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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簡單地把這看作是一個通俗的愛情故事,因為在終場謝幕之后,它被网虫們以通俗的方式談論了很久。故事發端于一場网上游戲般的婚禮慶典,卻終止于一起現實中的流血事件。當然最后的高潮我也沒能親眼目睹,按照傳統的理解甚至可以認為全部劇情我都是道听途說。 但是舉行婚禮的那個晚上我卻親臨了現場。那天我像通常一樣開机上网,迫不急待地投入网絡的怀抱。很多人都喜歡說网絡是一种文化,其實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它构成了我們另外一种生活。在此之前我极不理解那些嗜网如命的网虫,正如不曾吸毒的人從來不相信毒癮難戒一樣。難以抑制的上网沖動催促著我的動作,作為一個操作嫻熟的使用者,我的速度總是比電腦更為敏捷。我開啟電源,打開主机、顯示器以及一應附屬設備,再像彈鋼琴一般胡嚕完鍵盤指令,就開始在終端台上摸索香煙,一般來說總是要燒完半根之后才能正式連入网絡。從調制解調器中傳來的握手聲嘈雜虛幻,我仿佛真切地体味到一种神游体外的感覺。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電子郵箱,在大量的商業廣告中我沒有發現一封有意義的私人信件,于是一古腦把它們刪除干淨。 与此同時我用网絡姓名和密碼登錄著一所著名高校的bbs。所謂bbs是“電子公告板”一詞的英文縮寫,它們像一個個瘤子一樣衍生在因特网上。進站之后我粗粗地瀏覽了一遍本日十大新聞,抗洪搶險依舊如火如荼,我本想認真閱讀一下這些最新的文章,這時我看到了聊天室即將舉行婚禮的消息。 聊天室里熙熙攘攘,大家都在為婚禮四下奔忙。從沒上過网的朋友可能會認為我的敘述過于科幻,但是只要對bbs稍有了解的人就會知道這些動作、聲音和場景是多么的真實。 婚禮尚處于籌備階段。我印象以前在國外真有人搞過這种嘩眾取寵的网上婚禮,而眼下只不過是清華gg和北大mm的一起喜劇鬧劇。我興奮地到處游走,左顧右盼,好像一個初涉婚禮場面的孩子。但是由于賓客太多,線路慢的出奇,我几次打字給新人送上一連串祝福,都需要經過一個漫長的等待才會看見它們緩慢地出現在屏幕上,讓我感覺自己正處于一种說不出話的激動之中。 通過查詢,我在人群中發現了正在負責大廳警衛工作的鐘情,于是友好地与他握手招呼。鐘情在bbs上有一個很長的全名——“鐘情的男孩”,為了稱呼簡便大多人都擅自去掉了后面的部分。鐘情身在遙遠的外地,是一個打算報考他們本校研究生的大四本科。我知道這里的許多賓客也都來自五洲四海,為了赶來起哄他們輕松地遠涉重洋,网絡大大地縮短了人際間的空間距离。當時鐘情有可能過于忙碌,沒有回應我的招呼,但是我認為他再忙也沒有理由把我一腳踢出婚禮大廳。 我被踢回聊天廣場后自己又開了個房間獨自悻悻,這時鐘情追進來与我打了個招呼,隨后便忙不迭地連聲道歉。他說剛才大廳里已人滿為患,在如此擁擠的情況下婚禮根本不可能進行,与其得罪別人還不如就踢自家熟人呢。我寬容地表示諒解,然后問他儀式為什么至今還不開始,如果不是為了把酒席等涼,就是有什么重要人物一時連不進來吧。他告訴我說上不來的人的确十分重要,因為她是新娘本人。 我坐在電腦前樂不可支,看來這就是信息高速公路塞車的惡果,与生活中的接新車隊半途遇堵有著异曲同工的妙不可言。 我們有說有笑連踢帶打地在大廳門口守候,等待著絕望的新娘一次次登錄又失敗。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耐心正在一點點失去,鐘情的考研活動正在成為我們新的話題。這時,一個名叫劉芸的美眉進來了。 按理說給一個抽象的符號定義性別是沒有道理的,因為网上為數眾多的女性化名字都屬于應被打假之列。我之所以認定她是一個女孩,是因為我看過她在bbs檔案中的自我介紹,充斥了諸如什么“我有一帘幽夢夢里有你相共你的眼神你的笑与我緊緊相擁”之類酸不溜秋的前朝古韻。以前我也見過她与別人聊天,說話時向來都是一副嬌滴滴的模樣和口吻。 她与鐘情好像有過一面之交,与我打了個禮儀性的招呼后兩人便開始談論一個我不熟悉的話題,于是言情小說的故事正式開場:一對似曾相識的男女在別人的婚禮上相遇了,相識了,然后不可避免地,相愛了。 我們不必再追述他們在网絡上發展的每一個具体步驟,總之与生活中的所謂愛情日志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在上网的時候一般我都開有几個窗口,馳心旁騖地在网絡的其他部分隨意遨游,可等我再度回頭注視房間時,惊訝地發現他們已經“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地對起對子來了。不過兩人顯然是脫了俗套的,出的都是類似“因何(荷)而得偶(藕),有幸(杏)不須媒(梅)”之類的佳句,令我們這些大學語文不及格的理科生自愧弗如。正當我開始尋思是不是應該知趣地主動走開,鐘情已匆忙地將房間鎖上,估計也關掉了自己的呼叫器——所幸這回沒有踢我。 于是我禮貌地向他們道別,甚至沒等鐘情回音就悄然告退。 夜間的网上空空蕩蕩,寂靜無聲,所謂“网虫都是夜貓子”只是外行們一個無根据的推測和傳說。事實上由于國情所限,大部分网虫都是利用公家的帳號上网,除了那些夜間蜷栖在教研室或實驗室的學生,很少有人會像我這樣自費來聊天。說句公道話,公費上网對于中國的网絡發展功不可沒。 我查看了一下在線名單,發現鐘情仍在聊天室里,但我在聊天廣場的人物列表中卻找尋不到他的身影。看來他所采取的措施已不僅僅是鎖門關机,還把聊天室本身也設成了秘密狀態,以使別人不知他的具体所在。看到屏幕向我顯示“2人在秘密聊天室”,我不禁暗自微笑。 接下來我也与一名叫可可的美眉不期而遇,將其認作女孩的理由基本同上。其時婚禮剛散,來賓們像飛机撒种一般流落進各個獨立的聊天室中。 我向她詢問婚禮的情況,她答非所問地介紹起新娘那邊的線路如何出了問題,而她又是如何遺憾地失去了本該負責的婚禮錄音工作,等等等等。從她打字的速度可以看出她性格中急躁的一面,在我的眼前仿佛呈現出一個喋喋不休的性急女孩的姣好面容。在她羅嗦的解釋中出現了無數的錯字別字,我不得不費力地理解著打字者原本想要表達的意思。不過這种錯誤在网上已被公眾默許,迅速的信息傳遞使傳遞者們無暇關注細節。 有一點几乎可以肯定,不必說國家語委的工作人員,就是一個稍顯保守的中學語文教師來到這里,也會為這些网虫們自制的通假气得暈眩。我終于在她喘气的空檔插進一句早就能推測出來的結論——“結果婚禮就延期了對嗎”,才使她最終結束了這串無謂的多余解釋。 “就醬子。” “什么?——您能用標准的國語再說一遍嗎?”我上网時間不長,雖對“美眉”一類通用語早已不覺奇怪,但這句話見過多次卻依舊不能理解。 “就這樣子——你連著念一遍,笨蛋。這是bbs上的通用語。” “咱孤陋了。不過這倆字一點美感都沒有,要是用‘絳紫’多好”。 “上bbs還沒几天,就開始想改規矩了?” 我惊异于她如何知道我是bbs上的新人,她承認剛剛去查了我的檔案,根据那里的自動記載,說明我的上站次數和發文篇目都還處于一個低能儿的水平。我好奇地問她身在聊天室中如何能兼做這种查詢,屏幕上顯示出她做了一個微小的動作,跟著又是粲然一笑。 “你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接著,她便把我的個人情況、上网所使用的网絡服務器來源等一應資料全都貼上了屏幕,与一個淘气的女孩子在生活中所做的如出一轍,一時間竟讓我產生了一种裸体的感覺。我突然發現在网絡中我需要更小心地做人,因為在這里比在現實中更加無處藏身。 我与她談了整整一夜。 當我听著很少能夠听到的清晨鳥鳴去吃早飯時,我深切地感到終日沉湎于网絡已使我心力憔悴。有時候我几乎不能分清,究竟哪一個是更為真實的世界。 作為一名留校的青年教師,雖然我依舊住在校園,卻正在日益遠离原來的學生生活。我餐餐購買昂貴的飯菜,匆匆前往又匆匆离去,使我的食堂生活徒有其表;一年多來我再也沒有去過一次圖書館,甚至不曾在一層大廳小憩片刻——网上的圖書應有盡有,全而又全,盜版光盤上几乎麇集了古今中外所有大師的全部作品。 如果說在信息方面我已經超前,那么從身心的另外一面,我發現我卻正在變得衰老。与搖滾相比,我開始更加喜歡民歌,甚至對京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不錯,上帝賜予了我一張永遠年輕的臉,可是我的心卻日益衰老,甚至連那种恩惠也正在慢慢地逝去。 周圍的環境十分模糊,我急切地盼著返回電腦前面。看著眼前走過的女生我興味所然,我只是依稀記得,朋友們似乎告訴過我,我喜歡一襲白裙的少女。 我一覺睡到中午。 從后來得到的消息看,當天夜里鐘情与劉芸聊天的時間比我們要更長,他們很可能一直堅持到了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 假如他們位于同一座城市,應該已經發展到可以共進午餐的地步。不過當夜以及此后的一系列聊天無疑對鐘情的未來產生了十分重大的影響,最終使他決定改變初衷,准備報考劉芸所在的這所在全國以致全球都很有名的北京高校。 告訴我上述消息的是胡圖。他是這個bbs上元老一級的网虫,在這里擔任一個討論版的版主,掌握著整理刪文的生殺大權,我和鐘情都是他所在版區的常客,由于后來我也屢屢發文,与胡圖、鐘情一起獲得了“三劍客”的美名。 胡圖的真實身份是這所大學所屬公司的職員,負責給一些有錢人講授网絡的原理和使用,能夠這樣終日泡在网上是成為一個討論區版主的先決條件。在婚禮夭折后的一段日子里,胡圖經常与鐘情進行聯系,并向我通報了鐘情從复習考試到來京日期的各种消息,自然也少不了他与劉芸那通宵達旦的綿綿情意。 當鐘情如愿地考入了這所高校之后,便自行將報到日期提前了整整一個月,當然他如此匆忙前來想見的自然不是我們。 但也許是聯系上的偏差,也許他想給劉芸一個惊喜,結果那位劉姑娘剛好在他到來的當天早晨离校回家了,只在他的信箱中留下了一封短信。直到這時鐘情才想起他在bbs上還有別的朋友,多少掃蕩了他因女友不在而帶來的不快。于是在一個陽光洒瀉的午后,“三劍客”終于實現了第一次网絡以外的真實會面。 我們坐在校園里的一家露天飯館,興奮地挖掘和搜尋歷史上的支言片語,重溫著网絡中的一起起重大事件,然后一次次地干空酒杯,整個過程友好而溫馨。唯一令我遺憾的是鐘情与我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從聊天室的話語習慣和討論版上的文章風格來看,我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性情開朗、待人平和的北方大漢,而生活中的鐘情在体態特征方面并不十分出色,他身材雖高卻顯得有些瘦弱,對許多理應通曉的人情世故顯得模糊和陌生,性格中也帶有一种淡淡的憂郁。以至于當陽光透過塑料屋頂分割著他那棱角分明的面龐時,給我的感覺不是剛毅而是滑稽。當時我雖然有些失望,但畢竟不可能由此就推想出后來的一系列變故,因為回想起我初見胡圖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一個狂熱的搖滾愛好者居然是如此的朴實与平和。 問題出在開學之后,早已返校的劉芸一直操著“网絡交往可以增加神秘感”之類毫無說服力的理由,遲遲不肯与鐘情見面。每個人都可以想象這是怎樣一种令人心焦的情形,我猜想那些天鐘情一定与之進行了艱苦卓絕的网上談判。最后鐘情不得不假裝嚴厲地發出了最后通牒,聲稱劉芸繼續拒見將使他重新考慮兩人的關系,并且真的不再回复劉芸來自网絡的任何信息。按照鐘情給我們的說法:“就算她長的特別丑,也總該讓公婆的儿子先見上一眼吧。”看罷此言我善意的哈哈大笑。我知道鐘情其實決不是一個看重相貌的人,我已經在幻想這對情侶見面時的瘋狂与熱烈了。盡管這個世界正在日益變得物欲橫流,但這种痴情的場面在大學里依舊司空見慣。 下面要披露的消息就令人覺得比較難受了,至少在開始的時候我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的。由于事后這兩名當事人都沒有了再上bbs的可能,因而自始至終也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但結論是簡單而确鑿的:生活中的劉芸其實是個男的。 我獲悉這一點后半天都沒醒過味來,真像是頭上挨了一棍子一樣惊訝万分。不過我很快想到的還是鐘情本人,為了這個神圣的目的他曾拼殺考場千里迢迢,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承受這樣一個巨大變故的。据說在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剛剛得知真相的鐘情還故作瀟洒,大笑著表示“真有意思”,可就連劉芸本人都能听出他笑聲中的尷尬。這些消息的來源仍是胡圖,鐘情在震惊尚未平緩之際向胡圖報告了他最后的消息。 在初次約會之后的一個星期里鐘情依舊頻繁上网,但是始終拒絕与我們聊天交流,我們自然不便多問,消极地等待著他的傷口自行愈合,我甚至怀疑他是在借网消愁。据說后來他与劉芸又有過几次接触,當然都是那個劉芸來找他的。而且這位劉芸的聲明已經發生了性質上的變化,如果說原來還只是在隱瞞自己的性別身份,那么現在就已經在向鐘情公開了自己的性傾向。 我產生了一种無端的煩躁,每次一有与胡圖單獨聊天的机會我就肆無忌憚地大罵bbs,痛斥网絡簡直就是一個騙子橫行的世界,我怎么會接受了這樣一种所謂的后現代文化工具。然而胡圖平靜地向我指出,這并不是网絡本身的問題,因為每一個网虫都沒有義務向公眾提供自己的真實身份,甚至有權故意隱瞞。接著他又善意地提醒我复習一下我自己曾張貼在詩歌版的泰格爾名句:“我們把這個世界看錯了,反說世界欺騙了我們。” “再說利用网絡來偽裝也只是一個技術問題,從理論上說与寫信欺騙的性質完全相同。” 不錯,問題在于我們自己過于相信這個把生活模擬得出奇相似的网絡了,我們不知道像過去一樣向對方索要照片,試通電話,以及看這查那,這才出現了如今這种尷尬的亮相。對此我無言以對。 當天夜里,我漫無目的地在bbs上孤獨游蕩。我不知道在這些熟悉的名字后面,隱藏著多少張已遺忘了數年的故人面孔,隔离了多少個每天都在見面的身邊熟人。在這里他們与我和顏悅色,插科打諢,誰知道哪個就是我當年班上的情敵,哪個就是我如今單位的對手。 网上的女性十有八九都值得怀疑,這本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他們為了收到更多的信件,為了能与更多的人愉快地聊天,故意起些中性化或者女性化的名字,喬裝打扮,混跡人群,讓一些盲目的网虫輕易上當。 如果只是偶一為之也并不為過,因為大多數网虫們都有不止一個身份,以体味現實生活中難以實現的多重人格。為了發表偏激的觀點,我們誰沒有几個隱蔽的身份呢?但當一個人長期地扮演一個女性角色,并始終以女性的口吻待人接物發表觀點,就很難使人相信他的心態能夠絲毫不受影響。當然這里還存在著另外一种人,那就是真正的同性戀者。由于上站的人數龐大,這兩种人每天都以動態的模式變化著自己的數量,而鐘情所遇到的,正是后者中的一員。 我退出bbs,利用查詢工具找出數以百万計的國外黃色站點。這些經營机构時常用一些十分誘惑的宣傳品塞滿我的信箱,以指導我在心情煩躁時如何去翻看它們的主頁。事實上大量的信息刺激根本沒有能力使人產生任何犯罪感的沖動,我們往往戲謔地將它們稱為淨化靈魂的工具并聚眾品評。可是沒想到這天我剛鏈接到第二個站點便惊訝地發現,我中學期間一直暗戀的班花,竟然一絲不挂地昂首挺立在色情站點的主頁上面。一時間我几乎真的流下了眼淚。 我返回國內的一家体育站點的聊天室。這里不像bbs管理嚴格,想要加入談話者無須任何身份認證,而且登錄之后既不能單開房間也沒有管理員,換句話說這里的每個人都可以不負責任地亂說亂動。我突然產生出一個相當卓越的想法,頓時為自己的發現興奮不已。我迅速地變更了身份,同時也脫去了正人君子的外衣。我開始對每一個剛剛進入房間的人呸呸呸地吐著唾沫,同時給所有看似女性的談話者送去一束束鮮花,最后我干脆冒充起一些有名的常客,用与他們相似的姓名登錄,并以他們的口吻問好、交談和道謝。此舉顯然給聊天室造成了极大的混亂,但每一名深感气憤的談話者都毫無辦法。 肆意的搗亂使我的心情變得稍微好了一些,我樂此不疲地堅持了一個又一個小時。當我疲憊地關机并拔掉最后一個電源插座時,窗外已是一片陽光燦爛。 我厭煩地把床上的報紙和書籍推到一邊,發現根本沒必要再去讀它們。网上無限的資源每個小時都會使我的新聞消息得到迅速更新,我覺得自己已經從生理角度對任何紙質的印刷品產生了過敏反應。 過度的興奮使我根本無法入睡,因此我決定回家。我已經有兩個月沒回家了,應該有一些紙制的信件到來。 走在路上,我感覺周圍的景色是“絳紫”的虛假,人們的容貌是“絳紫”的丑陋,甚至包括我一向喜愛的少女和儿童。 事實上少女在我眼里已經不复存在,我能看到的只有少婦和女童,而這兩者又都已歸入難以忍受的行列。极少數實在無法上下挂靠的年齡段者,要么恐怖的令我作嘔,要么標致的讓我只剩下沖動——沒有任何詩意般的美麗存在。 我有气無力地告訴司机我要去的地方,我似乎已經厭倦了用語音表達信息的方式。 車窗外掠過一張張不真實的面孔,我無論如何不能認為他們比剛才的符號更為真實。突然間我在人海中發現了我的父親,兩個月的時間竟使他變得如此蒼老。我看著他艱難地從車堆中推出自己的舊車,感到他竟然如此地遙遠和陌生,陌生得就像是一個熟人。 我得知鐘情出事的時候天還不算太晚,我被尋呼机的复台信息震醒時正值黃昏。我打電話的同時開啟電腦,向呼台問清胡圖的留言后便匆忙連入网絡。食堂早已關門,我抓起昨天咬過一口的漢堡。 聊天室里,胡圖正語气平和地与鐘情說話,從他看似漫無邊際的閒談中,我能夠真切地感覺到他那良苦的用心。我一進去就給了鐘情一個熱情的擁抱,并盡量小心地避免提起那個敏感話題。這時胡圖發過來一條只有我能看到的信息:“鐘情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我本想回信息詢問詳情,可一看到屏幕胡圖邀請鐘情出來一起吃點東西的字句,馬上附議表示贊同。鐘情的反應十分冷淡,一時間我悲哀地意識以前那种良好的關系可能再也不會重現。 “別呀,自從上次吃過飯,這些日子咱們可一直就在网上見面了。” 雖說我的本意十分真誠,但這行字一上屏幕我還是立即感到后悔。因為這正戳到了鐘情的痛處,网友的真實見面對他來說恐怕已經成為一個一触即痛的禁忌。 如果這時不發生劉芸上网并呼叫鐘情的事也許就不會有后面的災難性后果了,我們很有可能最終說服鐘情与我們一起去吃飯,大不了爛醉如泥的鐘情由我們兩人負責扛回宿舍。然而從鐘情突然加快的話語中我們不但得知劉芸又對他發出了聊天的邀請,還從他一行行平淡的字跡中感受到一种十足的憤怒和絕望,也許這些天來對方一直對他糾纏不休。這時胡圖忍不住使用了激烈的語气,讓鐘情“不要理他!把呼机關掉!”,而我卻手足無措,不知現在自己應該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鐘情都保持著沉默,我們猜他一定正在与劉芸互通信息,接著他突然開口,語气嚴厲:“長痛不如短痛,這回和他說清楚了可能更好,一勞永逸一了百了!”我們還沒來得及對鐘情的說法給出意見和評价,系統就顯示他已經掉線。 不得不承認當時我們的确有些慌亂,我問胡圖能不能查到鐘情當前的位置,胡圖說他只能試試看。我知道胡圖已經下班,在家里上网軟件工具也許不夠。我語無倫次地寫到“在如今這個時代不會有什么問題”,胡圖忙里偷閒地回答說“問題是鐘情本來就有點問題!”隨后胡圖便不再說話,而我拿煙的手則不停地輕微亂抖。 直到胡圖終于查出鐘情的地址之后我才意識到我們犯了一個錯誤,真正需要查找的應該是劉芸而不是鐘情了,于是忙亂再次被重复。 當我打車赶到那所高校的東門時,胡圖已經等在那里了。 我們一起沖向那高大的台階。這里我以前來過,它擁有一個歷史博物館般巨大的半包圍連体結构,前方是一片半月形的草坪,四周蒼松翠柏。我曾經在一個忙碌的早晨,坐在這里的石階上等人。 二層通往封閉實驗室的路口已經被人守住,一些看起來是醫護人員的人頻繁進出,忙忙碌碌。一名保衛人員伸手攔住我們,然后把我們帶進旁邊的一個房間。我們問里面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他反問我們說你們是否認識張國平和劉軍,我們陌生地听著后面那個名字,同時對前一個名字也几乎同樣陌生。 盡管那次吃飯時我們各自向對方介紹了自己,但我們仍然更習慣以鐘情而不是什么張國平相稱,這正如我從來不管胡圖叫楊平而他也從來不管我叫郭威一樣。但我們很快便同時意識到,所謂劉軍就是那個男性的劉芸。 我們費了好大勁才向他解釋清楚,我們和鐘情的關系屬于网上的朋友。 負責對我們訊問的是一位中年警察,在整個過程中,我發現他不但善良和藹,而且決不是那种看不起知識看不起网絡的前朝老朽,但他還是對我們的許多回答如听天書。 后來不得不找了一個年輕的專業警察來問我們,他的態度明顯不如前者。 關于當晚的許多具体細節我都是后來從网絡上知道的,那些無孔不入的网虫們一個個好像比親歷者還要清楚。比如對于我們接受警察訊問一節的描述就十分詳細,連我們當時的表情都渲染得活靈活現,而對此我和胡圖在bbs上卻諱莫如深,從來不曾提起。自從事件發生之后,我們就不敢再用原來的网上姓名,以避免好事者們的不停騷扰。我們各自換了新名,彼此心照不宣,冷眼翻看著有關此事的一切信息。 bbs上有關實驗室血案的介紹就更為具体了,我一直奇怪這些人為什么沒有報考電影學院的影視編劇專業。各類長短文章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充分体現出网絡這個制造和傳播謠言的電子咖啡館的明顯特征。不過我記得胡圖曾對我說過,給受眾一堆紛雜零亂色彩斑斕的信息,總比什么信息都不給他們要強,要相信讀者和听眾是有足夠的能力做出自己的正确判斷的。 按照那些報道的描述,鐘情在与我們告辭之后便直奔劉芸所在的机房,他的突然出現使那位“劉芸小姐”——劉軍不知是惊是喜,他下意識地伸出左手,但是伸到半截又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憤怒的鐘情一把打掉那只舉止曖昧的手臂,質問他為什么要玩這种無聊的游戲。而劉芸——我們還是叫他劉芸吧——則“含情脈脈”“柔情百轉”地訴說自己是如何如何真的喜歡鐘情。毋庸置疑,對于這种現場感很強的描寫,几乎所有作者都眾口一辭地帶有极大輕蔑,只有极少數网虫堅持客觀地認為,可以譴責劉軍的欺騙,但是沒有權利譴責他的生活觀。但無論怎樣,在當時鐘情還是感到受了很大的侮辱,因為他已經不可避免地背負上了雙重的包袱:一個來自他隱藏在心底的傷痛,一個是被不知情者歸入同性戀行列的名譽傷害——鐘情在導師和同學面前已經感到無地自容了。不同的觀念使兩人在爭吵中都開始變得不冷靜起來,語气也越來越激烈,一步步朝著動手的方向發展。根据當時唯一在場的女生證實,在爭吵的后期她曾試圖過來勸說,但鐘情雄獅般的暴怒眼神使她打消了這個念頭,改為打電話報警這一比較間接的方式。但當她打完電話返回門邊想再偷看一眼時,發現她的同學劉軍已經倒在地上,暗黑色的液体正朝著她的腳下迅速流淌。那名女生抽搐著大聲惊叫,幸而尚未昏厥過去,當保安人員赶到時,她正哆嗦著躲在一層女廁所的門后。 据鐘情后來交待,是他首先在暴怒之下給了對方一個嘴巴,而劉芸委屈的還手更激起了他的暴力沖動,于是兩人剛剛進入扭打階段便飛快地走向結束,失去理智的鐘情抄起一把椅子砸中了劉芸的頭部。 由于事后被警告不要繼續傳播和打听這件事,我和胡圖也就沒有以任何方式再追問這一事件的詳情,任憑其他人傳的沸沸揚揚,我們在bbs上始終保持著無言的緘默。而且就在此事發生不久,由于其他原因bbs被暫時關閉,于是我們也就無從知道后來的細節了。接著我因公去了一趟南方,被強制性地与网絡隔离開來。后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由于這一巧合,我會不會因此自覺地遠离网絡。然而回來后嗜网常態的恢复促使我不再相信這种傳說,如果bbs不曾關閉我也沒有外出,這件不愉快的事也許只會使我難過几天,但這种難過終究還是無力阻止我對网絡的迷戀。 等我從外地回來后才發現,bbs上關于這件事的討論終于因其他話題的迅速沖刷而日趨平淡。在一個到處都充斥了信息的時代,网絡的刷新隨時都在進行,沒有任何事能夠成為永久的話題,也沒有任何人敢于產生這种奢望。 我与胡圖最后一次聊起這件事是在一個接近年底的中午,低溫的天气和清醒的頭腦使其中理性的成份顯得更多更強,不會再像夏日夜晚那樣充滿了焦慮和不安。之所以引出這個話題是因為我們突然發現對方又恢复了原有的名字,這說明那件事已經徹底地被人們所遺忘。其實我們真正聊的內容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因為誰也想不起還有什么新鮮話題可以再說了。我不知道午飯中的胡圖還在干些別的什么,總之我又登錄了另外一個名字,在笑話版逐條翻看著精華區里的陳年舊貨,在開怀大笑的空隙間或往聊天室打上一兩行字跡。 胡圖的話一樣很少,當我再次無聊地討論起网虫的真實身份問題時,他告訴我說网上的了解本來就是不真實的。而我突然擔心地想起,我与可可的關系好像也已經過于曖昧,只不過由于我的消失這种關系暫停了發展。可是万万沒有想到的是,當我正向胡圖吐露這一擔憂時,屏幕上突然顯示出一個來自室外的呼叫信息,可可追問我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輕松的話語里摻雜著淘气的嘻皮笑臉。我大惊失色,一連打錯了好几個字。 “不好了,他來了!” “不要傻乎乎的好不好?”胡圖批評我。“网絡上還是有真美眉的。” 胡圖的勸說并不能夠說服我,我不及告辭便逃离聊天室返回主菜單,然后倉促地离開這里。而且我堅信,有本事的可可不會只發現這一個我重現江湖,從服務器的來源她一定能夠查出我所有的名字。 當天晚上,我再次在那家体育聊天室登錄上站,故技重施,渲泄著舊事重提与無處聊天的雙重煩躁。可我沒有料到的是這次有一個人的態度十分強硬,嚴厲地警告我說再堅持下去不會有什么良好結果。我自恃這里沒有管理員,對此置若罔聞,繼續流氓滋事,結果我突然在一瞬之間被踢出了网絡的界面,整台電腦陷入死机狀態。我怒不可遏,知道他是專門來与我過不去的,重新啟動再次進入,迅速地制定了一個瘋狂報复的計划。 由于我對電腦基本上是外行,所謂的報复也不過就是些讓人頭疼的小打小鬧。但還沒等我再次舉事,就第二次被踢成死机狀態。當我第三次試圖進入的時候,我發現那個管理員正在与其他人道別,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告訴那個家伙,他要是再被我踢几次,他的机器就會有麻煩了。” 我思忖再三,決定不再意气用事。于是我停止搗亂行為,回到舒适的床上。 當夜我睡的十分香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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