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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蘭 一切似乎是從我的大學時代開始的。從那個時候起,它們就已經在悄悄注意這個世界了。大學時我們常玩的游戲是“貓捉老鼠”。老鼠當然是我們,貓呢,是一位表情古板(甚至有些凶神惡煞)、穿著白大褂警惕四顧的老太太——准确的說,是机房里值班的老太太,似乎她唯一的任務就是捉拿我們。每當我們在机房里玩游戲玩得最投入時,猛听得一聲冷得徹骨的喝斥從身后傳來:“你,是哪個班的?”我們只有自歎晦气,將目光從美麗誘人的屏幕上收回,迅速在臉上擠出一副誠惶誠恐、老實巴交的表情,垂著頭跟著白大褂的背影到值班室接受懲罰,身后必定是滿屋子同情与幸災樂禍交織的目光。 “适者生存”,達爾文的話真是真理。“貓与老鼠”的斗爭在雙方机智的較量下逐漸進化,“老鼠們”更加狡猾,而“貓”則越發机敏。盡管我們制造了各种玩弄技巧的小軟件來掩蓋我們游戲的畫面,但“貓”也換上了走路輕盈的軟底布鞋,常在我們游戲正酣時悄然偷襲,立時來個“人贓俱獲”,于是我們几乎全都上了她的黑名單。 終于,划時代的革命來到了。天才的阿昕力挽狂瀾,成了我們的領袖。阿昕對网絡游戲的痴迷不亞于我們任何一個人,但他從未被“貓”逮住,這得益于他反應的敏銳与非凡的才華。眼看大批的弟兄被無情地掃蕩,阿昕于心不忍,向我們伸出了救援的手。 對付“貓”的無聲行動最好的辦法是讓她有聲,于是,每次當我們准備在机房的网上大干一場時,我們每個人都戴著一副經阿昕加工的耳塞。“貓”肯定怀疑我們在机房玩机子時還有雅興听音樂,但她絕對料不到我們是在留心她的足音。原因很簡單,每當我們在值班室用學生證換每台計算机的鑰匙盤時,總有一個人會不慎將什么東西掉在地上,他在俯下身去拾取之際,悄悄將一個直徑只有几毫米的与“貓”軟底布鞋顏色渾然一体的小顆粒粘在她的鞋上。這個小顆粒是阿昕的杰作,是一個信號發生器,當然,只在一定范圍內才有效。所以,每當“貓”自以為是悄無聲息地在各個机房巡視,看到的總是“老鼠”們很乖地在編程序或對一些奇怪的符號苦思冥想,“貓”也就滿臉疑惑和悵惘,嘀咕著走開了。我們自然對阿昕的相助感激不已。 不料,“貓”的許久未變的黑名單上終于增添了一個新成員——阿昕居然沒能幸免。 那天,我們戴著耳塞在机房聚精會神地進入游戲所營造的神秘世界,警報驀然響起——“貓”又開始偷襲了。机房里立刻響起一片忙碌的按鍵聲,我們匆忙用一些屏幕保護軟件將游戲的畫面抹去,代之以編程界面,期待看到“貓”又一次失望的眼神。然而,那恍若隔世的喝聲再度響起:“你,是哪個班的?”那喝聲有著抑制不住的歡快。我們惊訝地發現倒霉蛋竟然是阿昕,只見他的目光仍定定地停在屏幕上,一臉惊訝,仿佛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而那屏幕卻是精致的游戲畫面!待“貓”重复了一遍她的口頭禪,阿昕才突然從夢中惊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成了俘虜。 回到寢室,阿昕的眼神仍是一片迷离,他喃喃地說:“真是奇怪,我今天在游戲里碰見一個新的……生物。” “真的?”我揚起了眉,“‘龍之謎’我們已經玩過三遍了,難道還有沒發掘的新天地?” “那個生物,或者說是人,不是游戲里的,它只是遠遠地跟著我,仿佛在默默地觀察,而不參与。”阿昕似乎才緩過神來,興奮地說,“我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可是每次到處看,什么都沒有。你知道,通過那座古橋后,應該是只有我一個人在走山路,可在這時,卻有一團光亮在前方隱隱出現,像一只變形虫,它漸漸有了輪廓,腳出現了,接著是衣服,頭,天哪,竟跟我操縱的主人公一模一樣。我還以為是游戲中偶然出現的敵人,雖然不能解釋它為什么跟主人公長得一模一樣,于是,我果斷地開炮了。可是……紅色的炮彈從它的身体穿過,它就像一個虛無的人,毫發未損。那個人,我想應該是獨立于游戲之外的……真奇怪。”就在他茫然不解的時候,被“貓”逮住了。 可是后來輪到我們覺得奇怪了,因為我們玩游戲時也常常碰見了這樣的人。游戲中的人和它們甚至能交錯而過,重疊在一起。它們從何而來?我們用殺毒軟件殺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結果都證明計算机內很干淨。顯然,它們不屬于游戲的世界,我們也只有歎歎气、聳聳肩的份儿了。 就在那段時間,老師們也對著計算机目瞪口呆了,因為他們辦公室里的計算机屏幕上相同的圖形在慢慢變多,同一字符被重复了多遍,盡管鼠標在圖標上拼命點著,它們卻毫無反應。“什么東西?”“莫名其妙!”老師們不安地嘀咕著。 “整個校園网里都有它們存在了。”我告訴了阿昕。他只是沉默,目光卻奇怪地閃動。半年之后,世界聯网的各地都有這樣的“客人”光臨過,人們惴惴不安。一天,我和阿昕從网上看到了一篇有關它們的公告:“据專家估計,這是一种升級的病毒,它們現在的行為似乎沒有惡意,但卻令人難以估測。有關人士正全力投入此項研究。”阿昕的嘴邊卻掠過一絲嘲諷的微笑。 一個夜晚,在一片香甜的鼾聲中,阿昕卻沒有入睡,他兩眼熠熠閃光,低聲對我說:“我有點明白它們是什么了。專家們說是升級的病毒。我看不僅僅是升級,遠遠不是。它們已經開始對這個世界感興趣了,它們在模仿,在暗暗地觀察……那么,它們今后會怎么做呢?”“它們到底是什么?”我的心中掠過不安。“會知道的,將來的某一天,它們會證明它們的存在的。現在僅僅是開始,僅僅只是個開始……”听著阿昕的低聲訴說,我隱隱覺得有什么將要來臨了。 可是,奇怪的模仿現象在專家們還未能弄清緣由之前突然地消失了,仿佛以前只是孩童玩的惡作劇。我望著漸漸正常的屏幕,心中卻更加惴惴不安。“那只是激戰前短暫的平靜。”我想起了阿昕的話。 畢業后,阿昕似乎消失在空气中了,只有偶爾發來一封電子郵件表明他仍活在世上。我只知道他在搞一項研究,此外,還在造一座“橋”。時光就這樣平淡無味地穿越了三年,世界平靜無事,我心中的疑團也就漸漸冰釋了。 然而,在一個春光燦爛的日子里,突然間響起了我曾揣測過的激戰的第一聲號角。那天,我像往常一樣開机,准備傾听那無聊的自檢聲。驀然間,有個明亮的金屬聲音傳來,隨即在漆黑的屏幕上顯示了一行世界語:“向外面的世界問好!”停頓了几秒鐘,一切恢复正常。是哪個混蛋小子窮极無聊搞的花招?我歎了口气,拿出了殺毒軟盤,插入驅動器。剛一運行,就有奇怪嘶啞的聲音傳來,我的驅動器坏了。隨后我發現電腦里所有的存儲空間均占滿了,沒有一絲空隙。我感到額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不祥的預感慢慢擴散開來。 全世界聯网終端的每台電腦都在相同時刻收到了相同的問候:“向外面的世界問好!”而所有企圖用殺毒工具的人們,無疑都遭遇了和我一樣的下場。這是嗣后我從网絡里得知的信息,世界一定大亂了。可阿昕此刻在干什么呢? 一周過去了,人們的自傲心理受到的沉重打擊并沒平复。沒有任何安全系統防止了那次禮貌的問候,盡管信息系統沒有遭到影響,可人們對像幽靈般可以來去自如的它們已經心存畏懼。我們電腦的空間在那時一度被占滿,稍后又恢复正常。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它們曾光臨過,但又倏忽离開了。 電話鈴聲響了,我拿起了听筒。听筒里忽然傳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腦海中便浮現出阿昕那永遠的笑容。他壓低了嗓門:“快來吧,我找到它們了,你是第一個分享我發現的朋友。” 我風快駕車駛向阿昕所說的地址,在一座龐大的白樓前停下,驗過身份磁卡,進入樓內,我便看見了頭發蓬亂的阿昕,他因興奮眼睛分外明亮。 阿昕領我來到了中心控制室,一位有著孩童般清澈目光的老者急急地走來迎接我們。“這是華納博士,你叫他老華就行。”阿昕介紹道,“他和我一起奮戰了三年,是我的死党。”老華笑了,拍拍我的肩,又拍拍阿昕的肩:“來吧,讓我們開始吧。” 控制室內的大屏幕逐漸亮起,一張世界的聯网圖呈現出來,每個网點上有一個紅點在隱隱閃亮。整個廳內只听見阿昕的聲音在低低回蕩。 “它們是有智慧的,在大學的一個夜晚我終于想通了這點。那時的它們才剛剛開始進化得具有思維能力,它們想弄明白自己所處的世界,想搞清楚它們世界外的世界。它們的祖先,其實我們都應知道,就是多年前出世的電腦病毒。 “病毒只是最原始的,它們具有破坏能力,但是最重要的是,它們還具有很強的自我复制能力,就像人類的細胞分裂。在自我复制中,就像生物進化時基因突變一樣,它們的能力因進化日益增強。生物生命的核心——基因藏在DNA和RNA中,DNA与RNA逐字給出具体的指令,制造出了地球的万物。計算机的二進制‘1’和‘0’的無窮組合也同樣构成了另一种DNA和RNA,即是它們的生命密碼。在网絡內特殊的環境下,它們進化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這些生物(或許不該叫生物)逐漸繁殖在网絡天地中,開始觀察,開始學習,而現在,它們已經對外面的世界感興趣了。 “我在三年前碰見了老華,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于是我們一直等待著它們重新与外部世界聯系。那天,問候語剛一閃現,我們意識到它們來了。它們有足夠的速度通過网絡溜走,但我們更快地掐斷了它們与网絡的聯系,于是,進入我們主机的那一位便被困住了。它很快就意識到了它的處境,惱怒地東竄西跳,破坏了所有信息——幸虧我們早有准備。等它發現沒有其它東西可破坏時,它終于安靜了一會儿。此時我們迅速找到了它的位置,并關了机,以防它再亂竄。此后的工作是我和老華夢寐以求的,就像大學時我們常玩的‘貓捉老鼠’的游戲一樣,我和老華要找到‘老鼠’的窩。我們在它的身上負載了几段小程序,有如當年在‘貓’的鞋上安一顆信號發生器。負載的信號發生器會在它所到之處留下痕跡,也會复制到它所接触到的信息中。我們在這張大屏幕前守候了一星期,看見越來越多的紅點——它的所到之處逐漸亮起來,越來越多的同類攜帶了复制的新的信號發生器。如此之多,你簡直想不到,整個世界最后籠罩在一遍紅光之中。我怀疑它們已形成了自己的社會了,它們實際上已經占据了整個网絡。 “它們喜歡翻閱圖書館的資料,喜歡我們人類制造的各种電腦游戲,對各种軟件也很好奇,四處都插上一腳。我很難想象它們對人類究竟了解多少,對它們所謂的外面的世界了解多少。而我們現在,對它們也是知之甚少,所以,我和老華想到它們的世界去看看。” “到它們的世界?”我吃惊地重复阿昕的話,怀疑他是否神經錯亂了。可是他倆不由分說很默契地把我拉到控制台,我這才發現有兩頂奇特的頭盔。“這就是我曾告訴你的‘橋’,我和老華在等待它們,迎接它們而設的禮物——一座由外部世界通向內部世界的‘橋’。”阿昕一邊說,一邊輕輕撫摸著有青色光澤的頭盔表面。我再一次愣住了。 廳內的燈光逐漸黯淡下來,阿昕和老華慢慢戴上了頭盔,我默默為他們聯結好各种輸入輸出線。經過短暫的緊急培訓,我已大概掌握了机器的用法。阿昕懶得為我解釋“橋”的原理,只含含糊糊說將人思維的微弱電流轉化為計算机的輸入信號,人就可以進入网絡內部。我的到來無疑為他們提供了一位可靠而又能干的助手。當所有的線連接完畢后,我微微吁了一口气。大屏幕的光又漸漸亮了,世界网絡地圖隨之清晰地浮現出來。我敲了几下鍵盤,通道的門緩緩開啟,我屏住了呼吸。 這是第一次,人類試圖探索未知的又一新天地,一個不同于外部世界中物質存在的真實的天地。阿昕和老華的意識,從實物存在的世界流入了這一新的世界。 我看見主机的輸入端有了反應,他們進去了,那會是怎樣一個世界呢? 代表阿昕和老華的兩個綠色光點在网絡圖中冉冉出現,他們自由自在地游蕩,興奮而歡快,悠悠然竄入另一网點,瞬間又不見了。他們在干什么?一會儿,輸出端便有了反應,我匆忙開啟了主机通道的門,他們回來了。頭盔泛起了亮光,阿昕和老華的眼睛緩緩睜開,透出惊喜而感慨的眼光。 “這么快,你們看見了什么?”我急忙湊上前問道。 阿昕和老華對望了一眼,沉默半晌,老華突然歎了一口气,說:“真神奇啊!沒有了肉体凡身的束縛,只有意識在飛翔,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在迷宮般廣闊而神秘的世界四處感知。我們不能‘看’,只能感知,它們想必也是這樣的。但是,四處都是人類意識的痕跡,真的,到哪儿都有人類世界的資料,顯示出這個迷宮的主人是誰。我覺得我們在里面逛了很久很久,但好像孤零零的,除了阿昕沒有其他同伴,偌大一個世界冷清得像一座墳墓,盡管周圍不斷有不同的信息飛來竄去,但那些都沒有生命,就像一些隕石在飛。”老華喘了口气,又和阿昕對望一眼。我明白他們想的也是我所想問的問題:“它們藏在哪儿了呢?” 好奇心驅使我纏著阿昕和老華提出我想進入网絡的要求。老華只是微微笑著,阿昕卻不耐煩地白了我一眼,說:“像你這种東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到了里面能找著路嗎?”我便啞口無言了。 “為什么它們還沒有出現呢?”在他們又一次准備進入之前,我提出了這樣的疑問。阿昕和老華對視了一下,沉默不語。半晌,阿昕忽然堅定地說:“再找几遍,總會找到的。”我又提出:“讓我也和你們一起找吧!”阿昕斬釘截鐵地大聲說:“不行!”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老華走過來拍拍我的肩,安慰道:“別在意,最近我們都有些煩躁。找了許多遍,原以為無處不在的它們竟然沒有蹤影。從第一次進入它們的世界開始,我和阿昕就到處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就是找不到,但分明又有無數雙眼睛在默默地望著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我們的意識在流動,但流到哪里都有受注視的感覺。它們其實是無處不存在的,只是當它們知道我們來到時,隱藏起來了。也許,它們只是躲藏起來觀察我們,就像當初觀察世界一樣,到了适當的時候,它們會突然出來,把我們圍在中央,凝視我們的。它們會做什么?沒人知道。你是阿昕最好的朋友,他不會叫你去冒這個險的,而我們已經豁出去了。”老華的眼光親切地望著我。 我顫抖著手重复早已熟練的操作,望著似乎沉睡的阿昕与老華,他們的思維又進入了那個迷宮般的世界,那個善惡未知、神秘而冷漠的世界。自從在大學時那夜里阿昕給我說過那番話起,那個世界,就仿佛在遙遠的地方懸挂著,漠然地俯視著我們。我不由感到恐懼,那些以新的生命密碼存在的意識,會怎樣對待周圍的世界,亦即它們的世界以外的世界?而我所敬重与熱愛的這兩個人,就正在這樣的世界漂游,怀著人類与生俱來的好奇心与探索精神。輸出接口有反應了,我連忙輸入指令,開啟端口,他們回來了。我听見阿昕嘴里發出一种奇怪的聲音,竟然是喊我的名字,我驀地過去抓住他,使勁搖晃著:“阿昕,你怎么了?”阿昕的眼睛突然睜開,放射出逼人的興奮光芒,几乎是嚷道:“我們發現它們了!” “天哪,簡直就像黏菌,有如此強的應變能力。”老華喃喃自語,“遠遠地看見了它,意識的存在證明了它不同于那些無生命的信息移動。它确如黏菌那樣迅速分解,每一段都是一個有生命的個体,每一小段迅速向不同方向移動。我們來不及捕捉,它們便隱入了信息群中,悄無聲息。” “呀,”阿昕突然叫了一聲,引得我和老華吃惊地望著他,“一种新的繁殖方式,或許只是隱藏自己,但每一小段必定都攜帶著它自身的生命密碼。從最開始的單純复制——可以解釋為無性繁殖,逐漸進化。也許到某一天,它們會……”他突然住口了,我們順著他吃惊的目光看見了正在變化的屏幕。 网絡圖中,悄無聲息地出現了淡淡的紅色小點,迅速移動著向一個网點聚去,宛如無數夜空飛蛾扑向獨明的燈火。那些紅點從哪儿來,為什么聚在一起?“不可思議,”阿昕自言自語道,“又出現了,那是我們在收到‘問候’時,給其中一個攜帶上的‘信號發生器’所顯示的紅點。當時紅點迅速感染了世界所有网點以顯示它們的蹤跡,它們的一些同類也同時感染上了。但當我們公布了程序讓世界消除各网點遺留的痕跡時,它們自身所負載的紅點也消失了。這很正常,以它們的智慧辦這种事輕而易舉。可是,為什么現在信號又重新出現了,并且向同一地點匯聚?……” 阿昕轉頭望著老華,老華似乎會意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他們要干什么了,正想勸阻他們不要再進去,卻听阿昕一聲吩咐:“開始准備!”他倆便毅然戴上了頭盔,我只好繼續操作。眼見漸漸匯聚的紅點,縹緲而捉摸不定,仿若從冥冥之中發出的召喚。我暗暗在心中祝禱:但愿一帆風順吧!于是開啟了通道之門。 兩點微弱的瑩瑩綠光在屏幕出現,阿昕和老華已經進去了。匯聚的紅點瞬時停頓了一下,像是感知了他們的到來。綠光毫不遲疑地向紅點匯聚的网點移動,興奮而雀躍。越來越近了,我甚至無法想象他們即將把期待已久的面紗揭開時那一剎那的狂喜,我默默地忍受著最后一刻期待的煎熬。 就在那一刻,面紗仿佛已經吹動了,我的血液卻似乎凝固了——剛才從容不迫慢慢匯聚的紅點一瞬間從屏幕上失去了蹤影。四周一片寂靜,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脈搏的律動。屏幕上的綠光茫然而不知所措地顫動著,空曠的网絡只有這兩點孤獨的綠光。剛才的一切好像只不過是夢境。 我猛然省悟,沖著屏幕大叫:“快回來!”陷阱!這是一個陷阱!我的腦海在靈光一閃中冒出了這個令我冷汗淋漓的詞語。屏幕上的綠光似乎感應到了,迅速往回游動,像是拼命甩掉什么。我的手心也開始冒汗,焦急地注視著,無形之中有什么在追赶呢? 終于,在兩點綠光几乎同時到達通道門口時,我按下了開啟鍵。但有一點綠光突然停住,并繞到了另一綠光的后面,似乎撞上了什么東西,不住顫抖。但它還是堅持著,晃晃悠悠尾隨第一點綠光進入了通道,我迅速關閉了通道的門。 頭盔的燈依次亮了,先是阿昕,再是老華。我壓抑著狂跳的心,小心地搖著他們,心中只有一個愿望:快點醒來。 阿昕慢慢睜開了眼睛,极度緊張使他虛弱不堪,他掙扎著甩掉身上的線路,扑向老華,搖著他:“老華,你怎么了?” 老華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久才睜開雙眼,眼神卻是一片木然,頭慢慢地垂了下。 醫生被叫來看了后,說:“我們沒有把握能使他蘇醒,他的意識似乎全都混亂了。”阿昕望著沉睡中的老華,長長歎了口气。 以后的几天阿昕坐在老華的椅子上發呆,斷斷續續地講出當時的經歷。當時他們興奮地感受到了各种信號的匯聚,帶有明顯而強烈的意識痕跡。然而就在到達的那一刻,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四周就像死寂的墳墓,如有一只巨手從空中突然抓去了所有的東西,可在冥冥之中卻有一股危險的潛流在涌動——他們知道是它們來了。突然一陣強烈的干扰震得他們几乎發暈,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只有沿著來路跑回主机,可干扰越來越厲害,弄得他們跌跌撞撞。將到通道時,听見老華一聲低喝:“快進去!”他隨即滑進了通道,卻突然感到心痛如絞,這時他覺察到身后老華的意識在逐漸渙散…… “是老華繞到我身后抵擋住了干扰。”阿昕喃喃自語,他的眼眶含著晶瑩的淚花。但他強忍住沒有哭泣,只是拼命敲打鍵盤,敲出的只有一句話:“你們到底是為什么?” 敲了許久,阿昕終于敲累了,他蜷縮在椅子里。 一會儿,屏幕奇怪地亮了,出現了一個個字母,竟然排出了一句話:“請不要干涉我們的世界!” 我和阿昕惊呆了。突然,阿昕明白了過來,他敲出了一句話:“你們生活在我們創造的世界中。” “上帝創造了宇宙,但他從此無權干涉万物的發展。”屏幕回答。 “你們無權侵害人類!”“人類不是万物的主宰,我們不允許我們的世界受到侵害。” “我們并沒有侵害你們。” “你們終有一天會不允許我們存在,這是你們的天性。你們現在正在探索,將來誰知道呢?” “那你們會干涉人類的世界嗎?” 沉默了一陣,屏幕才又顯示了回答:“我們控制了网絡世界,而网絡世界控制了人類世界。人類創造了网絡控制人類的世界,也創造了我們控制网絡的世界。” 屏幕逐漸黯淡了。 我和阿昕呆立在原處,恍惚听到了來自遙遠世界的一聲黎明的號音…… “准備好了嗎?”阿昕沖著操作台邊一位精干的年輕人問道。年輕人迅速點了一下頭,開始麻利地連結各种導線。我走到老華的座位坐下,一邊戴上頭盔,一邊對阿昕說:“剛才得到消息,聯合科學協會已經整理好了我們寄給他們的所有資料,世界各國將會得到相同的警告。那些家伙已經照你的圖紙做了几百個這种‘橋’。”我指了指頭頂上的頭盔。“新的戰斗開始了!”阿昕微笑著說,“讓我們做開路先鋒吧!” 我和阿昕連好了頭上的線路,向那位年輕人點點頭,看見他按下了一個鍵鈕。我的意識霎時有些模糊,但迅速感到一扇明亮的大門開啟了,我和阿昕結伴游向了光亮深處不可預知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