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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回


            關山難越 唐式遵一命鳴呼
            欺騙屬僚 胡宗南深夜偷走

  唐式遵是在他當上了已經無省的“四川省主席”后,离開西昌走馬“上任”時丟掉性命的,可說是這個時期的一個插曲。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底,蔣介石由重慶逃抵成都時,即派唐為“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四川省第一路游擊指揮”,叫他協助胡宗南“死守成都”。但胡認為唐在四川無實力,起不了多大號召作用,對他并不重視,僅指派李猶龍、林樹恩、王元暉三人与他聯系。
  成都解放后,唐式遵輾轉逃到西康漢源縣羊仁安處。一九五1年一月底,他听到四川省主席王陵基已經被捉的消息,官癮大發,即刻和羊仁安前往西昌活動,要當四川省主席。曾托賀國光向胡宗南提過,胡只答應考慮,但久未兌現。
  二月二十日左右,胡宗南請唐式遵、羊仁安及隨唐、羊同到西昌的羅八千歲(名已忘,漢源人,哥老會大舵把子)、周瑞麟、伍道垣等七八人,在邛海新村吃春酒,并約賀國光、趙龍方、李猶龍等作陪。
  春酒釀春昏,因此各人均大講其昏話。首先是胡宗南,講了一番“党國垂危,大家要同心協力固守西昌”一類的話。接著唐式遵說:“四川老同事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等人,都背叛了党國,投降了共產党;王陵基已被共產党捉去;楊森、孫震等人,也已逃往台灣了;現在只有我一個人還在大陸上為党國奔走。我到西昌后,有人勸我逃台灣,我是不逃的。我是中國國民党的中央委員,又是西南軍政長官公署的副長官兼第一路游擊指揮,党國今天危險到這樣的地步,我若逃往台灣,不但對不起党國,連自己的良心也對不起。我是四川人,死也要死在四川故土。我堅決要回四川號召革命同志和地方有志之士,与共產党周旋到底。”
  唐空喊了一頓之后,賀國光接著來湊趣。他說:“我今天听到式遵兄的講話,真使我感慨万端!老友四散凋零,党國危迫眉睫,像式遵兄這樣肝膽忠貞的,尚有几人?中央還不給以适當的權位,以施展其忠勇才能,真令人痛心……”戲演到這里,他索性加一把勁,大哭起來,弄得“聲情并茂”。
  這一來,确也使在座的人,或者是發生了兔死狐悲之痛,或者是覺得有助興的必要,因此都作出悲側之容,默然不語。其時,坐在賀國光左側的羅八千歲的孫女儿,即取出手帕交与賀抹其眼淚鼻涕。
  這樣就靜了場。有些人心想:戲已演開了,且看胡宗南這個主角怎樣接唱下去。
  大概過了兩分鐘左右,胡宗南才站起來,用顫抖而乏力的聲音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今天正是革命党人向党國效忠、對共產党堅決斗爭的時候。象唐先生和賀先生兩位這樣效忠党國,我想總裁是一定要倚重的。我想建議總裁派唐先生繼任四川省政府主席,以便為党國效勞,不知唐先生的意下如何?”
  賀國光感到正中下怀,立刻站起來說:“這是胡副長官的适當措施,時机迫切,事不宜緩。”
  由賀這么一催迫,胡也立即采取一個“事不宜緩”的措施。
  胡宗南即刻吩咐李猶龍當場似一電槁,保派唐式遵為四川省主席,并當眾念了一遍,然后叫人拿去拍發。三四天后,蔣介石复電照准,胡又叫李猶龍抄了兩份,親送給唐式遵和賀國光。李半玩笑地問胡:“那天賀國光哭得怎樣?”胡說:“他是為唐式遵哭的。”李又問:“我不擅于擬電稿,那天趙龍文在場,為什么不叫他擬,偏要我當場出丑呢?”胡說:“你是四川人,經常与他們聯絡,在這些場合里,你幫我多做些事,對你的聯絡工作是有好處的。”原來在這類事情上,胡也安上了心計。
  以當時的情況而論,胡、唐、賀三個“演員”,還是以賀國光演得比較出色。當胡說了開場白之后,庸式遵倚老賣老;本來就要發作,給胡以難堪。賀國光覺察到這种情形,赶快給唐示意,唐才靈机一動,以悲劇手法表演,先由假哭而至真哭,結果才如此“動人”。胡宗南其時已覺察到唐、賀二人正在合起來對付他,因此赶快爭取主動,把牌打出去,直問唐:“意下如何?”賀國光怕胡故伎重施,當場說了,事后又不算數,且唐亦很難自己開口,說一定要當省主席,所以他立即幫上一把,即捧了胡的建議為“适當措施”,跟上又迫出“事不宜緩”一句,要胡宗南确實攤牌。戲劇雖短,暗中是勾心斗角的。
  在台灣行政院通知胡宗南已通過特任唐式遵為“四川省主席”的第二天,胡約了李猶龍同去向唐道賀,并當面叫唐安排省政府的人事,自報台灣委派,同時請他擬一個川政工作計划。
  三月二十五日晨,唐即率同伍道垣、周瑞麟等人,并帶有机槍兩挺,步槍三四百枝,同羊仁安、羅八千歲等一路開西昌,企圖經越西縣的滬沽鎮、甘相營,由大樹堡偷渡大渡河,回到川南地區活動。
  當唐式遵等人离開西昌時,西昌的空气已經相當緊張。在唐等离開的前一天,胡宗南打電話到城里去,約羅列、趙龍文、李猶龍等到邛海新村吃早點。羅等到達時,見胡宗南一個人正在會客室里愁眉苦臉地走來走去。各人剛坐下,胡即問羅:“清況怎樣?”
  羅說:“昨晚收到兩個緊急而嚴重的電報:一個是會理顧葆裕的,他說共軍已從金沙江渡河,正進攻會理,他打算向滇西方向轉進。一個是胡長青從大樹堡來的電報,他說共軍已占領漢源,他的部隊已退過大渡河,据守大樹堡。”
  大樹堡在北,會理在南,兩者离西昌直線距离都差不多,這兩個電報同時到達,也就是南北兩路的情勢都很緊了。胡宗南一面听羅列匯報情況,一面右手托著臉,左手插在胸前軍服里,故作鎮靜,但臉色慘白,顯示了十分的不安。他要羅列复電顧葆裕,必須堅守會理一天一夜。同時又問第一師師長朱光祖此時在哪個位置上,并吩咐說:“急電朱光祖撤出宁南戰場,立刻在會理到德昌之間构筑工事堅守。”
  羅列當場擬好兩個電報,給胡批准后交与胡的副官張正達譯發。
  胡又問羅:“由大樹堡到西昌,最快要走几天?”
  羅說:“象共產党那樣的行軍,只要三天;平時要五大。”
  胡指示說:“急電胡長青堅守几天,必要他可以退到越西縣城。”
  之后,几個人一邊吃早點,一邊繼續談。羅列說:“這一情況應急報台灣,并請示總裁是否可以脫离西昌。”
  胡宗南說:“情況應急報台灣,但不必請示總裁离西昌,我們守西昌的任務只有四天了。”——胡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底到西昌,蔣介石要他堅守三個月,等待國際變化,這時候已到了一九五1年三月底,胡認為已經可以報銷不誤了。
  趙龍文對胡說:“情況是緊急的,長官是否可以先去,海口,二十八日再去台灣?”
  胡宗南說:“你們不要提我先离西昌的話,我們現在來好好的研究研究緊急措施的辦法。”
  李猶龍提議說:“北路情況一兩天還不要緊,南路嚴重,共軍一天便可以攻到西昌,不如要龍文兄今天飛台灣先報告情況,我們立即作撤离西昌的准備。”
  趙龍文不同意,說他要隨胡宗南一起再走。
  胡宗南說:“我們把西昌的部隊集中起來,還有四五千人,用來堅守德昌(距西昌四十華里)兩三天總可以。”他的企圖是再守四天,好完成守西昌三個月的任務。
  羅列不同意這种做法,他說:“西昌兵力一空,彝人就會吃掉我們。”他的意思是要保全性命,所以認為不應把西昌的一點兵力也調出去。
  胡听了厲聲發急說:“那么,怎么辦呢?”胡的老毛病是,一發急就在房子里走來走去,所以這時又走開了。眾人面面相覷,都想不出兩全之法。
  后來趙龍文說:“在這种情況下,西昌是決定不能守了,只有准備逃,免被共產党活捉。”
  趙龍文主張逃,別的人也主張逃,李猶龍接著說:“現在逃還來得及,有兩個辦法:一是由空運逃往海口或河內,那就是快准備飛机,分批運走;二是走陸路突圍,那還是我們前次研究的逃西藏或逃滇西,才是生路。有人主張逃川南雷馬屏峨地區,那是絕路,憑我們這點兵力,恐怕走不過大小涼山,就被彝人吃掉。”因唐式遵等曾鼓動胡宗南逃往川南,所以李猶龍有此語。李又說:“如果逃西藏,必須經過木里三大寺,我們已派有人在那里聯絡,我想沒有問題。去木里有兩條路,一是經德昌到鹽源去木里,我們到了鹽源,即可酌情決定或走西藏,或去滇西。這條路是捷徑,住的漢人多,彝人少,行動便利,且鹽源縣長談和晴和自衛大隊長張某都是國民革命同志會會員,我們鼓動他們一同走,他們可以給我們帶路。但是要爭取時間,德昌一失,這條路就不能走了。第二條路是經滬沽鎮和冕宁具到滬定,或者直插木里,這條路,路遠山多,都是彝區,到滬定才是藏區,這是條險路,万不得已時才走這條路。”
  胡宗南和羅列听了之后,都在軍用地圖面前查看李猶龍所說的路徑,最后胡宗南決定:要朱光祖想盡一切辦法,在德昌縣前面堅守三天,大家積极准備行動,走德昌、鹽源這條路。但對外則要揚言走川南,以免被對方所知道,把去路截斷。
  羅列說:“我們要秘密通知賀國光作准備。”
  胡宗南說:“讓趙龍文同賀國光他們在我們行動之前,飛台灣向總裁報告情況,我決定同你們一起行動。”羅列等人到上午八點多鐘离開邛海新村,回到西昌城里,見街上已有些店戶關上了門,有些人已在搬家,人心惶惶,好像戰事將臨的樣于、他們在汽車上睹此情形,羅列說:“老百姓的消息比我們還靈通。”趙龍文說:“共產党早把消息送進西昌城里了。”
  第二天,唐式遵等人去了之后,西昌縣政府也強迫老百姓要馬、要滑竿、要夫子,鬧得滿城風雨,情形更混亂了。
  李猶龍和周士冕,都熟知胡宗南到了緊急的時候,是會拋下任何人秘密走掉的,因此,周就搬到城隍廟,住在羅列辦公室對門的一個房間;李猶龍則收拾好一切,整天不离開羅列辦公室。以便羅列一有什么動靜,他們也跟著行動。
  二十五日下午三點多鐘,北路的胡長青拍來急電說:“共軍已強渡大渡河,占了大樹堡,故率部退到平壩鎮。”朱光祖也拍來急電說:“共軍有從德昌南面迂回攻德昌模樣”。
  羅列等人都認為朱光祖所報的情況很重要,就赶去報告胡宗南。胡惊慌他說:“共匪真要截斷我們的去路嗎?”當場怔了一兩分鐘,才說:“急電朱光祖堅守德昌,可不可以?”
  羅列說:“朱光祖現在守的是下面,不敢調動,我想另調第一師的一個營,急行軍赶守德昌,四十華里,五小時定可赶到,要這一營人堅守一大一夜,我們突圍出西昌后,即作為后衛部隊。”胡同意后,羅列即回辦公室下命令。李猶龍和周士冕則仍留下來,与胡談逃出西昌的時間問題。
  但李猶龍和周士冕同胡宗南談來談去,胡總不确定离開西昌的時間。李、周兩人認為,胡之所以如此,有兩种用意:一是考慮能否在西昌賴到二十八日或二十六日,勉強向蔣介石交了“固守西昌三個月”的卷;二是考慮真的走德昌一路,究竟能否突圍。
  羅列下完了命令,又迅速回到胡的辦公室,共商逃跑時間問題,各人都認為己到了關鍵性時刻,遲了就逃不出去。但是胡宗南只是繞室徘徊,走來走去,默不作聲。最后,因為大家都纏著這個問題,胡就不耐煩他說:“你們把行裝、給養、交通工具都准備好,等我把動身的時間考慮好了,就告訴你們。”
  當天晚上,胡的親信人員都很焦的,也很緊張、大家都覺得身在牢籠,未必飛得出去了。李猶龍和周士冕更妙,兩人和衣睡在一床,盡在憂心忡忡,等候胡宗南的逃离西昌的命令,整夜不能合眼。而對面房間的羅列,時而打電話,時而找人,時而口頭下命令,時進時出,也弄得個終夜不宁。
  第二天(二十六)早上五點鐘,李猶龍和周士冕撐起失眠的倦眼,走到羅列辦公室去詢問情況。羅列說:“胡先生已決定二十七日凌晨二時离開西昌,讓趙龍文、蔡紫、与賀國光、王夢熊、談榮章等于今天晚上飛台灣,要我們同他一道從滬沽經滬定逃西藏。”
  李、周又問南北兩路的情形。羅說:“北路胡長青正由平壩向越西縣城轉進,南路顧葆裕部已失聯絡,可能往滇西跑了。朱光祖只剩了一營多人,向德昌轉進,昨天晚上九時赶到德昌的一營人,正即赶修工事。据報共軍距德昌還有二十多里,已令朱光祖在德昌堅守到明晨四時,再向滬沽轉進。并已令西南十訓團与今晨离開西昌,先去滬沽。”
  上午九時,胡宗南由邛海新村來到城隍廟,神情頹喪,一進門,便到羅列辦公室查問戰況。接著便找李猶龍和周士冕到辦公室去,間他們知不知道逃离西昌的時間。接著又要李猶龍多帶些男女青年,在路上才不會寂寞。大概這時候他又想到苦中作樂的重要,所以對于男女青年忽發奇興。
  李猶龍說:“离開西昌的時間,羅參謀長已經告訴我們。西南訓練團有學生几十人跟我們走,路上不會寂寞。”
  接著,李和周士冕為了表示為主的忠心,乃一同勸胡宗南應該坐飛机离開西昌,不應該走陸路冒險。這“忠心”也包含著私心,因為他們二人在內心上都想跟著胡宗南坐飛机逃生,以為如果胡決定坐飛机,他們也就有隨著坐飛机的希望,那么,就可免除生命危險了。
  但胡宗南說:“我剛才奉到總裁的命令,要我親率部隊向滇西轉進,与李彌部會合,必要時才去西藏,我怎能坐飛机跑呢。”
  他們离開胡后,即回到羅列的辦公室,准備在路上吃的東西,見到胡的表侄、副官處長蔣竹三,正在為胡收拾滑竿和乘馬,他們便認為胡宗南一定是帶著他們一同跑,因此放了心。李還打算到徐獲權家中去弄一些腊肉,好在路上吃。但周士冕叫他不要离開誠隍廟,說:“軍事情況,瞬息万變,胡宗南的話你不要信以為真,他是經常找別人作替死鬼的。”
  胡宗南中午离開城隍廟回到邛海新村,下午即不再到城隍廟辦公,到了晚上八點鐘左右,羅列和趙龍文很慌張地同車去邛海新村,臨走時,對李猶龍和周士冕說:“龍文要去台灣,我陪他去請示,立刻就回,你們不要离開。”
  兩小時后,羅、趙二人回到城隍廟,對李:周說:“請況很緊急,共軍正繞過德昌,正向飛机場方向進迫,已派了一個營到飛机場作作戰准備。”西昌飛机場在西昌東郊三十五華里,距邛海新村三十華里;距德昌四十華里左右。情勢确實已經极度緊張了!羅列隨即下令各單位准備行動,候令出發。同時,趙龍文和蔡綮乘車去飛机場,蔣竹三帶了兩個副官去邛海新村,羅列為周士冕、沈策、王炳炎及李猶龍四人准備了一部汽車,又吩咐裴世予、戴濤准備同他坐一部汽車,俟必要時由飛机場旁邊沖過,一同到滬洁滇去(由西昌到滬沽必須經過飛机場)。因此,大家都在羅列的辦公室,靜候胡宗南下令出發。
  不久之后,即听到一陣飛机聲發自夜空,周士冕、王炳炎、李猶龍等人,都正在說趙龍文和蔡紫他們起飛了。羅列便拿起電話,問飛机場的情況,人人只听他說一聲:“怎么?他飛走子,他媽的!”就把電話耳机摔下。
  別的人急問:“怎樣?”
  羅列說:“胡宗南走了,他媽的!”
  李猶龍一看表:十一時十分。——一九五1年三月二十六日晚上,离胡宗南到西昌之日,是三個月差兩天。
  眾人頓時默無一言,面色如土!胡宗南剛說過是要帶著他們向滇西轉進的,現在卻丟下他們,坐飛机逃命去也矣。
  周士冕便罵道:“胡宗南一貫只顧自己,不管旁人的死活!”胡要周士冕隨他從海口折返西昌時,就對李猶龍埋怨過,說胡臨死還要拖他去墊背,這一回胡未死,而他倒墊定了,所以恨聲立出于口。
  但李猶龍卻是一語不發,他把前后的情景聯系起來想,總怀疑羅列和趙龍文在這中間有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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