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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水手。 我曾目睹過一場水下火山的噴發。 那是一次從太平洋上返航的途中。我還十分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异常的炎熱,我忍受不住赤道太陽和机艙里所散發出來的熱气,就從船頭甲板下的水手艙室里跑出來,在駕駛台邊的走廊上,找到一塊陰涼的地方,我捏住水手帽當扇子,在胸前揮來揮去,驅赶悶煞人的暑气和心中的煩躁。 天空中沒有一絲儿風,洋面上靜靜的。在灼熱的陽光照耀下,到處升騰起裊裊的水蒸气,像是一個快煮沸了的大蒸鍋。我微眯著眼睛,沒精打采地觀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在左舷邊几海里外的水面上,涌出一股白色的水柱。當我拭了拭眼睛,還來不及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它卻變幻成了烏黑的濃煙,沖到了半空中,形成一朵蘑菇云。接著,傳來一聲惊天撼地的巨響,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排開水波猛沖了出來。天空中灰煙彌漫,遮住了太陽的光輝。灰塵像下雨似的洒落下來,蓋滿船甲板。剛才那幅風平浪靜的畫面,一下子不見了,海水咆哮著、沸騰著,卷起一個個比頂層甲板還高的巨浪,對准船舷猛扑過來。船身陡然一震,把我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惊恐地注視著發狂的大海,剛撐起身子,又失去平衡跌了一跤。 “還不快進來,海底火山爆發了!”船上最疼愛我的舵工老万大叔,不知從什么地方急匆匆地鑽了出來,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一把拉進船艙。但是在閉緊門窗的艙房里,也找不到一個平靜的角落。吊燈不停地來回擺動,腳下的甲板發瘋似的晃蕩著,若不是緊緊抱住固定在艙板上的桌子腿儿,准會把我像皮球般地從這邊牆壁拋到另一邊,然后再彈射回來。在我的整個航海生涯中,還從來沒有經受過這樣猛烈的風浪。和它比起來,最強勁的台風也只不過像是用扇子扇了一下罷了。 在這使人頭昏腦漲的顛簸中,我無法用适當的語言來描述全過程。只覺得船身像触礁似的劇烈顫抖著,仿佛火山不是在海底,而是緊貼在腳板下面噴發,要是再過一分鐘,整艘船被拋送到半空中,我也毫不感到惊奇。 這樣不知折騰了有多久,好不容易才慢慢平息下來,海面上逐漸恢复了平靜。 但是,這是什么樣的“平靜”啊!海面上依然冒著濃煙,到處漂浮著紅褐色多气孔的浮石1和成千上万條翻白肚皮的死魚。 我所熟悉的大海,已經徹底變了樣。 1浮石是火山噴出物的一种,有許多气孔,可以在水上漂浮。 “瞧,海里冒出來一塊礁石!”一個伙伴指著水浪里一個黑糊糊的影子喊道。 我定眼一看,可不是!就在剛才涌起水柱的那個地方,真的出現了一塊從未見過的烏黑色岩石。 “記下來吧!太平洋上又多了一個新生的‘嬰儿’。”老万大叔拭淨額角上的汗珠,把海圖遞給身邊的值班水手,讓他用鉛筆把這塊礁石仔細地描在海圖上。 為了觀察得更仔細,船离開航線開了過去,慢慢繞著黑色岩石轉了一個圈子。我這才看清楚了,這是一片長寬各約十多米的鍋形凹地,膠糊狀的岩漿還沒有最終定型,表面還在不斷冒熱气呢! 瞧著瞧著,我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是讓它再高一點,變成一座真正的小島,該有多好!”我把這一想法告訴了老万大叔。老万大叔听完后,朝我瞪了一眼,說:“得啦!阿波,別又胡思亂想了。” 這個主意雖然一時沒有得到老万大叔的贊同,卻像在我的心里扎了根似的,總是翻上翻下,一刻也得不到安宁。從那以后,每逢我們的船駛過那個新生的礁石時,我的心仿佛被它吸引住似的,我伏在船欄上眼巴巴地盯視著它,直到望不見影子才罷休。 “阿波,你真的還在轉那個怪念頭?”老万大叔吧唧著煙斗,站在一旁問我。 “是的。”我回答說,“礁石是航行的障礙。如果變成一座島,可以碇泊,也可以供人們居住,那該多好啊!” “想得倒是不錯,”老万大叔點了點頭,眼睛里閃爍著贊許的笑意,“但是礁石不是大白菜,怎么才能使它長高呢?” 他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說實在的,這正是我時常琢磨的問題。我查看了許多資料,但是不管在哪本書里,也沒有找到幫助礁石長高的辦法,使我煩惱极了。 想不到這個難題竟在我休假回家探親的時候得到了啟發。那一天,媽媽給我煮了一碗雞蛋面,我剛拿起筷子,突然听見“轟隆”一聲巨響。往窗外一看,對面的小山上濃煙滾滾,碎石被炸得滿天紛飛。 “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問媽媽。 “公社的石灰窯在開山采石料。” “哈,這個辦法太好啦!”我的心里陡地一亮,放下碗轉身往外就跑,也不顧媽媽在后面大聲呼喚,跑到車站,跳上一列剛進站的火車,一口气赶到港口,順著舷梯沖到咱們那艘輪船的甲板上。 “有辦法啦!”我對老万大叔興沖沖地嚷道。 “什么鬼辦法?”他很有興趣地問道。 “爆炸!用炸藥炸開火山口,讓岩漿流出來。” “唔,如果真的能這樣,那太好啦!”他像是恍然大悟,贊許地點點頭。可是稍許沉思了一會儿,又擔心地說:“要是岩漿流出來收不住,可不是好玩的啊!” “怕什么!難道還擔心會把太平洋填平不成?” 听了我的話,老万大叔哈哈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伙子,你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 話雖是這樣說,但是,是不是真的可以這樣辦,我們倆都說不出個道理來,況且造島工程又不是几個船員所能承擔的,因此決定趁船還沒有起航的机會,到火山研究所去一趟,把爆破造島的想法說一下。 一位滿頭銀發的老教授耐心地傾听了我的意見,贊許地點了點頭說:“你的想法很對路子,火山島的形成就是這么一回事。你能想出用人工爆破的辦法來縮短自然造島過程,很不容易呀!” 說著,他站起身,指著牆壁上的一幅大地圖,對我說:“瞧,光是在太平洋底,高出海底1000米以上的水下火山,就有一万多座。要是能用這個設想讓它們都冒出海面,成為人類可以居住和開墾的小島,真是太好了!” 听了他的詳細介紹,我才明白,原來島嶼共分四類:珊瑚島; 火山島;像崇明島那樣由河流泥沙堆成的沖積島;以及像台灣、海南島,本來就是陸地的一部分,由于地殼下沉或是別的原因,才分离開的“大陸島”。其中,大洋中的島嶼差不多都是海底火山活動形成的。熱帶海洋上星羅棋布的珊瑚島礁,也多半是在已經熄滅了的海底火山上發育起來的。火山島的确是海上的生命樂園。我國台灣附近的火燒島、澎湖列島,南海上的高尖石,以及太平洋上著名的夏威夷群島、复活節島、新赫布里底群島、阿留申群島、千島群島、琉球群島等,都是海底火山噴發形成的。 海底火山噴發,有的成島很快。在冰島以南32千米,大西洋里的蘇爾特塞海底火山,原來水深約130米。1963年11月15日突然火山爆發,只經過一天一夜,就從海水中冒出了一座高40米,長550米的小島。直到現在,還有許多水下火山在不斷噴發,說不定在什么時候會在這儿,或是那儿長出一座新的火山島呢! “最好赶快去試一次吧!”我急不可待地提議說。 “別性急。”老教授沉思了一下說,“還得仔細計算一下,需用多少吨炸藥,才能炸開一條不大不小的口子。既讓岩漿涌流出來,又不至于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未來島嶼的大小,也得事先規划好。”他邊說,邊用筆在紙上畫了一個想像中的小島。島心是一座高聳的火山錐,四周的几條假設的熔岩流通道上,展開地勢低緩的平原。在平原上畫了一些代表工厂、碼頭和城鎮的符號。他眯縫起眼睛,滿意地欣賞了一會儿,又說:“最后,還得考慮周全,万一出了漏子,該怎么辦?” 經他這么一說,我再也插不上嘴了。這樣高深的學問,早已超過了我的知識范圍,叫我怎么能夠回答出來呢? 老教授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安慰我說:“不要灰心喪气嘛!你想出了這個主意,已經立了一個了不起的大功。以后的事情,就讓我們來安排吧!到時候一定通知你,一起去看新島怎樣誕生。” 老教授說話是算數的。一個月以后,當我們的船又返航回來時,便接到通知,老教授邀請我和老万大叔去參加新島誕生典禮。 他在通知書上還親筆注明了一句話:“請帶足生活用品,整個過程為17天5小時47分。” 我的心儿像撞擊在船殼上的浪花似的,不住怦怦地狂跳著,心想:“為什么需要這樣長的時間?瞧他說得怪有把握的,似乎已經親身經歷了整個過程。” 爆破工程船駛到了目的地。在那塊礁石的鍋形火山口里放好炸藥,安上定時引爆裝置以后,船開得遠遠的,隨船前來參觀的記者們,分頭乘坐橡皮船,端起了照相机和電影、電視攝影机,屏住呼吸,等待著奇跡的出現。 電子表上的綠色數字,在不停地變換著,臨近預定時刻的一剎那,我連忙伸出雙手捂住耳朵。只見礁石上猛地閃出一團火光,出現了一幅熟悉的景象:紅得耀眼的岩漿大股大股地涌流出來,溢進大海中,發出“哧哧”的聲音,升騰起一片翻滾的煙霧。我睜大了眼睛看過去,不多一會儿,礁石果然增大了一些。 “好啊,小島誕生了!”我高興得雙腳跳了起來,把水手帽扔向空中…… 老教授的估計果然沒有錯。這座火山被引燃以后,日夜不停地整整噴發了半個多月。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又興奮又著急,擔心万一計算發生差錯,那熾熱的岩漿一直流淌下去怎么辦? 最后,噴發聲終于越來越微弱,慢慢停下來了。噴火口里的岩漿漸漸凝固住,封閉了這個通往地心的大“窗口”,我們的眼前,奇跡般地出現了一個真正的小島。正像老教授當初在圖紙上所畫的那樣,島中央有一座高聳的火山錐,四周是一片還在絲絲裊裊冒著熱气的熔岩平原。算一算時間,恰好是17天5小時47分,一切都是嚴格按照預定的計划進行的。 “阿波,你是這個島的設計師,請你給它取一個名字吧!”一位記者建議說。 “它是在烈火中誕生的,就叫它‘火焰島’,吧。” “好的,這個名字很切合實際。”老教授點頭表示贊同。 從此,“火焰島”這個名字就傳播開了,海圖上標明了它的精确位置,來往的船只都喜歡在這儿停靠一會儿,觀賞一下島上的風光,向這個太平洋中的“新生儿”問好。島上陸續遷來一些居民,修建起漁港,在肥沃的火山灰地層上播种庄稼,甚至還建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鎮呢!當人們踏上島岸,在布滿了新建筑物群的熔岩原野上散步時,真難以想像這片土地不久以前是從汪洋大海的海底冒出來的。 “阿波,你的腦瓜子真靈!咱們可以合伙,開辦一個海島制造公司啦!”老万大叔瞅著聳立在晴空里的火山錐,對我開玩笑說。 我听了,得意地翹起了鼻子,心里樂滋滋的。 誰知,好景不常。一年多以后,我們航行到一個港口,我正滿怀愉快地邊哼著小調,邊在甲板上整理纜索,老万大叔拿著一張報紙急匆匆地跑來,對我說:“阿波,出漏子啦!火焰島又要爆炸了。”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我听了不由一怔,扔下手上的纜索,發急地說:“島上現在住滿了人,那怎么成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記得火山研究所的那位老教授曾向我解釋過,原來這是一座間歇式火山,地下的岩漿和熱蒸汽要在火山管道里積聚到一定的程度,才能產生足夠的壓力引起噴發。我想: 人工爆破的結果,會不會擴大了管道,加速了壓力積聚的過程,縮短了噴發的周期? “咱們赶快去找老教授吧!他一定有辦法。”我著急地說著。 “不行啦!”老万大叔說,“他已經帶著助手飛到月球上考察去了。去年參加造島的技術人員一個也不在。” “唉,這可怎么辦才好呢?”我急得直搔腦袋,一點辦法也想不出。記得老教授曾經說過,要事先設計出應付万一發生問題的救急方案。可惜當時我沒有問清楚,要不,也不會這樣著急了。 不幸的消息傳遍全船,恰巧我們的船正要經過火焰島駛往別處,經過船長同意,連忙提前起錨開航,直向火焰島開去。船速已經開足到最大限度,可我還感到船速慢,巴不得張開翅膀一下子就飛到島上去。我腦袋里像是塞滿了稻草,一時理不出個頭緒來。飯咽不下,連水也不想喝一口,心里真是難受极了。 “別老是唉聲歎气了,你總得吃一點東西呀!要是真的吃不下飯,喝一杯熱咖啡填填肚子也好。”老万大叔怪心疼地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進他的房間。那儿,一個放在煤油爐子上的小咖啡壺,已經燒得咕嚕咕嗜的,從壺嘴儿里直冒气。 我瞅見咖啡壺,忽然想起一個主意,“通”地一拳打在桌面上,震得煤油爐子往上一跳,險些儿把滾燙的咖啡壺震翻。 老万大叔一惊,瞪起眼睛,莫名其妙地望著我。 “瞧到這只咖啡壺嗎?”我對他嚷道,“要是沒有壺嘴儿排气,悶在里面的蒸汽早就把蓋子沖掉了。火山不也是一樣的道理嗎?” “你說些什么,火山和咖啡壺一個樣?”老万大叔還沒有悟出我的意思。 我急了,一拳擂在他的胸脯上,順著勢頭扑上去,伸出兩只手輕輕搖晃他的肩膀,說道:“哎,大叔呀!您的腦袋怎么這樣不開竅?要是給火山也安一個‘壺嘴儿’……” “啊,原來是這么一回事,真虧你想得出來。”老万大叔這才恍然大悟,高興得抿嘴直笑。 第二天一大早,船到了火焰島。當我听見這個消息時,只以為大難臨頭,島上一定是亂哄哄的。誰知,船一靠碼頭,見到的第一個景象,卻是一個白胡子老頭儿,嘴里銜著旱煙杆,坐在海邊的一個大石塊上釣魚。瞧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是在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日,根本就沒事儿似的。 “喂,老人家……”我剛喊出聲,想向他打听火山爆發的消息,他卻赶忙在嘴唇邊豎起手指頭:“噓——”并向我投來一道嚴厲的目光,顯然是要我閉上嘴,免得把魚儿惊跑了。 我跳上岸,很有禮貌地向他探問火山爆發的情況,他這才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指著銜在嘴角邊的旱煙杆,用含糊不清的語音對我說:“放心吧!這件事早就有了安排,已經給火山也裝上一根‘煙杆’了。” “煙杆?”我一怔,難道島上的居民也想出了和我同樣的主意? 我正想問個明白,老人卻又開口了:“這是火山研究所的老教授安排的。他計算出爆發的時間,從月球上發回電報通知了我們。” “為什么几天前這儿還是亂哄哄的?”我想起了報紙上的那段新聞。 老頭儿笑了,說道:“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收到電報,不知道該怎么辦啊!” 他的話很快就得到了證實,看來島上的人們真的都已經吃了“定心丸”。我注意到,盡管像通常的火山噴發前兆似的,地面微微顫動,一些地方綻開了裂縫,涌出了大股大股的溫泉水。山坡上的樹木,也像是被風刮得不住搖晃著,許多牲畜沒命似的到處亂竄,養雞場里的純种母雞全都扇動翅膀,飛到木柵欄和屋頂上,一切都顯示將有一場重大的地下風暴來臨,但是人們卻都表現出异常的沉著,絲毫也不在意。一些頑皮孩子還跳著鬧著,在動蕩不定的曠地上追逐、摔跤玩耍,比過節還開心。 “前几天,大家的确很害怕。”一個居民向我解釋說,“后來收到了火山研究所的老教授從月球上發回的電報,叫我們在火山的肚皮上插一根排气管。把熱蒸汽放出來,就再也沒有危險了。” “要是管子沒有安好,把岩漿也捅出來了,怎么辦?”老万大叔還有點不放心地問。 “讓它流吧!老教授指出了安裝排气管的地點。即使岩漿流出來,也挨不著工厂和居民區。流下海去,還可以給我們再擴大一些土地面積呢!” 他非常熱情地帶領我們繞著火山轉了大半個圈子,走到山背后。果然看見一根新裝上去的大排气管,很像咖啡壺的壺嘴,也像銜在釣魚老頭儿嘴巴上的旱煙杆。一股股夾雜著硫磺气味的黃煙從管內翻涌出來,沖上了明淨的天空。 “這樣會造成環境污染的。”老万大叔皺著眉頭說。 “不。”那個不相識的朋友解釋說,“根据老教授的安排,再過些日子,就要在這里安裝一台地熱發電机。除了發電,气体里的硫磺和別的有用元素,還可以想辦法提煉出來。” “火山爆發的警報呢,是不是真的解除了?”老万大叔踩著還有一些微震的地皮,提出最后一個疑問。 “這還需要再提起嗎?”我們的朋友笑了一下,流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气。 我站在一旁,沒有參加他們的談話,抬頭望著從插在半山腰的排气管里噴吐出來的滾滾濃煙時,不由舒心地笑了,順手掏出手帕,擦干了額角上的汗珠。 ------------------ 小草掃校||中國讀書网獨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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