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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商——……行商在基地政治霸權的擴張過程中,經常扮演開路先鋒,向廣漠的邊區滲透。他們一出門便是經年累月,駕駛的破船綴滿手工修焊的爛補釘;他們說不上怎么老實,但勇气……由此,這些人營造了一個,比四王國由冒牌宗教支撐的專制政体更為長久的帝國……關于這些偉大而孤獨的人,永遠有說不完的故事。他們心中常存一個半笑半真的座右銘,是引自韓定的一句格言:“絕不讓道德觀念阻止你做對的事!”。 現在要分辨那些故事有憑有据或是生安白造,相當的困難;要說毫不夸大是絕無可能之事…… 彭曄慈剛陶醉在沐浴的快感當中,收信机就響了——證明了銀河邊區黑暗艱苦的空間里,流傳的那句老話:電傳和沐浴設備總是不共戴天。 好在一艘沒給交運太多雜七雜八貨物的獨立商船上,這方面是蠻舒服的。 就說洗澡吧,在二乘四尺的小窩里,還能夠有熱水供應。距离駕駛台十尺,彭曄慈可以清楚听到收信机斷斷續續的嗒嗒聲……沾著一身泡沫,發出一聲怒吼,他走出去調整音量;三小時后,另一艘商船靠到邊上,一個面露微笑的年輕人走過兩船之間的空气閘。 彭曄慈推上他最好的椅子,自己坐到駕駛座上。 “你做了什么好事?姓勾的!”他惡狠狠地說:“從基地一路追我?” 勾烈拿出一支雪茄,穩穩搖頭:“我?少來了。我只是湊巧在交郵日第二天,到格里托四號著陸的傻瓜罷了。他們派我把這個帶給你。” 閃亮的小圓球換了手,勾烈加上一句:“親啟,最高机密,不能透過次太空傳送。我是這么推測啦。至少,那是私人膠卷,除了你本人以外,沒有人能打開。” 彭曄慈注視著膠卷,滿心不悅:“看得出來。而且我也從沒看見這种東西裝過好消息。” 圓球在他手中展開,薄而透明的膠帶直挺挺冒出來。他用雙眼快速掃過訊息,因為等帶子的末端冒出來以后,前端就開始變褐起皺;一分半鐘以后,整條帶子變黑,寸寸斷絕。 彭曄慈喃喃怨道:“噢,銀河啊!” 勾烈靜靜接口道:“我能幫得上忙嗎?還是太秘密了,不能讓我知道?” “說說不要緊,反正你也是公會里的人。我得到亞斯崗去。” “那地方?出了什么事?” “他們逮捕了一個行商。可別說出去。” 勾烈大惊,憤然道:“逮捕!那是違反協定的!” “罪名是干預地方政治。” “哦!他這么做嗎?”勾烈沈思道:“那行商是誰?我認識嗎?” “不!”彭曄慈高聲說。勾烈領會了言外之意,也就不再多問。 彭曄慈起身寒著臉凝視景窗,對著棱鏡外形的霧般銀河囁嚅,神情猛惡,突然間大吼道:“媽的個亂七八糟!我都快達不成配額了。” 勾烈腦中光芒一閃:“嗨,老兄,亞斯崗是禁地啊。” “沒錯。你在亞斯崗連支削筆刀都賣不出去,他們什么核子設備都不買。 到那儿去就死定了,我的配額這下劫數難逃。” “非插手不可嗎?” 彭曄慈茫然搖頭:“我認得那倒霉蛋,不能棄朋友于不顧。怎么說的? 我心永屬銀河圣靈,道之所在欣然赴義。” 勾烈愕然道:“啊?” 彭曄慈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一笑:“可忘了,你沒念過‘圣靈寶典’吧?” 勾烈慍道:“听都沒听過。” “嗯,要是你受過宗教訓練就會讀到。” “宗教訓練?你說教會?”勾烈惊得目瞪口呆。 “恐怕是的。那是我深藏心底的秘密恥辱,雖然那些蛋頭大師很讓我受不了;他們一等到理由充份,就把我赶了出來,送進基地上的俗家學校。啊,對了,我該動身了。你今年的配額怎么樣?” 勾烈把雪茄掐熄,整了整小帽:“這趟是最后一批貨,就要搞定了。” “小子真走運。”在勾烈离去后許久,彭曄慈坐在椅中沉思,愁眉深鎖,一動也不動。 這么說,高洛夫是在亞斯崗——而且還被關了起來! 坏透了!事實比表面上看起來糟得多。輕描淡寫不動聲色,把好奇的小伙子打發走是一回事,面對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因為彭曄慈湊巧是知道行商長高洛夫真正身份的少數几個人之一。高洛夫根本不是商人,差了個十万八千里;他是基地的特務! 兩星期過去了!浪費了兩星期。花了一星期到亞斯崗,一到邊界全副武裝小心警戒的戰船便云集而來。不論他們的偵測系統是什么做的,說得上管用——而且還不錯。 他們緩緩在彭曄慈身側游移,沒有信號,維持警戒距离,突然間大調頭指向亞斯崗的中央太陽。 彭曄慈可以把他們輕輕捏碎。這些船是逝去的銀河帝國的遺物——只不過是比賽用的快艇,而不是戰艦,沒有核子武器,看起來像是一堆不斷跳動的小圓球。但是高洛夫落在他們手上,而高洛夫是損失不起的人質,亞斯崗人一定很清楚。 接下來又是一個星期——一星期以來不厭其煩地由外圍世界打通一層又一層的關卡,拜會數不清的大小官吏,才終于來到祖師面前。每個小小的代理副官都要安撫擺平;每個官員都需要小心應對刻意巴結,好讓他大筆一揮以便順利見到下一位高階官員。 這是頭一次彭曄慈發現自己的行商證件不管用。現在,終于,祖師就在金光閃閃的大門里,侍從拱衛——兩個星期就這么過去了。 高洛夫還在監牢里,而彭曄慈的貨物在悶在船上發霉。 祖師身裁瘦小,頭頂全禿,滿臉皺紋,脖子上圍著巨大光滑的毛皮項圍,似乎壓得他動彈不得。 祖師雙手一揮,侍衛向兩側一分,讓出一條信道給彭曄慈邁步到祖師座前。 “別開口。”祖師兩指一挾,發出清脆聲響。彭曄慈張開的嘴巴又緊緊合上。 “這就對了。”看得出亞斯崗的統治者輕松了很多:“我受不了無聊的廢話,我不受人脅迫或是奉承,更沒有听人訴苦的余地。我不知道警告過你們這些浪人多少次,不得在亞斯崗的任何角落販賣你們的邪惡机器。” “大人,”彭曄慈輕聲道:“并不是想為當事的那位行商辯護,但行商的規矩是不能強行推銷人家不要的東西。可是銀河太大了,以前也有過不小心越界的例子;那是個不幸的錯誤。” “不幸是真的,”祖師尖聲道:“但是錯誤?自從那個無恥圣徒被捕之后兩小時,你們在格里托四號上的人就不停騷扰我,要求談判。他們還一次又一次警告我,你本人即將到來。看起來是有組織的救援行動,更像是早有准備——太不可能是錯誤了,不論是否不幸。” 亞斯崗人的黑眼睛透著一份蔑視,緊接著又說:“你們這些行商,猶如狂蜂浪蝶在星球之間飛舞,竟瘋狂到以為有權在亞斯崗星系的中央最大星球著陸,而推托說是攪混了疆界?少來,當然不是。” 彭曄慈畏縮了一下,但沒有表現出來:“如果是蓄意企圖通商,大人,不但极不明智,也違反了我們公會的嚴格規定。” “不明智,正是。”亞斯崗人冷然道:“于是乎你的同志多半要付出生命以為代价。” 彭曄慈感到腸胃絞結。對方十分果決。他說:“死刑,大人,是不能打折扣也無可挽回的事,一定有別的方法可以代替。” 短暫的靜默后,對方謹慎答复:“听說基地很富有。” “富有?當然了,但是我們的財富你根本棄之如敝履。我們的核能產品值得——”“沒有祖先保佑,你們的貨物一文不值。祖宗遺法禁止使用你們邪惡污穢的貨物。” 他用陳腔濫調吟哦著古老教條。 祖師合上眼瞼,意味深長道:“你們沒別的值錢嗎?” 行商一時未能領悟:“我不明白。您要的是什么?” 亞斯崗人兩手一攤:“我看,就算你我易地而處,你也未必了解我的需要。 你的同伙看樣子得要接受亞斯崗法律的懲罰以為報應。瓦斯死刑。我們是公正的民族,再貧困的農民,犯了同樣的法,不會遭受更重處分;而就算我本人犯法,處罰也不會較輕。” 彭曄慈在絕望中囁嚅道:“大人,可否准許我和犯人說話?” “亞斯崗法律,”祖師冷酷說道:“不允許罪人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彭曄慈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大人,求您寬待一個人的靈魂,即使在他的身体遭受罪愆的時刻。當其生命面臨危境之際,必不能令其靈魂坐失慰藉;此刻,他正在毫無准備之下,面對投入無上圣靈怀抱的命運。” 祖師緩緩遲疑道:“你是個慰靈人?” 彭曄慈謙遜地低頭道:“我受過訓練。在廣漠無涯的太空里流浪的行商,需要我這种人來照料生活的精神層面,好讓他們獻身于星球間的商場競逐。” 亞斯崗統治者咬著下唇深思:“每個人在加入祖靈之前,都應該讓自己的靈魂有所准備。可是我從沒想到你們行商也會是信徒。” 高洛夫在臥榻上翻轉,張開一只眼睛,注視彭曄慈走進厚重強固的牢門。 牢門在彭曄慈身后轟然關上。高洛夫站起來急急說道:“彭曄慈!他們派你來?” “純粹是運气,”彭曄慈語聲尖刻:“要不然就是我命里魔星作祟。第一,你在亞斯崗攪得灰頭土臉;第二,商務理事會知道我的行銷路線,出事時距离這個星系不到五十秒差;第三,理事會也知道咱倆以前曾經共事。這回該不會又是老掉牙的可愛騙局了吧?謎底呼之欲出羅。” “當心點,”高洛夫繃緊面孔道:“可能有人竊听。你戴了遮蔽器嗎?” 彭曄慈瞟了瞟腕上裝飾用的手鐲,高洛夫輕松了下來。 彭曄慈四下瞧瞧:牢房寬敞但四壁蕭然;照明良好,沒有惹人嫌的气味。 他說:“不錯嘛,人家可把你當寶貝。” 高洛夫沒理會這番話:“听著,你怎么混進來的?我已經單獨拘禁將近兩個星期了。” “打從我到了這里開始,嗯?哼,看起來這里當頭子的那只老鳥也有他的弱點。虔誠的話引起他的注意,所以我就朝這方面下手,結果成功了。我是以精神導師的身份來看你;對他那种信神的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只要心里爽,他會很開心地剖開你的喉嚨;但要是有一絲絲可能、傷及你那不值錢的臭靈魂,他就會猶豫。一點點人性經驗談;做行商的,什么都應該知道一些。” 高洛夫的笑容不無嘲意:“況且你還念過神學院。你說得對极了,老彭,真高興他們派你來。不過老祖師可不是全心在照護我的靈魂。他提過贖金沒有?”行商的眼睛眯了起來:“暗示過——一點點,而且還用瓦斯死刑威脅。我安全第一,閃了過去;搞不好是個陷阱。原來是勒索,嗯?他要的是什么?” “黃金。” “黃金!”彭曄慈皺眉道:“只要金屬?做什么?” “那是他們的交易媒介。” “是嗎?那我要上那儿去找黃金?” “那儿都行。听我說,事情很重要。只要讓祖師爺的鼻子,嗅到一點點黃金的味道,他就不會殺我。向他保證,要多少你都滿口答應,然后如果有必要的話,就回基地去拿。把我釋放以后,我們會給送出境外,然后就分手。” 彭曄慈的眼神頗不以為然:“那你又會回來再試一遍。” “將核子產品賣給亞斯崗,是我的任務。” “你跑不出一秒差就會給他們捉到。想來你該清楚得很。” “嗯,”高洛夫道:“就算如此,事情也還是要做。” “第二次再給捉到,他們會殺了你。” 高洛夫聳聳肩。 彭曄慈沉聲道:“要是我得再和祖師爺打交道,就什么都不能瞞我。到目前為止,我是在蒙著眼睛瞎摸,結果光說一些稀松平常的話,就把他給惹毛了。” “事情很簡單。”高洛夫道:“在邊區增進基地安全的唯一方法,是建立由宗教控制的商業帝國。我們的實力仍然不足以進行政治控制,要掌握四王國,這是唯一可行之道。” 彭曄慈點了點頭:“這個我懂。任何不接受核子產品的星系,就不可能置于我們宗教的控制之下——”“所以可能成為獨立和敵對的核心。就是這樣。” “行了,”彭曄慈道:“理論到此為止。現在,到底是什么阻礙了貿易? 宗教嗎?祖師話里透露了不少。” “某种祖先崇拜。傳說中數代以前,一群圣洁的平民英雄,把他們從過去的厄運中解救出來。故事是由一世紀前無政府時期的事跡衍變而來。當時帝國軍隊被赶走,成立了獨立政府;先進科技和核子能,特別讓他們回想起古老帝制時期的恐怖。” “這樣嗎?可是他們可愛的小船,輕易在兩秒差外定出我的位置,有點核能的味道。” 高洛夫聳聳肩:“那些船毫無疑問是帝國的殘余,說不定是由核能操作的。 手上已經有的,他們倒也不拋棄;問題在于不肯開創新局,而核能完全不存在于其內部經濟。這一點我們必須加以改變。” “你打算怎么做?” “定點突破。簡單地說,要是能把力場刀鋒的削筆刀賣給一個貴族,或許他會有興趣迫使法律允許他使用。說得直接一點,雖然听起來有點笨,但是合情合理:對關鍵人物實施策略銷售,就可以在宮延中造成支持核能的勢力。” “因此你奉派前來,然后我贖了你以后再离開,接著你再試一遍?這不是狗咬尾巴團團轉?” “怎么說?”高洛夫慎言道。 “听著,”彭曄慈忽地發惱:“你是個外交官,不是商人,自上封號不能把你變成真正的行商。這檔事應該由真正在行的人來做——而我帶來滿船的貨物來堆著發臭,看樣子今年的配額是沒有希望達成了。” “你的意思是說,為了不相干的事愿意冒生命危險?”高洛夫淺淺一笑。 彭曄慈道:“你是說,這是國家的事,而行商就不能愛國?” “大家都知道,行商愛國從不后人。” “這就對了,包在我身上。我不是成天沒事在太空跑來跑去、搞什么拯救基地的名堂。我正愁沒有錢賺,現在机會來了;如果同時能讓基地沾點光,又何樂而不為?況且机會再小我也冒過生命危險。” 彭曄慈起身,高洛夫也跟著站起:“你打算怎么做?” 行商笑道:“高洛夫,我不知道——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如果事情的關鍵是賣東西,那你是找對人了。平常我不大吹牛,但是有件事我敢篤定——我可從來沒把配額抱回家過。” 牢門几乎在他敲門的同時打開,兩個警衛進來分站兩側。 “展示!”祖師話聲嚴冷。他身里重裘,瘦骨嶙嶙的手,緊抓住一支用來支撐身体的鐵杖。 “黃金,大人。” “嗯,黃金。”祖師一听此言,不由得點頭同意。 彭曄慈把盒子放到地上,然后打開,臉上盡可能做出信心十足的樣子。他有股獨自与全宇宙為敵的那种感覺,就像踏上行商生涯的第一年。圍成半圓的大胡子廷臣個個面色不善;中間的馬臉費爾,祖師座前紅人,敵意特別明顯。 彭曄慈已經和他見過一面,并且立即將之視為頭號敵人;當然了,也是頭號犧牲品。 大廳之外,一小股部隊正在待命,把彭曄慈和他的船徹底隔絕;除了賄賂之外,他別無可用的武器,而高洛夫仍然是人質。 他在花了一個星期腦筋、搞出來的畸形怪物上頭,做一些最后的調整,然后再次祈禱這個鉛線石英經得起壓力。 “那是什么?”祖師問道。 “這個,”彭曄慈退后一步道:“是我自己做的小小設備。” “看得出來,不過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那東西,可是來自你們世界的邪惡黑魔術?” “這玩意本身是核子的,”彭曄慈承認,神情儼然:“但是您用不著去碰它,什么事也不必做。我自己來操作它,如果有什么邪魔妖道,會第一個報應在我身上。” 祖師舉起鋼杖朝机器作勢欲打,口中念念有詞,好似在下什么清淨咒。右手邊的馬臉大臣躬身將零亂的紅須貼到祖師耳邊;亞斯崗老人似有微慍,聳聳肩將他別開。 “那么,這個邪魔淫器,和能夠救你同胞一命的黃金之間,有什么關聯?” “用這台机器,”彭曄慈一邊說,一邊輕輕把手放在机器中間的箱子上,撫弄其堅硬渾圓的側面:“可以將您看不上眼的鐵,轉變成十足真金。這是目前人類所知絕無僅有的裝備,能夠讓鐵——就是用來支撐您的座椅、鞏固您的宮殿的丑陋鋼鐵,變成閃亮、貴重,黃澄澄的金子。” 彭曄慈覺得自己十分詞拙。平常作生意時他向來口齒便給、舌燦蓮花,這回卻躓躓,好象沒勁的太空車。好在祖師感興趣的是內容,而不是表達的方式。 “哦?煉金術?很多傻瓜自稱有這本事,他們已經受了褻瀆神明的報應。” “有人成功過嗎?” “沒有。”祖師的眼神酷似玩弄老鼠的貓:“要是成功的話,褻瀆的罪過就可以抵消了;失敗的話只有死路一條。來,看看你能拿我的拐杖怎樣?” “大人見諒,這机器只是我自個儿弄的一個小小樣品;您的拐杖太長了。” 祖師銳利的小眼左右掃視后停下:“藍道,你的鈕扣。快,小子,有必要的話雙倍賠你。” 大臣一個接一個把鈕扣傳過去,祖師拿在手里掂掂重量,若有所思。 “來。”說著丟到了地板上。 彭曄慈撿了起來,使勁把箱蓋掀開,眯著兩眼小心翼翼地,把這些鈕扣放在陽极板的正中間。以后事情就容易辦得多了,但是第一回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手工制的轉變器惡聲惡狀地劈啪作響,達十分鐘之久,隱隱轉出臭氧的怪味。亞斯崗人紛紛后退,低聲抱怨著。費爾再次急急去咬主人的耳朵,但祖師神色堅定,絲毫不為所動。 鈕扣變成了黃金。 彭曄慈將之取出獻給祖師,輕聲道:“大人!”但老頭遲疑了一下,作了個拿開的手勢,卻回味無窮地望著轉變器。 彭曄慈口若懸河道:“各位,這是純金,十足真金。要是你不相信,可以用任何已知的物理或化學試驗來監別;和天然黃金擺在一起,沒有人能看出有何不同。灰塵不會影響性能,适量的合金也有同樣的效果——”彭曄慈發覺自己的一番話像是送進了石像的耳朵里;黃金鈕扣還留在攤開的手掌心上頭,好象明擺著和自己作對。 祖師終于緩緩伸出一只手,然而馬臉費爾起身開口道:“大人,這种黃金來路不正,是有害的。” 彭曄慈反駁道:“蓮花出污泥而不染,大人。當你們和鄰國交易時,各色各樣的貨物什么都買,可從來不曾過問其來歷,到底是出自各位可敬的祖宗所保佑的正統机器呢,還是來自什么太空雜种的邪魔外道。這樣吧,我不賣机器,我賣黃金。” “大人,”費爾道:“對這個外國人,在您不知情且未同意之下所犯的罪過,您不需要負半點責任。但如果您同意接受眼前這些用鐵制造的怪异贗金,對我們圣明的祖先神靈著實是种大不敬。” “黃金還是黃金,”祖師猶疑道:“而且只不過是异教徒用來交換重刑罪犯罷了。你太挑剔了,費爾。” 彭曄慈道:“大人圣明。試想——放棄一個异教徒對您的祖先一無所失,然而換來的黃金可以裝飾祖廟以饗圣靈。而且就算黃金本身是邪惡的——如果真有這种事的話——一旦用來虔誠敬神,邪魔也必定避之而不及。” “憑我祖父的遺骨,”祖師猛地撮嘴尖嘯,令眾人大吃一惊:“費爾,你覺得這年輕人怎樣?他說的有道理,和我祖先的話一樣對。” 費爾憂道:“好象是有理。假設不是出于惡靈奸謀的話。” “我有個好主意。”彭曄慈忽道:“你們把黃金扣下,當作供禮放在你們祖先的神壇上,并且扣留我三十天。如果到時候沒有什么不悅的表示——沒有什么災禍的話,那就證明供奉已經被接受了。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嗎?” 當祖師站起征詢反對意見時,一班臣工無不深表贊同,就連抓著胡子沉思的費爾也勉強點頭。 彭曄慈笑著緬想宗教教育的好處。 在安排与費爾會面之前,又磨蹭掉了一個星期。彭曄慈覺得肌肉緊繃,但他現在已經習慣于這种肉体上的無助感。他在戒護下离開市區,在戒護下走進費爾的城郊府邸。現在除了兩眼平視逆來順受之外別無良策。 在老人圈里,費爾算是比較年輕高大的;在非正式場合,他看起來一點儿也不老。 他忽然開口:“你是個很特別的人。”擠成一團的雙眼微微顛動:“過去一周,特別是過去兩小時以來,你旁的事不做,一個勁儿地暗示說我需要黃金,似乎是多此一舉。誰不需要黃金?何不敞明了說?” “我說的不只是黃金,”彭曄慈出言謹慎:“不只是黃金。不是一兩個小錢那么簡單,是黃金背后所有的一切。” “黃金背后還會有什么?”費爾微笑著試探了一下:“當然這不會是再一次笨拙展示的開場白吧?” “笨拙?”彭曄慈微微皺眉。 “噢,沒錯。”費爾雙掌交握輕触下巴:“不是我要找碴,但你一定是故意裝傻。要是我知道動机何在,當場就把你給拆穿了。如果我是你,我就自個儿在船上把黃金變好,再單獨拿來奉獻,就可以省掉那場秀和你所引發的敵意了。” “是真的,”彭曄慈承認:“但我自有道理。我激發敵意,為的是引起你的注意。” “是嗎?就這么簡單?”費爾根本不想隱藏高高在上的樂趣:“我以為你要求三十天的淨化期,是為了替自己爭取時間,好把注意力轉移到一些比較靠得住的東西上頭。万一黃金不純淨怎么辦?” 彭曄慈回以一句曖昧的玩笑:“當純淨与否,是依靠那些一心盼望其純淨的人來斷定的時候?” 費爾眯著眼仰視行商,一時之間看起來既訝异又滿意:“明理的說法。現在告訴我,為什么要吸引我的注意?” “我就要提到了。我在此地的時間不長,卻也觀察到一些關于你的事,相當有用而且令人感興趣。比方說,你很年輕——在宮廷之中算是非常年輕,而相比之下你的家族歷史也相當短。” “你在批評我的家族?” “完全不是。每個人都承認你的祖先英明偉大;但還是有人說,你不是出身于五大部族。” 費爾仰臥椅背:“關于這些牽扯不清的事,”說著怨毒不禁形諸言外:“五大部族已經衰微過气了,血統也不再純淨;真正屬于部族的人,活著的還不到五十個。” “可是仍舊有人說,部族以外的人不能繼任祖師承當大位。再說,如此年輕新進的寵臣,必定在國家大員之中多方樹敵——直說,祖師已老,他的保護傘會帶進棺材里;而到時候解釋先靈神誥的人,必定是你的政敵之一。” 費爾怒目道:“你這外國佬听得太多,這种耳朵應該剁掉。” “這點待會儿再說好了。” “我來猜猜看。”費爾在座中挪動,煩燥不安:“你打算用你船上運來的邪惡小机器,帶給我財富和權力,對吧?” “就算是罷。你反對那一點?就只為了你的善惡標准?” 費爾搖頭道:“一點儿也不。听著,外國佬,你用异教徒的心思揣測我們的看法是一回事——但我并不盲信這里的神話,盡管表面上看起來像是那樣。 我是受過教育的人,先生,而且我希望自己還算得上是個文明人。我們宗教習俗的中心理念——儀式更甚于道德觀——其實是為大眾而設的。” “那你反對什么?”彭曄慈稍施壓力。 “就是人民大眾。也許我會樂意和你交易,但你的小小机器必須有用才行。 如果我只能私底下,偷偷摸摸、擔惊受怕地用——你賣的是些什么?——呃,就說是刮胡刀好了,我怎么能賺錢呢?就算我的下巴刮得更干淨清爽好了,錢又從那里來?而且万一我被捉到,怎么能逃得過毒气室或是可怕的群眾?” 彭曄慈聳肩道:“你說得對。我可以指出,補救之道在教育你的人民,為了自己的方便來使用核能產品,并且增進你本人的實質利益。這是個了不得的大問題,我不否認;但回報更大。不過目前來講,這些是你的事,与我無關;因為我要賣的不是刮胡刀、小刀,還是垃圾處理机什么的。” “那你要賣什么?” “黃金本身,直截了當。你可以得到我上周示范的机器。” 費爾剎時全身僵硬,額頭筋肉不停抽搐:“那個轉變器?” “半點沒錯。你有多少鐵,就有多少黃金。這樣一來,我想應該足敷一切需要了。足夠用來活動祖師的大位,不管多年輕、有多少政敵。而且也很安全。” “怎么說?” “最重要的當然是秘密地使用,就像你剛才提到核子產品時所形容的一樣秘密。你可以在最遙遠的產業、建一座最堅固的堡壘,把轉變器埋藏在最深的地窖里,而一樣能立即為你帶來財富。你買的是黃金,不是机器;而且這黃金看不出人工的痕跡,因為它和天然產物毫無差別。” “那誰來操作這個机器?” “你自己。只要花五分鐘教會你就行了;你愛裝在那儿,我就幫你裝好。” “要什么回報?” “呃,”彭曄慈斟酌道:“我開個价,可不算小;我是靠這個吃飯的。這么說罷——這机器可是价值連城——我要价錢相當于一立方公尺黃金的精鐵。” 費爾大笑。彭曄慈脹紅了臉:“我指出一點,先生,”他繃起臉續道:“你在兩小時內就可以回收。” “是啊,而一小時后你不見了,机器就會突然失效沒用。我要保證。” “我答應擔保。” “可真有效啊。”費爾語帶嘲諷略一鞠躬:“要是你能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就更有效了。我向你擔保好了:在收貨并且正常工作一周之后,你可以收款。” “不成。” “不成?在你試圖賣給我任何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触犯死罪了。不接受我的擔保,就等著明天進毒气室。” 彭曄慈面無表情,但兩眼閃爍不定,道:“這便宜占得不公平。你至少要給我書面保證。” “好作為處決的證据?不!先生。”費爾心滿意足笑道:“不!先生。我們之中只有一個笨蛋。” 行商小聲說道:“那么,成交!” 第三十天上,高洛夫被釋放了。五百磅重、澄澄閃耀的黃金代替了他的位置;遭到隔离并且原封不動的不祥之物,也就是他的船,也同時一并放行。 然后,就像初次進入亞斯崗星系一樣,在往外走的路上,漂亮的小艇一路護送。 當高洛夫的聲音穿過太空、傳到彭曄慈耳中,他隨即望向高洛夫的宇宙飛船:昏暗的陽光反射,遠遠看來只是星叢中的小小斑點;由宇宙線傳送的聲音清楚但微弱。 高洛夫正在說:“結局不盡理想,老彭,一台轉變器不管什么用。你到底上那來弄來的?” “沒有啊,”彭曄慈耐心答道:“只不過把輻射烤箱的火力加大罷了。說真的,是沒什么用。能量消耗大得不得了,否則基地光用轉變器就好了,何必搜遍整個銀河來尋找重金屬。那是每個行商都會玩的老把戲,只不過我以前還沒見過由鐵變金的。可是短時間內有效,而且令人印象深刻。” “好罷,不過這手特技不高明。” “可是也把你給弄出賊窩啦。” “重點不在這里。特別是一旦咱們把這些熱情的護花使者甩開之后,我還得回去。” “做什么?” “你自己對你的這個政客解釋過,”高洛夫的聲音听來急躁不安:“你的整個賣點在于,轉變器是達到目的的方法,本身沒有价值;他買的是黃金而不是机器。你是抓住了人性心理,而且成功了。但是——”“但是什么?”彭曄慈微微催促。 收話器傳出的聲音逐漸尖銳:“但我們得賣一些本身有价值的机器給他們;可以讓他們想要公開使用,可以逐漸迫使他們為了自身的好處,而接納核子技術。” “這些我都懂,”彭曄慈柔聲道:“你曾經說明過。不過看看成交之后的情形好嗎?只要轉變器還管用,費爾就可以制造黃金;而這段期間的產量,足夠讓他買通下次選舉。現任祖師活不久了。” “你指望有人會感激?”高洛夫冷冷問道。 “不——我指望理性的自利行為。轉變器為他贏得選舉,而其它机器——”“不!不對!你歪曲了前提。他不會歸功于轉變器,而是黃金,老式傳統的黃金。我要告訴你的正是這點。” 彭曄慈露齒一笑,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行了,這可怜虫已經吊足了胃口,听起來快气瘋了。 行商說道:“別說得太快,高洛夫,我還沒講完。已經有些別的小東西牽扯進去了。” 沉默了一會儿,高洛夫的聲音听起來收輕多了:“什么別的小東西?” 彭曄慈自然而然擺了個手勢,沒理會對方看不到:“看看咱們的護花使者。” “我看見了。”高洛夫粗聲道:“說那些小東西的事。” “我會說——如果你要听的話。護送我們的是費爾的私人艦隊,祖師給他的特別榮耀,也是他設計勒索來的。” “那又怎樣?” “你以為他要帶我們去那里?到亞斯崗邊界他的礦產地去,就是那里。听著!” 彭曄慈忽地火爆起來:“我告訴過你,做這件事為的是賺錢,可不是救世救民。很好,我平白賣了轉變器,分文未取;除了在毒气室門前冒險之外,也一無所得;還沒算上我的配額呢。” “回頭說礦產地,老彭,跟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關系著利潤。我們准備裝錫,高洛夫。把這艘老太婆身上的每個角落都盡量擠滿,然后把你的也裝上。我要和費爾一道下去收款,老兄,你得在上頭用每一門炮替我守著——以防費爾輸不起變卦。那些錫是我的利潤。” “轉變器的利潤?” “全船的核子產品,雙倍价錢,外帶紅利。”他聳聳肩,簡直有點抱歉:“我承認是敲了筆竹杠,但我總要達成配額嘛,對不對?” 高洛夫顯然呆住了,他細聲道:“可以解釋一下嗎?” “有什么好解釋?很明顯嘛,高洛夫。看,那狗殺才以為把我套得死死的,因為在祖師面前他說的話比我有力。他收下轉變器,在亞斯崗可是條大罪;但是不論何時,他都可以聲稱是純粹出于愛國情操才來引蛇出洞,然后告發我出售禁品。” “這點是很明顯。” “當然了,但是空口說白話總是無憑無据。你瞧,費爾壓根儿沒听說,連想都沒想過,有微縮錄影机這回事儿。” 高洛夫爆笑起來。 “對了。”彭曄慈道:“他是占了上風,我只好乖乖就范。但當我如綿羊般替他裝上轉變器的同時,就把一只錄影机加了進去,第二天翻修時又拿了出來。于是就有了一部以他的深宅大第為場景、祖祠內堂做舞台的精彩杰作;可怜的費爾本人,全心全力操作轉變器,當第一塊金子落地時,他咯咯叫得像是剛下了蛋的老母雞。” “你放給他看了?” “兩天以后。那可怜的傻瓜一輩子從沒見過立体聲光映像。他聲稱自己不迷信,可是如果有誰找得出一個成年人,嚇得像他那時候一樣魂不附体,就算我沒有見識好了。我告訴他在市政廣場裝了一台同樣的放映机,設定好在正午時分,放給亞斯崗狂烈的百万市民欣賞,然后他一定會給撕成碎片。他想都沒想就抱住我的膝蓋吱喳亂叫,愿意接受我開出的任何條件。” “是真的嗎?”高洛夫的聲音像在忍笑:“我是說,真的有裝在市政廣場嗎?” “沒有,不過沒關系,他同意了。他買下我所有的貨物,以及你船上現有的,然后用錫把我們的船裝滿。那時候啊,他真以為我無所不能,當場簽下了書面協議。在我跟他下去之前,會給你一份副本,當做另一重防范。” “但是你傷了他的自尊,”高洛夫道:“他還會用那些机器嗎?” “為什么不用?那是唯一彌補損失的辦法。而且他要是甚至賺了錢,也多少可以撫平傷痛。他一定會成為下一任祖師——而且是對我們最有幫助的絕佳人選。” “對,”高洛夫道:“是筆好買賣。但你的銷售技術真教人起雞皮疙瘩,難怪會給人踢出神學院。你毫無道德觀念嗎?” “什么玩意儿?”彭曄慈蠻不在乎道:“你知道韓定對道德觀念是怎么個看法。” 完 我的眼睛叫做迷惑, 我的心情叫做失落, 我的愿望叫做解脫, 我的眼淚叫做訴說。 按捺不住叫做脆弱, 吶喊很久叫做沉默, 承受不了叫做寂寞, 我的現在不知所措。 ※來源:·bbs水木清華站bbs.net.tsinghua.edu.cn·[from:166..91.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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