”的流水聲。但邦男只要想象到她赤身裸体,水花四濺地在淋浴的情形,就會臉熱心跳,渾身淌汗,几乎連气都喘不過來。他竭力驅逐著這种念頭,試圖使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靜。眼下最要緊的是赶快弄清事實真相。 那個女人究竟是誰呢?闖入單身男子的房間、隨隨便便地行動的女人。也許是在從事什么不正派的活動吧。理所當然的,這假定首先在他的腦海里浮現了出來。可是,他立刻又推翻了這一假定。對方的服裝和化妝絲毫也沒有那种輕浮放浪的感覺。這么說…… 看來無法馬上得出結論來。哪怕有一點儿啟示也好,但是…… 邦男悄悄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朝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提包走去。他急于了解事情真相的好奇心非常強烈,壓倒了良心的譴責。他打開手提包搭扣時發出了“叭嗒”的響聲,但對方正在沖水淋浴,想必不至于听到吧。 他朝手提包里看了一眼,但沒發現什么能提供線索的物品。既沒有名片和身份證,也沒有定期證券之類。只有口紅和錢包什么的。他動作敏捷地打開錢包看了下,里面裝的錢不多也不少。 由于浴室里淋浴的沖水聲開始變弱了,邦男慌忙又回到了床上。他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點燃了香煙,不停地往枕頭邊上那只玻璃的大煙灰缸里彈著煙灰。 那個女人穿著內衣從浴室走了出來。只見皮膚上濕漉漉地淌著水,顯得更滋潤光滑了。假如伸手摸一下的話,那感覺一定是非常柔和舒适的吧。她也不馬上穿好衣服,掠了掠頭發說:“啊,洗一下舒服多了。可是,我的口卻有些渴了。” “也許冰箱里藏著什么可喝的吧。”邦男答道。 除此以外,也無話可說。只要順著對方的意愿去做,說不定等一會儿就能找到解開這個謎的机會的。 從廚房那儿傳來了打開冰箱門的聲音、拔去瓶塞的聲音以及飲料瓶与杯子相碰的聲音。接著,那個女人的招呼聲也傳了過來:“你也來喝點儿吧……” “啊。”邦男自言自語似地答道,不禁越發感到納悶起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突然想起了所謂“跑到男家硬要出嫁的姑娘”這句話。可是,對方并沒有那种胡攪蠻纏的勁頭。她自然大方,談笑自如,簡直象是在自己家里。或許她是個演技相當高明的演員吧。 女人兩手各拿著一只斟滿了果汁的杯子走回了房間。她一邊走,一邊喝著右手里的那杯果汁,走到邦男身邊坐了下來。接著,把左手那杯果汁遞了過去:“冰涼冰涼的,好吃著呢。喏,快喝吧。” 邦男有點哆嗦了,猶豫著要不要伸手接過來。女方的臉上露出了不樂意的表情。她似乎有些不滿:我特意拿來的,你倒不喝。不過,這神情馬上就消失了。 女人無可奈何地把杯子放到了舖席上,把自己的臉靠近了邦男的臉。他雖然呆呆地怔著,但也察覺到對方正在逼近過來。怎么,是打算接吻嗎?邦男慌忙扭過臉去。這樣一來,女方的嘴唇便碰到了他的額頭。 他并不是因為感到厭惡才拒絕的。對方是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可是,不管怎么說,要主動地跟一個突然闖進來的、素不相識的、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子接吻,實在是不能不再三考慮。要放松警惕的話,現在為時尚早。 這一定是這個女人硬要嫁給我的极其巧妙的作戰方法。要是我就這樣稀里胡涂地中了她的圈套的話,實在是太窩囊了。不過,即使落到那個結局,看來也不怎么坏。對方既天真純洁,又富有魅力。雖說多少有點麻俐潑辣,但對生性懶散的自己來說,也許正相配吧。 從坐在身邊的女人身上散發出一陣陣淡淡的肉体的溫馨气息。邦男盡量不讓對方發覺,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細膩柔滑的肌膚近在咫尺。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抑制住要伸手触摸對方的沖動。并且,他還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讓對方覺察到有絲毫异樣。 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僅僅伸手触摸一下恐怕并不能解決問題。大概一旦触摸之后,會忍不住在手里更加使勁的吧。說不定還想把對方拉上床呢。更進一步…… 這個女人似乎流露出一种正在期望著這一行動的神態。發覺這一點之后,他的頭腦反而恢复冷靜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這不是太討便宜了嗎?正因為太便宜,所以必須提高警惕。說不定這是一個隱含著什么目的的圈套。只要越雷池一步,立刻就會從哪個角落里傳來照相机快門的啟動聲吧…… 對了,怪不得這個女人一走進房間,馬上就打開了窗戶。邦男朝窗戶那邊瞥了一眼。可是,外面一片晴空,并沒有人在探頭探腦地窺看屋里。這儿是三層樓,何況現在又是中午時分。如果有人攀附在窗外的話,首先會被過路人發現而喊叫起來的。 邦男從正面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女方。在這張端庄秀麗的臉上沒有絲毫犯罪意圖的陰影。他終于用十分冷淡的語气說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 “好了,親愛的,別說這种話啦。”她的語气似乎表明,解釋是多余的,但話音里好象又帶有一些悲哀的感情。 “啊。”邦男隨口答道,但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他自己也覺得這聲音有些空洞。可是,這個謎老是不解開總不行呀。無論如何也必須設法解決這個問題。即使失禮也在所不惜。他絞盡腦汁地思索著。 也許是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吧。他怀著一線希望期待著,說不定這個女人會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把事情解釋清楚的吧。然而,無論怎樣等候,也不象有半點這种跡象。女人的態度很認真,确實沒有什么惡作劇的感覺。 大概是前來要求做模特的自愿者吧。可是,縱然要當模特,也沒必要使用這种方法呀,這不是越出常規的行動嗎? 此外,他還考慮到了其它各种可能性,但還是提不出能夠站得住腳的假定。邦男忍不住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好了,別這樣說話啦。”女人用略帶哀怨的目光看了邦男一眼,仍然和剛才一樣說道。 該不是哪儿失常了吧。邦男暗自思忖著,頭腦中浮現出了迄今尚未接触過的唯一的答案。失常的是這個女人的頭腦,象這樣秀麗端庄、兩眼清澈如泉的女子,難道頭腦中竟會存在著瘋狂的妄想嗎?他實在是不愿再想下去。但除此以外,無法對這怪現象作出解釋。他用吩咐般的口气說道:“去找醫生看看吧,怎么樣?” 突然間,女人臉上的表情發生了急劇的變化,流露出困惑、悲傷、惊訝混合在一起的感情。 接著,女人雙眉緊鎖,凝神沉思起來。她在想什么呢?她那失常的大腦在用怎樣的思考方法考慮什么事情呢?邦男不禁有些緊張了。說不定對方會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舉動來的。 果然,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女人輕輕地答道:“是呀,還是去找醫生看看的好。” 她既不大聲叫嚷,也不掙扎反抗,顯得很老實。她穿上衣服,拿起手提包,簡單地化了下妝,走出了房間, 邦男听著關上房門的聲音自言自語:“真是少有的怪事哪。” 他松了口气,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回想著剛才發生的那些事。這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幻覺。如果不是身邊還放著裝有果汁的杯子的話,真會把這當作夏日的夢境的呢…… 他喝了口果汁,依然是冰涼的,喉嚨里產生了一陣快意。 過了一會儿,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邦男剛起身下床,剛才那個女人就進來了。也許是忘記了什么東西吧,或者是返回來問問醫院的地址吧。他試著問道:“醫生怎么啦?” “在這儿呢。”她答道。身后一個男人跟著走了進來。這是一位衣著整洁、富有理智的中年男子。 “越來越糊涂啦。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邦男不禁叫了起來,聲音里充滿了好奇心与不安。 可是,并沒人答話,他所听到的是這個女人与中年男子的對話。 “醫生,您看,他居然把我是他的妻子這一事實都忘得一干二淨啦。昨天夜里,他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很晚了才跌跌撞撞地回家來。我不禁大為惱火,當時就使勁地推了他一下,賭气回娘家去了。可是,今天我帶著認錯的心情回來一看,他竟然變得和以前判若兩人了。起先我還以為他是故意不理睬我呢。但是……” “好象是輕度的記憶喪失症。”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催促女方繼續講下去。“就是呀。他好象把我們相識結婚一年以來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淨啦。也許是被我推倒時,腦袋撞在煙灰缸上的緣故吧。”“很可能是那樣。不過,用不著那么擔心,很快就會恢复正常的。”[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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