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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九八年秋季發生在加拿大溫尼柏市的事。 “再給我一杯吧!” “對不起,占美。”酒保兼老板麥肯連搖搖頭,木無表情地抹拭玻璃杯。”你的帳單已積到五十元了。回家吧。” 酒癮發作的占美感覺喉頭痒痒的。”求求你。一杯而已。那五十塊嘛,下次支薪便還你。”他猛搔著亂發,雪白的頭皮屑撒在黑色木質柜檯上。 “不!”麥肯連終于奈不住發作。”你看看!今晚是他媽的万圣節,卻連鬼魂也沒有一個!”可怜的者板指向空蕩蕩的酒吧間。 占美回過頭。 只有一名顧客靜靜坐在陰暗的角落。 “罷了……”占美搖搖頭。”我在這里坐坐,行吧?嗅一嗅酒香我便心滿意足了……” “隨便。”麥肯連沒好气地坐到柜檯后,雙眼盯著電視播放的職業棒球賽。 “你喜歡坐哪里也可以。” “謝了。”占美掏出”万寶路”,點上了一根。他再次注意角落里那名顧客。 “嗨!”占美走過去打招呼。”沒有見過面──是游客吧?別待太久。這里的冬天冷得狗儿也不懂吠。” 沒有回答。 占美細心審視眼前人:廿余歲的年輕男人,白皙的臉瘦瘦的,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著,全身都里在黑衣之中。簡直像個影子。 “今夜假若不是万圣節,准給你唬倒了。”占美笑著坐到男人身旁,眼睛卻盯著桌上只余半瓶的波本威士忌。”我叫占美。請我喝一杯行嗎?” 男人的淡褐色眼睛瞄瞄桌上的酒瓶,微微點頭。 “謝啦!”占美飛快把酒瓶掀起,旋開了瓶蓋,卻找不著杯子。他靈机一触,從外衣口袋掏出一只小小的錫制酒壺。他小心地把威士忌傾進壺內。手指一陣顫震,酒濺到手掌上。占美放下酒瓶,貪婪地啜舔沾了酒的手指,吃吃地笑著。 “万圣節快樂!”占美舉起錫壺,輕輕碰一碰玻璃酒瓶,便就著壺口仰首把酒在喉里灌。黑衣男人連指頭也沒有動一動。 “痛快极了!”占美伸手抹抹咀巴。錫內已全空。這次他甚么也沒說,便再掀起威士忌瓶。 “嗨,朋友,你叫甚么名字?”占美邊把酒傾進錫壺邊問。 “叫我……尼克。”男人第一次說話,占美听出是美國口音。 “尼克,你想知道一個……秘密嗎?” 男人不置可否。 占美再喝了一大口酒,噴出了一陣胃气后,向尼克神秘地微笑。 “這個秘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你是第一個……我告訴你:我是吸血鬼。吸血鬼占美。” 黑衣男人尼克首次對占美展露出表情:一种噯昧,复雜的表情,既帶有惊訝,也含有几分譏嘲。 “你是……吸血鬼?” “對……吸血鬼占美。我有五百四十七歲了……”占美再喝一口威士忌。 “我曾跟哥倫布見過面呢,嘻嘻……別害怕,你請我喝酒,我不會吸你的血……我只吸女人的……” “哦?為甚么?”叫尼克的男人好奇地微笑。 “因為只有女人的鮮血才合我的胃口……處女的血液是天下美味呢,可惜這個時代已找不到多少處女了……”占美得意地說著。瓶里的威士忌只余四分之一了。 占美放低了聲線又說:“听說最近這市里發生的事情嗎?七個女人被干掉了,只遺下骨頭……那是我干的!他們抓不到我,因為我根本不是人類,哈哈!” 男人蒼白的臉頰呈現出似乎是憤怒的紅暈。他抓起威士忌瓶,仰頭把余下的琥珀色酒液喝光了。 占美呆呆地看看,吞了一口唾液。 ──太可惜了…… “吸血鬼占美,”男人放下空酒瓶。”我也有個秘密告訴你。你愿意听的話,我再請你喝一瓶。” 占美連忙頷首。 “波波夫。”輕聲地叫,一團黑色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從桌底竄出,唬得占美几乎往后仰倒。 占美定睛看清了,那是一只純黑的貓儿。潤澤的体毛泛出詭异的光彩。 貓儿”波波夫”伏在男人膝上。黑人伸出修長蒼白的手指掃撫他的頭頂。 “那是……我的一個朋友的故事。他在歐洲一個國家出生。出生后不久他的母親──一個匈牙利裔修女──就死去了。他從不知父親是誰。 “這個可怜的孤儿──就叫他B吧。B一出生便要進入孤儿院。很幸運,B獲得一對旅行到來的美國夫婦收養了,把他帶回紐約去。很奇怪,B仍保留著他亡母的姓氏。 “B的養父是個頗富裕的商人。幸福理應從此降臨這個孤儿身上了吧?不。自從收養了B后,這個商人便在生意上交了惡運。三年后──B時八歲──這個養父宣告破產,還自殺身亡了。 “在葬禮上,那名養母看著她那异國來的養子──他流著淚,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害怕了。B的神情惊嚇了她。她開始認定這個養子帶來了丈夫的不祥結局。她漸漸疏遠這個八歲的匈牙利小男孩。 “B眼見酗酒的養母那副冰冷的表情,他下定決心:我再不要把感情表露在臉上。那是傻瓜的行為…… “養母因為肺癌,在十年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幸好B快將中學畢業了。于是他一邊忙著找工作,一邊幻想著將來當一個出名的小說家。” 占美打著呵欠。他覺得這個故事沉悶透頂了。但為了那瓶酒,他強裝興致勃勃的樣子在听著。 “B的小說家夢想也終于破滅了。他不再相信文學。后來回想起來,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小說不足以表達他心里的某种’東西’──有一野獸就活在他心里…… “B當上了警察,繼而又被挑選進入特工處工作。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他看見了世界許多丑惡的面貌。几乎沒有一個同僚能跟他合得來。他有一個深愛的女人,但她离開了他。她說他是’一只冷冰冰的怪物’。她害怕他。 “B后來成立了一間私人保安公司。賺得不少,但B并不感到滿足快樂。也感覺自己的人生是個’零’。 “二十八歲那一年,B遇上他人生中第一次超常經驗。那次經驗改變了他一生。 “在一次特殊’工作’中,B遇上了一只’怪物’的襲擊!那’怪物’像人類卻又不是人類,來自冥界卻又不是鬼魂…… “在場的所有人全被怪物殘殺。只有B,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神父救走。”男人說著時摸摸挂在胸前的一個銅鑄十字架。 “等一下,那是怎么樣的怪物?”占美開始生起了興趣。 男人沒有理會他。”但是B仍冒著被怪物追的危險。神父帶他認識了一個老人──一個畢生專門研究如何狩獵,消滅這种物的老人。 “老人揭破了B的身世秘密──B的身体內也有一半怪物的血統!B的父親就是這种怪物!B是怪物与人類的私生子! “B這時省悟了一切。他明白了自己被人害怕,討厭的原因;他明白何以自己一出生便厭惡陽光;他明白母親何以誕下他后便發狂死亡;他明白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何以离開自己。一切都因為他体內流著的邪惡血液! “但就在這個絕望,失去了一切的時刻,B找到了真正的人生。那是他的宿命。” “那是甚么?”占美對這個有頭沒尾的故事有點不滿。 “他要追剿,狩獵這個地球上所有的’怪物’──那种帶給他一切不幸的怪物!他要成為另一個獵人!” “哦?”占美微笑。”這么說……要怎樣才能消滅那种……’怪物’?”男人盯著占美好一會。那雙淡褐色的眼睛使占美的腦袋清醒了許多。 “這樣!”男人右臂迅疾地從大衣內掏出一件東西,重重插在桌子上。 男人的手掌离開了那”東西”。 占美定睛看見了。 一根古舊的尖木樁深深貫進桌面。 “用這東西把怪物的心髒貫穿,然后──”男人抽起放在椅上的一個黑色皮囊,打開來掏出一具濕漉的圓球狀物件。 “──把怪物的首級砍下來,燒成灰燼。” 占美惊叫著,跌跌撞撞地奔出酒吧。 酒吧回复了寂靜。 剛才的重擊聲和占美的异常舉動,惊動了老板麥肯連。他躲在柜檯后,手掌摸到了藏在收銀机底下的手槍。 男人卻不知何時到了柜檯前。他一手挽著皮囊。黑貓伏在他的肩上。 “對不起,老板。看來我喝多了……酒。” 麥肯連听到大門開關的聲音。 他探頭出柜檯外。男人已經消失,只余下柜檯上四張十元美鈔。 “他媽的……”麥肯連收起了鈔票。他決定打烊了。 在收拾店里時,麥肯連發現了插在桌子上那根尖木樁。他摸摸突出桌底的樁尖。 “我的天……” 用一根木樁貫穿堅硬的木桌──簡直是違反物理的事情。但眼前卻是触摸得到的證据。 “這究竟是……甚么玩意?” 老板麥肯連交上了好運道。他靈机一触,重新布置了酒吧,用那張被木樁貫穿的桌子作噱頭。酒吧改名為”吸血鬼之館”,不久生意便興旺起來。 人人都想來看看那張桌子,听听老板說的恐怖故事。 溫尼柏市的連環凶殺案神秘地結束了。警方沒有抓到任何人。几個月后案件已被媒体淡忘。 至于占美,從那一夜起竟戒了酒。因為他每次嗅到酒的气味,便回想起那顆血淋淋的頭顱。 1999年墨西哥 1.N.拜諾恩之日記(1) 八月十二日 我同情吸血鬼。 誰不懼怕死亡?世上值得留戀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人要生存下去也有太多的理由。 但是我深信:生存不應建筑在死亡之上。誰也無權以別人的死亡舖墊自己生存之道。 所以我同時憎恨吸血鬼。…… ……此我慶幸這次圣亞奎那之旅沒有殺死任何人類。 假如我殺人,我將失卻了捕獵吸血鬼的理据;假如我殺人,那么我跟我所深痛惡絕的吸血鬼還有甚么分別呢? 我絕不愿變成像”他們”那樣…………瑚安娜的結他聲在我心頭徘徊不去。 他們說:她的結他曲像古柯鹼,同樣教人心脈躍動。 我想到的卻是一潭平靜的湖水。湖中有慧娜的倒影……瑚安娜消失了蹤影。我知道她不會再回來。圣亞奎那鎮的居民永遠再听不見她動人的結他哀曲了。 祝她幸福。 muchas felicidades。 2.赤色十字架 七月二十日 墨西哥 圣亞桂那以東五公里 透過紅外夜視瞄准鏡所見,寂靜的荒郊公路上一切都蒙上詭异的淡綠色。 瞄准鏡中央縱橫兩條照准線,构成一個殺气騰騰的赤紅色十字架。上面有著棘剌般的精密刻度。 殺手把呼息壓得极輕緩,以穩定手上的奧地利制”斯太爾aug”步槍。 槍上瞄准鏡頭直指向公路西端的遠方。 微弱的汽車聲傳來。 細小的淺綠光點在瞄准鏡內出現,漸漸變大。殺手辨出了正是狙擊的目標。 殺手把右眼移离鏡頭。他閉目深呼吸了三次,最后再吸气一次,然后完全閉住气息,恢复了瞄准的姿勢。 夜間的樹林雖然十分涼快,但殺手握著塑膠槍柄和前端把手的雙掌仍滲滿汗,緊貼著槍托的右肩部衣衫也濕了一大片。 殺手忍著想大口呼吸的沖動。 步槍隨著轎車的接近而移動。 黑色的六門式長型”平治”轎車,亮著獸目般的燈光在公路上馳近。輪胎輾過沙石,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赤十字”中央的交叉點落在”平治”車首。車燈令殺手右目僅能睜開一條縫。 右手食指扳動槍机。 “aug ”槍管上的榴彈呼嘯飛去。后座力把殺手肺內的空气從口鼻迫出。 殺手的計算出現微差。榴彈沒有直接命中”平治”車首的引擎部位,而落在轎車中段的下部。 猛烈的爆炸力把整輛轎車托起半呎。由于急速行駛造成的慣性,轎車向前飛出,車首左角重重墮向路面。撞擊的反作用力又令車身翻覆,暴露出動物內髒般的底盤和朝天空轉的輪胎。車頂著地向前方滑行了數公尺,磨擦出鮮明的火花。 公路兩旁的十二名殺手一起從樹叢涌出。其中兩人向翻轉的轎車補上兩顆手榴彈。其他殺手則一面奔近,一面以手上輕机槍向車身不斷掃射。 防彈車窗裂成密麻麻的蛛网紋,卻仍沒有毀碎。 兩顆手榴彈前后相隔不足一秒接連爆炸。一具車輪被炸飛上半空。但完全防彈的車身仍舊沒有半絲裂縫。 左方一名健碩的殺手咒罵了一聲,拋去輕机槍,取下斜挂在后背的火箭炮,半蹲在地上作好射擊姿勢。 其他同伴后退避開。 火箭彈轟隆飛出炮口。 轎車隨著爆炸猛地向右彈開。一名殺手差點被熱燙的車尾擦過,惊嚇得坐倒地上。 爆炸力量造成轎車側滾,恢复了車輪著地的原狀。輪胎已被燒熔,軟軟黏在瀝青路面上。 左側后門被炸脫,拋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殺手像反射作用般朝死者補上几槍。 再一次包圍掃射。 焚燒的車殼內沒有半點反應。 最后一顆子彈在一分鐘后打出。殺手群一邊忙亂地更換彈匣,一邊走近焦黑的”平治”。 “不用看了吧?”剛才發射火箭的剎手笑著說。”沒有人能在這种攻擊下生存。” “要确認’他’是否在車里。”回話的殺手看來是首領。他率先舉起輕机槍,小心翼翼地瞄向車身內部。 “一,二,三……”首領點算車里的尸体,再瞧瞧被拋出車那具尸身。”……四。只有四個!” 他以槍托掃去車窗四邊的碎玻璃,屏住呼吸探身到車內,再次仔細點算。 他審慎地俯視座椅下方,看看是否藏著他要找尋的第五具尸体。沒有。 上方車頂突然發出聲響。 “甚么東西……”首領把上半身從車窗抽出。 他看見車頂上站立了一雙紅色蛇皮短靴。靴子上釘著的蛇頭標本,呈現生前張牙欲噬的凶狠表情。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兩只尖利的蛇牙。 七月二十六日 圣亞奎那阿蘇爾酒吧 “媽媽……” 瑚安娜赤著腳走在酒吧二樓的廊道上。 她無法入睡。腦海里烙印著”他”的臉。哭得淚腺也疲倦了,藍色的眼睛仍無法閉上。 她在黑暗中摸到母親房間的門。 “媽媽……你睡了沒有……”她把唇貼近門,輕聲的說。 “我想跟你聊聊……” 沒有回答。房內卻傳來好像拖動物体的細碎聲音。 “媽媽……” 瑚安娜輕輕扭動門把。沒有上鎖。 她把門推開。 房內的木制百葉窗關著,令房間比走廊還要黑暗。 藉著門口的微光線,瑚安娜看見垂下白紗帳的床上,母親正蜷曲著身体熟睡,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瑚安娜歎了口气,輕輕把門關上。 假如房間里稍微光亮一些,瑚安娜剛才會看見,遺留在房間地板中央的一灘十子形血漬。 七月三十日 圣亞奎那以西一公里 圣何塞墳場 一只壯碩的禿鷹悠然降而下,雙爪落在一座新墳的木雕十字架墓標之上。 禿鷹收起玄黑的翅膀,蹲在墓標的橫條上休息。 他并不急于覓食。附近的食物十分充裕。他只是有點不明白,何以近來曝尸荒野的人類特別多。 夕陽触及西方遠山的崚線。沒有半絲云霞的奇异黃昏。 陽光把十字架墓標映照成血紅色。 墓標下方地上有一枚細小而簡陋的石板,上面雕刻著墳墓主人的名字: 加伯列.馬拉薩諾.艾斯特拉(1979-1999)十字架墓標突然震動。 受惊的禿鷹振翅飛起,瞬間化為了赤紅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 墓標像有了生命般繼續顫抖。 3.手槍与心髒 八月一日 阿蘇爾酒吧 “我的羊儿啊……” 老頭悲泣著,把瓶子里的龍舌蘭酒傾進細小的茶色玻璃杯。 老頭放下酒,以顫抖的蒼老手指捏著柜檯上的小酒杯。 “是甚么東西殺死了我可愛的羊儿?”老頭提起酒杯,仰首一乾而盡。 “別再喝了,賈西亞老爹。”站在柜檯后的瑚安娜悄悄收起了酒瓶,安慰著老頭。”羊儿還會再生下來的。自己的身体卻只有一副啊。” 她輕拍賈西亞老爹的掌背。 賈西亞抹去眼淚,抬頭凝視瑚安挪。棕色的長鬈發与湖水般的藍眼睛,令他愁苦的臉綻放了笑容。 “瑚安娜……我可愛的瑚安娜……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年啦……”賈西亞雙臂攏在胸前輕輕搖動,像抱著個透明的嬰儿。”……我就是這么樣抱著你,哄你入睡……回想起來就像昨天黃昏的事……我忘不了第一次看見你那雙美麗的藍眼睛……” 瑚安娜知道老爹又要長篇大論地述說往事了。但她体諒地微笑,繼續聆听賈西亞那說了不下几百遍的話。 “……那時候我就向上帝祈禱:請求祂在這個小女孩長大后,賜給她一個好丈夫──” 賈西亞頓住了。 瑚安娜的微笑消失了。健康古銅色的尖細臉龐變得青白。 “對不起……瑚安娜,我不是──” “不打緊,老爹。” 瑚安娜轉身面向擺滿七彩酒瓶的木架,把凝在眼眶的淚水迅速拭去。 “威士忌!”一把粗啞的男聲自酒吧角落發出。 滿臉髭胡的邦薩把附有馬剌的灰色長靴交叉擱在桌角上,右手按著腰側的手槍,左手高舉空空的酒瓶,再次高喊:“威士忌啊!瑚安娜!” “來了!”瑚安娜俐落地從架子上抽出一瓶還未開蓋的威士忌,打開柜檯的摺門。 “接著!”邦薩大笑,趁瑚安娜走近時把空瓶子丟向她。瑚安娜左手把瓶子接住。 “不要這樣!”瑚安娜生气地把新酒瓶重重放在木桌上。”邦薩,現在才剛過中午,喝醉了怎么辦?” 邦薩學著瑚安娜嬌柔的語气:“瑚安娜,現在才剛過中午,為甚么這么早開店?” 四周散坐著的男人哄笑。 “賈西亞老爹說要喝酒,我才提早開店。你知道他昨晚失去了三頭羊儿……” 邦薩把開瓶器鑽進瓶口的水松塞子中。”我知道……最近有點邪門。已經是第四次了吧?鐵定是野狼干的。” 邦薩拔出了塞子,就著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拍拍腰間手槍。”怎么樣?給我一個吻,我便替你把野狼殺光……” 瑚安娜沒有理會邦薩,轉身返回柜檯。 “說不定是外星人干的!”另一桌的客人笑著說。 “外星人喜歡吃生羊肉嗎?”邦薩嗤笑一聲,再次舉起酒瓶。 正想喝酒時,邦薩發現桌子上多了一件東西。 一只混身黑毛的小貓蹲在桌上,伸出舌頭舔著桌上殘留的水漬。 “瑚安娜,你養了貓嗎?” 瑚安娜從柜檯那邊也看見了桌上的黑貓。她搖搖頭。”不知從哪儿來的……’ “真不吉利!呸!滾開!”邦薩伸掌欲打向黑貓。 “不要!”瑚安娜呼叫。 酒吧前門被推開。挾帶著熱气的沙塵滾進來。 邦薩的手掌停在空中。 他瞧見進來酒吧的人──酒吧內每一個人都在凝視門前的陌生者。 陌生者的身体女藏在一件沾滿黃塵的黑色大衣中。黑色厚布褲子。黑色皮靴。雙掌里著黑布條。肩上揹著黑色皮囊。頭上戴著黑色的紳士帽。頭臉兩邊垂著黑色的長發。戴著約翰連儂式的圓形黑色墨鏡。 看不見樣貌。 黑衣人像幽靈般步向邦薩。 邦薩把雙腿放回地上,緊張地站立起來。 瑚安娜瞧著那黑色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莫名的恐懼。 邦薩右掌握著腰間左輪手槍的木柄,瞪視著眼前的黑衣人。 兩人對峙了兩,三秒。 “波波夫。” 黑衣人發出清朗的語聲。桌上的黑貓應聲躍起,沿著黑衣人的手臂爬上他的左肩。 邦薩頓時吁了一口气。”這是你的貓嗎?別放任他亂跑!用根繩子縛著他吧!” “對不起。”黑衣人摘下帽子,以口音不純的西班牙語向邦薩文雅地致歉。 “說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嗎?”邦薩看見對方示弱,貪婪地笑起來。”最少也得請我喝酒!”他伸手搭向黑衣人的右肩── 邦薩的手掌只拍到空气,腳下輕微蹌踉了一步。 黑衣人不知怎的剎那后退了一呎。沒有人看見他的動作。瑚安娜只感覺他的長發似乎曾微微飄起。 “小子!你知道這儿是甚么地方嗎?”邦薩的右手再次握住槍柄。整齊排在牛皮腰帶上的子彈閃閃發亮。”滾回邊界那頭吧,美國鬼!圣亞奎那不是你待的地方!” 酒吧四周的”客人”中也有五人伸手按著腰上佩槍,隱隱把黑衣人包圍在中央。 黑衣人的臉仍正對著邦薩。眼睛被墨鏡掩藏,看不見視線正瞧往哪個方向。 酒吧內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賈西亞老爹悄悄离開椅子蹲在地上。 邦薩的眼睛盯住黑衣人的心髒部位,發現對方胸前挂著一個銅鑄十字架。 邦薩對自己那手快速拔槍射擊的絕技有絕對自信。 柜檯那頭突然揚起清脆的結他聲。快速,爽朗的拉丁節奏,划破了對峙的緊繃气氛。 瑚安娜交叉兩腿坐在柜檯上,手中抱著古舊的木結他,尖細的手指飛快地在六條尼龍絃線上彈撥。 所有人的視線轉向瑚安娜。 黑衣人脫下墨鏡,露出一雙淡褐色的眼睛。 瑚安娜的結他聲突然放慢,轉變成悲哀的節奏。絃線的顫音在陳舊酒吧每一角迴蕩。 她張開紅潤的咀唇歌唱: la luna me dice una cosa las estrellas me dicen otra y la luz del dia me canta esta triste cancion (月亮告訴我這些 星星又告訴我那些 晨光卻在對我吟唱 這首悲哀的歌) 邦薩的手离開了槍柄。悲哀的歌聲消去他臉上暴戾之气。 賈西亞老爹坐回椅上,專注地欣瑚安娜彈唱的优美姿態,不知不覺再次流下淚來。 los besos que me diste mi amor son hos que me estan matando las lagrimas me estan secando con mi pistola y mi corazon (愛人你給我的吻 是令我死亡的吻 我的淚 連同我的手槍与心 正在枯乾) 黑衣人情不自禁地步向瑚安娜。這個墨西哥女郎在他眼中發出難以言喻的動人光采。 絃線的彈動令酒吧內的客人無法自己,開始隨著歌曲的拍子敲打杯子和桌子。皮靴一起在木地板上踏出整齊的節奏。 esta noche tan oscura sombras tan tranquilos y el viento me sige cantando esta triste cancion (夜多么黑暗 影子多么寂靜 那股風再次向我吟唱 這首悲哀的歌) 邦薩閉起眼睛,隨著瑚安娜歌唱: porque no se me deja el dolor que tengo yo las lagrimas me estan secando con mi pistola mi corazon…… (因為那不肯离我而去的 是那股如此傷害我的痛楚 我的淚 連同我的手槍与心 正在枯乾……) 最后一記撥絃迴響不止。 整間酒吧靜默下來。 “不要打架,好嗎?”瑚安娜像擁抱著情人般攬著木結他,以懇求的眼神投向邦薩。 邦薩像整個人軟化了,坐倒在椅上,點點頭。 賈西亞帶頭鼓掌。除了黑衣人和邦薩以外,其他人都在熱烈拍掌。 瑚安娜點頭致謝,小心地把木結他放回柜檯下。 黑衣人把皮囊重重放到椅子底下,坐在柜檯前。 瑚安娜站到他對面。”要喝甚么──”她感覺這個神秘男人的身体發出一陣微微的寒气。 “你生病了嗎?”瑚安娜以英語問。 黑衣人微笑搖頭。他從口袋抽出一條黑布帶,把烏亮的長發攏到背后束好,露出了异白皙的瘦削臉龐。 “我要啤酒。” 瑚安娜從冰箱抽出瓶裝本地啤酒,打開蓋子,連同一個裝著清水的淺碗放在黑衣人跟前。 “貓儿也渴了。”瑚安娜笑得像太陽般燦爛。圣亞奎那已許久沒有外國游客來訪。 波波夫──那頭黑貓──蹲到柜檯上,安靜地喝碗里的水。瑚安娜掃撫著他的頭。 “很可愛。他叫”波波夫”是嗎?好像不是美國名字……” “是俄羅斯名字。”黑衣人沒有拿起酒瓶。”這是你的酒吧?” “我跟媽媽的──她最近生病了,正在上面休息。” “生病了嗎?”黑衣人漫不經心地說,眼睛卻盯向通往二樓的階梯。”阿蘇爾(azul),西班牙語是藍色的意思吧?因為你的眼睛?” “我媽媽的眼睛也是藍色。”瑚安娜的笑容十分天真,与穿著白紗裙的丰滿身段有點不相稱。 “我要在這城鎮待几天……你知道附近有沒有旅店?” 瑚安娜搖搖頭。”邦薩剛才的說話雖然粗魯,但這儿确實不是游客待的地方。”瑚安娜的語气十分謹慎。”先生……” “我叫拜諾恩。” “拜諾恩先生……剛才我听不到汽車聲。你是乘公共汽車來的吧?不如到西面的圣坦那斯鎮吧。那儿有很美的阿茲特克古代遺跡。有一班往那儿的公車,下午三時開出……” “上面有沒有房間?” 瑚安娜略怔。”有的……” “我能暫時住在這里嗎?”拜諾恩想了一想,找到一個藉口。”我約了一位朋友在這鎮里見面。他這几天便到來。” 瑚安娜咬著下唇,一邊用毛巾擦拭酒杯,一邊在考慮著。她再次打量拜諾恩,又看看波波夫。 “好吧……但是你還是盡快离開比較好……讓我先上去打掃一下。” “不用了。”拜諾恩從外衣口袋掏出几張百元美鈔。”謝謝你。這儿是租金。” “不用那么多。” “先收下來。余數待我离開時才退回吧。”拜諾恩終于拿起啤酒瓶,但只淺淺地喝了一口。 瑚安娜害羞地收起鈔票。 “你的結他和歌聲很美妙。”拜諾恩撫摸著波波夫。”很久沒有听意樂了。差點儿忘記了那是甚么滋味……剛才的曲調很哀傷。歌詞說的是甚么?” “這首歌的名字是’手槍与心’……” 酒吧門被霍然推開。 “班達迪斯死了!”一名牛郎打扮的漢子喘著气呼喊。 邦薩站起來。”不可能……那小子……” “在鎮外!”那名漢子大叫:“死得很悽慘……你們去看看啊!” “酒錢回來再算!”邦薩戴起帽子,整理一下腰帶和手槍。他這時才發現,排在腰帶上的子彈少了一顆。 沒有時間找尋了。邦薩也不在乎一顆子彈。他飛也似奔出門口。另外也有三,四名客人隨著他离開。 拜諾恩仍靜靜地坐在柜檯前。 他把一顆細小的東西投進啤酒瓶口。 在金黃色啤酒中緩緩下沉的是一枚手槍子彈。 圣亞奎那以西一公里 圣何塞墳場附近 十多人把尸体團團包圍,驅走了原本麇集其上的蒼蠅。 “我的天……”邦薩喃喃說。”班達迪斯……是他吧?……” 他小心鑑別著被硬生生扭斷的頭顱:眼球爆破了;臉上縱橫交錯著爪痕。從鼻子和胡須,邦薩認出确是他的同伴。 其他人都捂著鼻子。”胸腹都破開了……”剛才到酒吧報訊的漢子說:“手髒……好像不見了……是給禿鷹吃掉了嗎?” “看來早上才剛被殺的。”邦薩恨恨地咬牙。”禿鷹沒有時間把他的身体撕成這樣子。” 他掃視四周。尸体躺在荒野的中央。八面都如此空曠,班達迪斯沒可能被人偷襲。 ──除非是步槍。但尸体上并沒有彈頭。是先從遠處射殺,再走近來取走彈頭和破坏尸身嗎?誰會干這种無聊事? ──看來像是野獸干的。但是除了猿和熊之外,哪种動物會把獵物的頭扭斷?何況班達迪斯的手槍仍在。 邦達瞧向遠方一棵樹。班達迪斯的黑馬仍拴在樹底下,在惊惶地掙扎躍動。沒有人敢走近他。 ──他看見了甚么? “神父來了!” 兩名鎮民帶著圣亞奎那唯一的圣職者──席甘多神父到來。瘦小的老神父穿著許多天沒有清洗的全黑袍子,手中握著木十字架念珠,蹣跚地走近。 他看見了班達迪斯的慘死狀,但目中毫無畏懼。 “神父,請你替可怜的班達迪斯祝福吧。”邦薩說。 席甘多神父搖搖頭。”我說過:凡是替古雷斯干坏事的人,我都不會為他祝福。”他把視線轉向邦薩:“除非你能悔改,否則你死后也是一樣。” “那倒要看看我倆誰的命長一些!”邦薩憤怒地想抓住神父,但被其他人阻止。 “你不用威協我。”神父把念珠挂回頸項上,轉身离去。”除了上帝外,我不會听從任何人的說話。看見班達迪斯的樣子,你們應該覺悟吧?” 席甘多神父在荒野上走著時,看見拜諾恩和瑚安娜正站在遠處那棵大樹前。神父疑惑地走過去。 黑馬仍在瘋狂地掙扎,馬蹄揚起沙塵。瑚安娜遠遠站在開外。 拜諾恩卻冷靜地走近馬儿。 “小心!”瑚安娜擔心地輕呼。 拜諾恩的眼睛凝視黑馬的左目。 馬儿突然沉靜了下來。拜諾恩溫柔地撫摸他的鬃毛。 “瑚安娜。不要到那邊去!”席甘多神父到來,把瑚安娜的身体轉過,背對著尸体的方向。”你不應看見那种恐怖的東西。” “神父,圣亞奎那受了甚么詛咒?死去了許多羊儿。現在又是班達迪斯。還有加伯列……”瑚安娜藍色的雙眼充血起來。 神父無法回答她,只有輕拍她的肩膊。 這時他看見拜諾恩從皮囊中掏出一個黑色的薄薄小紙包,謹慎地夾在左手指間。 “你在干甚么?” 拜諾恩沒有回答。他把右掌按在黑馬的額頭上,閉起眼睛。 “他是美國人,名叫拜諾恩先生。”瑚安娜解釋著,又悄悄在神父耳邊說:“他看來不是普通人──但也不是古鐵雷斯的人。” 席甘多神父和瑚安娜仔細觀看拜諾恩。 拜諾恩仍維持剛才的動作:左手夾著黑紙包,右手按著馬首。 他喃喃說:“你看見了甚么……那是甚么……看清楚”他”的容貌嗎?……” 大約過了一分鐘,拜諾恩才睜開眼睛。 “鎮內有印照片的店子嗎?”他問瑚安娜。 “沒有。”她指指身旁的神父。”這位席甘多神父是鎮里唯一懂得處理照片的人。教堂里有一門小小的暗房。鎮里的人都找也。不過我們都很少拍照。” 拜諾恩恭謹地朝席甘多神父點點頭,然后把手中的黑紙包遞向他。”神父,里面有一張未曝光的膠卷。請替我把它印成照片好嗎?” 神父看見拜諾恩胸前的十字架,臉容這才和緩下來。”未曝光的膠卷怎么印照片?” “嚴格來說,膠卷已經拍攝過了。詳細情形我無法解釋。可以嗎?” “好吧。”神父收下黑紙包。為防止猛烈的陽光破了膠卷,他小心地把紙包收進神父袍的口袋內。”明天下午到教堂來吧。” 在班達迪斯的尸身旁,邦薩蹲下身体,把死去同伴的頭顱放回頸項位置。 邦薩把班達迪斯的銀色”史密斯.威爾遜”左輪手槍尸身腰間拔出。 “胡安……”邦薩叫著班達迪斯的名字。”……不論殺死你的是人類或野獸,我發誓會用你的手槍把那傢伙的心髒射碎!” 4.冥獸襲來 八月二日凌晨 拜諾恩坐在可以眺視整個圣亞奎那鎮的山崗上。底下是阿蘇爾酒吧。 圣亞奎那是個縱橫只有十多條街的小鎮,面積不超過五平方公里。東、北、南三面都是荒野,只有西方有几座疏落的山頭——也就是現在拜諾恩所坐的地方。北方三十公里外就是美國德薩斯州邊界。 整個小鎮以教堂及鎮廣場花園為中心,鄰近是連同雜貨店的油站、郵電局、警局和公車站。鎮長桑茲的辦公室也設在警局內——拜諾恩知道圣亞奎那實際的統治者并不是桑茲。 拜諾恩遠眺向東面遠方。离圣亞奎那約兩公里處顯現出燈光。一座孤零零的巨大庄園。 ——古鐵雷斯…… 圣亞奎那以東二公里 古鐵雷斯之庄園 身穿白色無領襯衣的堅諾.古鐵雷斯坐在二樓陽台上。戴著三枚毒蛇雕刻純銀指環的左手,握住盛有紅酒的水晶杯。 古鐵雷斯俯視陽台下方的沙土地。那儿站著他最信任的保鏢蒙多。 任何人看見蒙多的身型,都會怀疑是不是應該用“人類”這字眼來形容他。蒙多雙肩橫量最少也有一公尺寬,而胸背之間的厚度也令人感覺差不了多少。身高兩公尺,卻由于兩肩僧帽肌過于發達,令頸項彷彿消失了般,常常使人錯覺他的身材比實際高度要矮一些。 蒙多赤裸上半身,顯露出胸前的巨大圣母像剌青与背項的基督受難像紋身。兩條比常人大腿還要粗壯的手臂上則剌著鷲翅羽毛的圖案。 蒙多身上沒有半絲創疤。從來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他。 他以一方藍色印花頭巾包里著光禿禿的頭頂。滿布髯須的咀巴咬著一柄獵刀。 陽台上的古鐵雷斯喝了一小口紅酒,然后把水晶杯拋下陽台。隨著清脆的玻璃碎裂聲,沙土把血紅的酒液吸乾。 蒙多對面的木柵打開了。一條八百磅重的黑色雄牛揮動尖銳的雙角奔出。 黑牛跑向左方,繞著弧線沖向蒙多。 蒙多雙手握住齒間的獵刀,眼睛無畏地与面前這頭比他的体積還要大一倍的動物對視。 在蒙多眼中,黑牛不過是另一頭獵物。 陽台上的古鐵雷斯歎息。他往后躺向椅背,雙腿交叉擱在陽台欄杆上。 他雙足正穿著最喜愛的紅色蛇皮短靴。靴上釘著形態凶狠的蛇頭標本。 同時 圣亞奎那西方山崗上 整個圣亞奎那鎮都在酣睡中,除了警察局仍有一點燈光。 由于瑚安娜早在中午便開店,今天阿蘇爾酒吧也提早打烊了,整座兩層高的粗糙木樓被黑暗所包圍。 拜諾恩卻以他超人的夜視能力,把鎮內一絲一毫看得清清楚楚。 尼古拉斯.拜諾恩并不是正常人類,而是吸血鬼与人類交合誕下的罕有私生子達姆拜爾,擁有探知吸血鬼所有的异常能力,故此成為芯界上最強的吸血鬼獵人。 正因為擁有一半吸血鬼的因子,拜諾恩也具有討厭陽光的習性,因而在晴空万里的墨西哥酷熱天气下,也要把自己包里在黑衣之中。 他此刻密切盯視位于山下的阿蘇爾酒吧,回想著日間所見的一切。 整座酒吧內都充溢著常人無去嗅到的吸血鬼气味。拜諾恩所要狩獵的魔物一定匿藏在內。 他又想到班達迪斯的尸体。那絕不是人類造成的。 但拜諾恩并沒有在尸体上嗅到吸血鬼的余息——雖然那种殘酷的殺法极像是吸血鬼所為。 ——難道真的是野獸?好像确有一股羶味…… ——只要照片印出來便能找到線索…… 突然,拜諾恩看見三條黑影從后門潛進阿蘇爾酒吧。全部都帶著槍。 ——是來找我的嗎?……瑚安娜會不會有危險? 拜諾恩已准備放棄今夜的狩獵。他站立起來的同時,伏在身旁岩石上的波波夫立即躍上他的肩膊。 獵物卻在這時出現了。 從阿蘇爾酒吧二樓一個窗戶中,躍出一條身影,輕飄飄地降落在沙地上,不發出一點聲音,然后以超越人類的速度奔向山岩。 拜諾恩運用异常的遠視能力,看清了那身影的樣貌。 若不是從日間的接触中确定了瑚安娜不是吸血鬼,拜諾恩毫無疑問會判斷這條身影就是她。 太像了。同樣的長鬈發,同樣的臉形和身材。藍眼睛在月亮下閃動。 拜諾恩确定了這只女吸血鬼的身份。 他歎息。 ——“我媽媽的眼睛也是藍色……” 拜諾恩想到:瑚安娜將感到何等的痛苦…… 就在女吸血鬼快將沒入山岩間時,阿蘇爾酒吧傳來瑚安娜的惊叫。 ——怎么辦?要拯救那個可愛的墨西哥女郎,還是先完成他此次圣亞奎那之旅的目標? 拜諾恩毫不猶疑地作出決定。 他輕拍波波夫的掌爪,再揮手指向女吸血鬼的方向。 黑貓立即會意,躍离拜諾恩的肩膊,奔跑追蹤女吸血鬼。 ——波波夫并不是尋常的貓儿,他出生的奇跡性不亞于主人拜諾恩。他的母親芝娃為了拯救主人,也就是拜諾恩的恩師薩吉塔里奧斯,而被吸血鬼擊至腹破身亡。波波夫的六只兄弟姊妹都胎死腹中,唯有他能在血泊中存活下來,成為拜諾恩唯一的伙伴。 波波夫繼承了母親的能力,對吸血鬼具有敏銳的感覺。拜諾恩深信他能不辱使命。 拜諾恩像只巨大烏鴉般,直接從五十多公尺高的山岩上躍下,再乘著登陸時的沖擊力朝前奔跳,兩秒間已到達阿蘇爾酒吧的牆壁前。 拜諾恩仰首,确定了瑚安娜扆間窗戶所在。 木百葉窗朝外打開。 里面發出激烈的打斗聲音。 然后是一陣槍聲。 同時 古鐵雷斯之庄園 剛斬下來的雄牛頭顱放置在五芒星圖案祭壇的正中央,四周點滿了洋燭,影照出牛目內蘊藏的憤怒。 只穿著黑色胸圍与內褲的莎爾瑪親吻一下雄牛的額頭,然后伸出手指,從斷頸處沾染牛血,涂抹在自己蒼白的臉上。 鮮血在她眼瞼上下凝固成古代印第安部族女巫的標記。她伸指進咀唇中,舔淨余下的血液。 莎爾瑪興奮得混身顛抖。她仰首高叫,尖銳如鳥鳴的聲音在地牢密室內迴響。 密室頂部立時像黑暗波濤般聳動,數十只原本靜靜地倒吊休息的蝙蝠,在聲波剌激下亂飛,尖翼急速拍動的聲浪教人戰慄。 莎爾瑪搖動戴在兩腕的銀鈴手鐲,在蝙蝠群之間瘋狂地舞蹈。 密室鋼門打開。古鐵雷斯踏著蛇皮靴進內,手中捧著一個鑲著綠寶石的精致盒子。 莎爾瑪的身体靜止。蝙蝠群也像受到某种震懾,乖乖地返回天花石壁上。 古鐵雷斯展露邪惡的微笑,把寶石盒子遞向莎爾瑪。 莎爾瑪像奴隸般雙膝跪下來,以敬畏的神情謹慎地打開盒蓋。 盒內堆著一座古柯鹼小山。 莎爾瑪再無法自己,一頭埋進盒子中,貪婪地把達到人類致死量十倍的白色粉末吸進气管中。 古鐵雷斯伸出右手,輕撫莎爾瑪的黑色長發。 “放松點……我可愛的寶貝……” 他心里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一雙藍色的眼睛…… 同時 阿蘇爾酒吧 剛躍入瑚安娜房間窗戶的拜諾恩,還未來得及觀看房內的狀況,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便以他意想不到的詭速朝他扑過來。 ——挾帶著野獸般的噥烈羶气。 拜諾恩頭部后仰的動作假若緩慢了百分之一秒,便將失去鼻子。 五只帶著銳音的指爪掠過他臉龐前。一張發出腥臭气息的哭咀緊接噬來。 拜諾恩仍蹲在窗框上。除了向外躍出,再無退路。 ——但瑚安娜仍在房間內! 拜諾恩決定賭一賭運气。 他橫亙左前臂迎向那兩排獸齒。右手衣袖像魔術師般滑出一柄飾有十字架雕刻的短劍。 ——要在左臂被咬斷前把“他”擊殺! 朝向內彎曲的尖長獸牙剌破衣衫,咬進拜諾恩左臂肌肉。 拜諾恩的銀短劍斬進噥長的獸毛里—— 那不明生物的反射神經比拜諾恩想像中更迅捷。劍刃接触獸体的剎那,兩只巨爪把拜諾恩的右腕牢牢擒住。短劍無法再划進肌肉半分。 ——敗了。 拜諾恩此刻產生了死的覺悟。 左臂肌肉被獸牙撕裂。 拜諾恩不甘心。連對方的正体還沒有确定便被徹底擊敗。“達姆拜爾”的能力原來也不過如此。 獸齒放開了他軟弱無力的手臂。這次瞄准著咽喉噬來。 拜諾恩沒有再想吸血鬼,也沒有再思索眼前的怪物是甚么。 他在這短暫的瞬間只想著慧娜。 他無法控制地回憶起過去慧娜的許多瑣事:她喜歡在芝加哥的夏天,躺在屋頂上邊晒太陽邊讀濟慈的詩;她不喜歡他只結純色的領帶;生气時她會把兩邊眉頭皺得几乎連結在一起;鞋帶總是結不緊,走路時常常松掉;只愛吃單面煎的雞蛋——他卻往往不小心把蛋黃弄破了…… 拜諾恩此刻感到這些瑣事全都如何重要。他痛悔過去所浪費的時光——為了种种無聊的原因跟她爭吵…… 他看見了。 怪物有一雙紅色的眼睛。 同時 古鐵雷斯之庄園 莎爾瑪把挖空了的雄牛頭顱像假面具般套上頭臉,大字形仰躺在祭壇上。她的身体劇烈地蠕動。燭火把她的皮膚灼焦了,但燒傷處不久又即愈合。 全身赤裸的古鐵雷斯伏在她身上,像机器般以高頻率的動作瘋狂地沖擊她的陰部。 莎爾瑪的呻吟聲悶在牛頭中,确實顯得像母牛發情時的鳴叫。 古鐵雷斯近距离凝視無生机的牛眼。他木無表情。 “啊……”莎爾瑪十只尖長的指甲嵌進古鐵雷斯蒼白的背項。“我知道……你在想著誰……我會殺死她!……啊……” 古鐵雷斯腰臀的動作霍然停止。 他雙手伸向莎爾瑪丰滿姣好的胸脯,手指像刀刃般插進她左胸的肌肉,再往兩邊掰開。 血花激噴古鐵雷斯滿臉。 莎爾瑪全身僵硬靜止。 她的心髒暴露于空气中,在肋骨底下急促跳動。 古鐵雷斯俯首,把舌頭伸進肋骨的空隙之間,輕舔莎爾瑪的心髒。 同時 圣亞奎那西側山區 黑貓波波夫無聲地在岩隙之間跳躍奔跑,追蹤女吸血鬼的所在。 女吸血鬼進入了樹林。 波波夫雙目瞳孔擴張,伏在岩石旁眺視黑暗的林內。 他嗅到女吸血鬼的气息仍在。她已停止活動。 波波夫那細小的腦袋,當然無法想像女吸血鬼在樹林內干甚么。 一道非視覺的電光在他心靈中閃過。 他感應到主人現在面臨极大的危机。全身的黑毛禁不住倒豎起來。 同時 阿蘇爾酒吧 “pare (停下來)!” 瑚安娜呼號。 獸牙僅在拜諾恩咽喉前半公分停頓。拜諾恩稍一大力呼气,頸項皮膚便接触到溫暖濕潤的牙尖。 “加伯列……不要傷害他!……”瑚安娜斷續地嗚咽著說。 拜諾恩感覺怪物抓住他右腕的雙爪發出一陣劇烈顫動。 接著他受到一股猛烈的沖擊。 那具毛茸茸的身体撞在拜諾恩胸前,把他擊出窗戶外。 身在空中的拜諾恩后仰跌下時,朝天看見那怪物的身影自上方躍去無蹤。 快將昏厥的拜諾恩掌握著最后的意識,像貓般在半空翻轉,及時以雙足著陸。 然而膝關節已失去了支撐的力量。拜諾恩無法保持平衡,只能本能般保護著血淋淋的左臂,身体向右傾側崩倒。 右臉頰重重撞擊地面,揚起一股微小的沙暴。他陷入了昏迷中。 5.n.拜諾恩之日記(2) 八月三日 今早清醒時首先听見的是瑚安娜的結他聲。 跟昨天同樣的曲調。我卻從那弦線的顫震中听出,她的心情透著更沉重的哀傷。 然后我嘗試握緊左拳——差不多用了半分鐘。手臂的傷比想像中嚴重許多。然而并沒有感到太痛楚。吸血鬼是沒有痛覺的。我既擁有吸血鬼的血統,自然也繼承了這种“好處”。 ——不知道再過几年,我的其他感官是否也會逐漸失去?…… ……瑚安娜進來替我換藥時,看見我在皮囊里翻尋東西。我把原本找到手的血袋暗暗放回囊里。 換好藥之后,她好奇地檢視昨天替我脫下的大衣。她當然感到惊訝——普通人不會在衣服內藏著几十柄利刃。 她握著那柄刻紋著惡鬼臉孔的勾鐮刀——是我在加拿大獵殺吸血鬼凱達后從他手上奪取的那一柄——問我帶著這些東西干甚么。我無法回答。 假若我是她,一定怀疑眼前這男人是變態殺人狂! 我問起她昨天的事情,得知昨晚潛入酒吧那三個男人都死了——死狀跟班達迪斯几乎一樣。尸体已被警察抬走了。 “你看見他們被殺的情形嗎?”我問。 她搖搖頭。事實上我倆都知道是誰殺死了這三個人。 瑚安娜沉默了許久,才開始說起她昨晚看見那只怪物的情形: “……他滿身鮮血地走過來……混身都長著毛。但他的身体卻像人類——他是用兩只腳站立的……我縮在床上只懂得大叫。他一直走過來……他好像要對我說話,但是咀巴中只能夠發出沒有意義的嚎叫……我只知道他沒有傷害我的意思……然后你便在窗前出現了……” 她說:感謝我救了她的性命。我回答:是她救了我。 我問誰是加伯列。 她惊訝地看著我。于是我向她复述她昨夜曾經說過的話。 她說記不起自己曾經叫過加伯列的名字。 “加伯列死了。他是我的未婚夫……上月二十一日在鎮外的牧場去世……一群公路強盜晚上闖進去,把瑪莉亞——加伯列的姊姊——跟他殺死了……可惡的強盜……”瑚安娜哭著說。 她告訴我:听說強盜在加伯列面前把瑪利亞輪姦,然后才用刀子慢慢殺死他倆…… 這簡直是野獸也不如的行為,我們這個世界何以變為這樣了? “警察沒有追查到凶手嗎?”我問。 “這里是墨西哥啊。”她說。“警察是沒有用的……我們這里真正的鎮長和警察局長是古鐵雷斯。”她又說,昨夜死的三個男人都是古鐵雷斯的手下。 他們到阿蘇爾酒吧來是為了甚么?找我還是瑚安娜? ——那只怪物是否為了保護瑚安娜而把那三個人殺死?他是甚么? 我問瑚安娜:你相信他就是加伯列嗎? “你是說……加伯列變成了……狼男?”瑚安娜畢竟是墨西哥人,對于這些古老的傳說不陌生。 我沒有見過狼男,也沒所謂相不相信。 但是兩年前的我同樣也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如今我卻成為了吸血鬼獵人。 我從床上站起來,告訴她我要去找席甘多神父。相片相信已經印好了。 “你要小心。”她說。“警察原本想找你問話。我告訴他們你受了傷,他們才暫時离開。桑茲鎮長一定會下令你离去。” 我穿回大衣時發現,左袖上撕裂的破口已經縫合了。真是体貼的女孩。這件大衣對我很有紀念价值。 瑚安娜把勾鐮刀交回給我時問:“你不會离開吧?……我知道你是怀著特別目的而來的。” 我看著那雙美麗的藍眼睛時,閱讀到她腦海中的思想: “我現在唯一能夠相信的人,只有席甘多神父、媽媽跟你……” 我討厭自己這种讀心能力,于是拼命壓制著它。 這時我想起瑚安娜的母親。 听到我的詢問時,瑚安娜的臉漲紅起來。“她大概……到了古鐵雷斯那儿……” 我這才知道珊翠絲——瑚安娜母親的名字——是古鐵雷斯的情婦之一。 但我确知她并不在東方那座庄園里。 因為我感應到波波夫的所在…… ……教堂內出乎意料地擠滿了鎮民。也許是近几天來死亡事件——不論是人類或動物——太多了,人們都來尋求上帝的協助。 坐在木椅上的人全都轉過頭來盯著我。那全是面對陌生者的敵意眼神。 我回憶起薩格的說話:吸血鬼獵人是不受尊敬、歡迎的异端者,遇上的最重大困難往往不是狩獵行動本身,而是周遭人類的阻撓…… 桑茲鎮長也在這些人之中。他的身材雖然肥胖,迎面向我走過來時的動作卻十分俐落。他要求我立刻离開圣亞奎那。 我直視著他時,心想或許可以用我的催眠能力改變他的心意——但我不喜歡這种作法。 席甘多神父的出現替我解了困。桑茲明顯對神父敬畏三分。神父親切地把我接接到教堂后面的休息室。桑茲只好不了了之地退開,慍怒地躲回人群當中。 神父看見我吊挂在胸前的左臂并沒有感到惊訝。他已經得知昨夜發生的事。 我那枚銅鑄十字架項鏈一定令他誤會我是教徒。他不知道這十字架背后埋藏的那段狩獵吸血鬼的歷史。 面對瘦小的席甘多神父,我有一种正在告解的感覺,想把所知的一切告訴他。不可能。他沒法接受那個“吸血鬼世界”的存在……更何況是狼男…… 他把印好的照片遞給我時說:“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照下這個的……他是甚么?” 從照片中我第一次能夠清楚看見他的模樣——正如瑚安娜所說,既像人類也像野獸。班達迪斯就是被他殺死的。我把馬儿腦海內的視像記憶,用“念光”的方式紀錄在攝影膠卷之上。 我在去年才發現自己這种能力,這是第一次使用。最初在書本中讀到這种“意識攝影”的超能力,其中最著名的是美國芝加哥男子泰德.西利歐,是個老煙槍兼酒精中毒的酒店職員,在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六五年間,以數百次科學實驗證明了他的能力。他甚至能在“意念照片”中,把原有的建筑物招牌文字加以改變。 好奇地嘗試下,得知自己竟也有這种异能,對于狩獵有一定的幫助。 我瞧著那張照片。只有頭部的特寫:頭顱形狀是人,但雙耳卻變得尖長;臉上長滿了長毛;咀巴有點像狼犬般向前突出,暴露出跟吸血鬼頗相似的獠牙。 由于用“念光”拍攝,只能照到黑白影像,無法确定眼睛的顏色。 從那雙眼睛中,我似乎看見了复仇的態態火焰…… 我問席甘多神父有關加伯列的事。 “加伯列.馬拉薩諾.艾斯特拉……一個好青年……”神父以他不太熟練的英語,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說。“他是方圓一百公里內最好的牧人,跟動物十分親近,好像能夠互相交談一樣。” 加伯列的父親原本是美國拉丁裔人,大約二十年前在德薩斯州犯事(听聞是殺人罪)后,帶著大女儿瑪莉亞和妻子越境逃亡,在圣亞奎那定居。加伯列不久后在這里出生。母親同時因難產而死。 ——跟我一樣,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 加伯列的父親大約十年前去世了,把牧場遺下給子女。 我再追問有關加伯列死亡的事。神父以奇怪的眼神看看我,然后開始述說。內容跟瑚安娜說的差不多。但席甘多神父所知的虐殺情形還要詳細——他在為姊弟倆舉行葬禮時曾暗中察看過尸首: 瑪莉亞的下体几乎被刀砍剌得稀爛;兩邊乳頭被燒焦了;背部被划下一個五芒星狀的傷疤(神父用手指沾上咖啡,在桌上把那圖案畫給我看)。 仵工曾告訴神父,瑪莉亞在最后被砍下頭顱時下斷气…… 加伯列所受的痛楚也不在姊姊之下。手腿所有關節,包括十只手指都被硬生生折斷了;陽具和舌頭也給割了下來——仵工花了不少工夫才把這些部位縫回尸身上;全身几乎只有眼睛仍然完好——是為了強迫他“欣賞”姊姊被凌虐的情景…… “這是不可原諒的惡行……”神父的話令我再次想起照片中的复仇眼神。 ……不可原諒……不錯。這是絕對不可寬恕的暴行。 ——假如我是當時仍未嚥气的加伯列,我腦海中唯一想著的會是甚么?…… 好一段時間我跟神父都沉默起來,靜靜地喝咖啡。 神父忽然問我:“你到圣亞奎那來是為了尋找甚么?” 神父似乎已看透了我的心。但我始終沒有直接回答他。 “快點离去吧,否則你將難免与古鐵雷斯正面沖突……我也無法對抗他……” 我問:古鐵雷斯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神父沉默了一會才回答: “毒梟。也是圣亞奎那大部份人心目中的英雄。他是在這座教堂長大的。”堅諾.古鐵雷斯是圣亞奎那土生土長的孩子,兩歲時父母便被強盜殺害——那時邊境公路的截劫盜匪比今天還要多,整個圣亞奎那的鎮民都活在恐怖之中。 席甘多神父收留了這名可怜的孤儿,希望在宗教的薰陶下,把他培養成教堂的繼承者。但古鐵雷斯漸漸長大后,神父知道這個男孩絕不會安份于圣職。暴力在兩歲時已在他心人生了根。 十五歲時,古鐵雷斯一個人离開到了南方——后來神父才得知,他在十几年間輾轉流浪到了哥倫比亞。 四年之后,古鐵雷斯帶著一個叫莎爾瑪的女人和兩個叫蒙多及奧武利薩的男人,回到圣亞奎那。他立刻做了三件事:把一整袋鈔票分派給每個圣亞奎那鎮民;殺死鄰近的三名毒梟;在鎮外東部建起了那座庄園。他立即成為這一帶最大的古柯鹼販運者,与哥倫比亞的毒販“卡特爾”有直接連系。 “几乎整個鎮里不安份的男人都替他工作……”神父說。“農田和牧場都釦余下女人和老人。大多如今都荒廢了。” 邊界的其他毒梟多次都想剌殺古鐵雷斯。只有一次几乎成功——那是大約半年前,古鐵雷斯被三顆子彈打在胸腹中。他卻奇跡般活過來了。 “難以置信……那一夜他已經到達地獄的邊緣了,第二天卻生气勃勃地騎馬,圍繞了全鎮好几個圈。他大概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了吧……” 我的想法跟神父一樣。 “那些剌殺他的人呢?”我問。 “几天后在一夜之間失蹤了——听說是這樣。或許太害怕而逃掉了吧。但到現在也沒有再听到消息。” 我再追問神父:“那几天里有沒有甚么奇怪的陌生人到過圣亞奎那呢?——像我這樣的陌生人。” 神父搖搖頭說記不起來。事實上那几天,全鎮陷于一片恐慌。古鐵雷斯將死的消息,對鎮民來說有如世界末日。 之后古鐵雷斯開始与其他毒梟談判,計划組成像哥倫比亞毒販般的“卡特爾”。但近月似乎又因為爭奪領導權問題而再次燃起戰火。 上個月古鐵雷斯的座駕曾遇襲,死了四名部下,他自己卻再次生存下來。殺手同樣全部失蹤了,連尸体也找不到…… 我問神父:“古鐵雷斯回來后,你有沒有跟他談話?” 他說:“兩次。第一次他想花一大筆錢修葺教堂,被我拒絕了;第二次是他几乎被殺之后不久。他好像改變了許多——我看見他瞧著基督像時的眼神帶著不屑……他興奮地告訴我組織‘卡特爾’的計划。他說要把圣亞奎那變成美國邊界以南最繁盛的地方。” “他還有甚么奇怪的特征?”我問。 神父再次好奇地打量我。 “我感覺到他比最初回來時帶著更噥的邪惡气息——那好像是不屬于俗世的邪惡……” ……回到酒吧時,瑚安娜正在熟睡。她已累了一整天。 再次檢視左臂的傷口。复原的速度比想像中緩慢。那只狼男的力量實在可怕。 ——在再次遇上他時,我有能力擊敗他嗎? 從皮囊中找出那個注滿人類血液的密封膠袋。看了一會,最后還是放回去。 我知道只要喝了它,我的手臂會立即痊愈。也許身体机能也會進一步提升。 但我不能冒這個險啊。我要在這頁里再次告誡自己:鮮血越喝得多,意味著我越接近變成完全的吸血鬼…… 6.酷殺者之墓標 八月四日凌晨 圣亞奎那以南五公里 即將滿月之夜。開朗深邃的星空下,墨西哥的荒野特別顯出它凄涼孤獨之美。這种美,曾經有墨西哥詩人形容為“有如被情人拋棄的美女那种既依依不舍又透著怨恨的可怜表情”。 在月光的勾勒下,荒野上其中一株仙人掌的形狀正像那個婀娜多姿卻也混身帶剌的美女。 仙人掌近頂部處嵌著兩枚銀幣,反映出淡藍的光華,就如一雙正在流淚的眼睛;仙人掌左右兩根支干,則像欲与情人作最后擁抱而伸出的手臂。 狼男伸出滿布長毛的指爪,撫摸仙人掌的“臉”,不住發出酷似人類語言卻又無去辨別意義的低嚎。赤紅的眼睛泊泊流出淚水。 他再也無法忍受,四肢把仙人掌緊緊擁抱著。仙人掌的針葉剌進他的長毛內。 狼男的臉瘋狂地廝磨仙人掌表面,在針葉上遺下一叢獸毛。 近距离凝視那兩枚代替情人眼睛的銀幣時,他看見的卻是銀幣表面反射出自己的樣貌。 他知道自己所失去的已再無法尋回。 狼男仰首憤怒地嗥叫。 仙人掌在他的擁抱之下粉碎。 同時 圣亞奎那西側山區 波波夫已隱伏在樹林中一整天,仍堅持等待主人到來。 女吸血鬼珊翠絲就在他五十公尺之外,正在盡情撫弄一名被綑綁在樹下的赤裸少年。 少年已瘦弱蒼白得不像活人,胸部的呼吸起伏十分劇烈。頸動脈上有兩個剛剛結痂不久的圓點狀噬疤,四周的皮膚像浸水太久般皺縮起來。 “珊翠絲……放了我吧……”少年斷續地哀求。 珊翠絲邪笑著,兩只吸血獠牙暴露出上唇外。她撥弄著少年的陰部。但少年已沒有足夠血液勃起了。 “我不會放過你的……”珊翠絲走到對面另一棵樹下。 樹底處擺著一堆不明的東西,以一幅污穢的床單蓋著。 珊翠絲尖長的手指掀起了床單。 一座由十九具髑髏頭骨砌成的金字塔:最底層由十具拼成三角狀,色澤已變成全灰;第二層有六具,部份仍連著發絲;第三層的三具附著已腐坏的耳朵和眼球。 “現在只欠最頂的一個。”珊翠絲雙掌捧著少年的臉,吻吻他的額頭。 少年竭盡最后的力量惊叫。 “你叫吧……”珊翠絲笑著說:“你越恐懼,血液的味道便越美……” 少年的叫聲令波波夫身体作出顫震的反射動作,踢動了腳下一顆小石。 這微細的聲音并沒有逃過吸血鬼那异常的听覺。 “是誰?”珊翠絲轉頭叫喝,雙手因緊張而發力,瞬間把少年的頸項扭斷。 波波夫悚然奔跑,逃出了樹林。 他略一回頭。 珊翠絲已近在眼前! 女吸血鬼的蒼白手掌抓住了波波夫的背項。指甲沒入他黑色的長毛—— ——一條銀線划過她的手腕。 斷腕跌落。波波夫脫險躍開。 珊翠絲迅速拾回斷腕,帶著一股血尾巴飛退到十公尺外。站定時,斷腕已重新接合。她動動五根指頭,确定手掌的机能已完全恢复。 然后她看見月光下的敵人。 拜諾恩依舊穿著黑大衣,左臂吊挂在胸前。右手握著那柄雕刻了惡鬼臉孔的勾鐮刀。刀柄末端連接一條細長的鋼鏈。 波波夫喜悅地躍回主人腳下。 “辛苦你了,波波夫。”拜諾恩垂首微笑。 “你是誰?”珊翠絲咆吼。 拜諾恩沒有回答她。他從不跟“獵物”交談——他恐怕自己仍視吸血鬼為人類而不忍下手。 拜諾恩拋起勾鐮刀,握住三公尺長的鋼鏈在頭上旋轉揮動,發出令人戰慄的破風聲。 珊翠絲高速往拜諾恩奔近。 勾鐮刀循弧線軌跡自右至左飛出,斜斬向珊翠絲的頸項。 女吸血鬼躍起兩公尺高,閃過彎狀的刀刃。 勾鐮刀越過她腳底下,深深砍入沙土中。鋼鏈拉緊成一直線。 珊翠絲輕飄飄地以足尖降落在鏈索之上,沿著它再度沖向拜諾恩。 拜諾恩右腕巧妙地抖動。 鏈索中段由直線化為圈狀,套住了女吸血鬼的左踝! 憑著吸血鬼惊人的神經,珊翠絲保持著身体的平衡,雙足著地。她雙腿大張,把重心降下,以防止被拜諾恩的鏈索拉倒。 “你的力量也不過如此……”珊翠絲看見拜諾恩無法把自己拉動,展露出自信的微笑。 拜諾恩的右腕再次抖動——這次發出的是极強烈的瞬間爆發力量。 鏈索的圈套切入女吸血鬼足踝肌肉! 由于腿肌斷裂,珊翠絲無法再控制腳掌部份,身体不由自主朝后仰倒。 拜諾恩的身体向前方飛起。張開的黑色大衣有如蝠翼。 右臂袖口滑出那柄雕刻了基督受難像的銀短劍。 珊翠絲以雙臂和右腿的力量彈起,但鋼鏈仍深深套在已露出白骨的左踝上。鏈索一端的勾鐮刀緊釘在地上。 她有如一只無法脫离絲線的風箏,在半空的狂風中掙扎。 拜諾恩的短劍瞄准珊翠絲的心髒位置擲出。速度急激如子彈。 珊翠絲發出尖銳的怒吼,身体以高速自轉。 鏈索隨著她的猛烈拉扯不斷收緊,像電鋸般割進踝骨,剎那把骨頭完全切斷! 脫离了鏈索束縛的珊翠絲往上拔升,僅僅閃過了短劍的攻擊。 她以單足著地,又再次跳起,如此單腿彈跳著,三步便立即竄入了樹林。 拜諾恩并沒有追擊。 他把右手伸往大衣內側。 再次露出右掌時,五指間已挾著四柄刃身呈火焰狀的飛刀。 拜諾恩身体旋轉。 珊翠絲的背影在樹林中即將消失。 拜諾恩右臂柔軟地揮出。 四條銀色細線迅疾地延伸入森林內。 樹林內無聲無息。 波波夫卻看出戰斗已經完結。他疲倦地躍上主人的肩上,蜷伏在那儿休息。 拜諾恩蹲下身体,拔出釘在地上的勾鐮刀。他右足踏著鋼鏈,用力地拉動,利用沙土把沾在鏈上的血漬擦去。 拜諾恩好整以暇地卷好鏈索,才握著勾鐮刀,慢慢地踏著黑皮靴步入樹林。 珊翠絲胸口緊貼著一棵樹。 她的雙肩和兩膝被飛刀深深釘在樹木上。 她有如低等生物般以本能掙扎,肚皮頻密地与樹身撞擊。然而刀刃緊緊扣在關節之中,她絕對無法逃脫。 拜諾恩以怜憫的眼神,瞧著珊翠絲那頭不斷舞動的棕發。 他舉起勾鐮刀。 “等一等!”珊翠絲的頭頸突然一百八十度旋轉,正對著拜諾恩。他一陣悚然。 “不要殺我……放了我,我能夠給你永恆的生命!你不想得到永生嗎?” 拜諾恩瞧著她那雙藍色的眼睛。 ——瑚安娜…… “是永生啊!不是圣經說那种死后的永生……是現在就立即可以得到的永恆生命……好嗎?” “你安息吧。” 勾鐮刀水平斬出。 同時 圣亞奎那鎮內 貝貢索吸入兩行古柯鹼后,脫去黑皮衣,大字形地躺在床上。 他的房間有如迪斯可舞廳。天花板上吊著的銀球緩緩旋轉,把無數方塊狀的七彩反射光投在四面牆壁和地板上。高級音響組合的揚聲器流出占美.韓特里斯的迷幻結他聲…… 貝貢索仰視銀球發出的旋轉光華,感覺自己開始飄流在意識的海洋中…… 古鐵雷斯一向嚴禁部下吸毒。但貝貢索實在無法忍受。他不能從腦海擺脫班達迪斯的慘死狀…… 貝貢索仍然臥在床上,向上伸出兩臂,意圖抓住浮游的彩色亮光。手指隨著結他節奏抓動。 他感到性欲開始上升。他從床上爬起身,凝視貼在床頭的超級名模仙蒂.歌羅馥的海報。 他站在床上,整個身体貼在真人原大的海報上。他伸出舌尖,舔向“仙蒂”的唇部。 “嗚……”貝貢索發出呻吟聲,急促地解開腰帶和褲檔拉鏈…… 后方傳出闖入者的异聲。毒品令貝貢索的神經异常敏感。他羞恥地拉起褲子,迅速從枕頭底下抽出點三五七口徑的銀色“沙漠之鷹”自動手槍,轉身指向窗前。 貝貢索呆住了。他怀疑目中所見是否古柯鹼造成的幻象。 月光清朗的窗前,蹲著一只他前未見的异獸。 依稀像人類的頭顱兩側長著一對又長又尖的大耳朵。紅色的眼睛令貝貢索身体的血液為之凍結。 月光勾勒出他猿猴般的身影。身体外緣的長毛有如鋸齒。 他從獠牙間發出沙啞的低鳴。像是人類的語言。 “你是甚么?”貝貢索握槍的手在顫抖。 异獸舉起五指尖長如刃的右爪。 貝貢索想起班達迪斯的尸身。 他怒吼,扣動扳机。 以色列制的“沙漠之鷹”自動手槍足以用“小鋼砲”來形容,所發射的點三五七英寸馬格林子彈是世上威力最強的手槍彈。 第一顆從槍口帶著火花脫射而出。 异獸扑前。 子彈沒入他腹部,但并未如貝貢索預想般把身体前后貫穿,而是像投進了湖水中的石子般,消失于長毛之內。 异獸受到槍彈的沖擊,身体朝后彈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貝貢索再發兩槍。一彈失准打在异獸前方的地上,另一彈命中他右胸,炸出一蓬獸毛。 异獸慘嚎。 貝貢索知道傷害了這只怪物,心神略為穩定了下來,雙手握槍,閉起左目,瞄准向异獸的額頭。 异獸伸出右臂。 毛茸茸的手臂突然像橡膠般向前延伸成兩公尺長! 貝貢索扳机—— 獸爪托起了貝貢索的雙腕。馬格林子彈把天花板上的銀球打碎。 驟降的黑暗令貝貢索短暫失卻視力——除了仍然看見那雙發光的赤紅眼睛。 眼睛越變越大。 貝貢索全身流汗。他嗅到极強烈的野獸羶气。 “沙漠之鷹”自汗濕的手掌滑下。 异獸騎在貝貢索的身上,四爪把他四肢牢牢擒住,緊按在床上。 他近距离凝視貝貢索的臉。 “嗚……”异獸發出怨恨的叫聲。 貝貢索想閉目。但他忍不住仔細審視這張几乎貼在自己鼻子上的獸臉。 ——很像人類……好像…… “是你!”貝貢索瘋狂地掙扎。手腿肌肉被獸爪扎破了,但他絲毫感覺不到痛楚。 “是你!你真的……回來了……不可能的!你已經死了!我們殺死了你!我們比你強!這是不公平的!你已經死了……他媽的……這不公平……上帝啊……” 同時 阿蘇爾酒吧 一個像夜梟般的影子在月亮前出現,飄降而下阿蘇爾酒吧的屋頂。 莎爾瑪赤裸的身上只穿著一塊印第安部族花紋的暗紅色披肩。她伏在屋頂上,側頭把左耳則在瓦上。 珊安娜在房間內酣睡的聲音,透過樑柱傳遞到瓦片上,微微震動著莎爾瑪的耳膜。她已經确定酒吧內只得瑚安娜一人。 莎爾瑪像蜘蛛般在屋頂上以手足迅速爬行,找到緊閉的天窗。 她伸出手掌貼在天窗玻璃上。玻璃自掌心處呈現龜裂,裂紋緩緩向外擴張。 手掌驀然穿透了厚玻璃。碎片并未墮地而發出聲響,因為都被迅速握進了掌內。 碎片剌進了手掌肌膚,但莎爾瑪沒有皺一皺眉。她把玻璃碎片握成粉末狀,撒到屋頂上。手掌再次張開時,傷口已經愈合了。 她伸手進天窗的缺口內,把窗鎖悄悄打開。身体像蛇般無聲地自窗戶滑下。 同時 圣何塞墳場 拜諾恩与波波夫同時矯健地躍過墳場外布滿鏽跡的鐵圍柵。 他把珊翠絲的無頭尸身扛在右肩上,右手則揪著她頭顱的長發,一步一步進入墳地中央。 假若左臂复原了便不用如此費勁,拜諾恩心想。 終于他找到了要尋索的墓標。 他凝視木十字架下的小石板: 加伯列.馬拉薩諾.艾斯特拉 拜諾恩把珊翠絲的尸首卸在地上,拔出大衣內一柄刃身寬闊得有點像鐵鍬的短刀,開始挖掘墳墓。 拜諾恩憑著超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只花了三分鐘便令棺柩暴露出天空下。 他把那柄短刀插進了棺蓋邊緣的空隙,運力掀動。 棺蓋輕易地被開啟了。 一如拜諾恩預料,棺柩內部空空如也。 他再次嗅到那股野獸气味。 他伸手進棺柩內側,撫摸木頭上縱橫斑駁的爪痕。 “你究竟是甚么?” 艾華利.席甘多神父之日記 八月四日凌晨 ……那個叫尼古拉斯.拜諾恩的男人究竟是甚么? 正常人是不會到圣亞奎那這种地方來的。必定是這里隱藏的某种東西吸引了他前來。 我确信那是十分邪惡的東西。圣亞奎那每一個人都感覺得到。只是沒有人愿意談起吧——因為一切都是在半年前古鐵雷斯奇跡般生存之后開始發生:鎮民晚上常常看見蝙蝠;牧場的羊被噬至腹破腸流而死;十多人相繼神秘失蹤;加伯列姊弟被虐殺…… 然后是班達迪斯跟阿蘇爾酒吧內那三個人的慘死。桑茲對于流了這么多血一直沒有說過半句話。他知道了些甚么?還是他猜到了些甚么而不敢說? 我強烈地感覺到,這一切的源頭都指向堅諾.古鐵雷斯。回想起來,孩童時的堅諾是多么的可愛,是天父所鐘愛的儿子。但是黑暗對于這個孩子來說實在太吸引了。我無能為力…… 最后一次看見他時,他那副樣貌我到現在仍深刻記憶著:那彷彿是一張透明,沒有質感的臉,每一個表情都只是純粹臉部的肌肉動作,与情感毫無關連…… 噢,我的主啊……我認為他已經不是人類了……但假若古鐵雷斯已不是人,他又是甚么? ……更奇异的是:今午從那個拜諾恩的身上,竟然看出某种与古鐵雷斯(我指的是現在的古鐵雷斯)相近的特質。 拜諾恩跟古鐵雷斯一樣,正陷身于深沉的黑闇之中;但他同時又有异于古鐵雷斯:他仍然渴望光明…… ……拜諾恩為甚么問起加伯列死亡的事情呢?那個可怜的孩子……主啊,何以你要對他如此殘酷?公義何在? 原諒我,我的主啊…… 我知道死后的審判將能昭顯你的大義……可是現世所發生的一切卻教我如此憤怒,令我几乎失去信心……主啊,讓我祈求一次——祇此一次——讓加伯列能夠討回公義,好嗎?…… 同時 圣亞奎那 突然爆發的凄厲電結他聲音響徹整個圣亞奎那鎮,打斷了席甘多神父的日記。 神父擲下鳥羽制的墨水筆,小心地把吸墨紙舖在剛寫的一頁上,然后把厚封皮日記簿閤上,步出教堂之外。 鎮內商店和民居紛紛點起燈。整個圣亞奎那惊醒了。 正与三名同伴賭扑克的邦薩有一种不祥的預感。他拋去手中紙牌,急忙地穿上皮靴,右手握起班達迪斯的左輪手槍,左手提著煤汽燈,与同伴奔出屋外。 他想起一件事: 整個圣亞奎那鎮只有一支電結他——就在貝貢索的家中! 在阿蘇爾酒吧,瑚安娜的睡夢也被電結他聲所划破。 擴音箱的聲量几乎開至最高限度。 六弦彈撥的速度節奏超乎人類的能力;撥弦聲极為爽朗,可以想像彈奏者的指甲又硬又長;其中几個奇特的和弦,左手四指同時按弦的位置是任何結他樂譜也沒有教授的——因為那些按弦位置之間的距离超越了人類手指的長度。 激烈如火焰的結他聲,不是屬于人間的音樂。 瑚安娜從中听到几個熟悉的調子。 悲慘孤獨的音律,掀動了她心底一些快樂的回憶。 瑚安娜赤著腳,穿著單薄的睡服奔出房間外。 走廊的陰影中,莎爾瑪露出蒼白的半邊臉孔。眼神中透出憤怒。 正從圣何塞墳場返回途中的拜諾恩,同樣听到圣亞奎那的電結他聲音。 他右手抱著波波夫,以最高速度在山岩間跳躍。 就在圣亞奎那鎮民紛紛一手握著步槍或手槍,另一手提著汽燈或火把走到街上時,電結他聲猝然而止。 沒有人能辨別聲音從何而來。 邦薩帶著大群人,走到鎮內南部的貝貢索寓所。瑚安娜与席甘多神父跟著前去。 到達那座兩層木樓房前。屋子內异常沉靜。只有二樓房間透出燈光。 邦薩把汽燈交給旁人,左手把自己腰間的手槍也拔出了。 “貝貢索!”邦薩呼喊。沒有回應。 ——那小子一定是嗑了藥! 邦薩這樣安慰自己。 他率先沖前,伸腿踢向樓房正門。木門沒有上銷,皮靴輕易把它踹開了。 邦薩緊張地把雙槍指向門內。樓下黑暗的廳堂空無一人。 邦薩十分熟悉好友貝貢索家中的布置。他飛快地奔向通往二樓的木階梯。另外四名手握提燈及手槍的鎮民也一涌而入。 邦薩沖上了階梯時,瞧見貝貢索房間門戶打開了。內里透出亮光。 邦薩混身冒汗,一步一步走近房門。其他四人則在走廊上守護。 邦薩閃到門旁牆壁,悄悄把右眼探向門口,視察房間內的情況。 “dios mio!(我的天啊!)”邦薩發出不可置信的惊悸呼喊。 屋外的瑚安娜被邦薩的喊聲嚇得一陣哆嗦。 拜諾恩同時到達鎮中央的廣場。 鎮長桑茲一揮手號令,十余名鎮警立即舉起步槍和霰彈槍指向拜諾恩,把他團團包圍。 拜諾恩環視四周:桑茲、鎮警以至外圍一個個手握著火把的男女鎮民,全部露出敵視的眼神。 “你剛才到哪儿去?”桑茲質問。“假如沒有合理的解釋,我便要立即拘捕你!” “又有人被殺了嗎?”拜諾恩問。“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桑茲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憤怒地從一名鎮警手中搶過一柄步槍,瞄准拜諾恩:“把身上所有武器繳出!蹲下!” 拜諾恩無法忍受了。他褐色的眼睛直視桑茲雙目。 桑茲的眼神漸漸變得迷惘。步槍垂了下來。拜諾恩的催眠力,完全壓制了這個意志軟弱的男人。 “把槍收起來……”桑茲隨著拜諾恩的無言暗示而發出夢囈般的命令。“我們到那邊去看看……” 在鎮警開始下,眾人扺達了貝貢索的寓所外。拜諾恩很高興看見瑚安娜和席甘多神父仍然安全,卻瞧見四名男子正蹲在一邊一起嘔吐。 邦薩坐在沙地上,臉色蒼白無比,眼神渙散。 “發生了甚么事情?”拜諾恩脫下了桑茲的外衣——桑茲毫無抗拒的反應令鎮民十分吃惊——披在瑚安娜肩上。 “不知道。”席甘多神父緊張地握著胸前的十字架。“你跟我上去看看好嗎?” 拜諾恩點點頭,摻扶著老神父進入漆黑的屋內。 貝貢索房間的情景令拜諾恩也不禁打了個冷顫。神父則似乎早已預知了一切,并沒有受到多大的沖擊。 貝貢索尸身以頭發吊在天花板的挂勾上,緩緩旋轉——那只挂勾原本是用以安裝閃光銀球。 貝貢索整個下顎,連同喉部和前胸的皮膚被撕下來了。眼球被燒焦了。垂下的手腿軟得不像話——關節全被折斷了。 白沫仍然在貝貢索的鼻孔冒出。看來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吸入過量毒品。床頭一個空膠袋里殘余著古柯鹼粉末。 拜諾恩的視線轉向尸首后的牆壁。上面用鮮血寫著一行大字: todos los traficantes de drogas deben morir! 句子末后還有一個奇异的血爪印。指爪呈极細長的形狀。隱約可辨每只手指都有四節,尖端的爪甲長如利刃。 “這句話是甚么意思?”拜諾恩問神父。 “所有毒販都要死!” 在鎮民口耳相傳下,不久每個人都知道了貝貢索房間內的慘狀,跟牆上那一行血字。大部份人都沉默下來。他們都有替古鐵雷斯工作。 ——“毒販”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內呢? 圣亞奎那籠罩在一股無聲的恐怖中。 拜諾恩和神父回到了屋外,瑚安娜急步走向拜諾恩。 “是不是加伯列?”瑚安娜哭著問他。“是他干的嗎?我知道……是他的結他聲……我的結他也是他教的……是他嗎?尼古拉斯,告訴我!” 拜諾恩實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是因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答案對這個女孩來說太殘酷了。 “加伯列……他仍然活著……”瑚安娜卻已從拜諾恩的眼神中找到解答。“他在哪儿……” 拜諾恩正在思索要如何安慰她,冷不防邦薩從后面扑了過來,左手抓住他的后領,右手握著班達迪斯手槍,把槍口貼在拜諾恩的太陽穴上。 “是你!你殺死了貝貢索!殺死了班達迪斯!”邦薩瘋狂地怒嚎。 四周的鎮民也開始對拜諾恩作出咒罵。 “還我的孩子來!”一名中年婦人哭著揮舞手上的火把。拜諾恩知道,她的儿子就是被珊翠絲殺死的那個少年。 拜諾恩能夠隨時折斷邦薩的雙臂。但他不想進一步剌激鎮民的情緒。 “不是我干的。”拜諾恩冷靜地回答。 “那么你剛才在哪儿?”邦薩把手槍的撞針扳后。“班達迪斯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到來的時候!今晚又是貝貢索——” 拜諾恩以常人肉眼看不見的手法奪去了手槍,拋到地上,伸出右掌按住邦薩的腦袋上。 拜諾恩像觀看主觀鏡頭拍攝的電影般,看見了邦薩那可怖的回憶: ……在牧場的木屋里…… ……邦薩的視線正對著正被班達迪斯強暴的年青女人——焦點落在她傷疤滿布的乳房上…… ……邦薩的視線轉過另一邊…… ……貝貢索用手指拈著一根被割斷的舌頭,在一名手腳被縛的青年眼前幌來幌去——青年口中不斷在流血,發出凄啞的叫聲…… ……青年的眼睛直盯向邦薩……目中憤怒地燃燒著火焰……那眼神中只有一句話: “我要复仇!即使墮進了地獄,我也要爬回來!這是不可原諒的事!” 拜諾恩無法再抵受。他猛力把邦薩推開。一种欲嘔的感覺。他恨不得就像對付吸血鬼般,立即用勾鐮刀把邦薩的頭顱割下來。 “你還不明白嗎?”拜諾恩指著仰躺在地上一臉惶惑的邦薩。 “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嗎?班達迪斯、貝貢索和你!下一個就是你!及早挑選自己的墓穴吧!” 同時 圣亞奎那以南的茺野 穿著貝貢索的黑皮衣和牛仔褲的狼男,倚在仙人掌旁,彈奏挂在身前的電結他。 結他并沒有接上擴音箱,鋼弦線只能發出鈍啞低沉的顫音。 狼男從喉間發出輕輕嗄叫: “嗚……也……” 拼合起來好像在呼叫一個名字:瑚安娜…… 7.會晤吸血鬼 八月四日 阿蘇爾酒吧 拜諾恩仰首看著那只破碎的天窗。 瑚安娜隨著他的視線往上瞧。“啊!甚么時候給打破了?”她看看地上,竟沒有一點玻璃碎片。 拜諾恩沉思:酒吧里遺留著吸血鬼的气味……好險啊…… “我們暫時离開酒吧,好嗎?”拜諾恩說:“我感到這里太危險了……” 瑚安娜并不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說,暫時搬到別處嗎?” “到教堂去借宿几天吧——几天便夠了。那儿是鎮中心,比較安全。” “假如媽媽回來怎么辦?”瑚安娜眼眶又再溢出淚水。“媽媽看見酒吧沒有開門,一定很生气……” 拜諾恩掏出手帕為她拭淚。“不打緊,我會替你去找她。”由于說謊的關系,拜諾恩的語气變得不自然。 “加伯列呢?”瑚安娜的淚水無法停止,那楚楚可怜的姿態令拜諾恩心疼。 “他會再來找我……我很想再見他……” 拜諾恩几乎想把口袋里那張照片拿出來給她看,然后問她:“即使也變成這副樣子你也想見他嗎?” 但他辦不到。他把瑚安娜擁在怀內,輕輕撫摸她的棕發。 瑚安娜仰起頭,藍色的眼睛与他的褐色眼睛對視。 拜諾恩忽然發現,瑚安娜的眼神中出現某种异樣的欲火。櫻唇微微開啟。 拜諾恩惊覺那是甚么一回事。他盡量以自然的姿勢离開瑚安娜的身体。 瑚安娜像突然蔑醒般,一臉羞慚。“我……為甚么生會這樣……加伯列啊……對不起……”她雙手捧著赤紅的臉龐,再次流淚。 “不。”拜諾恩舉起手掌想再次安慰她,卻不敢再接触她的身体。 ——這是我的錯。 拜諾恩知道剛才是他在無意識下使用了自己身為“達姆拜爾”的异能,把自己對瑚安娜的好感變成催眠力,傳達到她的腦袋中。他在不知不覺中“促使”瑚安娜喜歡自己。 他恨透這种“人工”的感情。 “瑚安娜……我多么希望有個像你這樣美的妹妹啊……”拜諾恩慚愧地垂下頭來,卻發現瑚安娜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尼古拉斯哥哥……這樣叫你可以嗎?”瑚安娜的羞恥已肖失了,重現天真的笑容。 “叫我尼克便可以。”過去只有一個人曾經以這個暱稱啋喚拜諾恩。 ——慧娜…… 同日下午 圣亞奎那教堂 拜諾恩与席甘多神父面對面坐在休息室中,享受著不加牛奶的咖啡。 瑚安娜此刻正抱著波波夫在房間入眠。那原本是屬于少年時代的古鐵雷斯的睡房。 拜諾恩剛才只在酒吧小睡了三小時,便忙于与瑚安娜收拾東西搬到教堂來。但他仍毫無倦意。 “打扰了,神父。” 席甘多瞧見拜諾恩仍以白色繃帶吊在胸前的左臂。“仍未复原嗎?那怪物果然很厲害……但你也不太差吧?否則恐怕已不能坐在這里。” 拜諾恩歎息搖搖頭。 “你知道嗎?這個城鎮就是依照這座教堂而命名的。”神父說。“教堂和城鎮几乎一樣古老……從前這里四周的土壤据說十分肥沃,但是地震和龍卷風改變了一切……” “你在這儿出生嗎?” 神父點點頭。“也一直住在這里。我是圣亞奎那鎮第五代的神父了……在我少年時代,當上神父是許多同輩者的夢想呢。結果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忍受得了清修的痛苦……現在再沒有人愿意擔當圣職了。我死了以后,這座教堂不知會變成怎樣……” 拜諾恩拍拍席甘多的手掌安慰他。“這里的居民仍然需要你。他們總會覺悟的……” 神父搖頭。“金錢在人們的心中比上帝的真理重要得多了。為了金錢,大多數人都愿意出賣自己的靈魂……你呢?你把自己的生命奉獻在甚么目標之上?” 神父直視無法答話的拜諾恩。 “你為了甚么來圣亞奎那?為了那些死而复生的‘東西’嗎?” 拜諾恩愕然。 “不用吃惊。我畢竟是墨西哥人啊。甚么奇怪的事情也听過。你要找的是甚么?吸血鬼?” 拜諾恩猶疑了一會,最后點點頭。 “我是吸血鬼獵人——這是我的宿命。詳細的因由我無法向你解釋。” 神父沉默地啜飲黑咖啡后,吁了一口气。“那么你昨夜是去了狩獵……” 拜諾恩點點頭。但他決定還是不要告訴神父昨夜那只女吸血鬼的正体。他害怕讓瑚安娜知道。 “那不是這個鎮里唯一的……吸血鬼。”拜諾恩說。“所以我仍要留在這儿。” “殺死班達迪斯和貝貢索的是不是加伯列?他就是那張照片中的怪物嗎?他也是吸血鬼?” “我也不知道他是甚么。我從沒有見過這种‘東西’。” 拜諾恩從口袋中掏出那張照片。“但殺人的确是加伯列。他要复仇。我認為就是那股強烈的仇恨,令他克服了死亡,再次回到人間。” “也許是上帝准許他回來吧……原來殺死加伯列和瑪莉亞的是他們……听你昨晚所說,他下一個目標是邦薩嗎?殺死了邦薩之后他又會怎樣?” “也許能夠獲得安息吧……”拜諾恩凝視照片中那雙怨恨的眼睛。“也可能永遠活在痛苦之中……” “你會狩獵加伯列嗎?” “上帝會不會原諒他的复仇?” “我不能夠代替祂發言。”神父歎气。“但我不得不說:世上确實有些惡行是要用血來償還的……” 拜諾恩站起身。他听見有人進入了教堂。 他陪同席甘多走到禮堂。進來的是邦薩。 “你來干甚么?”神父以鄙視的眼神瞧向邦薩。 “拜諾恩先生。”邦薩摘下帽子,恭敬地說。“古鐵雷斯先生邀請閣下到他的庄園談話。” 拜諾恩略感吃惊。“要談甚么?” “是有關殺死貝貢索的凶手……古鐵雷斯希望能得到閣下的幫助……” 拜諾恩明白了:自己是至今正面對抗狼男而唯一能夠生存的人。 ——這是個很好的机會。 拜諾恩把墨鏡架上,然后點點頭。 同日 古鐵雷斯之庄園 与貧困的圣亞奎那相比,這座庄園猶如天國。 拜諾恩騎著班達迪斯遺下的黑馬,与騎棕馬的邦薩循沙土小徑進入庄園的鋼鐵大門。 前院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疏落地栽种著樹木;小徑兩旁各擺放著白石雕刻的古希臘風格塑像,全部的造形都是身材健美的裸体男人,作出各种戰斗的姿勢;左邊建了一座突高于地面的游泳池——在墨西哥是難以想像的奢侈品。 小徑盡頭是一片平整的沙土地,停放著一輛黑色“平治”轎車、一輛能坐十一人的rv式旅行車和一輛四輪驅動的爬山車。空地另一邊,几名牛仔打份的漢子在訓練馬匹。馬既就在空地側。 正對著空地的五層高石砌樓房充滿歐洲建筑風格。樑柱和窗框都有石雕花紋。木大門兩側的柱子上有一對獸臉浮雕,令樓房予人一种陰沉的感覺。 樓房正門打開。拜諾恩卻彷彿看見一只巨獸張開了巨口。 他嗅到了“味道”。 從大門出來的是個黑人,身穿一套剪裁妥貼的黑色西服,左襟袋露出紅色絲巾。從席甘多神父的情報,拜諾恩判斷出這個男人就是古鐵雷斯的兩大心腹之一,神槍手奧武利薩。 拜諾恩躍下馬時,一名護衛上前欲向他搜身。 奧武利薩以西班牙語呼喊了几句,那名護衛立即退下。 奧武利薩隨即以英語說:“拜諾恩先生,請內進。” 拜諾恩隨同奧武利薩進入那道木大門。 屋內的守備并不嚴密,气氛与一般豪華住宅的內部無异。拜諾恩隨著奧武利薩登上通往二樓的石階梯。 拜諾恩表面十分輕松冷靜。但短佛隨時從他袖口滑到手掌上。 奧武利薩敲敲二樓廊道上一道房門,隨即把門打開。 于是拜諾恩終于与這位圣亞奎那的“國王”見面了。 古鐵雷斯的房間陳設比拜諾恩想像中簡單:一張辦公桌、一張沙發跟几把皮椅;牆壁上懸挂了一幅中、北美洲詳細地圖、一具牛頭標本和一對交叉擺放的西洋劍,此外再無其他傢具或裝飾物。 坐在辦公桌前的古鐵雷斯披散著黑色的長發。蒼白而輪廓突顯的廋臉,有著拜諾恩熟悉的詭异气質。他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黑褲,一雙蛇皮短靴交叉擱在辦公桌上,那股赤紅色特別顯眼。 包著藍頭巾、身穿貼身背心的蒙多像巨塔般站在古鐵雷斯身后,交抱著粗碩的雙臂。獵刀穩穩地插在腰間皮鞘之內。 身穿性感露臍紅衣的莎爾瑪,像一頭寵物般伏在沙發上,側臉瞧著拜諾恩。 拜諾恩凝視了她一會。 莎爾瑪左眼朝他眨一眨。 古鐵雷斯把雙足從辦公桌放回地毯上。 “請坐吧,拜諾恩先生。”他往辦公桌對面的空椅擺擺手。 拜諾恩沒有脫下大衣或墨鏡,逕自坐在椅上。他透過鏡片凝視眼前的吸血鬼。 ——假如現在動手,能夠一口气干掉他跟那個女的嗎?能夠不傷及另外兩人嗎?能夠逃脫嗎?…… 這念頭只在拜諾恩心中一閃而過。 古鐵雷斯打開辦公桌上的雪茄盒子,遞向拜諾恩。拜諾恩搖搖頭。 “听說你曾經跟那只怪物打斗過。”古鐵雷斯微笑著,指指拜諾恩吊在胸前的左臂。“假如你再次面對他,有信心擊敗他嗎?” “我沒有必要這樣做。”拜諾恩冷冷說。 “五万美元。”古鐵雷斯十分直接了當。“這价錢在墨西哥已可僱用十個殺手。” 拜諾恩眉毛也沒有動一動,便站起來。 “那么你便僱十個人去干吧。甚至也可以動用全圣亞奎那的居民——事實上他們也正在狩獵他。” 拜諾恩轉身朝向門口。他知道自己越顯得貪婪,才越能取得對方的信任。 “十万。”古鐵雷斯把戴著銀指環的雙手交疊在辦公桌上。“這已是上限。” 拜諾恩站住,返首脫下墨鏡。 “另外還有一個要求。” “你說吧。” “我希望能夠留在這里替你工作。”拜諾恩說出一早預想的謊話。“我在美國已沒有立足之地。我需要更多錢。” 古鐵雷斯瞧瞧站在門旁的奧武利薩。兩人相視一笑。 “關于工作的事,稍后再安排吧。”古鐵雷斯說。“你希望甚么時候搬到這里來住?” 拜諾恩裝出微笑。“今天。” 古鐵雷斯伸出右手,与拜諾恩的右掌一握。兩只手掌同樣地冰冷。 四只眼睛對視著,互相在探索對方的腦海中所想。雙方都失敗了。 古鐵雷斯并未動容,但心內卻有點吃惊。這是他第一次無法閱讀別人的心思。 “為甚么僱用我?”拜諾恩問。“你們有足夠的力量。” 古鐵雷斯把手掌收回。 “這兩天內我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辦,不能分散力量。” 事實上拜諾恩已從席甘多神父口中得知那是甚么事情:古鐵雷斯准備于后天在南面荒漠地帶,會晤此地區的其他三大毒梟,商討成立“卡特爾”的計划。 拜諾恩戴回墨鏡,再次瞧向臥在沙發上的莎爾瑪。 莎爾瑪刻意懶洋洋地扭動腰肢,炫耀著自己細白的肌膚。 拜諾恩的微笑,令站在一旁的遯多感到慍怒。他不容許別人用任何方式——包括視線——侵犯古鐵雷斯的女人。 古鐵雷斯本人卻沒有顯露一點醋意,反而對拜諾恩投以欣賞的眼神。 ——古鐵雷斯喜歡欲望旺盛的男人。唯有這樣的男人才能讓他輕易地握在掌上。 拜諾恩离去后,奧武利薩坐在剛才拜諾恩所坐的椅子上。“你真的信任這個男人嗎?”他拔出腋下的手槍,以紅絲巾抹拭槍身。 “他是個危險的男人。”蒙多依舊維持交臂站立的姿勢。“我看還是及早殺掉他。” “你也是個危險的男人啊,蒙多……”莎爾瑪仰躺沙發上,凝視從窗戶投射到天花板上的陽光。“只有危險的男人才有資格住在這屋子里……” “說得好。”古鐵雷斯撫摸著牛頭標本的皮毛。“假如真的對付得了那‘怪物’這男人便太有价值了……我們需要更多有价值的人……為了建立我們的王國……” “誰會是王后呢……”莎爾瑪夢囈般說。 古鐵雷斯突然扑到她身上,右手五指扠著她的咽喉。 “我知道你昨夜到了那儿……還有兩天前死在酒吧內那三個人也是你派去的吧?……不要傷害她。否則我要收回我賜給你的生命……牢記著。” 古鐵雷斯放開莎爾瑪,站起來整理一下襯衣,然后問奧武利薩:“會議的事准備好了嗎?” “現金已經准備妥當,正鎖在保險庫里。”奧武利薩收回手槍。 古鐵雷斯拍拍他的肩膊,又瞧向蒙多。 蒙多舉起他一雙剌滿鳥羽圖案紋身的手臂,露出果敢堅定的目光。 古鐵雷斯搖搖頭微笑。“我几乎等不及了。我們將比黑手党或哥倫比亞人還要強大……我們將創造歷史。” 8.血之秘宴 八月六日 圣亞奎那以南十二公里 荒漠的气候變化极快。中午仍然陽光熾烈,天空中找不到一絲云;到了黃昏,厚重的云層像上帝派遣的軍隊般從四方八面涌至,密密地籠罩在天空。 昏黃的陽光透過云霞淡淡斜洒在地上。猛風卷起陣陣沙幕,令視野更為闇淡。空曠的荒漠變得有如一座巨大無比的密室。 轎車陸續自四方出現。 四支車隊以荒漠上一座小屋為中心,遠遠包圍在一百公尺以外。這是預先約定的距离。 北面的車隊屬于古鐵雷斯。身穿白色大夜的古鐵雷斯,在奧武利薩和蒙多的拱護下踏出防彈“平治”轎車,手中提著一個金屬箱子。 按照約定,古鐵雷斯獨自一人步向荒漠中心那座小屋。其余三支車隊同樣有一人步出。古鐵雷斯憑著吸血鬼的超人視力,确定了來者的身份。 從對面南方的車隊中步出的是肥胖的蘇爾洛斯。他在墨西哥北部從事販毒活動已有二十余年——這在斗爭激烈的毒販戰場上不是容易的事。古鐵雷斯知道。半年前差點成功暗殺自己的就是他。 同樣倉著手提箱,從東面獨自徒步向小屋的是卡登,是唯一跟古鐵雷斯一樣,三十出頭已稱霸一方的毒梟,以狠辣手段見稱。古鐵雷斯遠遠便辨出他那缺去左目處的三角狀傷疤。是他五年前在幫會內發動叛變成功奪權時所受的創傷。 西面而來的人走得最慢,除了左手提著金屬箱外,右手拴著一根拐杖。戈羅斯是四人之中最年老的,在墨西哥黑道中早享盛名。從前他一直嚴禁部下從事販毒活動,認為毒品只會令幫會滅亡;然而數年前,眼看著幫會力量日漸被其他勢力超越,戈羅斯也不得已加人販毒,但只限于販運傷害程度較小的大麻。戈羅斯是老江湖,他手上的基層网絡也最為廣泛。 比較起來,目前以古鐵雷斯的一股勢力最為弱小,但也崛起最快。這次會議正是由他主催。 大屋之內异常悶熱。浮燥的蘇爾洛斯不停在抹汗,他肥胖的身軀內部彷彿已全化為了油膏,不斷從皮膚毛管滲出。 卡登搔搔左目的傷疤——這已成為他的習慣——以凌厲的右眼凝視古鐵雷斯。老人戈羅斯則像在打盹。 “為甚么挑在這种鬼地方見面?”蘇爾洛斯抱怨說。 “這是會面最安全的方法。”古鐵雷斯從屋內架子中取下一瓶紅酒和四只玻璃杯子,放在桌子上。木桌四面各擺放了一個金屬箱。 古鐵雷斯拔開瓶塞,替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然后輕啜了一口。 蘇爾洛斯細心觀察,确定古鐵雷斯已把酒吞下了。他又仔紅檢查酒杯一會儿,最后才放心把紅酒傾進去,大口地喝下。 卡登和戈羅斯則根本連瞧也沒有瞧一眼酒瓶。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卡登不安地瞧著古鐵雷斯。“為了證明大家的誠意,讓我們先把箱子打開來吧。”古鐵雷斯放下酒杯。 四人同時打開了面前金屬箱的密碼鎖,又從頸項間掏出連著銀鏈的鑰匙,插進箱子的鎖頭扭動。 四具金屬箱內各滿滿塞著二百万美金現鈔,合共八百万美元。 這是成立販毒“卡特爾”的基金。主要用途是賄賂州政府司法官員、州議會政客及代表本區的國會議員。假若運作順利,在盈利增加之后會陸續收買更多中央政府的政治家。 所謂販毒“卡特爾”可說是哥倫比亞人發明的組織形式:同一地區內的毒販由于各自勢力太大,沒有任何一方能夠一統天下——否則只會在戰爭中互相毀滅;于是各毒梟組成合作方式,固定現有的勢力划分,并且建立一個共同決策中心,以平息曠日持久的戰斗。 “卡特爾”之成立有三大益處: 第一,由于以協商代替了競爭,便能夠完全控制毒品价格,把利潤提至最高點。這等同于經濟學上的“寡頭壟斷”; 第二,能夠聯手排除其他人加入毒品市場,保護自己的利益; 第三,集合力量對政界、官方施加影響力,鞏固本身的地位。 “卡特爾”可說是一种比較“文明”的黑道跨幫會組織結构。 “看來大家都有十足的誠意。”卡登冷冷說。“但是這筆金錢應由誰來暫管?” “戈羅斯老先生最值得我們的信賴。”古鐵雷斯說。“他的聲望沒有人會怀疑。我認為應該由他來看管這些金錢。” 蘇爾洛斯瞧著成堆的美鈔,露出貪婪的表情。 “這些錢不是最重要的。”卡登說。“我們這次會議的重點,應該是商議日后‘卡特爾’的決策方式吧。” 古鐵雷斯點頭。“本來最佳的決策方式就是表決,少數服從多數;但可惜我們這里有四個人,很容易造成二對二的僵持局面。” 他再喝一口紅酒,繼續說:“所以我建議另一個形式:由于戈羅斯老先生負責管理基金,他沒有首輪表決權,而由我們三人對日常重要決策作投票決定;假若我們三人出現一個棄權,另兩人對立的局面,才再由戈羅斯老先生作仲裁。我認為這方法十分公平。” 戈羅斯這時才抬起噥密的白眉毛,發出冷笑聲:“古鐵雷斯啊……只花這几百万,就想把我幫會的權力交到你們手上嗎?” 屋內一時沉默起來。 最先發話的又是戈羅斯:“既然四個人這數字帶來了問題,我們或許可以加以改變……假如我跟戈登,蘇爾洛斯聯合起來,你有多少胜算?” 古鐵雷斯早知道這老狐狸在背后拉攏其他兩人。但他一直希望“卡特爾”的构想能夠吸引他們。 “你太令我失望了,老先生。”古鐵雷斯說:“這次是和平會議,你不應該說出這种誥來。我們是人類,不是野獸。卡登先生,對嗎?” 卡登不置可否。他只想靜觀古鐵雷斯与戈羅斯沖突的結果。蘇爾洛斯也有同樣想法。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戈羅斯說。“古鐵雷斯,面對我們三人,你有多少胜算?” “過去你們也曾聯手對付我,想把我逐出這生意。”古鐵雷斯的臉毫無表情。“那是候你們還不只三人。還有蘭達斯,干巴……結果你們仍然沒法殺死我。死的是他們。你們若真有這种把握,今天便絕不會坐在這里。” 戈羅斯笑著搖搖頭。 “不……只是因為我們找不到最好的机會……” 戈羅斯迅速舉起手上的拐杖,手指按動杖柄上的一個扳机。 正對古鐵雷斯的杖端爆閃出火花。 槍聲震撼荒漠,惊起了一群烏鴉。 包圍在小屋四面的黑道成員頓然緊張起來。近百柄槍械同時上膛的聲音在荒漠中迴響。 “堅諾不會出事吧?”奧武利薩握起自動步槍。遠程瞄准鏡中的十字對准小屋的正門。 “絕不會。”在他身邊的蒙多肯定地說。他按著奧武利薩的肩膊。在蒙多強大的腕力下,奧武利薩不由自主垂下了步槍。 “古鐵雷斯說過:絕對不要開槍。”蒙多說。“他說他有能力控制局面。無論如何不要介入戰斗中。” 他轉頭瞧向其他手下。“你們明白了嗎?” 眾人一起點頭。 在屋內,戈羅斯惶然地注視前方。 古鐵雷斯并沒有如他想像般腦裂身亡。 擋下那枚子彈的赫然是卡登。他不知何時站到了古鐵雷斯身前。 戈羅斯無法相信這事實。 這一記剌殺攻擊他在家中已練習過好几百次,直至确定能在一秒之內絕對順利無誤地完成。 戈羅斯多年來一直裝扮成步履蹣跚的模樣,事實上他的体能仍維持得与四十歲時差不多。這全都為了在必要時發動出人意表的襲擊。 戈羅斯原本的計划是:殺死古鐵雷斯,然后連合卡登和蘇爾洛斯在外面的手下,一舉殲滅古鐵雷斯的部眾。 但現在戈羅斯卻親手殺死了卡登。計划已經粉碎。現在他的部下最少要面對古鐵雷斯跟卡登兩股勢力。蘇爾洛斯也將傾向于古鐵雷斯。戈羅斯的幫會已到了末日。 “這是意外……蘇爾洛斯……你也看見了……”戈羅斯的手在顫抖,拐杖槍跌到地上。 “這不是意外。”古鐵雷斯把卡登仍然站立的尸身推到一旁。“這是你自己寫下的結局……” 蘇爾洛斯站起他那笨重的身体,惊慌地看著臥在地上的卡登。他也搞不懂,坐在他正對面的卡登,何以一剎那間會成為古鐵雷斯的肉体盾牌。一切就像魔法…… “太可惜了。”古鐵雷斯展出邪惡的微笑。“我們原本可以合作的。既然戰火已經點起了,就讓它燒得更旺盛吧!” 古鐵雷斯左掌往橫方斬出。 蘇爾洛斯那顆滲滿汗水的頭顱,帶著血泉飛起來,撞擊木屋的天花板,再重重墜落地上。 奧武利薩瞧見小屋的正門打開了。 從屋內走出來的是目光渙散的戈羅斯。他彷彿心靈陷于空白狀態般,茫無目的地一步步前行。 他的手上提著兩顆血淋淋的頭顱: 左邊的是卡登,右邊的是蘇爾洛斯。 東、西兩方的黑幫份子,從望遠鏡中目擊了自己頭領的首級。 數枚步槍子彈交叉擊中戈羅斯的頭部,把他的腦袋完全打碎。 混戰展開了。卡登与蘇爾洛斯的部下帶著复仇的怒火,聯合向西面的敵人進攻。交互的槍火在傍晚的空气中閃耀。汽車卷起風沙,如古代騎兵般往敵陣沖鋒。 同樣怀著仇恨的是戈羅斯的部下。他們負隅頑抗,卻漸漸被包圍了。 “要去救古鐵雷斯!”奧武利薩進入了轎車,卻听見一記爆炸聲,他引頸向外觀看。 中央的小木屋被一枚榴彈炸碎了。奧武利薩惶恐地瞪大雙眼。 蒙多碩大的身体也塞進“平治”的車廂。“我們撒退。這是古鐵雷斯的命令。” “甚么?”奧武利薩夸張地高叫。 “古鐵雷斯已不在屋子里——我不知道為甚么。但他說過,只要屋子發生了异變,他有辦法离開。他已說明了等候他的地點。” “他不可能逃出那里!”奧武利薩吼叫。“四周都是沙漠,他怎么能夠走出來?” 蒙多伸手出車門外,指一指沙地。 奧武利薩恍然。 堅諾.古鐵雷斯之日記 二月六日 ……實在太奇妙了!他究竟是誰? 讓我重新組織自己的回憶……在中槍之后,我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對了,我吩咐奧武利薩去找席甘多神父來,為我作最后的祝福。神父拒絕了。 那一夜我知道自己快要离開人世了……我沒有后悔。我只是痛恨無法完成那偉大的事業。我叫所有人离開睡房,我要靜靜地死去…… 當時腦里有很多幻想。我想像著那座應該完成卻無法實現的新圣亞奎那城:豪華轎車一輛接一輛地駛進去;五光十色的賭場霓虹燈,比拉斯維加斯還要光亮;巨型的酒店,在荒野上遠遠看過去倍為高聳…… 我以為一切都要完結時,他來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進來的。也許是從窗戶吧——但卻沒有惊動守衛。 他走到我的床前,凝視著我。我也凝視著他。 “你快要死了。”他這樣說——我清楚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你一定有很多還未了結的心愿吧。” 我一一告訴了他——我把他當成了席甘多神父。我告訴他成立“卡特爾”以至吞并所有毒品生意的計划;在墨西哥開拓古柯鹼生產的溝想;還有美好的新圣亞奎那……他耐心地听完了。 他點點頭。“很好的主意。為了這一切,你愿意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嗎?” 我毫不猶疑地答允。我告訴他:魔鬼早已擁有我的靈魂。我跟莎爾瑪作過許多次的獻祭。但撒旦并沒有保護我…… 他再次點點頭。“對的。魔鬼跟我們比較起來,算不了甚么。” 最初我不知道那個“我們”是甚么意思。現在我明白了。 “我喜歡像你這种不惜一切的人。”他說。“只有這种人才配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他掀開我的被褥,騎到我身上來。胸口的槍傷破裂了。我痛苦得快要昏迷。我知道只要一昏過去,便永遠無法再醒來。 他把臉湊近我——鼻尖貼著鼻尖。我感覺到他吐出的寒冷气息。 他說:“預備接受新的生命吧。” 然后我感到他把咀巴湊近我的頸側。一陣剌痛從那儿傳來——但比起胸口的痛楚小得多了。 我听到他啜吮我頸動脈血液的聲音。但我并不感到害怕——一個將死的人沒有甚么好害怕的。 我只感到乾渴极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強烈渴感。 他的臉离開了我的頸項。我看見他的咀角溢著鮮血。 “現在到你了。”他說。他用指甲划破了左腕內側,把傷口湊向我張大的咀巴。 “快點喝吧,否則傷口又要合起來了。” 他的血液滴進我口腔內。我清楚感到那冰冷的血脈進入喉部的感覺。真是前所未有地暢快…… 接著我看見了,我看見了……自己的內髒!我站在自己的体腔之內!看見心髒越跳越快……然后又看見一股光,它越來越亮,亮得我無法睜開眼睛…… 我的視覺回到了睡房內。他站在窗前對我微笑:“你已擁有永恆的生命了。干你想干的一切吧。但是要小心。頭顱和心髒是你唯一的弱點。” 在他躍出窗戶之前,我從月光下看見了他的容貌:一把金色的長發,眉心處有一個細小的剌青印記,好像是納粹的“勾十字”徽號…… 第二天我才了解,“永恆的生命”是甚么意思!一股前所未有的生命力灌注在我身体內!最奇妙的不是胸口的創傷自動痊愈了,而是所有感官能力都超乎想像地向外擴張!我花了許久才漸漸能夠控制自己這副新生的軀体……禁不住騎馬在圣亞奎那繞了好几圈…… 親愛的日記啊,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上面書寫了。我永遠也不會衰老,日記對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每一天對我而言都是新的一天……感謝他…… 八月六日 圣亞奎那以南之荒漠 在距离那間已被炸毀的小屋三百公尺外,古鐵雷斯一身泥塵,坐在一塊岩石后。他身旁放著四具金屬箱。 他的座駕“平治”不久便在其他部下的汽車拱徫之下馳過來,停在他面前。 蒙多率先下車,伸出右手,与古鐵雷斯的手掌相握,把他的身体拉起來。 “辛苦了。”古鐵雷斯拍拍蒙多的肩膊。蒙多連忙吩咐部下,把四具共裝著八百万美鈔的金屬箱抬進轎車的尾箱。 站在車門旁的奧武利薩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他想:難道真的在屋下預挖了地道嗎?這樣大規模的工作,我不可能全不知情……古鐵雷斯一人如何拿走這四具沉重的箱子? 奧武利薩從蒙多与古鐵雷斯互視的眼神中,看出他們之間藏著某种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也許這秘密与半年前古鐵雷斯复活的奇跡有關…… 奧武利薩并沒有妒忌。他清楚了解古鐵雷斯完全信任自己——只是這种信任与對蒙多那一种有所不同。蒙多就像一副机器,一按鍵鈕便能毫無誤差地工作。面對机器是不必保守任何秘密的。有些秘密卻連對最信任的人也不能說,因為只會破坏彼此的關系。 古鐵雷斯坐到轎車上。蒙多与奧武利薩分別坐在他兩旁。 車隊開往歸途時,古鐵雷斯開始述說剛才在屋內發生的事——當然他沒有解釋,自己如何在瞬間以异常的速度和力量,把卡登的身体擋在自己身前。 ——我及時躲到了卡登身后。 古鐵雷斯這樣說。 “以后要怎么辦呢?”奧武利薩沉吟。“‘卡特爾’的計划已完全粉碎了……” “或許這樣更好。”古鐵雷斯微笑說。“那三個人只是提早几年結束生命而已……反正早晚要把他們吞并。” “最好讓他們三方繼續戰斗下去,互相消耗力量……”奧武利薩恍然。“我們這段時期要做些甚么呢?” “甚么也不用做。”古鐵雷斯點燃了一根雪茄。“就他們互相殺戮吧。到了适當的時候,我們會接管一切。” “說不定他們會怀疑起來。”奧武利薩說。“我想到了一個方法:讓他們以為你已經在那屋子里粉身碎骨。你暫時不要露面,然后我們再傳出一些假消息,說我跟蒙多內起來……這樣他們才會放心繼續打他們的‘复仇戰’。” 古鐵雷斯伸掌拍拍奧武利薩的膝蓋,然后豎起姆指表示嘉許。 “轉往西面去。”古鐵雷斯突然命令司机改變方向。 “我們不回去嗎?”蒙多問。 “我要到墳場看看。” 八月六日 古鐵雷斯之庄園 沿著黑暗的石階步下,拜諾恩的夜視能力提升至最高點。 階梯的盡頭是一道有如監獄牢房的鋼門——除了沒有監視室內用的小窗。 拜諾恩触冰涼的門把,嘗試扭動。沒有上鎖。 他把門推開來。 地牢暗室內的紅色燭光令拜諾恩有一种短暫的昏眩感覺。 身上只穿著黑色胸罩、內褲和絲襪的莎爾瑪戴著一頂像印第安酋長所用的羽毛頭飾,在印著五芒星圖案的祭壇前瘋狂地舞蹈。眩目的雪白腰肢像蛇般扭動。雙腕上的銀鈴手鐲揮舞出雜亂無章的音律。 莎爾瑪看見拜諾恩,動作頓時停下來。拜諾恩看見她的臉上以像鮮血般的赤紅涂料畫著圖騰標記。 他嗅到极噥烈的羶腥气息。抬頭一看,才發現整個天頂上都倒吊著蝙蝠。整座暗室彌漫著一股神秘、原始的恐怖气氛。 “美男子,你終于來找我啦。”莎爾瑪以西班牙語說話,拜諾恩沒有听得懂。他把后面的鋼門輕輕關上。 莎爾瑪微笑,捧起祭壇上那個鑲有寶石的盒子。 他看見盒內舖滿了白色粉末。他猜到是古柯鹼。 莎爾瑪把盒子揍向自己面前,鼻子伸進去吃力地吸吞。 她放下了盒子,臉上四處都殘余著古柯鹼。 “讓我給你最高的快樂吧。” 莎爾瑪把雙手伸向肩頭,撥下了胸罩的吊帶。 裸裎的胸脯并未吸引拜諾恩的視線。他一步一步走近,眼睛盯視著莎爾瑪的臉。 莎爾瑪的笑容僵硬了。她終于感覺到危臉。 “你想要甚么?”她以英語喝問。 “沒有甚么。”拜諾恩目中閃出殺意。 “只要你的頭顱和心髒而已。” 莎爾瑪咧開咀巴。兩只獠牙瞬間變長。 拜諾恩右臂衣袖滑出了銀短劍。 “你先走吧。古鐵雷斯不久會到地獄跟你相會。” 莎爾瑪躍上了祭壇,口中發出尖呼。 天頂上的蝙蝠突然一起拍動翅翼,有如一團烏云朝拜諾恩頭頂襲來。 拜諾恩料想不到這一著。無數蝙蝠的利齒迅速從四方接近。他以一條右臂絕對無法同時抵抗他們。 拜諾恩蹲下了身体,右手松開了短劍,改而抓著黑大衣的領口。 由于左臂仍懸挂在胸前,并沒有穿在衣袖之內,拜諾恩輕易而迅疾地把大衣單手脫下,往頭頂旋轉揮舞。 旋風般揮動的大衣內側向外翻出。原本插滿衣內的數十柄火焰狀飛刀,因為強猛的离心力向八方疾射! 飛刀如冰雹般撕破了蝙蝠的身体和尖翼,把他們一一擊墮! 余下僥倖逃過刀雨的十几只蝙蝠,也被卷進大衣內。拜諾恩把大衣往旁一揮,他們隨即被猛力摔到石壁上,撞至血肉模糊。 莎爾瑪的大腿和臉部也被兩枚飛刀插中了。但她毫無痛感,更乘著拜諾恩忙于應付蝙蝠之際,飛躍攻擊他的左方! ——她看出拜諾恩無法使喚左臂。 十只漆成紅色的尖銳指甲,以詭速抓向他左邊臉部和胸部。 拜諾恩已用盡手上所有利刃了,眼看無法抵抗—— 他迅疾地飛退。但莎爾瑪窮追不舍。 拜諾恩的右肩終于貼到石壁上。 莎爾瑪一手抓住拜諾恩左側的頭發,另一手握著他的腰肋。 獠牙噬向他左頸動脈。 ——讓我把你的血吸乾! 莎爾瑪猝然感到胸前一陣強烈的沖擊。 同時 圣何塞墳場 蒙多把墳場的鐵柵大門撞開了。斷裂的鎖鏈像野獸咀角的唾涎般,吊在門環上左右幌蕩。 古鐵雷斯帶著奧武利薩,蒙多和另外四名部下進入墳地內。 “在這里!”一名部下不久便看到老板要尋找的墓標。 古鐵雷斯等人站立在加伯列的墳墓前。 “把棺柩挖起來。” 四名部下不解地瞧著古鐵雷斯。 “快點!”蒙多吼叫。四人愴惶地脫去外套,蹲下來用手挖掘。他們對蒙多的畏懼更甚于對古鐵雷斯。 棺柩暴露在空气中。 “打開它。”古鐵雷斯冷冷地命令。 混身污泥的四人皺了皺眉。他們已嗅到棺柩發出的异臭。 四人忍住呼吸,把棺蓋掀了開來。 躺在棺內的赫然是一具女尸。 珊翠絲的尸体安靜地躺在棺木內。斷頭被安放在頸部之上。心髒處深深插進了一根染血的木樁。 古鐵雷斯的眼睛瞪大了。 ——對方明顯十分熟悉消滅吸血鬼的方法……必定是他! “莎爾瑪!” 古鐵雷斯把臉轉向東方呼喊。 同時 古鐵雷斯之庄園 拜諾恩的左手深深陷進了莎爾瑪的心窩。 她的身体完全僵硬。拜諾恩用右手把她抓在自己頭發的手掌撥開。 “你……是甚么人……”莎爾瑪口中流出褚色的血液。 拜諾恩的左手握緊。 套在左手上的“武器”立時把莎爾瑪的心髒切成碎片。 拜諾恩左臂猛烈揮動,就像剛才對付蝙蝠般,把莎爾瑪的身体摔到石壁上。 強大的沖擊力令她頭骨登時破碎。腦漿飛濺到天頂上。 脫离莎爾瑪的身体后,拜諾恩左手上那具血淋淋的“武器”終于露出:那是一只以硬皮革繨成的手套,五指上安裝了尖銳的刀刃。 這只“刀爪”是拜諾恩自制的,意念來自那齣賣座恐怖片《猛鬼街》中惡魔費迪.古魯加的那只殺人怪手。 拜諾恩的左臂事實上已經痊愈了——為了加速复原,他昨夜冒險喝了一小杯血液。仍然打扮成受傷,正是為了這出其不意的必殺攻擊。 拜諾恩檢視暗室四周。視線最后落在祭壇的五芒星圖案上。 “瑪莉亞背項被划下了五芒星的傷疤……”拜諾恩想起席甘多神父的描述。 他早已經怀疑:班達迪斯、貝貢索和邦薩都是圣亞奎那的子弟,即使奉了命令,也不大可能用上這樣殘酷的手法,虐殺鄰人加伯列和瑪莉亞。 ——除非他們并非在神智清醒之下進行這等惡行…… 現在拜諾恩确定了:三人都受到古鐵雷斯或是莎爾瑪的催眠…… ——為甚么要殺害加伯列姊弟倆呢? 拜諾恩想到的動机只有一個。 瑚安娜。 一切都開始清晰了:第一夜潛入酒吧而被狼男殺死那三人;其后從天窗爬進來的吸血鬼莎爾瑪…… 拜諾恩收拾大衣和四周的飛刀時想,現在保護瑚安娜的方法只有一個: 把最后一只吸血鬼消滅! “古鐵雷斯……”拜諾恩把飛刀上的血漬逐一抹淨。 “……我正等著你回來……” 9.吸血鬼騎士 八月六日晚上九時十五分 古鐵雷斯之庄園 古鐵雷斯的車隊返回庄園大門時,云層終于化作傾盆大雨洒下。急馳的轎車濺起水花与泥濘,直進入前院小徑,停在樓房前的空地之上。 拜諾恩站在樓房大門的簷前,瞧著古鐵雷斯、奧武利薩和蒙多逐一冒雨下車,心中正盤算著如何把古鐵雷斯的兩名親信引開,制造最佳的獵殺机會。 古鐵雷斯在門前脫下已化成淡黃成的大衣,交給蒙多。 “狩獵的事情怎樣?”古鐵雷斯拍拍拜諾恩的肩膊,一同走進屋內。 拜諾恩搖搖頭。 “我原本預料他會來找邦薩。圣亞奎那的居民日夜在搜尋,可能他正忙于躲藏……現在下起大雨,居民的搜捕行動被迫暫停。說不定他今夜會出現。” 古鐵雷斯點點頭。“這將是一個十分特別的雨夜。” 拜諾恩沒有听出古鐵雷斯說話中的深意。 四人一同進入古鐵雷斯的書房內。 古鐵雷斯四周瞧瞧。“莎爾瑪在哪儿?” 拜諾恩正想說出早已构思的謊言時,一旁的奧武利薩卻插口:“她說不定還在睡覺吧……可能正在睡房等著你呢。” 古鐵雷斯微笑坐在皮椅上。 “尼古拉斯。”古鐵雷斯第一次用這樣親切的語气稱呼拜諾恩。“我們剛剛完成了一件大事——偉大的事啊……我們的生意將在短期之內以數倍增長。關于你最初提出的建議,我已經有了決定……” 他站起來伸出手掌。“歡迎你加入我們這個家族。” 拜諾恩笑了。古鐵雷斯顯然已經信任他。 拜諾恩伸出右手——他的左臂仍然裝成受傷的模樣——握住古鐵雷斯的手掌。“我會以狼男的頭顱作為入門禮。” “不必了。那件事交給我吧。我希望得到的是另一件更好的禮物。” 古鐵雷斯笑得咧開了咀巴,露出了兩顆獠牙。 拜諾恩有一股不祥的感覺。 古鐵雷斯以极迅速手法,雙掌擒住了拜諾恩的右臂。 拜諾恩藏在繃帶內的左手“刀爪”正欲揮出,卻發現左邊肩臂已被蒙多從后牢牢抓住。 蒙多雖然在人類中已屬于怪物,但速度跟力量仍沒法跟身為“達姆拜爾”的拜諾恩相比。拜諾恩肩腰轉動,猛力把像一座肌肉山脈般的蒙多摔開。 但蒙多的扑擊已令拜諾恩的反應遲滯了一瞬。這短短的空隙間,古鐵雷斯以吸血鬼的惊人速度在拜諾恩臉上重擊了三拳。 拜諾恩在昏眩間仍勉力保持平衡,想作最后的反擊。 “刀爪”划破了繃帶。 奧武利薩卻极筣落地拔出腋下的銀色“貝雷塔九二F”手槍,命中了拜諾恩的左邊大腿。九毫米子彈撕破了他腿部的肌肉。 拜諾恩不支跪地,“刀爪”插進了地毯上。古鐵雷斯仍擒住他的右腕。 “你到底是甚么?”古鐵雷斯手指以強勁的力量,把拜諾恩的腕骨握裂了。拜諾恩体內擁有吸血鬼的血統,因此痛覺比普通人遲鈍,否則早已因骨裂的錐心痛楚而昏迷。 蒙多拔出了腰間的獵刀。 奧武利薩的手槍對准拜諾恩的后腦。 “不要殺他。”古鐵雷斯命令。他蹲下身,手掌握著拜諾恩的下巴,把他滲著汗珠的蒼白臉龐抬起來。 古鐵雷斯凝視那雙失卻了焦點的褐色眼睛。 “我要知道你是甚么人,來自哪儿;為甚么會知曉殺死‘我們’的方法……” 奧武利薩熟練地把拜諾恩身上所有武器繳去。 蒙多把拜諾恩用粗尼龍索綑縛,然后將他托在右肩上,抬到了剛才發生血戰的地牢暗室。 古鐵雷斯瞧見被血漿黏在石壁上的莎爾瑪尸身,怜惜地撫摸她的背項。 “你安息吧……反正這個‘國家’的王后永遠不是你……” 他瞧瞧軟攤在地上的拜諾恩。被擒的吸血鬼獵人像豬般被縛著,四周布滿蝙蝠尸身。 古鐵雷斯蹲在他面前。 ——為甚么我無法探視這個人的心思?他彷彿是吸血鬼的天敵…… 古鐵雷斯想到:今天他以吸血鬼的异能開拓自己的事業,但未來有可能遇上同樣是吸血鬼的敵人…… ——假若能夠掌握這個男人…… 他抬頭向蒙多和奧武利薩說:“你們留在這里,用一切方法折磨他——但不能損傷他的肢体。” 古鐵雷斯然后對神智不清的拜諾恩說:“到了你的意志力降至最低潮的時候,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奴隸……” 他站起來,再次瞧向莎爾瑪。一股欲火自腹下升起。 ——這真是對我別具意義的一天啊……讓我把一切重要的事情都在今天里完成吧…… 古鐵雷斯步向鋼門。 “你一個人要到哪儿去?”奧武利薩感覺到古鐵雷斯身上散發的邪惡气息,不由感到戰慄。但他仍然敬佩信服這個詭异的男人。 古鐵雷斯把鋼門拉開。 “我要去結婚。” 同日晚上十時 圣亞奎那教堂 瑚安娜抱著波波夫跪在十字架前方,閉目默禱。 “神啊……祈求你給我机會再見加伯列一面……我有許多話要跟他說……也祈求你保祐尼古拉斯平安……希望他能夠勸說媽媽回來我的身邊……” 瑚安娜站起來,坐在木長椅上,輕輕撫摸波波夫背項的長毛。 波波夫陡然發出不安的嘶叫。 “有甚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嗎……” 她听到教堂外的雨聲中夾雜著一种奇怪的節律。 席甘多神父從休息室走出來,手上握著一挺舊式的步槍。他已許久沒有握槍了。 “瑚安娜,你听到那聲音嗎?” 瑚安娜點點頭,不安地站了起來。 席甘多揮手止住她。他走過禮堂中央的廊道,把教堂正門的栓柵托起來。 厚重的木門打開。正面就是圣亞奎那鎮廣場。豪雨如帷幕般降下來,視野一片迷糊。 席甘多仔細傾听。從雨聲之間,他終于辨出那越來越響亮的异聲是甚么。 “我的天……”席甘多看得目瞪口呆。 從遠方出現的是一名身穿中古時代重裝盔甲的騎士,跨著矯健的黑馬冒雨奔馳,直朝教堂而來。 騎士一手持韁,另一手提著銀光閃爍的長矛。腰間的長劍隨著奔馳的震動一記一記地拍打著馬身。 席甘多舉起步槍。 騎士在教堂門前勒止了座騎。黑馬鼻孔噴出的蒸气瞬間与雨點融合。 騎士把獸臉鏤刻的頭盔脫下來,揮動濕溼的烏黑長發,露出蒼白瘦削的臉。 席甘多惶然把槍口對准騎士的頭臉。 “古鐵雷斯,你來干甚么。” “你一向不是稱呼找堅諾的嗎?神父。”古鐵雷斯笑著,左臂把頭盔挾在腋下,右手上的長矛帶著水滴橫掃,把神父手上的步槍瞬間擊跌。 “神父,你根本沒有開槍的勇气啊……”古鐵雷斯把長矛一拋一接,換成反手握持,銳利的矛未正對著席甘多胸口。 “不要!”瑚安娜惊叫。 古鐵雷斯把視線轉向她的藍眼睛。“我可愛的瑚安娜……我為你帶來了兩件禮物……” 古鐵雷斯右臂猛揮。 長矛如离弦之箭直穿過教堂,深深貫進巨大十字架上基督像的心胸。矛柄幌動不止。 古鐵雷斯翻身下馬,從馬背解下一具皮囊。 席甘多急忙走往瑚安那,護在她身前。 古鐵雷斯從皮囊中掏出一個頭顱,提著頭發向瑚安娜展示。 瑚安娜認出了母親的首級。 “媽媽!”她哭得跪倒了。 “殺死她的就是那個叫拜諾恩的美國人。”古鐵雷斯把首級向外拋出。頭顱滾到廣場中央。 “不!是你殺死她!”瑚安娜不可置信地搖頭。她怀里的波波夫發出敵意的叫聲。 古鐵雷斯踏著盔甲鐵靴進入教堂內,發出震懾人心的聲音。 “這是第二件禮物……”他從皮囊中拿出一個灰色的塑膠包。 塑膠包解開來。內里是一襲純白的新娘禮服。 “瑚安娜,嫁給我好嗎?”古鐵雷斯的笑容像在玩弄獵物一樣殘忍。“我能夠滿足你的一切:權勢、財富……甚至永恆的青春。” 同時 古鐵雷斯之庄園 滂沱大雨之下,古鐵雷斯的部下護衛全都躲到了庄園的樓房之內,正在談論剛才古鐵雷斯以騎士裝束騎馬出外的情形。 沒有人看見,一個奇异的黑影迅速躍過了三公尺高的圍牆,攀上了樓房的屋瓦。 同時 地牢暗室 蒙多用靴底把獵刀上的血漬抹乾。 奧武利薩不大欣賞剛才的過程:蒙多以利刃把拜諾恩兩邊臉頰的皮膚剝下了。 奧武利薩俯視拜諾恩血淋淋的臉龐。 “他看來不太痛苦……真是個怪人。”奧武利薩皺著眉。“看來這方法不太有效。” “嗨,硬漢子。”蒙多踢踢拜諾恩的腰部。“接下來是耳朵和鼻子……你愿意歸附古鐵雷斯了嗎?” 拜諾恩閉起眼睛。他只想著瑚安娜的安危。 蒙多并沒期待得到答案。他舔舔刀刃,准備繼續工作。 后面的鋼門驀然打開。 奧武利薩拔槍。蒙多也轉身擺出迎敵的姿勢。 進來的是邦薩。他惶恐地舉起雙手。 奧武利薩收起手槍。“你進來干甚么?” 邦薩怯懦地說:“我知道……這個人被關在這儿,想問他一些事情……” “甚么?” “是有關那怪物……我想知道關于狼男的事……”邦薩臉色蒼白,眼睛下部瘀黑,看來許久沒有入睡。“我要知道他在哪儿……怎樣能夠消滅他……我想這個人或許知道……” “不錯。”蒙多看著奧武利薩說。“我們遲早也要對付那怪物……邦薩,你來拷問他吧。” “我?”邦薩害怕地說。“……用……甚么……” 蒙多用刀指指祭壇。上面整齊排列著拜諾恩的所有武器。“你自己挑吧……那只奇怪的爪子倒也不錯……” 邦薩走到祭壇前,掃視排放其上的三十多柄火焰形飛刀、基督像鏤刻銀短劍,惡鬼臉孔雕刻的勾鐮刀、“刀爪”、一柄分成三段的可接合長矛、帶有鋸齒的鐵絲索…… “這傢伙到底是甚么人?……”邦薩瞧見這些利刃不禁心生寒意。“簡直像手術工具……” “不要抱太大期望。”奧武利薩整理黑西服襟袋上的紅絲巾。“這傢伙看來很能忍受痛楚……我從沒有見過忍耐力如此強的人。” 奧武利薩原是哥倫比亞軍人,其后因為犯事當上僱傭兵,曾經在中美洲作戰。他看過許多恐怖的拷問。他對那些受過拷問訓練的特工或突擊隊員佩服不已,但拜諾恩似乎還要強。 邦薩握起銀短劍,步向地上的拜諾恩。 “告訴我……”他以生硬的英語問:“那怪物真的要來殺我嗎?怎樣才能殺死他?” 拜諾恩睜眼瞧著邦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非死不可。” 邦薩憤怒地反手握著短劍,欲向拜諾恩肩膊剌下。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還是拋掉短劍。 “我辦不到……”邦薩抱著臉,沮喪地坐在地上。 拜諾恩開始可怜這個男人。畢竟邦薩當時只是被古鐵雷斯催眠的殺人工具。 “讓我替你問他吧。”蒙多把邦薩推開。他右手握住獵刀,左掌捏著拜諾恩的下巴。 拜諾恩無畏地直視他。 “准備好了嗎?”蒙多邪笑。 同時 圣亞奎那教堂 “請席甘多神父為我們主持婚禮吧。” 古鐵雷斯提著婚紗一步一步趨前。鋼鐵靴底踏在木地板的聲音异常剌耳。 “不要!”瑚安娜無法直視古鐵雷斯。她恐懼地坐在地上,把臉埋在膝間,雙手捂著耳朵。 “我不會為你這惡魔主持婚禮!”神父果敢地拒絕。“你一配成為她的丈夫!” “除了我以外,還有誰配迎娶這個純洁的姑娘呢?那傻小子加伯列嗎?” 瑚安娜這一刻斷定了:殺死加伯列的元凶就是古鐵雷斯! 她勇敢地站起來,把波波夫從怀中放開。黑貓躍到了陰暗的一角。 “加伯列會來拯救我。他會回來向你复仇!” 古鐵雷斯像看見頑劣的小孩子般歎息搖頭:“我已殺死他一次。我不介意再次殺死他。” 他把手上的禮服拋向瑚安娜。她接著了,正要用雙手把它撕破。 “只要這套婚紗破裂了一點點,我會立即在你面前把神父的頭顱斬下來。”古鐵雷斯的右手握在腰間劍柄上。 瑚安娜雙手頓時失去了力气。 “不要受他的威協!”席甘多毫無畏懼。“古鐵雷斯,悔改吧。現在你仍有机會。上帝的救恩能包容一切。” “祂能夠給我甚么?”古鐵雷斯的笑聲震撼整個教堂。“圣經說:相信祂的人能夠得到永生。我現在已經得到了。祂還能夠滿足我甚么?” 古鐵雷斯拔出長劍,在自己臉上划破一道傷口。 席甘多和瑚安娜目擊那傷口迅速自動愈合。不久后連一絲痕跡也沒有了,只遺下點點血斑。 瑚安娜不可置信地惊呼。 “撒旦……”席甘多神父瞪著眼睛搖頭。“……是撒旦的邪術……” 他回頭瞧著圣壇上的十字架。 基督受難像的臉容表情扭曲而悽楚——祂彷彿無法承受那長矛穿心的痛苦。 10.惡魔之婚禮 同時 地牢暗室 邦薩把身体退到鋼門前,雙手掩著臉龐。他不忍觀看蒙多把拜諾恩的鼻子割下來的過程。 蒙多捏著被割斷的鼻子,在拜諾恩面前幌來幌去。 拜諾恩緊閉著眼睛。他知道蒙多是個如何冷血的怪物。他听到蒙多在進行殘酷的虐待時,心跳也不超過每分鐘六十次。 “啊,他臉上的傷……”奧武利薩好奇地看著拜諾恩的臉。 蒙多也看見了:拜諾恩臉頰上被剝去的皮膚正緩慢地重生出來。 ——難道他擁有跟古鐵雷斯同樣的力量嗎? 蒙多不知道古鐵雷斯的吸血鬼身份,只曉得他不知如何擁有了許多超乎人類的力量。 蒙多并不在乎,反而加倍敬服古鐵雷斯。古鐵雷斯曾在波哥大的貧民窟拯救了蒙多的生命。即使古鐵雷斯變成了三頭六臂背插雙翼的怪獸,蒙多仍會一心跟隨他。 “接下來是耳朵……”蒙多把鼻子拋去,幌動手中的亮刃。 邦薩索性轉身面對著鋼門,把臉貼在冰冷的鋼鐵之上—— 一股极強大的沖擊力把鋼門撞彎了! 邦薩胸肋骨頭斷折,身体猛地被擊飛,重重撞在蒙多身上。 奧武利薩拔槍。 鋼門推開。 奧武利薩看見了——他第一次正面面對這傳說中的狼男。 狼男穿著的黑皮衣多處破裂及穿洞,而且沾滿了噥稠的血液。看來他經過了极血腥的戰斗才攻到這座地牢。 “我的天……”奧武利薩舉起“貝雷塔”手槍。 狼男以詭速沖前。 四連發的九毫米子彈准确地命中狼男胸腹——奧武利薩是用槍專家,他深知在這种近距离戰斗中,搶先擊中敵人是首要目的,所以他本能地朝著敵人身上最大的目標射擊。先剝奪了對方的戰斗能力,自然有充裕時間取其性命。 子彈的沖擊力阻遏了狼男的奔勢。毛茸茸的身体往后跌倒了。 奧武利薩微笑著,再從腰間拔出另一柄“貝雷塔”,雙槍如岩石般穩定指向地上的狼男,一步一步走近。 狼男的身体腿部正對著奧武利薩,令他一時無法看見狼男的頭部。他迅速移步向左。 他看見了狼男尖長的耳朵。 雙槍的准星集中在一點。 狼男右腿遽然向前延伸! 奧武利薩還未意會發生了甚么事情,狼男的趾爪已及胸部。 奧武利薩本能地把雙槍交叉在胸前—— 厚鈍的金屬槍身壓在奧武利薩胸前,竟穿透了黑西服,陷進了奧武利薩的胸部血肉! 奧武利薩慘呼坐倒,伸出顫震的手把胸前的雙槍拔出,帶起兩蓬血雨。 他再次仰首時,看見的是一雙紅色的眼睛。經歷過各种悽絕戰爭的奧武利薩感到前所未有地恐懼—— 十只指爪從兩旁貫入奧武利薩的腦部。他沒有感到痛楚,反而覺得腦袋有一种奇怪的麻痒感覺。 獸爪握住奧武利薩的頭骨,從兩邊往中央猛力挾合。 奧武利薩頭蓋骨頂部裂開一條縫。腦漿自裂縫激噴而出,洒到岩石天頂上。 兩只獸爪再往兩邊分開。奧武利薩的頭臚遭硬生生掰成兩半! 蒙多把邦薩的身体推開,重新站立起來時,看見了奧武利薩慘死的尸首。 拜諾恩也看到了剛才的景象。 ——是憤怒与仇恨,令狼男加伯列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如此恐怖的殺法。 蒙多咬牙切齒。他的左手伸向自己胸前,抓住了貼身背心的襟口,把背心從身上撕去,袒露出胸前的圣母像剌青。 “我要讓你死得比他悽慘十倍!”蒙多右手指頭靈巧地旋轉著獵刀,擺出搏擊的架式。 狼男吼叫的聲音震動暗室。獸性似乎已掩蓋了复仇心。現在的他只想把擋在面前的一切生物殺掉。 蒙多的身体要比狼男高壯得多。但他剛才已看出,狼男的速度和体力絕對在自己之上。 但蒙多也看到了,狼男几乎不懂得保護自己。 ——加伯列生前沒有受過任何戰斗的訓練。即使以狼男的姿態复活,也只是憑著超人的速度和力量殺敵。 蒙多像一部戰斗机器,瞬間分析出彼此的強弱。 ——我的力量不會比他弱太多。最大的問題是速度的差距。只要用技巧補救,不讓他有進攻的机會,我仍然能夠取胜! 蒙多又仔細看狼男的身体。剛才被槍傷之處,并沒有像古鐵雷斯或拜諾恩般愈合。槍彈打飛了大片肌肉,卻沒有血流出來。傷口四周的獸毛微焦。 ——看來他并沒有傷口自動痊愈的能力。只是創傷沒有影響他的動作机能而已…… ——用我的獵刀把他割成碎片! 蒙多斜向奔出,繞到狼男的左后方。 果然狼男的腳步移動不夠靈巧,并沒及時把身体轉向蒙多。 蒙多的獵刀揮出,削破了狼男的后腰,蒙多沒有乘机再進擊,而再次移動方位。 狼男轉身之后,蒙多已從剛才的位置消失了。他這次站在狼男背后,襲擊他的右腿。 狼男及時躍起身軀,否則整條右小腿可能已被獵刀砍斷了——但仍被划開了一道長長的創口。 狼男苦悶地吼叫,不斷移步追尋蒙多的所在。 但碩壯的蒙多卻像一條狡猾的蛇,不斷改變方位,砍斬一刀后不論命中与否皆立即撒退,再重复游斗的方式。 十几秒后,狼男身上已被砍破了八處。 狼男再無法忍受被這樣玩弄。 右臂隨著嚎叫聲迅速延長,獸爪以弧形軌跡追擊蒙多。 蒙多卻看出了,狼男的攻擊動作總是十分單純。他不閃不躲,把獵刀橫架在腹前,算准了時間,看也不看便朝上揮刀。 獸爪被齊腕凌空斬斷。 蒙多邪笑,再次繞到狼男的背后,狠狠砍了一刀。 這次獵刀的刃鋒結實的深深斬入狼男背肌里。在蒙多堅實的臂力下,狼男身体旋轉跌倒,左爪本能地按著右臂斷口。 狼男悲嚎著——他一直也忍受著极大的痛楚。身体雖然已沒有血液,但加伯列仍有著生前的痛覺。 “原來你也會感到痛楚……”蒙多雙手拋接,玩弄著手上的獵刀。“很好。假如不能令敵人感到痛苦,胜利也沒有多大意思。” 狼男趁著蒙多說話時再次扑出。但蒙多已掌握了狼男的一切動作方式,預早飛退,又再閃到他的背后。 ——雖然雙方有速度上的差距,但蒙多能夠預測狼男的舉動,反而佔上了先机。 狼男背項再被砍一刀,与剛才的創口結合成交叉狀。傷口露出了灰色的脊骨。 “下一次就砍斷你的左腳吧……”蒙多的說話停住了。 他看見狼男的雙腿暴長成几乎兩公尺,站立在暗室的牆角。 由于他背向牆壁,蒙多已再無偷襲的机會。 狼男雙臂也延長了,与雙腿的長度几乎一樣。他的身体完全佔据了暗室的兩面牆壁。 室內的空間頓然變少了。這也意味著,蒙多再沒有多少能夠走動的地方。 狼男雙腿繼續增長。身体上升,佔据了天花板。兩條手臂則沿著兩邊牆壁向前延長,逐漸接近蒙多。 蒙多再沒有笑容。他仰著瞧向狼男赤紅的眼睛。 他感覺正被囚禁在一具附滿了長毛的籠子中。 蒙多呼喝,把獵刀飛擲向狼男的頭部,同時迅速轉身奔逃向鋼門。 狼男偏首,獵刀掠過他耳旁,釘進了石壁天花板中。蒙多這力量無儔的一擊也告失敗。 在鋼門前等待他的是五只手指暴長半公尺的獸爪。 “不……”蒙多平生第一次發出恐懼的呼喊。 也是最后一次。 兩根指爪貫進蒙多的眼球,繼續向內延伸,突破了眼眶骨,侵入了腦部組織。 指爪勾著蒙多的眼眶,把他魁壯的身体提上了半空中。甲尖則在急激翻動,從內部把蒙多的腦部攪得稀爛。 蒙多的手腿在空中瘋狂地掙扎了數秒,最后軟軟地垂下來。 兩根指爪像蛇舌般迅速收縮,脫离了蒙多的眼眶。尸身重重墜下。 狼男恢复了正常的高度。他接著步向仰躺在地上呻吟的邦薩。 狼男左爪抓著邦薩的衣襟,把他整個人抽起离地。 邦薩因為肋骨斷裂的痛楚而神智不清。 “不要……殺他……”拜諾恩說。由于鼻子被割去,發音變得十分古怪。 回答拜諾恩的是獸牙噬進咽喉和撕破肌肉的聲音。 狼男放開了邦薩的尸体,仰首沉默了好一會儿。 “最后一個了……”拜諾恩知道狼男加伯列心里一定在這樣想:“瑪莉亞,我們的仇都報了……你安息吧……可是我……我現在這副模樣……我要到哪儿去……” 狼男結束了沉思。他這次步向被綑縛躺在地上的拜諾恩。 那對赤紅的眼睛,連拜諾恩也感到不寒而慄。 狼男認出了——不是從那張沒有了鼻子的臉,而是体味——拜諾恩就是那一夜在阿蘇爾酒吧跟他激斗過的男人。 “停下來……”狼男記起了瑚安娜那夜的呼叫聲。 他伸出左爪,撫摸拜諾恩沾血的頭部。那指爪似乎隨時要插破他的頭骨。 狼男突然有一种触電的感覺。 他看見了自己——加伯列和姊姊瑪莉亞被凌虐的情景。 狼男發狂般嚎叫,左爪抱著頭飛退開去。 拜諾恩在剛才獸爪触摸他頭部的瞬間,把他日前從邦薩腦海內“讀”到的視象記憶,透過肉体接触傳送到狼男的腦部。 “加伯列……我了解你的痛苦!”拜諾恩鼓起求生的勇气急忙說——他知道加伯列的父親是美國人,加伯列也听得懂英語。“加伯列……我對你沒有任何敵意!不要傷害我!我跟瑚安娜是朋友——我甚至把她當作妹妹!加伯列……” 他看見狼男再次向自己走近。 獸爪的甲尖反映著燭光。 拜諾恩閉起眼睛。他只希望死亡前最后一刻能想著慧娜。 他听見爪甲划破空气的聲音,然后感覺身上的束縛解除了。 獸爪把拜諾恩身上的粗索輕易割破。 拜諾恩虛弱地坐起身來。他嘗試伸出左手,触摸到狼男的指爪。 “你听得懂我的說話嗎?”拜諾恩問。 狼男點點頭。 “瑚安娜現在可能有危險……她正在圣亞奎那教堂。你馬上去保護她啊!” 狼男嘶叫著:“嗚……也……” “對!”拜諾恩點點頭。“是瑚安娜!你的愛人!” 同時 圣亞奎那教堂 “神父,你是整個圣亞奎那唯一值得我尊敬的人。” 古鐵雷斯直視著席甘多神父的眼睛。 “是你強迫我這樣做的。” 古鐵雷斯把穿戴著鋼鐵護手的左掌按在神父的頭頂上。席甘多無法抗拒。 席甘多看著古鐵雷斯的雙眼,驀然發現自己像在慢慢沉入一潭泥沼之中。 神父的意識在拼命掙扎,希望能夠脫出那深不見底的泥沼。他不斷念誦經文,向他一生所信靠的上帝祈求。 但意識越來越模糊了。神父彷彿听到古鐵雷斯魅惑的聲音在說:“屈服吧,我親愛的席甘多神父……凡人的力量是無法跟我抗衡的……屈服于我之下是你保存生命唯一的方法……思想是痛苦的——不用思想的人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神父雙腿失卻了力量。他朝古鐵雷斯屈膝跪下來了。眼角流出了淚滴——席甘多最后為了在意識的戰爭中落敗而哭泣。 神父再次站起來時,眼神完全變得空洞。他轉身面對著瑚安娜說: “你們開始婚禮吧……穿上它……” 瑚安娜絕望了——連她所信賴的席甘多神父也成為了古鐵雷斯的奴仆。 “穿上婚紗吧……瑚安娜……”神父的聲音完全缺乏仰揚,其中再無絲毫情感。 瑚安娜的淚水滴在手中的婚紗上。 “為甚么你不把我也催眠了?就像對待神父一樣!” 古鐵雷斯邪异地微笑。“我需要的不是一具傀儡,而是一個妻子。而且我很喜歡看見你現在這副痛苦的表情。美极了。” 古鐵雷斯的長劍伸向瑚安娜。劍尖在她胸前垂直削下。 瑚安娜的裙子被爽利地從中央割破了,往兩旁展開,裎露出她青春而健美的古銅色裸体。瑚安娜羞愧地用婚紗遮掩著胸部和下体。 “就在這里換衣服吧……”古鐵雷斯收劍回鞘。“……我可愛的新娘……” 同時 地牢暗室 拜諾恩從地上撿回自己的鼻子,感覺自己有如一條喪家犬。 他嘗試把鼻子接合回臉上,但卻再度脫落。身体的能量似乎消耗得太多。尤其腿上的槍傷十分嚴重,連站立也有因難。 他瞧著滿地的尸体。 那股吸血的強烈誘惑再次襲來了。 每一次吸血都有成為真正吸血鬼的可能性。拜諾恩极力壓仰著。 但他想到瑚安娜——瑚安娜的樣貌,在他腦海中又變化成珊翠絲的凶相。 ——絕不能讓瑚安娜也變成吸血鬼! 拜諾恩爬向邦薩的尸身上。邦薩喉頭處被狼男的利牙撕去了大片肌肉和喉管,鮮血仍在泊泊流出。 拜諾恩把臉埋進血泊之中。 同時 圣亞奎那教堂 古鐵雷斯右臂挾著鋼盔,左臂挽著瑚安娜的手,一步步循教堂中央廊道走向圣壇。 席甘多神情呆滯地站在圣壇上。被長矛穿心的基督像就在他正上方。長矛的陰影投在神父頭頂上,令他的面目變得更陰沉。 瑚安娜穿上了露肩婚紗,銅色的肌膚映襯下,純白的禮服彷彿在發亮。 她木無表情地任由古鐵雷斯擺布。 一對毒蛇狀的銀指環放在圣壇的木桌上。那就是這場惡魔婚禮的結婚指環。 “堅諾.古鐵雷斯,你愿意娶瑚安娜.阿蘇爾為你終身的妻子,一生一世疼愛、保護她,讓她獲得最大的快樂嗎?” 古鐵雷斯瞧著瑚安娜藍色的眼睛。那雙眼睛卻似在望向遠方某地。 “我愿意——不止一生一世,而是直至這個宇宙終結之時。” “瑚安娜.阿蘇爾……”神父繼續夢囈般的語聲。“……你愿意嫁給堅諾.古鐵雷斯,一生一世尊敬、侍奉他,讓他成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嗎?” 瑚安娜沒有任何反應。她的思緒早已飛越這座被豪雨包圍的小教堂。 她此刻心中在不斷低呼一個名字:加伯列…… 古鐵雷斯脫去自己左掌上的鋼鐵護手,自行把其中一只蛇狀指環戴上無名指。 他接著握起瑚安娜的左手,強把另一只指環套上去。 瑚安娜并沒有任何反抗。 “……我現在以天父之名宣布,你們倆人成為夫婦……”神父水平地舉起雙臂說,結束了這場沒有賓客的婚禮。 “瑚安娜……”古鐵雷斯穿戴回護手,然后以冰冷的鋼鐵手指拈著瑚安娜尖細的下巴。“……我會給予你超越俗世的快樂……” 古鐵雷斯展露出上顎兩只尖長的吸血獠牙。這是他期待已久的一吻。 圣壇正上方的彩色玻璃天窗轟然碎裂。一條黑影挾帶著狂風暴雨入侵圣亞奎那教堂。 11.复仇殺陣 狼男左爪向上延伸,抓牢了教堂頂上的橫樑;雙腿則向下暴長,趾爪握著瑚安娜的雙肩。 狼男的肢体猛然再收縮,像禿鷹般把瑚安娜整個身体凌空抓起來! 白色婚紗在空中獵獵飄飛。瑚安娜無法分辨自己在何方。 定下神來時,她發現自己已安穩地坐在离地六、七公尺的橫樑之上。 瑚安娜光滑的雙肩,被狼男的趾爪划下每邊五道血痕。但她似乎沒有感到一點痛楚。 她凝視著身旁的狼男。那赤紅的眼睛,突出長咀的獸牙、奇大的尖耳朵和混身深棕色獸毛,令她不由一陣戰慄。 “加伯列……你終于來了……”她鼓起勇气伸出手掌撫摸狼男的頸項,触及的卻是濕漉的獸毛。她本能地略為退縮。 狼男流出眼淚。他怜惜地瞧著瑚安娜肩上的爪痕。身体在顫抖。 ——我竟這樣傷害了她……我已經不是人類…… 狼男加伯列發出低鳴。 瑚安娜想再次触摸他,但加伯列退后了。 “不要害怕……加伯列……我仍然……”瑚安娜熱切地期望加伯列的擁抱——不管那只獸爪再在自己身上划出多少道傷痕…… 她只扑了個空。狼男已翻身躍下教堂的地板。 狼男面對著全身穿著重裝盔甲的古鐵雷斯。 “你來了嗎……”古鐵雷斯把頭盔戴上,然后揭開獸臉狀的面罩。“太好了。不用費勁狩獵你。感謝你——從沒有人給我殺死他兩次的机會。” 加伯列的身体猛烈地震動。 “不錯。殺死你跟瑪莉亞是我主使的——你感到憤怒嗎?你只能責怪自己——責怪自己何以要跟我愛上同一個女人。”古鐵雷斯拔出了腰間長劍。 雨水從穿破的天窗洒下教堂內。 瑚安娜坐在橫樑上俯視一人一獸的對峙——在她的眼中,加伯列是人類,古鐵雷斯才是藏在人形外殼里的野獸。 古鐵雷斯關合頭盔的面罩,只從罩上的橫縫暴露出眼睛。 “開始吧,可怜的怪物。” 狼男暴怒地吼叫——當中蘊藏了世界上最強烈的仇恨与怨念。 加伯列狂奔的速度在古鐵雷斯的想像以外。他并沒有像從前般單純地直線攻擊敵人,而是循著弧線襲向古鐵雷斯的左邊。 經過早前与蒙多的殊死戰,加伯列已迅速領會了搏擊的技巧。 “沒有用的……”古鐵雷斯一邊后退閃避,一邊輕松地說。“……我的速度比你快。” 雖然身穿超過三十公斤重的盔甲,但古鐵雷斯的身手仍像山貓一樣靈巧,輕飄飄地躍上了教堂的木長椅,以左足趾尖站立在椅背之上。 狼男追擊向仇人,右腿往上蹴擊,把長椅一舉踢碎! 古鐵雷斯早已跳起,在空中翻了三個美妙的跟斗。盔甲部件互相碰撞,響起清脆的聲音。古鐵雷斯到達狼男的頭頂上,長劍朝下急速剌擊。 狼男后翻伏在地上,避開了長劍,雙腿往上延長踹向古鐵雷斯。 古鐵雷斯卻早已越過他的上方,翻身以胸部著地。 古鐵雷斯平貼俯伏地上,雙手握劍向前,像一塊滑浪板般濺起水花,在地板上向前迅疾滑行。 長劍直剌狼男的腦袋。 狼男兩臂發力,身体化為了一團毛球般,旋轉向上飛起,閃過了長劍的襲擊。 狼男飛到了十字架前,蹲踞在插入基督像的長矛之上。 他再次憤怒地咆吼。全身的獸毛陡然增長豎直,有如一只人形的剌胃。 狼男的重心下沉。鋼長矛朝下略彎,复又向上彈起。他就像跳水選手一樣,借助腳下的彈力跳躍,俯沖狙擊向地上的古鐵雷斯。 古鐵雷斯同時也迎往狼男躍起。刻著古典鏤紋的長劍急激砍動。 瑚安娜無法看清古鐵雷斯的劍技——那動作根本超越了人類肉眼能夠捕捉的速度。她只能看見古鐵雷斯手上握著一股彈射出水點的銀色光團。 水點濺到瑚安娜臉上,她只感微微剌痛。 狼男的左爪与斷去腕部的右臂如風車般揮轉,拍擊古鐵雷斯長劍的刃脊,以抵抗那猶如閃電的剌擊。 “我說過:你不夠我快!”古鐵雷斯的劍招進一步加速! 銀光竄進了加伯列雙臂之間,沒入了他腹部的長毛。 加伯列的身体短暫僵硬了。 劍光從獸毛間再現,重覆向狼男的身体剌戮三次。 被洞穿了四個劍孔的狼男墜下,半跪在濕漉的地板上。 古鐵雷斯也著地。他瞧瞧劍刃。沒有一絲血漬。只殘留著一撮棕毛。 古鐵雷斯揭開面罩,把劍刃伸向咀巴前,吹去了刃上的獸毛。 他凝視跪在地上的加伯列。 ——要怎樣殺死這怪物? 古鐵雷斯轟然踏著鋼靴,奔向狼男。 手中長劍對准他的喉部。 狼男再次躍起——他把腹部迎向長劍! 古鐵雷斯還未了解狼男這動作的意圖時,劍刃已完全貫穿了他的腹腰。刃尖從背項突出達十公分。 瑚安娜抱頭惊叫,差點儿失去平衡而從樑上墮下。 古鐵雷斯想拔出長劍,卻發現刃身被狼男腹部的肌肉挾牢了。 古鐵雷斯的動作遲緩了一瞬。 狼男暴叫,左爪和右臂從兩旁拍擊向古鐵雷斯的頭盔兩側! ——這一擊足以把古鐵雷斯首級連同頭盔一同壓扁! 獸爪和毛臂已触到了頭盔—— 令人悚然的金屬斷裂聲。頭盔像汽水罐般被狼男夾成了扁塊。 那是空的頭盔。 古鐵雷斯在危机一發間,手掌放開了劍柄,身体向下蹲縮,頭部脫离了頭盔。 他一雙穿戴著鋼鐵護手的指掌屈成爪狀,自左右兩方戳進了狼男的雙肋! 鋼手抓住大片皮毛和肌肉,硬生生從狼男身体拔出。 狼男悽厲地呻吟,身体退后了,俯跪在地上。 身体所受的一切傷痛同時爆發,超越了忍受的界限。狼男痛苦地在地上掙扎。獸爪深陷入木地板中,挖出了五條深刻的坑紋。 古鐵雷斯雙手放松。狼男的殘肉自鋼指間滑落。 “讓我用雙手把你撕成碎片吧。”古鐵雷斯握起拳頭,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狼男仍然弓起背項俯地呻吟。 痛苦……他記憶起自己身為加伯列.馬拉薩諾.艾斯特拉的短暫人生中那個最痛苦的晚上…… 凌虐者以手指硬拉開他的上下眼皮,強迫他觀看自己的姊姊瑪莉亞如何被強暴……他們笑嘻嘻地用刀子在她背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直線血痕,直至完成那悽慘的五芒星圖案…… 他們把他的手指關節一根一根扭斷……用刀子架在他的陽具下,听他失去了舌頭的咀巴發出絕望的呼號…… 他嗅到姊姊的乳頭被打火机燒焦的臭味……精液膠結在她原本美麗但已傷疤滿布的臉上…… 他記得自己在喉間說過的話: ——我要复仇!不論那代价多么大,我也要他們償還這血債…… ——我不甘心……我知道自己將要死了……不,即使死了,我也要复仇! ——這是不可原諒的…… 狼男的四肢再一次暴烈地延伸,按在地上。變成弓狀的背項迎向古鐵雷斯,以背上突出的劍刃剌向他臉部。 古鐵雷斯不屑地微笑。 他以一雙鋼鐵手掌牢握著急剌而來的劍尖。雙腿同時躍起,足底踏在狼男的背上。 古鐵雷斯雙臂和雙腿發出吸血鬼的惊人力量。 狼男腹上的劍柄陷了進去。 古鐵雷斯猛力把長劍從狼男背項倒拔出。劍鍔在狼男腹腔內挖出肌肉和腸髒碎屑,自背項的劍洞中激飛。 加伯列失去了力量,全身軟癱在地上。古鐵雷斯仍舊踏著他的背脊。 他握回劍柄,鋼靴在狼男身上用力踏了數次。“這地毯實在不錯……我多么希望能夠把你剝制成標本……” 他右手舉起長劍。 “首先頭部——我想看看你失去了頭顱后是不是仍然能夠活動……” “不要!”樑上的瑚安娜哭叫。 古鐵雷斯仰首。“不要焦急,我美麗的新娘。這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一個狼男的頭顱。這在世上可是獨一無二的啊。” 劍鋒落下。 一柄刃身形狀像火焰的飛刀,如子彈般射向古鐵雷斯的眉心! 古鐵雷斯在百分之一秒間迴轉劍刃,擊落了飛刀。 更多的飛刀如蝗群般襲擊而來。 古鐵雷斯無法將之一一擊落。他以雙臂保護著頭臉,向后躍离了狼男的身体。 飛刀的勁度,即使以机器彈射也比不上。五枚刀刃貫穿了鋼鐵臂甲和胸甲,插入古鐵雷斯的肌肉約一公分。 飛刀的攻勢結束后,古鐵雷斯惶然垂下雙臂。 他這才看見教堂的正門打開了。 披散著長發,身穿黑大衣的吸血鬼獵人拜諾恩挺立在門前。臉龐的顏色比雪還要蒼白,像在陰沉的雨夜中發光一般;血色的唇間微微突露出兩枚上排犬齒。以項鏈垂在胸前的銅鑄十字架因剛才的激烈攻擊而幌動。 拜諾恩左手套著寒光閃爍的“刀爪”,右手指間挾著四枚飛刀。 古鐵雷斯看出,拜諾恩身体散發出一股与早前截然不同的迫力。 ——那是一种帶著与古鐵雷斯同樣邪惡气息的迫力。 “你……到底是甚么?”古鐵雷斯拔出盔甲上的飛刀。傷口在盔甲內里自動愈合。“你是……同類嗎?” 拜諾恩并沒有回答古鐵雷斯。他進入了教堂之內。雨水從大衣和頭發滴落。 “加伯列,你暫時休息吧。”拜諾恩說:“狩獵吸血鬼是我的工作。” 四枚飛刀同時射擊向古鐵雷斯,迫使他向后閃退。 古鐵雷斯站定時,卻看見拜諾恩已走到狼男身邊,把他摻扶起來。 “你去保護瑚安娜吧。” 狼男低鳴一聲,立即躍起身体,蹲伏在橫樑之上。 瑚安娜抱著狼男的毛臂。“加伯列……我的加伯列啊……” 加伯列沒有抗拒,但也沒有擁抱瑚安娜。他只是靜靜蹲著,以仇恨的紅眼睛俯視古鐵雷斯。 拜諾恩從大衣內取出勾鐮刀。 “你說得對:這确是特別的一夜——因為這就是你滅亡之夜。” 勾鐮刀迴旋擲出。 卻不是擊向古鐵雷斯,而是飛上橫樑。 刀刃緊釘入樑木之中。 拜諾恩右手握著連接勾鐮刀柄的鏈索,身体飛蕩向古鐵雷斯。 “刀爪”五指上的長刃襲向古鐵雷斯的頭顱! 古鐵雷斯看出,自己的兵器佔有長度上的优勢。他不加思索,迎著拜諾恩飛來之勢剌出長劍。 劍尖將及拜諾恩鼻子之際,“刀爪”卻改變了方向,揮往剌來的劍刃。 “刀爪”鎖住了刃身。 拜諾恩右臂發力拉動鏈索,身体飛快從原來的路線后退,瞬間奪下了古鐵雷斯的長劍! 拜諾恩著地,把“刀爪”上的長劍拋去。 “你的反應太慢了。”拜諾恩以驕傲的眼神瞧著古鐵雷斯。 他的右腕猛烈抖動,勾鐮刀即脫离了樑木,像長了眼睛般自動返回拜諾恩手上。 “你成為吸血鬼有多久?半年?你絕不是我的對手。”拜諾恩步步接近古鐵雷斯。吸血鬼騎士感受到一股有如千頃狂濤般的壓迫力。 “你忘記了自己曾經敗在我的手上嗎?”古鐵雷斯舉起鋼鐵護手,連續在空中揮了三拳。“那几拳不好受吧?” “那是我太大意。”拜諾恩臉上找不到絲毫慍怒。“我也低估了那個蒙多的力量……可是現在他已經死了——死得十分悲慘。不止他,還有奧武利薩,還有你大部份的手下……都被加伯列送到了地獄。你的販毒王國已經完了……” 被激怒的反而是古鐵雷斯。他看見自己的夢想碎裂了:那個存在于他腦海中的新圣亞奎那城,一磚一瓦都化成了粉末……賭場霓虹燈熄滅了……高級轎車一輛一輛地离去……性感的艷舞女郎一個個變成色衰的農婦…… ——不!我擁有永恆的生命!我還能夠重建我的王國!用我凌駕人類之上的能力,吞并了蘇爾洛斯,卡登和戈羅斯的勢力,重建一個更強大的古柯鹼王國!——一切都因為這個叫尼古拉斯的男人……還有變成了怪物的加伯列——他們要為此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拜諾恩拋起勾鐮刀,握著鏈索在頭上旋轉。古鐵雷斯盯著對方的兵器,知道自己正陷于极不利的境地。 古鐵雷斯猛然躍向十字架! 雙手快將解及插在基督像上的鋼矛—— 古鐵雷斯及時退縮,否則已被拜諾恩的勾鐮刀斬斷手掌。 “我知道你心中預想的每一舉動。”拜諾恩收回鏈索,再次在頭上揮舞勾鐮刀。“你現在想逃跑,對嗎?你逃不了。我是獵人。我記憶了你身体的气味。即是越過海洋,你也逃不掉我的刀刃。” 古鐵雷斯的額頭滲滿了汗珠。 他心中在向撒旦祈求:“偉大的魔鬼,屬于黑暗的魯西弗啊,賜給我擊敗這個男人的力量吧……我必須保存這邪惡的生命,為你在大地上建立屬于我們的帝國……我已把寶貴的靈魂獻給你了,應許我的祈求吧!” 為了在黑道上揚名立万,古鐵雷斯在成為吸血鬼之前曾向莎爾瑪學習黑巫術,希望獲取運气与超人的精力;變成吸血鬼以后,他便一直沒有再進行“黑色彌撒”——他深信自己已擁有与撒旦同等的力量。 但此刻處于极度的劣勢中,古鐵雷斯再度請求那黑暗力量的協助。 古鐵雷斯在不斷進行“黑暗禱告”后,精神漸漸進入一种近似自我催眠的狀態。他開始深信自己獲得了魔鬼的力量,能夠擊殺一切敵人…… 古鐵雷斯發出尖銳而扭曲的叫聲,似乎像在呼叫某种咒語——實際上那是”撒旦必將戰胜上帝”這句話的倒轉發音。 他向拜諾恩扑去,無視于這個吸血鬼獵人手上的鋒刃。 拜諾恩也飛身迎向古鐵雷斯。 古鐵雷斯雙手屈成爪狀攻擊拜諾恩的臉龐和心髒。 就在即將交接的剎那,拜諾恩的移動方向卻以直角改變,繞到了古鐵雷斯右側,速度則一點也沒有減慢。 ——拜諾恩的動作几乎能無視于重力和空气阻力! “我在這里……”拜諾恩的聲音在古鐵雷斯背后极近距离發出。 古鐵雷斯惶然急奔,不斷以弧線移動,又疾速旋轉身体,以一切努力擺脫拜諾恩的狙擊。 古鐵雷斯躍上了木椅,又跳到牆壁上,雙腿蹬著牆壁反彈,在中央廊道再次著陸。 “這就是你最快的速度了嗎?”拜諾恩的聲音仍在古鐵雷斯背后! 古鐵雷斯悚然。他身体急激自轉一百八十度,右臂向背后掃擊—— 只擊中空气。 “也許這套盔甲把你的速度拖慢了。”拜諾恩的聲音依舊不离古鐵雷斯后方。“不如我給你時間脫掉它,好嗎?” 古鐵雷斯暴怒。這次他躍向席甘多——被催眠的神父一直呆立在圣壇上。 ——抓住神父便能夠威協這傢伙! 鋼鐵護手襲向席甘多神父的咽喉! ——這是古鐵雷斯最后的希望。 他卻發現神父“消失”了。 代替神父站立在圣壇上的是拜諾恩。 拜諾恩以左手“刀爪”輕松地架住了古鐵雷斯的鋼手。 “不再跟你玩耍了。”拜諾恩切齒說:“你令我真正憤怒了——忘記了席甘多神父是把你養育長大的恩人嗎?” “刀爪”猛力把古鐵雷斯的鋼手彈開。 拜諾恩右手握著勾鐮刀,一秒鐘之內砍斬二十七次! 每一記斬擊,刀刃都狠狠割開了盔甲表面,深深切破古鐵雷斯的肌肉。 古鐵雷斯只能以雙臂保護頭部飛退。鋼鐵碎屑從他身体向四方射出。 古鐵雷斯每被砍一刀,肌肉的傷口隨即迅速愈合。自衛本能把吸血鬼的痊愈能力提升至最高點。 “哈哈……你是殺不死我的——” 拜諾恩的左手“刀爪”上五片尖刃聚合成錐狀,轟然擊中古鐵雷斯的左胸! 拜諾恩雙足离地,全身以左臂為軸心旋轉。 “刀爪”把古鐵雷斯的心髒徹底鑽碎。 拜諾恩翻身躍開。“刀爪”拔离了古鐵雷斯胸口。 古鐵雷斯挺立在教堂正中央。左胸遺下一個直徑十多公分的血洞。全身盔甲都是裂口。他猶如一尊破爛的銅像。 突然間,古鐵雷斯身周每一道剛剛愈合的刀傷同時爆裂。血箭從盔甲四處的裂口激噴而出。 “加伯列……”拜諾恩仰首瞧向樑上。“這是最后的复仇了。” 狼男加伯列看看身旁的瑚安娜。她把他的手臂放開。藍眼睛透出悲哀的眼神。 狼男翻身自樑上躍下,著陸在古鐵雷斯面前。 古鐵雷斯眼瞳顏色變得混濁。心髒是吸血鬼身体唯一無法自動痊愈的器官。 狼男加伯列伸出左爪,鑽進了古鐵雷斯胸口的大洞。爪尖在古鐵雷斯胸腔內朝上挺進,發出可怖的肌肉磨擦破裂聲。 獸爪貫入了古鐵雷斯喉頸內部。 古鐵雷斯頸項皮膚突起了五顆像肉瘤般的東西。 皮膚不斷繃緊,最后被尖銳的爪甲穿過了。五根獸爪自內向外從古鐵雷斯頸項剌出。 狼男的手腕劇烈扭轉。 古鐵雷斯的喉頸像內里裝置了一顆小炸彈般,向外爆破碎裂。 帶著黑長發的頭顱因為“爆炸”而向上彈起,整整兩秒后才著地,骨碌碌滾在地板一潭血泊之中。 狼男縮回獸爪。 古鐵雷斯的無頭尸体崩倒。盔甲撞擊在地板上時陡然完全碎破,露出了古鐵雷斯全身傷口的裸体。 席甘多神父同時脫离了催眠狀態,卻因心力交瘁而昏迷了。拜諾恩及時把他的身体挾著,安放到圣壇上。 狼男再次躍起,把瑚安娜抱回地上。她的婚紗沾滿了狼男爪上的血漬。 “加伯列……”瑚安娜怜憫地察看狼男腹上的破洞。 狼男低鳴遠遠退開,把臉別過去。 “不用怕……加伯列,你仍然是我的加伯列……”瑚安娜追向狼男。 在血泊中的古鐵雷斯頭顱眨了眨眼睛。 頭顱咀巴遽然大張。長著黑長發的首級,借助下顎擊打地板的力量彈起,直線飛向瑚安娜。 正在察看神父的拜諾恩從未想過有這种事情發生。他以最高速度躍向瑚安娜——但恐怕已來不及了。 狼男加伯列正背向瑚安娜。當他發現有异時,古鐵雷斯的一雙吸血獠牙已及瑚安娜的咽喉! 一團細小的黑影突然出現,飛向古鐵雷斯的頭顱。 是黑貓波波夫。他以肩背全力撞擊古鐵雷斯的左耳。 頭顱飛行的方向因為這撞擊而改變,飛往十字架。 獠牙噬進了基督像的咽喉部位。 古鐵雷斯的殘留意識似乎無法分辨,他噬著的并不是人類。牙齒在頻密嚼動。木屑自頭顱斷頸處的食道飄下。 過了大約三十秒,古鐵雷斯頭顱的動作才完全停頓,卻仍牢牢咬著基督像不放。 轉惊為喜的瑚安娜流著淚,把波波夫抱在怀中,輕撫他的背項。“多謝你……多謝……” 她再想尋找狼男時,教堂內已消失了獸蹤。 瑚安娜仰首,看見狼男蹲踞在破裂的天窗前。 “加伯列!回來啊!我愛你!你回來啊!”瑚安娜頓足呼叫。 狼男舉起左爪動了動,似乎在揮手告別。 他的黑影脫出了窗外,消失在雨夜之中。 “尼古拉斯!”瑚安娜奔向拜諾恩:“替我把他找回來!你一定能夠追到他的!快點!” 拜諾恩把哭得眼睛紅腫的瑚安娜擁在怀中。 “加伯列若不愿意回來,即使我追到他也沒有用……他已不屬于我們這個世界了……” “不。”瑚安娜俯首瞧著波波夫的柔軟長毛。她從中彷彿再次看見加伯列——不是變化成冥獸的加伯列,而是從前那個喜歡馬与結他的俊美青年。 “我會找到他……” 12.n.拜諾恩之日記(3) 八月十二日 ……席甘多神父的精神漸漸恢复了,我到教堂看看。几個青年自愿為基督像和教堂進行修補工程。 不少鎮民都在教堂內祈禱,大概他們相信這次事件是上帝的懲罰吧。 祈禱者中也包括桑茲鎮長。他走過來跟我說了一會儿話,態度明顯友善了許多。 他問:“那邪惡的東西不會回來吧?” 我搖搖頭。 鎮民都不知道事情的真實過程。席甘多神父對他們說:襲擊圣亞奎那的是一個邪靈,它把古鐵雷斯和許多人都殺死了,最后被我這個外來的驅魔者逐退。 這大概是對圣亞奎那鎮民最好的解釋吧。神父還強調說:是鎮民參予犯罪活動而把邪靈引誘到來……我想,這個說法對鎮民是一個很好的警誡。 主持過集体喪禮的神父疲倦地坐在休息室。我打趣問他:圣職者不是不應該說謊的嗎? “上帝會原諒我吧……”神父說。“而且我說的不盡是謊話……” 我點頭同意。 圣何塞墳場添了許多新墳——不少青年在那庄園中被加伯列殺死了。整個圣亞奎那都陷在愁云慘霧中。 我在夜間曾經暗中到了墳場,再次挖開加伯列的墳墓看看。棺柩里只有珊翠絲的無頭尸体。他沒有回來。 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成了圣亞奎那的英雄。許多人邀請我到他們家作客,但我都拒絕了。我只想在阿蘇爾酒吧好好休息几天。 瑚安娜的心情不知怎的迅速平复了——我以為她要傷心許久。后來我才知道那原因。 酒吧沒有營業。她高興地与波波夫玩耍時,忽然問我能不能教她一些戰斗的技巧。她說經過這事情后,覺得應該學一些保護自己的方法。 我用了兩天教會她擲飛刀和握刀搏斗的基本方法。神父又把那挺舊式步槍和一盒子彈送了給她。她在酒吧后的山崗練習了一個下午的射擊。 她最后才告訴我:她決定去尋找加伯列。 她已把阿蘇爾酒吧賣了給桑茲。這是鎮內唯一的酒吧,桑茲早就虎視耽耽。現在也不錯。桑茲得到了酒吧,而瑚安娜得到了大筆旅費。 臨行之前,瑚安娜最后一次為我演奏結他——我這才知道那把木結他是加伯列親手造的。 瑚安娜的結他聲依然動人,卻不再是過去彈奏的哀曲了。明快的節奏中,我听出了一股像太陽般熱烈的生命力…… ……在圣亞奎那南面的路口上,我送別了瑚安娜。 她牽著原本屬于班達迪斯的黑馬,揹著結化箱。皮靴和外套里藏著我送給她的飛刀。步槍和糧水挂在馬鞍旁。 “我要走了。”她吻吻我的臉頰,然后又抱起伏在我肩上的波波夫,最后一次撫摸他。 “多謝你拯救了我的生命……”她把波波夫放回我的肩上。“你也是。尼古拉斯,感謝你。” 瑚安娜俐落地跨上了馬鞍,再次向我們揮揮手,然后頭也不回地策馬向前,朝著一望無際的南方荒野奔馳。 她是不是能夠找到加伯列呢?……不要緊。也許不久之后她便明白,在道路那一頭等待她的,其實是另一段更鮮烈浪漫的人生…… 《全書完》 有關《吸血鬼獵人日誌》第三集,我曾以電郵向作者喬靖夫先生查詢出版日期,得到很快捷又親切的回覆:《殺人鬼繪卷》將盡量赶在七月書展推出,大家要注意了。另外康哲夫的故事也會出續集呢!不過這就要待作者出完《殺禪》之后了……又要等…… 不知有沒有朋友看過菊地秀行的《吸血鬼獵人D》系列,故事內容与這大同小异,主角都是吸血鬼和人類的混血儿,而故事的背景更為匪夷所思:在遙遠的未來吸血鬼君臨整個世界,而人類在其統治下掙扎求存。故事內出現的异獸怪物异常丰富,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想象力。不知怎地我就是喜歡這類帶點悲哀無奈的神怪小說,不知你們有否同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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