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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見死去的女友 她還是永遠的二十歲,永遠的可愛,永遠的超然气質,永遠的不沾半點俗气。像她這樣超然脫俗的女子,已經很難在世間找到。 她又向我招手,甜甜地笑著。我知道,我一步也不能走過去,只要我的腳一動,她就會馬上消失。但是,她那過肩的長發,清淨無垢的眼睛,和笑時醉人的酒渦,就像三樣叫人著迷而無法抵擋的魔法。我不能自已地走過去,……困然,她馬上消失了,我只有再一次被逼從虛幻情境回到現實世界里。 雖然影像只出現了瞬間,卻勾起記憶的弦線,絲絲縷縷地重織往事的脈絡。然而,死亡通往生命的道路,成為我們陰陽相隔的天然鴻溝,即使有一天我也會被帶到彼岸……我的視線有點模糊,長時間使用記憶影像机實在花費太多太多精神。我知道,我的腦袋會被這机器□乾。終有一天,我的腦袋會被它□得一乾二淨。 窗外無風。陽光正猛,冷洌地照射在大學青綠的草野上。年輕的學生不會走到研究院這邊來,也永遠不會認識我,像過去几十年一樣,就算几十年后,几百年后,也不會改。 我把記憶影像机從頭上脫下,仔細檢查內里的結构。無數幼細的積体電路在矽片上縱棋交錯,如個微雕的城市。有時,錯綜复雜的電子回路就像人生的際遇般難以預料,偶一差錯,就會鑄成無可挽救的過失。 那是五十年前的冬夜……大雪紛飛……她從西伯利亞搭乘前往莫斯科的火車……第三卡……同一條路軌上……另有一列從莫斯科開往西伯利亞的火車……控制鐵路路軌的工人被捕后說當時腦里突然一片空白……兩列火車煞掣不及……迎頭相撞……兩列火車頭八卡共八十多人全部罹難……事后送回來的她……只剩下一小□的骨灰……她已經死了,猶如枯葉脫离樹干。在無數個晚上,我眺望夜空,隱隱自見她單薄無依的靈魂,踽踽飄向寂靜的宇宙群星,永不回頭。生命的結束無需任何記號符號或理論作形式上或抽象性說明。我多么希望像創世者那樣,把她的骨灰還原成一具完整的□体。不過,冰冷發僵的□体就算能夠再動,也不過是電流刺激神經的反射動作。我是科學家,不是救世主,無法使人复活,只能用記憶影像机使她在我腦海里重現。它花了我五十年時間來研究,能從人腦的深層記憶區抽出資料,組合后投射出可以触及的影像。我把頭發也弄得斑白,目的只有一個。 我修正了偏差的回路。其實,我早知道可以作出這樣的修正,但這需要付出一個不可逆轉的巨大代价。算了!我已七十五歲,來日無多,与其永遠陰陽相隔,不如在我油燈枯竭前,一嘗多年的心愿。 我詳細檢查后,又把記憶影像机套上頭,瞄准細小的開關掣,用力扳下。冰冷的机器無聲地從我的深層記憶區里抽出所有和她有關的資料,然后分析、設計、重組……,最后,在我的腦海里造出一個最立体的影像。 我又見死去的女友……她還是永遠的二十歲,永遠的可愛,永遠的超然气質,永遠的不沾半點俗气。像她這樣超然脫俗的女子,已經很難在世間找到。 她又向我招手,甜甜地笑著。我知道,我可以大踏步地走過去。借記憶影像机之助,我又回到二十五歲時青春光景。我緊緊抱著她和暖柔軟的身体,嗅她飄然扑出的發香,听她如同天籟的心跳聲。我終于又忍不住吻她的香唇,然后帶她到我的房間。第二天,她就會啟程到俄羅斯。 影像非常清淅,絕不模糊,感覺上和真人無异。我的努力始終沒有白費。如我所說,這需要付出一個不可逆轉巨大的代价:修正后的回路不設結束功能,我永遠關不掉記憶影像机,我會和這永遠迷人的幻影在虛幻情境里朝夕相對,直到天長地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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