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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溫達姆上校雖然跟其他乘客一起被驅赶到一個船艙里,但是他仍能了解到戰斗進行的基本情況。現在一切已歸于寂靜,船身也停止了顛簸。這說明兩艘宇宙飛船正在難以估算天文距离的太空中進行著一場能量爆炸与能量場防御的搏斗。 他知道,結局可能只有一個:地球飛船只不過是一艘武裝商用飛船,而臨戰時,他被這艘飛船船員撤离甲板之前剎那間所瞥見的卡勞洛敵艦,卻是全副武裝的一艘巡空字宙飛船。不到半小時,他預料中的劇烈震動終于到來了。就像一艘遠洋輪在暴風驟雨中航行那樣,宇宙飛船上下顛簸不停。乘客們東倒西歪,搖晃不定。這時太空仍舊寂靜如常,飛船船身的劇烈震蕩翻騰是由于駕駛員絕望地從蒸汽管中一陣陣地排放气体所造成的。這种情況只能意味著不可避免的命運已經到來了。地球飛船施放的煙幕已被排除,它再也經受不住直接的攻擊了。 溫達姆上校想用他那鋁制的手杖支撐住自己。他在思索。他是個年邁的人了,雖然一生在國民警衛隊服役,卻從來沒上過陣。眼下,戰斗就在他的周圍進行著,而他既老又胖,還腿瘸,手下也根本沒有人馬。 那幫卡勞洛怪物很快就要登船了。他們的戰斗方式就是如此。他們的宇宙服會給他們造成一些障礙、他們的傷亡也會相當大,但是他們對宇宙飛船是吉在必得的。溫達姆上校想到乘客。“要是乘客有武裝,而我們又能夠領導他們……”他還在這樣想著。 不過,他終于放棄了這种想法。博特顯然十分惊慌失措;那個年輕小伙子羅布朗也強不了多少。波里奧凱梯斯兄弟——真要命,他根本就分辨不清他們之間誰是誰——正蜷縮在角落里,只管哥儿倆交頭接耳地談話。而馬倫卻有所不同,他正襟危坐,臉上絲毫沒有恐懼的神色,不過也看不出其他表情。然而,這人身高只有五英尺上下,很不起眼。他一生肯定沒有握過任何類型的槍支。他是無濟于事的。 還有一個斯圖爾特。這人總是冷冰冰的。臉上似笑非笑,一開口就是滿口尖聲怪气的挖苦話。溫達姆斜眼瞟了他一下,只見這時他正坐在那儿用蒼白的雙手梳理著他那黃中帶紅的頭發。他的那雙假手注定是派不了什么用場的。 突然,溫達姆感到了飛船与飛船接触時使人不寒而栗的震動。五分鐘后,走廊上傳來了激烈搏斗的聲音。波里臭凱梯斯兄弟中的一個尖叫了一聲,直向艙門沖去。“阿里斯梯迪斯!等一等!”另一個叫喊著,也急匆匆地奔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阿里斯梯迪斯已沖到了門外走廊里。他惊慌失措得沒頭沒腦地狂奔起來。剎那間,一支碳化武器閃發出一股短促而迅速的白光。于是阿里斯梯迪斯連哼也沒哼出聲來就完蛋了。艙門口的溫達姆轉過身來,面對著已經燒焦的尸体,嚇得毛骨悚然,說來奇怪——他戎馬一生,卻從來沒見過有人在暴力下矢去性命。 這時那另一個波里奧凱梯斯兄弟,只是由于其余的人集中全力才把掙扎著要闖出去的他拖回艙內。 一會儿,戰斗的聲音平息了。 “就是這樣了,”斯圖爾特開了腔,“看來他們會派兩個人上船,來執行緝捕任務,并把我們一起押送到他們的那個星球上去。顯然我們現在已經全都成了俘虜。” “只有兩個卡勞洛人登上我們的飛船嗎?”溫達姆惊訝地問。 “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法。上校,你干嗎這樣問?你是打算領導一次英勇的襲擊來奪回這艘飛船嗎?”斯圖爾特回答說。 溫達姆不覺紅了臉。“真可惡,我不過隨便問問罷了。”他知道試圖裝出一副尊嚴相和擺出一副權威腔沒有達到目的。是啊,他只不過是個走起路來一顛一跛的老頭而已。 不過,斯圖爾特說的或許并不錯。他曾經跟那些卡勞洛人在一起生活過。因此,他熟悉他們的行為舉止,了解他們的行動。 約翰,斯圖爾特打一開頭就說那些卡勞洛人是正派人。現在在被囚禁二十四小時之后,他仍舊重复這樣說。他還伸屈著手指,注視著指關節上的皺紋。 他的話引起了大家不愉快的反應,可是他自我感覺良好,毫不在乎。他認為這些人都是夸夸其談,空話連篇…… 尤其是那個溫達姆。他自稱是個上校,斯圖爾特也樂于相信。這個已經退休的上校四十年前大概曾經在什么村子里的破操場上訓練過民兵警衛隊。由于他絲毫沒有杰出的表現,所以才從未以任何資格被召回重服兵役。即使在地球的第一次星際戰爭中,也從未應召。 “這樣來談論敵人是十分令人不愉快的,斯圖爾特。我不喜歡你的這种態度。”溫達姆的話好像是從那修過的短胡髭里迸出來的。為了模仿時下的軍人風度,他把頭也剃了,但是灰白的短發現在正開始環繞他那光禿禿的頭頂心生長出來。他的面頰有些松弛下垂,加上他那大鼻子的細紋,使他的儀表不怎么威嚴、整齊,好像在早晨被人過早地叫醒時那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胡說,”斯圖爾特回答說,“你只要換個地方來看眼下的處境就行了。如果一艘地球的宇宙戰艦捕捉了一艘卡勞洛人的飛船,你認為這時船上的卡勞洛老百姓會遭遇什么情況?” “我可以肯定,地球艦隊會遵守星際戰爭的一切法規。”溫達姆固執地說。 “可是并不存在那樣的規則。要是我們派人到他們飛船上去執行搜捕任務,你認為我們會為了那些幸存者的利益,不怕麻煩地去維持大气中的含氧量嗚?我們會讓他們保存不屬于戰時違禁的物品嗎?我們會讓他們使用最舒适的睡艙嗎?等等,等等。” “唉,看在上帝分上,住嘴吧!要是我再听見你說什么等等,等等,我簡直要發瘋了。” 這時貝·博特開腔了。 “非常抱歉!”斯圖爾特嘴上這樣說著。 博特對這事并不十分認真,他那瘦臉和鷹鉤鼻上閃著汗珠。他嘴里不斷地在咬著面頰里層的肉,直到突然咬痛了自己,才用舌頭抵住了痛處。他這副怪相活像一個小丑。 斯圖爾特對折磨這些人已經逐漸感到乏味。溫達姆太軟弱,不夠條件作為對象,博特除了總是愁眉苦臉以外,什么事都干不了。其余的人全都一聲不吭。迪米特利厄斯·波里奧凱梯斯這時正處于一种沉默的、內心痛苦的狀態,精神已經失常,他昨晚根可能徹夜未眠。至少在斯圖爾特每次醒來翻身的時候——他自己也有些煩躁不安——貼鄰那個帆布床上的波里奧凱梯斯老是咕噥著什么。他含糊不清地說了不少話,但他嗚咽的是“噯,我的兄弟喲”。現在他正默默地坐在帆布床上,一雙熬夜熬得充滿血絲的紅眼睛,從他那寬闊、黝黑、沒有修過面的臉上朝著其他俘虜骨碌碌地轉動著。當斯圖爾特盯著他看的時候,他把腦埋入了長滿老茧的手掌,只露出亂蓬蓬的一頭烏黑的卷發。他緩慢地擺動著身体,這時大伙儿已經睡醒了。 克勞德·羅布朗想要讀一封信而沒法讀成。他在六個人當中是最年輕的一個,剛從大學畢業,是為了完婚而回到地球去的。那天早晨,斯圖爾特發現他在默默地流淚。他那白皙而略透粉紅的臉漲得通紅,臉上的斑斑污跡,使他看上去活像一個傷心的孩子。他很漂亮,藍色的大眼睛和丰滿的嘴唇周圍顯出近似少女的美。斯圖爾特覺得納悶:那個同意做他妻子的女子是怎樣一個人呢?她的美沒有性格特征,跟一切普通照片上的未婚妻沒什么兩樣。不管怎樣,斯圖爾特認為,如果他本人是個女子,他中意的必定是一個有陽剛气概的人。 這樣就只剩下倫道夫·馬倫一個人了。說實話,斯圖爾特對于該怎樣理解這個人,心中是一點儿數也沒有。馬倫在六個人中是唯一曾經在大角星上呆過較長一段時間的人。就斯圖爾特本人而論,他在那里的時間僅僅夠他在省立工程學院完成一系列航空工程講座。溫達姆上校參加柯克旅行社舉辦的宇宙旅游,也曾到過那里:博特是為了他在地球上的罐頭食品厂采購濃縮蔬菜才到那儿去的,波里奧凱梯斯兄弟倆原來打算在大角星上落戶,干菜農之類的育生,但不知怎么又放棄了那种念頭。大概結束時賺了點儿錢。他們要返回地球,才乘上這艘飛船。 可是,倫道夫·馬倫卻在大角星上呆了有十七年之久。船上的乘客們怎么會那么快地發覺彼此之間如此眾多的事呢?就斯圖爾特所知,這個身材矮小的人在船上難得開口,但他始終彬彬有禮。有人從他身邊走過,他總是閃在一旁給人讓路。他所有的話几乎只有“謝謝你”和“請原諒”兩句謙恭的套語。然而話還是傳開了:這是他十七年中頭一次回地球。 他身材矮小,為人刻板,刻板得甚至會激起人家的惱怒。那天早晨,他一覺醒來,就跟平時一樣,把床舖收拾得整整齊齊。然后修面、洗澡、穿衣,一點儿也沒有因為他眼下已成了卡勞洛人的俘虜而影響他多年來的習慣。說真的,他對作為俘虜并不在意,對別人的一副邋遢相也沒有露出責難的表情,并未讓人留下异樣的印象。他只是抱歉似地坐在那里,身体裹在不合体的衣服里,雙手松松地握著,放在膝蓋上,他上唇有一行稀稀拉拉的汗毛,這一點儿也沒有增加他臉部的特征,卻可笑地增加了他臉上一本正經的神態。 他的形象极像某些人在漫畫中构思的一個簿記員。斯圖爾特認為特別奇怪的是,他竟然果真是個簿記員。這是斯圖爾特在登記簿上看到的——倫道夫·弗羅倫·馬倫:職業,簿記員,雇主,潑拉姆紙盒公司,大角星Ⅱ,新沙托皮亞斯大街二十七號。 斯圖爾特拾起了頭。原來是羅布朗在說話。他的下唇在微微抖動。斯圖爾特想要記住應該怎樣溫和待人,他說:“什么事,羅布朗?” “告訴我鄉他們將在什么時候釋放我們?” “我怎么會知道?” “人人都說,你在卡勞洛人的一個星球上居住過。剛才你也說過他們是正派人。” “一點儿不錯。不過,即使是正派人,打仗也總是為了要胜利嘛!我們极有可能在整個戰爭期間被拘留起來。” “這樣一來又要許多年呀!瑪格麗特在等我。她會誤認為我已經死了!” “我猜想,當我們登上他們的星球之后,他們或許會立刻允許我們跟外界進行通訊的。” 博特沙啞的嗓門有些焦急不安了。“要是你非常了解這些惡魔,你倒說說看,在我們被拘禁期間,他們將會怎樣對待我們呢?他們會給我們吃些什么東西?他們究竟到哪儿去為我們搞氧气呢?告訴你吧,我看他們會把我們統統殺死!”博特說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因此又補上一句:“我的妻子也在等待我!” 在攻擊開始前的那些日子里,斯圖爾特曾經听到他談起他的妻子。但當時并沒有給他留下什么印象。這時博特那用釘子固定的手指在拉他的衣袖。斯圖爾特十分厭惡地把袖子拉開了。他可忍受不了那雙令人惡心的手。他滿腔怒火,因為那么可怕的丑陋東西竟然還是真貨,而他自己的外形完美、白暫無暇的雙手卻不過是用進伺塑膠制成的假手。 “他們不會殺死我們的,”他說,“如果他們打算這樣子,那早就干了。要知道,我們也俘虜了卡勞洛人,這個你很清楚。要對方像樣地對待我們,那么我們就得像樣地對待他們。這是常識。他們會盡力而為的。我們吃的東西可能不會太好。但是作為化學家,他們比我們高明得多。這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會精确無誤地了解我們所需要的食物應該包括哪些要素,我們的食品應該產生多少熱卡。我們會活下去的。這一點他們不會不注意。” “斯圖爾特,你說起話來越來越像那些青鬼子的同道,”溫達姆低沉他說,“听到一個地球人像你那樣處處為那些青面怪物說好話,真叫人惡心。伙計,你的忠誠到哪儿去了?” “我的忠誠就在它該呆的地方。誠實和正派寄托在什么樣形狀的人身上是無關緊要的。”斯圖爾特這時舉起了他的雙手。“看見了嗎?它們——這雙手——就是卡勞洛人為我做的。我在他們的一個星球上住了六個月。我的雙手在我住處的調氧机上弄得血肉模糊。當時我認為他們給我供應的氧不夠好——順便說一下,這并不是事實——所以我就自作聰明,自己動手企圖調節供氧。這全怪我自己。對于另一种文明所創造的机器,我們決不能自以為是,想當然。當一名卡勞洛人能夠及時穿好大气服來靠近我的時候,搶救我那雙手已經遲了。 “他們為我培養了一些人造血漿之類的東西,并為我動了手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說明設計器材和在含氧大气中搞出能奏效的滋補營養液。你知道,他們的外科醫生穿著大气眼動起手術來是很難做的。我現在又有了手。”他刺耳地笑了起未,把手捏成無力的拳頭,說道: “手……” “你就為這個而出賣自己對地球的忠誠嗎?”溫達姆問道。 “出賣我的忠誠?你瘋了。正因為我對地球的忠誠,多年來我始終恨卡勞洛人。在事件發生之前,我是個銀河系宇航線上的优秀宇航員。可現在呢?整天坐在寫字台前,或者偶爾作個把次講座。直到這事件之后又過了很長時間,我才歸咎于自己,并且認識到卡勞洛人所起的作用還是無可責難的。他們有他們的道德標准,跟我們的道德標准一樣美好。要不是某些卡勞洛人的愚蠢……要不是由于我們有些人的愚蠢,我們也就不要打仗了。等到戰爭結束以后……” 波里奧凱梯斯站起身來,手指在身前攥成拳頭,烏黑的眼睛閃閃發亮。“先生,我討厭你說的話,听到沒有!” “為什么?” “因為你把該死的青面畜生說得太好了。他們待你好,是嗎?但是,他們并沒有待我兄弟好。他們殺死了他。我干嗎不把你殺了?你這該死的青鬼子特務!” 說著,他真的沖了上去。 斯圖爾特差點儿來不及抬手招架這個狂怒的庄稼漢。他抓住對方的一只手腕,抬起肩膀擋住了向他咽喉探來的另一只手,一邊气喘吁吁地叫喊道:“活見鬼……” 斯圖爾特的人造手使不上勁儿,波里奧凱梯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扭開了。 溫達姆語無倫次地吼叫起來,羅布朗也有气無力地嚷著:“住手!住手!”倒是矮個子馬倫從背后用手臂卡住了庄稼漢的脖子。他使盡全力想把他拉開,但效果不大。波里奧凱梯斯似乎并未感到壓在他背上的矮子的分量。馬倫雙腳离地,身不由主地左右搖晃著。然而他還是沒有松手,這就大大阻礙了波里奧凱梯斯的動作,使斯圖爾特得以掙脫身子,有時間拿起溫達姆的鋁制拐杖。 “滾開,波里奧凱梯斯!”斯圖爾特喝道。 他喘著粗气,害怕波里奧凱梯斯再度沖上來。空心的鋁管分量很輕,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比起光用他那雙使不上勁的假手來保護自己,總要強一些。 馬倫松手以后,小心地轉著圈,嘴里不斷喘著粗气,衣服亂糟糟的。 波里奧凱梯斯一時沒動,耷拉著頭發蓬松的腦袋,站在那里,然后說:“這沒用,我非得殺死卡勞洛人不可。斯圖爾特,你說話可要小心,要是你再囉嗦個沒完,我就一定要教訓你,好好地教訓你一頓。” 斯圖爾特用前臂抹了一下前額,把拐杖扔還給了溫達姆上校。溫達姆用左手接著,右手使勁地用手絹擦著光頭頂上冒出的汗珠。 “先生們,”溫達姆說,“我們一定要避免發生這類事,它只會降低我們的威信。我們必須記住我們的共同敵人。我們是地球人,我們的行為必須符合我們作為銀河系統治民族的聲譽。我們沒有權利在劣等种族面前降低我們的身分。” “是,上校,”斯圖爾特厭倦他說,“大道理還是留著明天再說吧!” 他轉身向馬倫說:“我對你表示感謝。” 他說這話感到非常不自在,可他又非說不可,這個矮小的簿記員的行為實在叫他意外吃惊。 然而馬倫卻干巴巴地、聲音低得跟耳語差不多他說:“不必謝我,斯圖爾特先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要是我們被關押起來,我們或許要你來做我們的翻譯哩,你能听懂卡勞洛人的話。” 斯圖爾特堅定起來了,心想這种推理未免太邏輯化,太簿記員式了。這太不是滋味了,現在冒點儿險,為的是最后得到好處?從會計原理角度看,收入支出剛好相抵。他原來以為馬倫挺身出來保護他是出于……啊,是啊,出于什么呢?出于純真無私的行為准則嗎? 他暗自覺得自己好笑。 這時波里奧凱梯斯在發愣。他的悲傷和怒气就像胃里的酸液,叫人難受卻又無法用語言傾訴出來。如果他是斯圖爾特,是儀表斯文、說話滔滔不絕的人,他就可似不停他說啊說的,那樣也許會好一些。然而現在他也得半死不活地坐在那里,失去了兄弟,沒了阿里斯梯迪斯……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太快了,但愿時光能夠倒轉,早一秒鐘得到警告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一把抓住阿里斯梯迪斯,拖住他,把他救下來。 然而,他最恨的還是卡勞洛人。兩個月之前,他還連听也沒听說過他們。現在他恨透了他們。只要能殺掉几個卡勞洛人,就是要他死也心甘情愿。 “這仗究竟是怎么打起來的?”他問道,連頭也沒抬起來。 他生怕回答他的是斯圖爾特。他恨他的聲音。不過,這時回答他的是禿子溫達姆上校。溫達姆說:“先生,直接原因是爭奪溫多特系統的采礦特許權。卡勞洛人竊取了地球的財產。” “雙方都有權,上校!” 波里奧凱梯斯抬起頭,咆哮起來。斯圖爾特這個雙手殘廢的家伙,自以為是卡勞洛人的知心人!他的嘴巴閉不了多長時間,又熬不住開口插話了。 “就為這事打仗嗎,上校?”斯圖爾特說道,“我們根本不能相互利用各自的世界。他們的氯气行星對我們毫無用處,我們的氧气行星對他們也毫無用處。氯气對我們來說是有毒的,正如氧气對他們是毒素一樣。所以我們雙方根本沒有理由堅持永久的對立和敵視。雙方民族不協調,但銀河系還有千千万万個這樣的、沒有空气的小行星,雙方卻偏要在這區區几個行星上為采掘鐵而打仗、殘殺,這值得嗎?” 溫達姆說:“這里有個星球的榮譽問題……” “榮譽個屁!這怎么能成為像這次荒唐戰爭的借口呢?這种戰爭只能在邊遠地區打。但是現在卻發展成為一系列僵持的局面。最終還得通過本來就很容易進行的協商來解決。我們跟卡勞洛人誰都不會得到任何好處的,你瞧著吧!” 波里奧凱梯斯發覺自己竟同意斯圖爾特的看法,盡管這對他來說是不大愿意表現出來的。地球人或者卡勞洛人在那里弄到鐵,跟他以及他的兄弟阿里斯梯迪斯又有什么相干? 這難道就是阿里斯梯迪斯非死不可的原因嗎?多么荒謬! 微型蜂音警報器響了起來! 波里奧凱梯斯猛地抬起頭,慢慢地站起身子,嘴唇繃緊著。門口可能有异物出現。他雙臂用力,握緊拳頭,等待著。斯圖爾特朝他慢慢移過來。波里奧凱梯斯看到他那副樣子,不覺暗暗好笑。讓卡勞洛人進來吧,不管是斯圖爾特還是所有其他人,誰都阻止不了。 等著吧,阿里斯梯迪斯,再等一會儿,馬上就可以替你報仇了。 門一下子開了。有個身影走了進來。他渾身裹著一件不勻稱、有點儿凹凸不平的仿制宇宙服。 一种奇怪的、不大自然卻又不是十分尖銳的聲音開始說話了:“地球人,令人擔憂的是我的伙伴和我本人……”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一下子被波里奧凱梯斯的一聲大吼所打斷。他的猛扑連一點儿竅門都沒有,全憑一股子牛勁儿。只見他低著黑乎乎的腦袋,伸開結實的雙臂,用毛茸茸的手擺出要卡人脖子的架勢,踏著笨拙的腳步朝前走去。斯圖爾特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被甩到了一邊,連跌帶滾地摔倒在一個床位上。 卡勞洛人本來可以不費什么力气,伸直手臂擋住波里奧凱梯斯,使他停下來,或者閃到一旁,讓波里奧凱梯斯這陣旋風過去。但是他沒那么做。他動作敏捷地抄起一种袖珍武器——一條柔和的、淡紅色的光線,一下子把光線掃到沖過來的地球人身上。波里奧凱梯斯腳絆了一下,便重重地摔倒了。他身体保持著最后一個彎曲的姿勢,一只腳抬著,仿佛触了電似的,身子倒向一邊,光是兩眼怒气沖沖地瞪著躺在那里。 “他并沒受致命傷。”卡勞洛人說,看上去對剛才險遭暴力襲擊并未惱怒。只听他繼續說道:“令人擔憂的是,地球人,我的伙伴和我本人已經知道這房間里有某种騷動。你們要我們來滿足什么要求嗎?” 斯圖爾特气憤地撫摸著被床榻碰傷的膝蓋,說道:“沒有,謝謝你,卡勞洛人。” “你听著,”溫達姆气呼呼地說,“你們太橫行霸道了。我們要求考慮釋放我們。” 卡勞洛人那昆虫般的小腦袋轉向年老而又肥胖的溫達姆。不習慣的人看到卡勞洛人總會感到不舒服。他和地球人身高倒是相仿,但是身子頂端卻是一根細細的脖子,上面長著一個极小的頭,頭的前端有一個棱角不突出,長長的三角形鼻子,兩邊各長著一個龍井魚似的水泡大眼,除了這些就再沒什么別的了。看來頭上既無腦殼,也無腦髓。卡勞洛人的腦子,部位是在相當于地球人的腹部地方。頭部大約僅僅是個感覺器管。卡勞洛人的宇宙服基本上是按他們的頭部外形制作的。透過兩塊半圓形的清晰鏡片,露出兩只眼睛,鏡片是淡青色的,大概是因為宇宙服里儲的是氯气。 這時他正睜著一雙大眼直盯著溫達姆,弄得他難受地顫抖起來。不過這老頭還是堅決地說:“我們不是戰斗人員,你們無權把我們當作戰俘。” 卡勞洛人的嗓音极不自然,因為那聲音是從附在他胸部的鉻制网狀物里發送出來的。他的發聲部分由壓縮空气操縱……僥幸的是,許多叉形須子聲控裝置卻藏在他的字宙服內。 只听聲音在說:“你當真這樣想嗎?地球斯圖爾特說道:“你們不必這樣溫和地對待他,這個該死的傻瓜,差點儿讓我們大家都去見閻王。這是何苦呢?” 他把波里奧凱梯斯僵硬的身体推到一邊,坐在床邊問道:“能听到我說話嗎,彼里奧凱梯斯?” 波里奧凱梯斯的眼睛亮了一亮,一只手臂要抬卻沒有抬起,又回落到原來的地方。 “那好,听著。別再干這种蠢事了。下一次說不定我們全部都會完蛋,要是你是個卡勞洛人,他是個地球人,我們也活不到現在啦。你得記住這一點。對于你兄弟的死,我們大家都很難過。這确實太說不過去。不過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波里奧凱梯斯想抬起身予,斯圖爾特按住了他。 “不,你繼續听著,”他說,”或許我對你講話就這么一次了,你只得听著。你的兄弟無權擅自离開客艙。他哪儿也不該去,他恰恰妨礙了我們自己人。我們甚至吃不准他是不是被卡勞洛人打死的。也許是我們自己人的亂槍打死的。” “啊,斯圖爾特。”溫達姆表示反對。 斯圖爾特立即轉向他。“你有證据來否定這一點嗎?你看到開槍嗎?你能從他殘存的尸体上辨別出究竟是卡勞洛人干的還是地球人干的?” 波里奧凱梯斯終于迸出話來了。他動著不靈活的舌頭,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狂叫:“該死的青鬼子。臭雜种!” “是罵我嗎?”斯圖爾特說道,“波里奧凱梯斯,我知道你現在正在想些什么。你想等到這陣麻木過后就起來揍我消气,是嗎?要是你這樣做,我們大家也就都完蛋了。” 他站起身,背對著牆。“你們誰都不如我了解卡勞洛人。你們所看到的身体上的差异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性格和觀念上的差异。他們把我們的一切都看作是一种生物反應。他們只要看到一些地球人聚在一起,就認為是一個社會群体。“在他們看來,這似乎很重要。他們從不拆散一個群体或者說集團。這也許就是他們的道德觀念,就像我們不到万不得已,從不會把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拆散一樣。他們現在溫和地對待我們,其中一個原因可能就是認為我們中有一個被拆散了——因為波里奧凱梯斯的兄弟死了……” “但是,得記住:在這一段期間,我們大伙得被關押在一起,他們并不理解我們一起在飛船上,在一個艙里其實純屬偶然。“這也就是說,我們得設法相處在一起。要是那個卡勞洛人早來一步,看到我跟波里奧凱梯斯相互毆打會發生什么呢?你們想一想,要是你們抓住一位母親,抓住一個正要殺死自己孩子的母親,你們將會怎樣看待她?“道理就在這里。這就是他們的道德推理邏輯。他們會把我們當成一小撮反常人或者惡魔統統殺掉。要是忍耐不住,可以吵,卻不能動手……” 對克勞德·羅布朗來說,最糟的事總算過去了。他感到厭煩。他懊惱,而且最懊惱的是离開了地球。 這時他以吃午飯為借口,去找斯圖爾特。 “斯圖爾特先生,多謝你,我好多了。我們在吃飯,我帶給你一份吃的!” 斯圖爾特拿起給他的罐頭。“你听到我說的話了嗎?” “是的,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可以信賴我。” “好,去吃吧!” 他們默默地吃了一會儿,接著羅布朗突然大聲說:“斯圖爾特先生,你多么自信啊!”“自信?謝謝。但是你那邊倒是有一個自信的人。” 羅布朗惊訝地向他點頭的方向望去。“馬倫先生?那個矮子?不,不。” “你不認為他有恃無恐嗎?” 羅布朗搖了搖頭。他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斯圖爾特,看是不是自己能從他的表情里看出點儿幽默來。 馬倫仿佛被他們的議論吸引住了。他也過來參加議論了。 馬倫說起話來的聲音有點儿像灌木叢里發出的輕輕瑟瑟聲。“斯圖爾特先生,你認為這次旅程還得花多少時間?” “說不上,馬倫。顯然;卡勞洛人將會避開通常所走的貿易航線。我估計他們將會更多地穿越高太空,作宇宙間躍飛的旅行,以便甩掉可能會有的追蹤。再多花上一星期時間,我也不會感到意外惊訝。你為什么要問這樣的問題呢?” “啊,當然羅!”馬倫似乎對斯圖爾特傲慢和略帶嘲諷的語气毫不在意。 “我突然想起,要是把我們的食品作一番用糧計划安排,或許是比較明智的。” 兩小時以后,波里奧凱梯斯掙扎著站了起來,身子搖晃了一下。他并不想走近斯网爾特,而是站在原他說話:“你這個青鬼子的狗特務,當心你的狗頭!” “波里奧凱梯斯,你听見我剛才講的話了嗎?” “听見了。可我不愿跟你囉嗦,因為你不是東西。可是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屁滾尿流。” “我等著……” 溫達姆上校蹣跚地走了過來,沉重地用鋁手杖支撐著身体。“行啦,行啦!”他喊叫時,內心的焦慮情緒更加明顯。“我們都是地球人。要記住這一點。永遠別在可惡的卡勞洛人面前屈服。我們千万不要報私仇,要出結起來跟外族鬼子斗。” 博特這時坐在溫達姆后面。他跟上校已經商議過一個小時。只明他按過話頭:“斯圖爾特,做個聰明人沒用。光說不頂事。你听上校說吧!我們一直在夠盡腦汁,考慮形勢問題,” “好吧,上校,”斯圖爾特說,“你有什么想法?” 溫達姆回答:“我想,所有的人一起談。” “好,叫他們過來吧!” 羅布朗急忙過來。馬倫也走近了他。其余的人也湊了過來。 “可能我們能有辦法把飛船從該死的青鬼子那里奪回來,”溫達姆上校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們可能會有提防不到的地方。” “說得對!”博特立刻應聲道。羅布朗表現出焦急,波里奧凱梯斯看上去十分忿恨,馬倫仍然是冷靜得毫無表情。 “好,”斯圖爾特說,“我當然認為奪不回這艘飛船。他們是全副武裝的,可我們沒有。不過,我們也許能夠突然襲擊,使他們手忙腳亂,好騰出時間來使發動机短路。” “什么?”博特大叫,溫達姆害怕地叫他小聲些。 “飛船短路當然會毀掉飛船……這不剛好是溫達姆想干的嗎?” “我們的生命,該死的。”博特叫著,“你這個狂人,你發瘋了。” 溫達姆咳嗽了一下。“我想,總有一個辦法可以為地球救下這艘飛船而又不犧牲我們的生命。” “那你說吧!” “我們一起來想吧。現在船上只有兩名卡勞洛人。如果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能愉偷地走到他們那儿……” “什么?現在飛船的其他部分充滿了氯气。要到他們所在的部分除了要解決氯气問題,還得想到,那儿的重力已增加到卡勞洛水准。誰過去都非穿上宇宙服不可。那樣去干事,腳步沉重,金屬碰金屬,又慢又笨重……” “那我們就別干了,”博特的聲音顫抖,“听著,溫達姆,別打算去破坏這艘飛船了。我的生命對我來說很重要。” “好!”斯圖爾特說,“真是第一號英雄。” 羅布朗說:“我要回地球,但是我……” 馬倫打斷他說:“我認為毀掉飛船机會不多,除非……” “真是第二號和第三號英雄。波里奧凱梯斯,你怎么樣?你會殺死兩個卡勞洛人哩!”斯圖爾特嘲諷地說。 “我要赤手空拳干掉他們!”那農民提起拳頭狠狠地說。 “你在冷嘲熱諷,這態度是不對的,斯圖爾特。你那辦法如果別人不同意是行不通的。” “那么除非我自己去干了?” “你不會去干的,你听見嗎?我看透了你!” “說得對,我不會。”斯圖爾特同意說,“我不會自稱英雄,我愿意他們帶我去任何星球,等待戰爭結束。” 馬倫并不理會他們的爭論和彼此的嘲諷。 “當然,奇襲卡勞洛人的辦法倒是有一個。” 波里奧凱梯斯伸出長著黑指用的粗短手指,發出了刺耳的笑聲。“簿記員先生,你就像青鬼子特務斯圖爾特一樣,是個空談大王。那么好呀,請說下去!” 馬倫低低的講話聲直到波里奧凱梯斯說完了才繼續下去:“我想,我們也許可以從外邊走到他們那儿。我相信這艘飛船這個艙就有一殺C字備用通道。” “什么叫C字備用通道?”羅布朗急切地問道。 “這個……”馬倫開始說,卻不知為什么又停了下來。 斯圖爾特嘲笑他說:“孩子,這是個委婉的說法。馬倫指的是‘死尸處理管道’。人們忌諱人多不去談它,但任何飛船上的主要艙房里都有這類‘死尸處理管’。實際上是個气塞管,順著它可以把尸体滑下,葬在太空中。” 羅布朗嚇坏了,神色蒼白,臉也有些扭歪了。“用那個來离開飛船?” “為什么不呢?迷信嗎?馬倫,繼續說下去。” 矮個子馬倫一直耐心等著他們七嘴八舌地爭論著。最后他才不緊不慢他說:“到了外面,就可以通過蒸汽管道重新進入飛船。這個能夠辦到,當然要碰碰運气。這樣也就有可能出其不意地成為控制室的不速之客。” 斯圖爾特好奇地凝視著他:“你怎么想出來的?關于蒸汽管道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馬倫咳了一下:“你是說我在紙匣企業工作嗎?……” 他臉紅了。過了一會儿,他又毫無表情地解釋說:“我的公司生產新奇的紙匣和容器。几年前,公司為了做儿童生意,增添過宇宙飛般新奇自動糖果匣的業務……公司設計時,大家都感到有趣。我讀過好多關于飛船构造的書……” 斯圖爾特覺得很有趣,卻仍嘲諷地說:“你知道,這是一种設想而已。要是我們大家舍得犧牲一個‘英雄’或許你這辦法能頂用。可我們有英雄嗎?” “你怎么樣?”博特生气地問道,“你總是用廉价的冷嘲熱諷來取笑我們。我卻從未看到你自告奮勇干點儿事情。” “那是因為我決不是英雄人物,博特。我的目的是活下去,而從蒸汽管道、死尸處理管道滑下去不是辦法。當然,你們都是愛國者。上校就是這樣說的。你呢,上校,你是老英雄嘛!” 溫達姆說:“要是我年輕一點儿,該死,還有我這條瘸腿……”說著使用手掌擊打他那僵直的膝蓋,“可現在我干不了啦、盡管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去干。” “听著,”博特叫道,“我還想知道人怎樣才能通過管道。要是卡勞洛人使用蒸汽管道,而一個人又在里面,那怎么辦呢?” “嗨,成敗机會各半。” “但是他會像龍蝦被煮熟了一樣。” “說得形象,但不精确。即使如此,蒸汽管道要等一個极短的時間才會放射;宇宙服的絕緣性可以在放射前堅持住几秒鐘。不過气流的噴射速度卻會把你吹离飛船……” 博特一直在冒汗:“斯圖爾特,你一點儿也嚇不倒我。” “我嚇不了你?那你要求去羅?”斯圖爾特又轉向波里奧凱梯斯,“你是赤手空拳的英雄好漢。你要我幫你穿上宇宙服嗎?” “需要時會請你幫忙的。” “你怎么樣,羅布朗?” 年輕人退縮了。 “馬倫?” “好……我就試一下吧!” “你就什么?” “我說行,我就試一下。這畢竟是我的主意。” 斯圖爾特愣住了:“你是當真的吧?怎么?” 馬倫聳了聳門。 斯圖爾特身后響起了拐杖的碰撞聲。溫達姆走上前去。“你真的想去?” “是的,上校。” “那么,該死,讓我捉一下你的手。我喜歡你。老天在上,你真是一個……地球人。去干吧,不論成敗,我都將為你作證。” 馬倫有些不自在,他把手從對方握緊的、顫抖的手中抽了回來。 斯圖爾特只是愣愣地站在哪儿,頭一回不知所措,因為他己無活可說了。 緊張的气氛變了,陰郁和懊喪消失了,有的是密謀引起的興奮和騷動。甚至農民波里奧凱梯斯也用手撫摸著宇宙服,并簡短地、嘶啞地就他認為應該怎么辦的問題發表看法。 馬倫遇到了一些麻煩。宇宙服太大了,即使可以抽緊的部位都抽緊到盡可能緊的地步,穿在身上還嫌太大。他站在那儿等待著擰上頭盔。他扭了一下脖子。 斯圖爾特頭一遭也想做點事了。他使勁地拿著頭盔,可還熬不住要說話:“鼻子要是痒的話,最好現在擰一下。這會儿可能是最后一次机會了。”其實他就是這么想的,馬倫不會有机會了。 然而,馬倫平淡地說:“我想,我最好備一只氧气筒。” “那很好。” “配一只減壓閥。” 斯圖爾特這對才明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被沖离飛船,你可以用氧气筒作為反作用馬達,設法再把你吹回飛船。” 他們為馬倫扣緊了頭盔,并把備用氧气筒扣在他腰上。 波里奧凱梯斯和羅布朗把馬倫托舉到C字備用管道口。死尸處理管道里陰森森的,漆黑一片,因為里層的金屬涂上了令人沮喪的黑當馬倫進入管道時,斯圖爾特止住了他,拍了一下矮個予的面頰護板。 “你能听見我說話嗎?” 里面有點頭的動作。 “空气流通嗎?沒有故障吧?” 馬倫舉起套著盔甲的手臂,做了一個要大家放心的手勢。 “記住,到了外邊,千万不要用宇宙服無線電。卡勞洛人說不定會收到訊號。” 他勉強地站開去。波里奧凱梯斯肌肉結實的雙手把馬倫向管道放下,直到他們听到馬倫穿著鋼鞋的腳碰到外閥們,發出撞擊聲。接著,內閥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斯圖爾特站至!控制外閥門的套環開關房,把開關啟動。管道內气壓表隨即退到了零度。 一個紅光小點示警,表示外閥門打開了。接著光點消失,閥門關上了,气壓表慢慢地又爬上十五磅。 他們再次打開內閥門,發現管道里已是空空的了。 波里奧凱梯斯首先開口:“這小子,他真的出去了!”他惊訝地看著另一個人,“人小卻有那么大的勇气。” 斯圖爾特說:“注意了,我們最好在這儿做好准備。卡勞洛人有可能察覺到閥門的啟閉。要是這樣,他們就會到這儿來做檢查。我們得做好掩飾。” “怎樣掩飾呢?”溫達姆問道。 “他們在這周圍是找不到馬倫的。我們說他在船頭上。卡勞洛人知道地球人的一個特征,就是討厭別人撞進廁所里去,干扰別人的私事。所以他們是不會檢查的。如果我們能擋住他們不去……” “要是他們等著不走或者檢查宇宙服怎么辦?”博特問道。 斯圖爾特聳了聳肩。“希望他們不會。但是听著,波里奧凱梯斯,他們進來時,不要大惊小怪。” 波里奧凱梯斯啃吹著說:“我譏笑過他,認為他是個老太婆,這使我感到慚愧。” 斯圖爾特清了清嗓子說:“現在想起來,我也說了些不太嚴肅的話,真該說聲對不起。” 他优郁地轉過身來,朝他的床位走去。他听見身后有腳步聲,感到有人拉他的袖子。他轉過身來,原來是羅布朗。” 只听年輕人低聲他說:“我一直覺得馬倫先生是個老年人。” “是啊,他不是一個小孩子。我認為他大約有四十五歲,或者五十歲。” 羅布朗說:“斯圖爾特先生,你是否認為應該是我去呢?我是這儿最年輕的。我感到無地自容。” “我知道。如果他死了,那就太糟糕了。” “但是這是他自告奮勇的,沒有人逼迫他。” “不要逃避責任,羅布朗。這不會使你好受些。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有他那樣強烈的心愿去冒險。”說罷,斯圖爾特悶聲不響地坐在那儿,沉思著。 馬倫覺得已經擺脫了腳下的障礙物。周圍的牆壁似乎在迅速地滑動。他知道有一股逸出的气体正把他拖著走。他用胳膊和腿拼命抵住牆壁,想把自己剎住。尸体是該被拋出船外的,但目前他并沒有死。 他的兩只腳亂踢亂動,當他听到一只磁靴碰到船体所發出的沉悶聲時,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就像一只在空气壓力下繃緊的塞子一樣,噗地一聲彈了出去。他在飛船洞邊緣上危險地搖擺著——突然改變了位置向下窺望——洞蓋恰好自行落下,平滑地蓋在船体上。他乘机向后退了一步。 他感覺上有些飄乎,仿佛站在船体表面的肯定不是他。從洞中躍出,一只腳鉗住船体,几乎把他的身体折成兩半。他小心翼翼地移動著,但肢体不听使喚、無法指揮。他覺得自己沒有骨折,只是左邊肌肉扭傷得很厲害。 馬倫定了定神,發覺衣服上的腕燈亮著。 借著燈光,他凝視著C字備用管道里的一片漆黑。他神經緊張地想到卡勞洛人可能從滑行道里看到船体外移動著的兩個光點。于是他用手指輕輕地撥了一下衣服當中的開關。 馬倫從未想象過站在船上竟會看不到船体。上下一片漆黑,只見點點繁星,寒光晶瑩,可是腳下黑乎乎的,連自己的腳也看不見。 他彎著腰,仰望星星,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星星移動得很慢。不,星星其實是“靜止”的,是飛船在移動。他的目光跟隨著——沿著船体朝前看去,又看船的背后。新的星星似乎從另一處升起,地平線上一片漆黑。只是在飛船所在的范圍內沒有星星。 他們正在以每小時數千英里的速度飛行著。星星、飛船和他自己其宰都在移動。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什么。他感覺到的只有寂靜和黑暗,以及緩慢旋轉著的星星。他的兩眼也跟著旋轉…… 他的頭盔碰到船体,發出了柔和的、像敲鐘似的聲音。 他緊張得有些惊慌失措地用他那雙不靈便的、戴著硅酸鹽絲所制的手套的手,摸來摸去。他的腳仍被磁力靴牢牢地吸在船体上,但他的身体卻向前彎曲著,差不多跟膝蓋成了直角。船外是沒有引力的。如果向后彎,身体的上半截就按不下來,關節也不听使喚,因此他的身体就那樣呆著。 他用力緊貼著船体。把身子挺起來,可是挺直身子卻無法平衡,結果朝前摔倒了。 他又慢慢地試了一下,用雙手緊靠著船体來保持平衡,直到穩穩地坐了起來,然后再向上慢慢地直立,并張開兩臂、以保持平衡。 他現在挺直了,感到頭暈和一陣惡心。 他朝四周望去,天哪,蒸汽管道究竟在哪里?他怎么也看不見蒸汽管道。它們該是漆黑漆黑才對。 他急忙打開腕燈。在太空中看不到光束,只有鋼表面的橢圓形小光點在閃爍。這些光點在哪里接触到鉚釘,哪里就投下一個影子,同時光點區突然一亮,但光線又不會散射開去。他還是我不到,于是他改變了雙背的位置,身子在作用和反作用中朝著相反方向微微搖擺著。突然,一根光滑的圓柱形蒸汽管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想立即走近它,但雙腳仍被吸在飛船船体上。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腳拉了一下,只見腳向上猛地一抬,提高到三英寸左右時,差不多就能擺脫吸力,提高六英寸,腳就差點儿自己飛走了。 他嚇了一跳,使听任那只腳落下去,這時他覺得腳仿佛踏進了沙子;當鞋底還距离船体兩英寸左右時,便失去控制,啪地一聲迅速下落,清脆地擊中了船休。他的宇宙脹承受到了震動、放大的振動波傳進了他的耳鼓。 他以极度的恐懼停了下來。汗水突然大量地排出,浸透了他的前額和腋窩,連裝在宇宙服內的干燥器也仿佛失效了。 沒有异常反應。他歇了一會儿再次努力抬起一只腳,這次僅抬高二英寸;他想竭力保持位置;然后作水平移動。水乎移動是不費力的,但他不能讓腳突然落下,而要緩慢地輕輕放下來。 就這樣,他吃力地喘著粗气,每走上一步都糧疼痛。他的膝蓋腱不知為什么,像是要拉斷一樣地疼痛,腰部也痛如刀絞。 走了一會儿,馬倫便停下來休息,讓汗水干一下。后來,他掃開腕燈,看到蒸汽管道就在前面。 飛船上有四根蒸汽管道,每根間隔九十度。 從中柱按一定的角度向外突出。這是飛船航向的“精密調節器”。而“粗大的調節器”則是那強大的前推力器和后推力器以及超原子器。 推力器可以用它們的加速力和減速力來固定最后航速,而超原子器則用在實際躍進中划破大空。 有時飛行方向需要作一些調整,那就要用汽缸來操作。單只使用時,能使飛船向上,向左,向右;成對使用時,适當比例的推力可以便飛船轉向任何需要的方向。 這一裝置已經有好儿個世紀沒有改進了,因為它實在太簡單,既無必要,也無從改進。它操作便利、效果良好。 在臨界時刻,气閥自會被打開。蒸汽在一剎那間會猛烈地沖出,那時飛船必定以它的重心為中心,向相反方向轉動。在達到旋轉所需要的度數后,一個等力和反向的沖擊會抵消旋轉,飛船便會按原有速度,但朝新的方向飛駛。 馬倫艱難地走向汽缸邊緣。他在想,自己這時就像一個小而又小的黑點,在一個橢圓形物体的突出部位踉蹌地移動著,而這個橢圓的點子卻在以每小則一万英里的速度划破太空。這時,沒有任何气流會把他拋到船体外面去。他的磁性靴底比他所期望的更為牢固把他吸住了。 他鎮定地開了燈,彎著腰,觀察起汽缸的內部。由于他改變了定向,船陡峭地下降。他立即伸出手來穩定自己,總算沒有跌倒。其實在太空中是沒什么所謂上、下區別的,只是他混亂的頭腦認作上方或下方而已。 汽缸那儿怕好能容納下一個人,這是為了便于有人進去修理而設計的。他的燈光照射在他所站立的位置對面的梯級上。他喘息著松了一口气,因為有些飛船不設梯級,而這艘似乎是為他設計的。有梯級要方便多了。 他朝梯級走去。移動時,船好像在他下面滑動和旋轉。他舉趄一只手臂,抓住汽缸的邊緣,摸索著尋找梯級,然后一腳一腳地慢慢移動,最后終于走進了汽缸。 馬倫雖說十分鎮定,可這時也在擔心。要是卡勞洛人碰巧這時要用汽缸來操縱一下,要是他們現在使用蒸汽……他簡直不敢設想。如果發生這种情況,他事先也不會知道,一瞬間他也許就會被孤單地懸在太空,而飛船則永遠消失在茫茫黑暗太空的星群中。 他又在流汗,感到心浮口燥,想喝水。可是他知道,在脫掉宇宙服,回到飛船艙內之前這是絕不可能的。 他竭力不去想那些不斷涌來的危險、恐怖的种种可能,而拼命机械地走上梯級,升一級,又升一級。他那摸索著的手終于到達了盡頭。 他再次用腕燈照亮,毛骨悚然地注視著半英寸直徑的蒸汽噴嘴。看來那是無生命的,對人無害的,但它又可能在万分之一秒前就…… 馬倫靠著一個梯級撐住自己的身体,緊壓外閘,使它移動了一點點。它不太靈活,但也夠了,本用不著移動很多。只要能接上螺杆就行了。他終于發党外閘已經咬住螺杆了。 他用力壓緊并轉動螺杆,也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向相反的方向扭轉。當他謹慎小心地調節那小小的控制開關而使彈簧松開時,螺杆接受了應力,外閘就被旋緊了。他念過的書記得多么牢啊! 這時他已呆在了連鎖裝置的空隙中。這空隙足夠舒适地容納一個人,這大約也是為便于檢修而設計的。他這才比較放心了。躲在這儿,他便再也沒有被從飛船上吹走的危險。蒸汽浪如果在這時襲來,只會把他推向內蒸汽閘——這大約不會扔他砸成肉餅,至少他并沒感到有立即死亡的危險。 他慢慢地把備用氧气筒從鉤上卸下。在他和控制室之間,現在只相隔一只內閘。這閘向太空開口,气浪會使它關閉得更緊,而不是吹開。從外面打開它是絕不可能的。 他把自己的身体撐得比閘門還高,使彎著的背對著連鎖裝置區的弧形內壁。這使他感到呼吸困難。備用的氧气筒以奇怪的角度搖晃著。 他抓住氧气筒的金屬网織管,把它弄直后對著內閘,造成低沉的震顫聲。一次,兩次…… 這必然會引起卡勞洛人的注意。他們必然會進行檢查。 他無法預料卡勞洛人會在什么時候來檢查,但是他猜測,他們通常會先讓空气進入連鎖裝置,迫使外閘關閉。 馬倫心頭怦怦直跳。卡勞洛人會不會去檢查气壓計,而發覺它几乎沒有從零升上去呢?他們會不會認為气壓計運轉正常呢? 博特說:“他已經去了一個小時了。” “我知道。”斯圖爾特回答。 他們全都坐立不安、心惊肉跳起來。但他們相互間原來那种緊張气氛卻反而消失了。所有的心思都到船体上去了。 博特十分煩惱。他們的人生哲學很簡單:關心自己吧,別人是不會關心你的。然而,現在這种信念動搖了。 “你們認為他們已經把馬倫抓住了嗎?” 他問道。 “要是他們抓住了他,我們會听到的。” 斯圖爾特簡單地回答道。 博特常因別人缺乏和他說話的興趣而感到悶悶不樂。他明白這一點。他沒有真正贏得他們的尊敬。目前,他頭腦里充滿著自我寬恕感。 但是馬倫卻在外面,在船体上。 “听著,”他叫嚷道,“馬倫為什么要這樣做?” 大家回過頭來看著他,似乎沒了解這句話的意義。可博特感到非把心里悶著的話一吐為快不可:“我想知道,馬倫為什么要冒生命危險。” 溫達姆上校說:“這人是個愛國者。” “不,決不會是這樣!”博特几乎有些瘋狂,“他一定另有原因,但我很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他沒把話說完就咽住了。 “他是個勇敢的小個子。”波里奧凱梯斯說。 博特突然站了起來。“听著,”他說,“他或許就在外面。但不管他做什么,他是不可能獨自完成的。我,我自愿也去!” 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發抖,但畢竟說了出來。他等待著斯圖爾特對他說挖苦話,然而斯圖爾特只是惊奇地望著他。 “讓我們再給他半個小時。”斯圖爾特溫和地說。 “那么……”他沒有料到斯圖爾特臉上竟然并無譏諷的表情。 “那么,自告奮勇的人得抽簽或者以同樣民主的方法來決定。除了博特之外,還有誰自愿參加?” 他們都舉了手,斯圖爾特也把手舉了起來。 但是博特很高興,因為他是第一個志愿者:他似乎真的焦急地等待著半小時流逝過去。使馬倫吃惊的是外閘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細長的,蛇一般的几乎無頭的卡勞洛人的脖子,由于經不住逸出的气浪而被吸了出來。 馬倫的氧气筒突然騰空飄起,差點儿飛走。剎那間,他也被嚇得冷了半截。他赶緊定下神來,立即把它抓住。他吃力地把氧气筒拖住,讓它浮在气浪的上方,大膽地等待控制室的空气漸漸稀薄,等待第一個气浪的沖力平息下去,然后用力把氧气筒拉下來。 氧气筒拾好壓在卡勞洛人結實的脖予上,一下手竟把它壓碎了。幸虧馬倫蜷曲地躲在閘門旁的凹槽里,躲過了气流的沖擊。于是他義一次舉起氧气筒往下一砸,擊中了卡勞洛人的頭部,把那雙瞪著的惺眼砸爛,受成一泡液体,只見青色的血液在近似真空里從脖子斷裂處往外噴浦。 馬倫直想嘔吐,但又不敢,拼命強忍著。 他退了口來,一手抓住了外閘門,用力移動了一下。旋轉了几秒鐘,螺杆末端的彈簧自動接合起來,把外閘門閉上了。剩下的空气使它閉合得更嚴實,气泵又再次開始往控制室輸送空气。 馬倫匍匐前進,跨過血肉模糊的卡勞洛人,進了房間。控制室里沒有人。 當馬倫爬行的時候,他來不及仔細觀察情況。他艱難地站了起來。從失重過度到重力恢复正常使他惊奇不止。他穿著宇宙服,在卡勞洛人所處的壓力下,瘦小的身体承擔了百分之五十的額外負荷、然而,他腳上綁著的笨重金屬墜子,不再彼金屬地板牢牢吸住了,因為飛船里的地板和牆壁都是用軟木面的鋁合金制造的。 他慢慢地繞著圈子走。看來,斷了脖子的卡勞洛人已經完蛋。躺著的尸体偶爾有一次抽搐,但那似乎只表明它曾經一度是個活的有机体。馬倫厭惡地跨過了它,并把蒸汽管的气塞關閉了。 控制室里的色調使人沉悶、焦躁不安。燈光是青黃色的,這是卡勞洛人所獨有的气氛。馬倫既感到震惊,又不由得感歎。卡勞洛人顯然對物質釣處理有些辦法,不受氯的氧化作用影響。甚至貼在牆上的地球地圖看來還像新的一樣,沒有腐蝕跡象。他走近地圖,被上面他所熟悉的各大洲的輪廓吸引住了……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映入了一個特殊的動作。他連忙拖著沉重的宇宙服轉過身來。他不自覺地尖叫起來,那個他以為已經死去的卡勞洛人又重新站了起來。 它那斷裂的脖子下垂著,還在不斷滲出卡勞洛人体內組織的糊狀物,可那雙手臂卻盲目地伸出,胸部的触角像無數蛇的叉形舌頭在不斷伸縮擺動。不過,顯然它是看不見人的。脖子斷裂,梗節毀坏,使它喪失了所有的感覺器官,部分窒息把它瓦解了,然而腹部的大腦卻安然無恙。它還活著。 馬倫立刻向后退,他繞著圈子走。盡管他知道這個卡勞洛人已是又聾又瞎,可他還是踮起腳尖悄悄溜走。卡勞洛人跌跌撞撞,一會儿撞在牆上,一會儿又摸摸地上,然后側身而行。 馬倫不顧一切地匆忙尋找武器,可什么也我不到。他看到卡勞洛人的手槍套,可是他不敢仰手去拿。他心中暗自責怪自己: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抓在手里呢,真是笨蛋! 突然,通向控制室的門開了,几乎沒發出聲響。馬倫大吃一惊,嚇得發抖。 只見另一個卡勞洛人闖了進來,活生生的,完全沒受過傷。那個卡勞洛怪物在門口站了一會儿,胸的卷須僵直著不動。他的脖子梗節向前突出,可怕的水泡眼緊盯著馬倫,然后又看了看几乎死去的同伴。 于是他把手伸向身体側面。 馬倫下意識地作出同樣迅速的反射反應,閃電般地拉出了備用氧气筒的軟管。這氧气筒是他進入控制室之后從宇宙服的挂夾上取下調換過的。他同時敲開了閥門,顧不得減壓,猛地對准卡勞洛人讓氧气狂噴出去。在后座力的沖擊下,他差一點儿被沖力推倒。 只見一股強勁噴射出來的氧气气流,像是一團團一股股灰白色煙霧,直噴到卡勞洛人身上。卡勞洛人猝不及防,手剛放到武器的皮套上便已被氧气流擊中。 卡勞洛人絕望了。它頭部小結節上的尖嘴惊慌地張著,但發不出聲音。它蹣跚了几步,倒了下來,扭動了一陣子,就再也不動了。馬倫不放心,走過去把氧气气流對著它的身子像滅火似地又是一陣噴射。然后他舉起一只沉重的宇宙靴,踏在它脖子的梗節中央,在地板上把它踩碎了。 他又轉向頭一個卡勞洛人占只見它四肢攤開,己僵硬了。 整個控制室充滿了白色的氧气、濃度足夠消滅卡勞洛人整整一個軍團。他的氧气筒用光了。 馬倫疲憊地跨過卡勞洛人的尸体,出了控制室,沿著主要雨道,走向俘虜艙。 斯圖爾特——過去的杰出宇航員——此刻疲倦汲了。他用一雙假手再次全力以赴地操縱著飛船上的控制器。兩艘輕型的地球巡空艦還在途中。他只得單獨操縱控制器,工作不間斷地已持續了二十四小時以上。他把氯化設備丟棄了,重新控制了原先的大气干扰,找出飛船在太空的位置,設想一條航線并發出了謹慎使用的信號——它產生了作用。 所以,當控制室的門打開以后,他心里有些生气。他實在太疲倦了,這話電不想講,不喜歡有人來打扰。他轉過身來,看見馬倫走了進來。 “馬倫,看在老天分上,快回去睡覺吧!” 斯圖爾特說道。 “我討厭睡覺,即使在一分鐘以前,我想,我也不再想要睡覺了。” “你感覺怎么樣?” “我全身僵硬,特別是胸肋。”他扮了個鬼臉,不自覺地朝周圍看了一下。 “不要搜尋卡勞洛人啦。我們已經徹底清除了可怜的魔鬼。”斯圖爾特搖了搖頭說,“我為他們感到歉疚。對他們來說,他們是人類,而我們才是外來人。我倒不是說,我宁愿他們來把你干掉,這你該是理解的吧!” “我理解。” 斯圖爾特把目光轉向坐下來看地圖的矮個子馬倫身上。“我向你表示特殊的、個人的歉意,烏倫。我過去看不起你。” “這是你的權利。”馬化還是以過去那种枯燥、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回答。 “不,那不是的。沒有人應該具有瞧不起別人的權利。這個權利只有根据長期經驗才有。” “你是在想這個問題嗎?” “是的。整天在想這個問題。也許我無法解釋。我指的是我這雙手。”他把雙手舉過頭,并分開來,“知道別人有他們自己的手,過去我一直覺得受不了。那時我必須為此而憎惡他們。我還經常竭力貶低沒有殘疾的人的動机。專找他們的缺點,暴露他們的愚蠢。我總要找點儿理由向我自己證明他們并不值得羡慕。” 馬倫坐立不安地走動著。“這种解釋是不必要的。” “必要的,有必要!”斯圖爾特專心琢磨著自己的思想,竭力想把它組織成言語,“多年來,我已放棄了在人類中尋找合乎品德的希望,然而,你卻為大家爬進了死尸處理管道。” “你還是最好這樣理解:我是被實用的和自私的考慮促動的。”馬倫說道,“我不喜歡你把我當作一個英雄。” “我本來也不這樣想。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做一件事的。你的動机對我們其余人的影響可大了。你的行為把一群騙子和蠢貨變成了合乎禮儀的人。但你不是用魔術。其實,人們,我是說他們始終是正派的。他們就是需要一种什么東西,什么力量促動而達到高要求。 是你把這一切給了他門。再說,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也要達到你的標准。或許,在我有生之年……” 馬淪不安地走了開去。他用手把他那一點儿也不皺的袖子伸得更挺了一點儿。他把一根手指擱在了地圖上,改變了話題。 “我是出生在弗吉尼亞州的里士滿的。你知道,就在這儿。我將首先到那里去。你是什么地方出生的?” “多倫多。”斯圖爾特回答。 “那么,就在這里。兩地在地圖上的距离不算遠,對嗎?” 斯圖爾特間道,“你能給我談點儿什么嗎?” “如果我能夠的話。” “那就說說你為什么要去。” 馬倫略有些奇怪地翹起了嘴唇。他冷冰冰他說:“我的极其平凡的理由會不會起破坏靈感或者良好气氛的作用呢?” “那就叫它理智的好奇心吧!我們其余的每個人都有明顯的動机。博特因為被扣下來嚇得要命;羅布朗要回到他的愛人那儿去;波里奧凱梯斯想殺死卡勞洛人;溫達姆嘛,按他的人生哲學看來,似乎是個愛國主義者;至于我,我把自己看作是高尚的理想主義者。不過,我恐怕,我們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敢于穿上宇宙服從C字備用通道——死尸處理管走出去。然而是什么力量促使你這樣做的呢?為什么在所有人中偏偏是你呢?” “為什么用‘在所有人中’這個詞儿?” “請不要生气,但是看來你缺乏一切感情。” “我嗎?”馬倫的聲音仍然絲毫無改變——清晰、柔和卻又冷冷地帶著點儿嚴肅,“那只是鍛煉和律己,而不是天性,斯圖爾特先生。一個小個子不可能有可敬的感情。難道還有比像我這樣的人發火更可笑的事嗎?我身高只有五英尺零半英寸,体重不過一百零二磅。“我可能顯得尊貴些嗎?能夠傲慢些嗎?挺起身來,使我的身長達到最高度難道不會引起哄然大笑嗎?我在什么地方能夠碰到一個不刻薄的女人,見了我不嘲笑呢?“你談到自己雙手畸形。其實你碰到任何人,只要不急于告訴他們,是沒有人會注意到你的雙手,也不會知道它們有什么异樣的。可你看我,我所短少的八英寸高度難道能隱瞞起來嗎?……” 斯圖爾恃滿面羞慚。他無意中侵犯了不該侵犯的別人的隱私。他低著頭說:“我向你道歉。” “為什么?” “我不該迫使你提到這些。我自己原來應該看到你……你……” “我什么?想認明……想表示盡管我身材矮小,然而我身体里有一顆偉大的心?” “我絕不會以嘲笑的口气這么說的。” “那為什么?……他們會不會把我帶往地球,并止我站在電視攝影机鏡頭前——當然鏡頭要放得低一些,來對准我的臉,或者讓我站在椅子上——替我挂上獎章。” “他們确實很可能這樣做。” “那對我有什么好處呢?他們會說,‘哎呀,他原來是這么一個矮小的家伙,’然后干什么呢?要不要告訴我所碰到的每個人:‘你要知道,我就是他們上個月授勳表彰過的人。’斯圖爾特先生,你看要多少勳章才能替我長八英寸和六十磚体重呢?” “不要說啦,我明白你的意思。” 馬倫這時講話的速度稍微快了一點儿。他的語气中似乎注入了經過控制的憤懣情緒。 “有一些日子,我要充分展示出來。于是那時我便离開地球,并努力去開辟新世界。我會變成一個新的、甚至更矮的拿破侖。我离開地球,去了大角星系。我在那里干了些什么我在地球上下能干的呢?沒有。我是個簿記員。斯圖爾特先生,我早已過了我想踮起腳尖挺高身材的虛榮時期了。” “那么你為什么這樣做呢?” “我二十八歲就离開了地球,去了大角星系。從那時起,几十年時間一直在那里。這次旅行是我長期來,也是一生中第一個回鄉假期,第一次返回地球。可卡勞洛人俘虜了我們,并可能無限期地把我們囚禁起來。這不行,決不能讓他們阻止我返回地球的度假計划。……” 他住口了,伸山一只手,仿佛要去撫摸牆上的地圖。 “斯圖爾特先生,”馬倫輕聲問道,“你難道沒有想過家嗎?” ------------------ 文學殿堂 雪人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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