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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陳兵江南



             1

  1937年7月7日。

  日軍在中國的駐屯軍步兵第1聯隊一部,在蘆溝橋附近同中國軍隊駐守該地區的二十九軍第37師219團一部發生激戰。

  頓時,日本軍方一片按捺不住的狂歡,他們蓄謀已久的挑釁,終于惹得中國守軍奮起自衛了。主戰派們斷言:中國政府和軍隊的生存不會超過三個月。

  同日,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大將,參謀長東條英机中將急電中央統帥部參謀總長:“鑒于華北局勢,現命獨立混成第一旅團(机械化部隊),獨立混成第11旅團之主力以及航空部隊之一部做好隨時出動之准備。”

  日本駐朝鮮軍司令官小磯國昭中將致陸軍部杉山陸相急電:“由于華北事件之爆發,已命第20師團之一部采取隨時出動的態勢。”

  7月8日。

  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大將和參謀長東條英机中將,竟以滿洲國武裝部隊首腦的身份發表所謂的聲明:

  茲因暴戾之中國第29軍挑戰,華北發生事端。關東軍正以极大關心及重大決心,密切注視本事件之發展。

  同日,關東軍和駐朝鮮軍首腦致電日中央統帥部,強烈要求日統帥部當机立斷,痛下決心,以蘆溝橋事變為契机,實現徹底征服中國之“雄國大業”。

  7月10日上午11時,南京。

  日本駐華大使會見中國政府外部長王寵惠,以咄咄逼人的口气通告日本政府對蘆溝橋事變的態度和要求:第一,中國賠償一切損失;第二,中國軍隊撤出蘆溝橋、永定河地區;第三,懲辦在蘆溝橋自衛還擊的中國軍官長;第四,中國政府向日軍賠禮道歉。

  王外長根据蔣介石的命令,對日方的恫嚇性通告,當即進行了義正詞嚴的反駁,并通告日方,中國政府和軍隊決不向侵略軍低頭,只要日軍進攻,中國軍隊將堅決抵抗,直至徹底打敗侵略者。

  日本碰了一鼻子灰,于11周召開政府五相聯絡會議,緊接著又召開緊急內閣會議,決定實行全國總動員,斷然向華北增派兵力,發動對中國的全面戰爭。同時決定,為了策應日軍主力對華北的進攻,以海軍一部兵力,在華中、華南方面擔任牽制任務。

  日軍戰略企圖已十分明顯:集中主力于華北大平原,首先擊破第29軍(約十万兵力)以解決華北問題,打開通往南方的門戶,然后揮軍南下打擊中國軍隊之精銳中央軍,摧毀中國的中央政權。

  到7月中旬,日軍已在華北集結兵力達五個師團,總計十万人以上,并配有數百架飛机和大量坦克戰車。

  蔣介石在全國人民抗擊侵略、保衛國家高潮推動下,決心在北方同日軍決戰。7月9日,電令第29軍軍長宋哲元將軍,“守土應具必死決戰之決心与積极准備之精神相應付……務須不喪失絲毫主權為原則”。又令孫連仲第26路軍北上河北保定、石家庄地區,准備同日軍大戰。

  7月10日。蔣介石決定調集一百個師于華北第一線作戰,另以八十個師的兵力為預備軍。

  7月13日。蔣電告宋哲元:“中央已決心運用全力抗戰,宁為玉碎,不為瓦全,以保持我國家之人格”。

  7月16日。日軍向華北發動大規模進攻。中國守軍第29軍各部同敵人展開了殊死搏斗,然而由于武器裝備太落后,無法有效阻止日軍机械化部隊的推進,在短短十几天之內,北平、天津相繼失守。

  華北前線守軍吃緊的戰報不斷傳到南京蔣介石的統帥部:守軍各部傷亡极為慘重,第29軍副軍長佟麟閣將軍,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將軍在戰場上壯烈殉國。

  蔣介石急令中央軍精銳,湯恩伯將軍的第13軍和衛立煌將軍的第14集團軍等部馳援華北。

  8月初。湯軍突然出現在八達岭、南口一帶,對正欲從北平地區南下作戰的日軍主力形成背后的威脅,日軍中國駐屯軍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將立即命令兩個師團的兵力,攻擊南口的湯恩伯軍。

  湯恩伯軍戰斗极為頑強,給敵以沉重打擊。

  衛立煌軍已從保定附近穿過山地,向西北馳進,對進攻南口的日軍左側背發起猛攻,使敵陷入腹背受擊狀態。

  日軍為解救被圍攻的部隊,遂調集華北所有兵力增援南口。中國軍隊亦不斷向南口方面增援。

  南口地區的大戰日夜進行著。

  南京。

  蔣介石為了避免南北兩個方向作戰,亦即防止日軍在華東沿海進攻,分散和牽制中國軍隊北上決戰的兵力。在蘆溝橋事變發生時,他便決心以先發制人的手段,徹底消除國民政府“后院”之潛在威脅。為此,蔣介石向華中守軍發出命令:

  以迅雷不及腌耳之手段,于規定同一時間內,將敵在我國華中地區以非法所強占領之各据點實力扑滅之。

  (一)國軍于華北抗戰初期,奇襲掃蕩上海敵之潛勢力,爾后則确實占領之。

  (二)上海當軸應充實憲警之力量,俾能協助國軍掃蕩上海敵之潛勢力。

  由于日軍事先從漢奸那儿獲得了中國軍隊將以先發制人手段掃蕩華中日軍的情報,武漢以下長江中的日本海軍艦艇部隊和長江中、下游沿岸的部分海軍陸戰隊,在中國軍隊“一掃”之前,偷偷逃至上海。

  上海警備司令張治中將軍根据蔣介石的命令,為了掃除上海之敵,積极部署兵力。指派部隊于8月9日主動挑起戰事,于8月13日,与日海軍陸戰隊展開大規模戰斗。

  在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兵力在六千人以上,又加上第3艦隊的艦艇部隊和空軍配合作戰,致使張治中未能將上海之敵“一掃”而光,反而陷入了痛苦的拉鋸戰。

  中國軍隊亦陷入了蔣介石力回避免的南北兩面作戰的不利境地。

  8月15日,廬山。

  軍政部政務次長陳誠接到蔣介石從南京發來的急電,令其速往南京,策定抗戰方略。

  陳誠時年39歲,身材短小,精明強干。他是蔣介石的浙江籍老鄉,也是蔣的心腹干將。自從1924年他到黃埔軍校擔任上尉教育副官追隨蔣介石以來,一直對蔣忠誠不貳。1936年12月,張學良、楊虎城發動西安兵諫,陳誠作為蔣的隨行大員,也被扣留于西安。在生死未卜的那些日子里,陳誠決心与“領袖”同生共死,凜然對張學良宣布:“如果蔣委員長遇害,就早一點把我也槍斃了!”并竭力說服張學良不要殺害蔣介石,說:“你把老頭子扣起來。那就把中國交給你,你有那個能耐把中國搞好?全國的軍隊能听從你的指揮去打日本?”……

  是日,陳誠從廬山飛抵南京。

  蔣介石問他對抗戰計划有何意見。

  所謂抗戰計划,即《國民政府1937年度國防作戰計划》(甲、乙兩案)。該計划于1936年底,由參謀總長程潛上將主持制定,送蔣介石審定,蔣又叫陳誠認真研究。

  陳誠認為該計划在敵情判斷方面有十分精明正确之處。如:查敵國常備軍,可以用于最前線之兵力約九十三師團十六旅團,二百万人左右。除去用于防御蘇俄和受歐洲方面牽制,用于進攻我國的兵力最多只能使用三十至四十師團,即六十万至八十万人;敵因軍備及一切物質上均較我有优勢,并掌握絕對制海、制空權,故對我將采取積极之攻勢,而期速戰速決等等。

  但是,該作戰計划在作戰方針和作戰指導要領方面,都主張處處設防,御敵于國門之外。如甲案中的作戰方針規定:我國軍隊以捍衛國土确保民族獨立之自由,在山東半島經海州——長江下游,亙杭州灣迤南沿海岸,應根本擊滅敵軍登陸之企圖。在黃河迤北地區,應擊攘敵人于天津——北平——張家口之線。

  陳誠認為這不切合我國實際。提出了持久戰的戰略。他說:“我國因軍備落后,且未有充分作戰之准備,不宜實施速戰速決,也斷難取得速戰速胜之效果。我國長處在于國土廣大,人口眾多,經濟資源散布各地,具有長期抗戰的條件。故我國對日本作戰之最高指導方針,不能不根据优劣相反之客觀條件,實施持久消耗戰略。在此項大方針下,對日作戰之具体運用,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期為持久抵抗時期;第二期為敵我對峙時期;第三期為我總反攻時期。在抗戰第一時期,我軍對日軍之攻勢,僅作有限度之抵抗,爾后主動轉進,以消耗敵人戰斗力,保存我軍主力。借以空間換取時間,擴大戰場,分散敵軍兵力,以求達成早日阻止敵人的進攻,及建立長期抗戰力量之目的”。

  陳誠的見解甚合蔣介石之意。在這以后的八年抗戰中,持久戰三階段,后退、相持、大反攻;以空間換取時間等等口號都為蔣氏和國人的口頭禪,并作為中國軍隊抗戰的重要戰略方針,予以實施。

  接著蔣介石又說,原本只為掃除國府側背潛在危險,不想上海之敵十分凶悍,不但不能掃除,反致我軍陷入南北兩面作戰的不利境地,事到如今,上海之戰是繼續打下去還是毅然撤出戰斗,以傾全力于華北戰場?

  在坐的其他將領主張,鑒于華北戰場的不斷擴大,應立即停止上海戰事。

  陳誠早已成竹在胸,對蔣介石說:“上海方面的的仗絕非能不能打的問題,而是必須打。怎樣打,亦即大打還是小打的問題。”

  蔣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陳誠說:“北方戰場業已擺開。湯恩伯、衛立煌等部占領八達岭、南口一帶,給南下之敵側背插上一把利刃。日軍肯定是要南下的,因此,南口重地是他們在所必奪。而我軍亦在所必守。華北戰事的擴大已無法避免。敵從華北而來最為憂慮,華北一馬平川,千里太平原,利于日軍机械化部隊快速推進,速戰速決。華北日軍有關東軍和駐朝鮮方面軍作為后盾實力,調動方便,進出暢通,隨時可集中优勢兵力,長驅直入,若日軍在華北得勢,必以主力沿平漢路南下,直扑武漢。這樣,我華中部隊將被敵切斷后路,既無險可守,又無路可退。華中我軍則有被敵人一鼓而殲之的危險。”

  蔣介石問道:“照你看來,應如何辦。才能避免這一危机?”

  陳誠說:“日軍既然不肯放棄上海”,不如索性將計就計,擴大上海戰事,把北方的日軍吸引到南方來。我華中廣大地區,江河縱橫,水网澤國,机械化部隊展開困難,敵之鋒芒頓然銳挫,而我軍則盡可發揮其优勢。”

  蔣介石陰沉著臉,在巨大的地圖前凝視良久,突然兩眼雪亮,激昂叫道:“打!上海的這個,一定打!”

  陳誠道:“您若決心在上海大打,第一步必須盡快向上海增加兵力,要造成以絕對优勢兵力圍殲上海之敵的態勢,才能有效地吸引敵主力,將華北戰場轉移華中。”

  蔣介石一拳頭砸在地圖上的“上海”處。“增兵,把精銳主力都調上去!”

          2

  8月20日。

  蔣介石發布命令,實行全國總動員,政府轉入戰時体制,以大本營取代軍委會。大本營最高首腦為陸海空軍大元帥,由蔣介百擔任。將全國划分為五個戰區。其中上海、蘇南、浙江為第三戰區,由馮王祥將軍任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為副司令長官。淞戶戰場的浦東方面,由張發奎指揮;淞滬近郊方面,由張治中指揮;江防方面由陳誠指揮。

  轉瞬之間,由張治中負責的淞滬戰場,一下擴大為戰區,并迅速增加兵力達三十万人。

  面對這一新的變化,一心想從華北向南推進的日軍中央統帥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發出為什么事變爆發以來,中國軍隊不再往華北增援,而在上海附近大量集結兵力的疑問。

  當优勢的中國軍隊對上海日軍形成包圍態勢之后,天皇和日軍統帥部都极為震怒,認為中國方面侮辱了帝國皇軍。天皇通過近衛首相發表“膺懲中國軍”的聲明,十分惱怒地聲稱:中國方面如此輕侮帝國,帝國隱忍已達极限,決心采取斷然措施,膺懲中國軍,促使南京政府反省。

  日本將向華北增兵改為向華中增兵,并將華北一部兵力轉調華中作戰。9月上旬,將駐扎于大連的天谷支隊、台灣的重藤支隊增調上海;9月中旬,又向上海增派第3、第9、第13、第101師團,以及野戰重炮兵一個旅團,獨立野戰重炮兵一個聯隊,迫擊炮兵一個大隊和飛行團等部隊。

  至9月中旬,日軍在上海的兵力達十万人以上,重炮三百多門,坦克戰車二百多輛,飛机三百余架,大小艦只七十余艘,以陸海空軍在上海与中國軍隊進行立体決戰。

  9月21日。

  國民政府大本營發布命令,調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馮玉祥赴華北組建第六戰區長官部,大本營大元帥蔣介石兼任第三戰區司令長官,親自指揮上海作戰。

  蔣介石再次向上海增加兵力,并將戰區划分為左中右三個作戰集團:

  右翼作戰軍總司令:張發奎上將。指揮第8、第14兩個集團軍;

  中央作戰軍總司令:朱紹良上將。指揮第9集團軍和第17軍團;

  左翼作戰軍總司令:陳誠上將。指揮第15、第19兩個集團軍。

  此時,淞滬戰場中方已集結兵力達四十余万,几乎全為中央精銳部隊。

  為了更有效地吸引日軍,蔣介石還在部下的勸告和陪同下經常出現在上海前線指揮督戰。10月中旬的一天夜里,蔣介石帶領第1預備軍司令長官李宗仁、大本營副參謀總長白崇禧等高級將領去淞滬前線。列車行至蘇州近郊,突遇几十架日机轟炸,滿夭照明彈把夜空照耀如同白晝。列車成了敵机攻擊的目標,机車緊急剎車成功,蔣介石等人赶緊下車,鑽進站內,僥幸躲過了敵机才得以保全性命。可是,10月22日,蔣介石的夫人宋美齡就沒這种僥幸了。宋氏乘一輛小車赴上海前線慰勞將士,車行途中,一群黑烏鴉似的日本飛机飛臨頂空,掃射轟炸,情形万分危險。司机加大油門想從濃濃的硝煙中沖出險區,不料車速太快,車身猛地蹦出公路,連打几個翻滾,只听轟隆一聲巨響,車子在公路下擱了淺。宋美齡的肋骨被折斷好几條,頭、臉、身子被撞得血肉模糊,昏死過去。同車前往的澳人顧問端納也受了重傷,動彈不得。

  前線將士對敵仇深如海,誓同侵略軍血戰到底。許多部隊在日軍重炮、飛机的轟炸,坦克的沖擊下,誓死寸土不讓。許多陣地被敵人的炮火摧毀殆盡,他們就將戰死的戰友尸体壘成工事,与日軍血戰。

  用武士道精神訓練出來的日本皇軍,不惜在危急時刻剖腹成仁。但當他們見了中國軍從這惊人的守土血戰精神,也無不為之惊恐失色。

  日軍在上海戰場傷亡慘重,裹足不前。日本內閣首相近衛文(上麻下呂)再次惱羞成怒地發表聲明,指責中國政府侮日抗日之勢愈加高漲,日本政府不得不再次向華中增加兵力,以對中國軍隊斷然給予一大打擊,聲稱只有徹底打擊了華中中國軍隊的精銳主力,并使之喪失戰斗意志,才能迫使中國政府放棄抗日政策等等。

  日軍統帥部認為由于中國軍隊主力在華中,如不予華中以重兵打擊,則難望達到近衛之政府聲明所提出的目的。決定將主戰場由華北轉到華中。

  10月2日,增派獨立野戰重炮兵一個大隊。

  10月16日,由華北調上海獨立攻城重炮兵兩個大隊、坦克一個大隊、獨立輕裝甲車三個中隊等部隊。

  10月初,日軍統帥部下令編成第10軍,增援上海戰場,令其在杭州灣北岸登陸。第10軍所轄兵力為第6、第5師團(華北轉調)、第18師團(滿洲轉調)、第114師團(國內新編),軍直部隊和兵站部隊(華北轉調),第1、第2后備步兵團(日本國內新編)。

  10月中旬,海軍新設第4艦隊,負責向上海轉運兵員。

  11月7日,日軍統帥部下令編成華中方面軍、由松井大將充任方面軍司令官,統轄侵華日軍之上海派遣軍和第10軍。此時,華中日軍兵力為兩個軍,陸軍九個主力師團和其他直屬特种部隊,以及海軍第三艦隊、第四艦隊和空軍部分,共三十万兵力以上。而華北此時僅陸軍兩個軍,7個師團的兵力。

  為加強華中方面軍統帥力量,日軍參謀本部第三部長(土冢)田攻少將和武藤大佐轉調華中方面軍,分別擔任參謀長及參謀副長。此二人曾積极主張向華中增兵,將主戰場放在華中。

  實際上日軍統帥部完全為中國方面的計謀所制約在華中擺開了一副大決戰的架勢。只有到八年的苦戰之后,他們才知道在戰略布局上,把自己擺到了被動的一方。在這水鄉澤國吃盡苦頭而一敗涂地。

  11月20日。

  日軍在付出死傷六万余眾的代价后占領了上海,接著又攻占了蘇州等地,南京危在旦夕,國民政府被迫宣布遷都重慶。對此,蔣介石代表國民政府發表遷都聲明:

  我們始終相信,暴力是不能打垮我們的。終有一天,

  會由敵人制造的廢墟中出現嶄新的國家,只要地球存在,

  這個國家就將繼續存在。敵如進攻南京,我們就保衛南

  京。敵如進攻四川,我們就保衛四川。“只要敵人繼續侵

  略,我們就繼續抵抗、

  敵人不懂得中國領土是不可征服的。

  中國是毀滅不了的。在敵人侵害下,中國只要有一

  處自由場所,國民政府將依然作為最高權力机關存在!

  南京的失陷當然是极痛苦悲壯的事,而且,也确實在相當一些國民政府和軍隊的高層人士中充滿著失敗情緒,但是,在共產党和國民政府的有識之士看來,敵人攻占南京絕不意味著中國的失敗。相反,日軍傾其主力于華中,在戰略上已經失敗,“中國的抗戰雖然艱難困苦,但必將取得最后的胜利。

                3

  1938年1月。

  蔣介石從廬山飛抵武漢。

  半年來的抗戰,中國軍隊的弱點已經明顯暴露。嚴重的問題下在于中國軍隊武器裝備落后,也不缺乏抗戰熱情和作戰的勇敢,而是軍紀渙散,令不行禁不止,各行其是。

  上海會戰,部隊都打得壯烈勇敢。但是,當統帥部一下令撤退,數十万大軍就像決了堤的洪水,竟相掉頭就跑。國民政府軍委會曾于1934年至1936年約兩年半的時間,動用了4個師的兵。力,在上海——南京之間构筑了兩道堅固的國防工事線,作為拱衛南京的外圍防御線。1936年秋,蔣介石本人還親自指揮部隊進行防衛南京的實戰演習。但是,這些多年苦心經營的防御陣地,卻絲毫沒起作用。11月9日,當蔣介石下令從上海撤退時,各路部隊爭先恐后奪路而逃。混亂中退至第一道防線陣地,部隊尚未找到陣地与工事的位置,日軍就追了來。于是,大批部隊像被赶鴨子似地又向后大潰退。那個兵敗如山倒的混亂局面,真使蔣介石這個大元帥痛心疾首,丟盡了臉面。

  緊接著,傳來南京撤退時的更加令人痛心的大混亂、大潰退。守城總司令唐生智下令撤退,守城部隊、政府官員、者百姓在一片混亂中爭相奪路,城門為之堵塞,擁擠踩死、落水淹死者不計其數。更使蔣介石气惱的是,當日軍全力攻擊南京時,南京外圍的其他部隊不但沒有主動聯絡,策應南京會戰,反而遠遠地退离

  戰區,以保存實力。

  蔣介石在心里忿忿然罵道:真他娘的不像話,還是各自為政,保存實力。

  這時,第六戰區司令長官馮玉祥將軍從北邊赶回武漢。他這來,是專向他的這位當大元帥的拜把義弟訴苦發牢騷的。一進門就聲若洪鐘的吼開了。

  “他万福麟等部隊,是由你這大元帥明令划歸我六戰區指揮的,可是,我用電報電話,無論怎樣找,也找不到他們的軍司令部在什么地方,后來才知道,這些人是故意躲著我,耍的是避開命令的花招,拒不服從指揮!你看看這成何体統?還抗什么日,打什么仗啦?”

  蔣介石叫馮大哥坐下慢慢談。馮仍站著,气呼呼地大聲嚷:“還有啦,前方的隊伍退到了滄州,又控制了很好的堅固陣地,我叫副司令官鹿鐘麟帶著我的命令到前方找李文田、黃維綱、劉振三几個軍、師長,命令他們分四路由右翼包抄敵人的后路和敵人的當腰。那一回,若他們按著我的命令去執行。一定給華北日軍一個很嚴重的打擊。

  “過了兩三天后,鹿鐘麟才來向我報告,說只有一路把日本人打了一下,其余三路都沒完成預定任務。李文田和黃維綱帶著自己的隊伍只走了五、六里路。五、六里路!你說气人不气人?他李文田還說,咱們就這點儿老本,拼完了還當什么軍長司令?嗨!”

  馮玉祥將軍痛忿已极,他覺得把自己的者面子都丟盡了。敗了!從北邊大敗而回!他挂的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銜,戰區司令長官職。可是,指揮不了自己多年栽培起來的老部下,簡直丟人!

  一貫以耍弄手腕,挑撥這個与那個的矛盾,以達到互相牽制,各個擊破和分化瓦解對手見長的蔣介石,這會儿絕然沒有對他的這位拜把子長兄的難堪處境幸災樂禍。本來,當時把馮玉祥從三戰區調任六戰區,就是考慮到華北的部隊,盡為馮的部下,叫他去統率其部下,阻止日軍南下,這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哪知,這些坐地稱王的大、小諸侯,竟然連者長官的帳也不買,使之坐失良机,造成華北我軍的潰退。

  蔣介石親切地招呼馮老將軍坐下。問道:“是怎么回事,詳細談談。”

  原來,馮玉祥奉命北上主持華北戰事,宋哲元等華北部隊均為馮的部下,指揮起來本應得心應手。當馮老將軍精神抖擻,滿怀信心赶赴華北時,已升為第1集團軍總司令的抗日英雄宋哲元竟裝病跑到泰山休養去了。第1集團軍代理司令馮治安將軍和屬下軍長、師長們,也都盡量避而不見。馮玉祥不能組織、統率部隊,造成戰區戰線潰退,使馮處境极為被動。此時,蔣曾命令山東的韓复矩撥兩個師給馮指揮。韓表面上答應蔣的命令,實際上一再拖延時間,就是不肯撥出自己的隊伍。后來迫于惡化了的北方形勢才勉強派曹福林的第29師,展書堂的第81師給馮,但這兩個師也跟宋哲元的第1集團軍一樣,馮玉祥壓根儿就調不動,事事都得听韓复矩的。

  由于華北各部隊貽誤戰机,日軍乘机沿津浦路南犯。馮玉祥只得請求他的老部下韓复矩將撥出的那兩個師開到德州一帶待命,支撐已經垮掉的前方陣線。但韓一點油鹽也不進,不肯支援。馮玉祥气得破口大罵,韓仍置之不理。此時,馮曾電告蔣介石指揮不動韓的那兩個師。蔣及時電令韓移師增援。韓复矩仍置若罔聞。“

  馮玉祥只得退守德州。

  韓复矩反而在,此時下令保境安民,不准客軍(敗退下來的華北軍)進入山東地盤,致使馮老將軍陷入絕境。

  這時,蔣介石電令馮玉祥和韓复矩趁日軍在德州立足未穩,而主力又集中在山西的時候,協同反攻德州,并進擊滄州,以牽制西線之敵。

  馮王祥率領曹福林等部隊自徒駭河一線向北反擊,21日攻取德州、桑園,井一路揮師北進,直指滄州、馬厂。正當第29、第81師乘胜追擊日軍之際,韓复矩突然打電話給展書堂,令其立即率軍回撤,不准再向前推進,并限令該部在十小時內撤退到禹縣。

  韓复矩釜底抽薪,造成馮玉祥的反攻全線潰退。日軍得此良机,真是絕處逢生,又分路壓迫過來。馮玉祥遂由胜轉敗。

  蔣介石坐在沙發里,臉色鐵青地發愣。

  馮玉祥說:“反對我個人是小事,但這樣隨隨便便,不服從軍令,今后這抗戰還怎么抗喲!”

  馮老將軍搖搖頭,長吁口气出門去了。

  蔣介石內心翻江倒海般矛盾沖動,他深感這支數百万人的雜七雜八的軍隊复雜難辦,早在1935年春,他就在武昌行營專門設立陸軍整理處,由駐贛綏靖預備軍總司令陳誠兼任處長,全權負責陸軍整編事宜。計划將全國中央和地方軍,分期分批進行統編統訓,精簡整頓。但是,由于整軍直接涉及各地方軍閥利益,遭到抵制。几年過去了,陸軍的整理仍停留在口頭上。后來。“七·七”事變突然爆發,整軍也就停了下來,由中央給各地雜牌軍一個統一的番號,令其開赴前線作戰,就算是全國的軍隊統一了。

  如四川軍隊,計有數十万之眾。“七·七”事變后,蔣介石將其宣布為第七戰區部隊,由川軍首領劉湘上將率領開赴前線。這支龐大的部隊抗戰保上的熱情极高,但裝備實在太差勁,有的部隊的訓練距實戰大有距离。因此,統帥部不得不將其整軍整師地分別調到其他戰區,与友軍配合作戰。一些將領認為這是分化瓦解川軍,引起劉湘等人的不滿,以致造成個別原本為愛國抗日的將領,為了私利而暗中串通,于當時的抗日大局于不顧,圖謀反蔣。

  蔣介石在屋子里踱步,眉字間暗藏可怕的殺机,心里發狠道:此一問題,如不盡早根除,在日軍机械化部隊瘋狂沖擊下,中國軍隊又將潰不成軍,中國也就必敗無疑了。

               4

  1938年1月初。

  山東省主席兼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第3集團軍總司令韓复矩,率十几万大軍不戰而逃,几天之內,戰略要地山東大半淪入敵手。山東門戶洞開,致使第五戰區側翼受到敵人的威脅。

  蔣介石得到這個報告,馬上召集何應欽、白崇櫓、陳誠等人商議,老蔣用簡洁的語言,操著難听的浙江腔,分析了全國軍隊的混亂狀況,力主嚴懲韓复矩這個撞到槍口上的大家伙,殺個雞給猴子們看看,以便能赶快鎮住這混亂潰敗局面、扎穩全軍陣腳。

  幕僚們完全支持老蔣的意見。經過一番密謀策划,于1月11日,以舉行北方抗日將領會議之名,將韓复矩誘捕,押解至漢口。由何應欽等人組成高等軍法會審團。1月22日,對韓進行了一次象征性的審訊,除審問他:不遵守命令,擅自撤退外,還追問了他“販賣煙土”“收編山東民團槍支”,以及“你有兩個老婆”為何還要娶日本女人”等事。

  1月24日夜,韓复矩被判死刑后槍斃。

  1月25日,中央通訊社發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高等軍法會審判決書:

  被告韓复矩,不盡其守土職責及抵抗能事,對于本

  會委員長先后電飭出師應援德州及進去滄州,牽制敵軍

  之命令,均不遵奉;复因敵軍渡河,擅先放棄濟南,撤

  退泰安,委員長繼令該被告堅守魯南防地,又不奉命令,

  節節后退。迄魯西濟宁,后敵軍跟蹤侵入,陷軍事上重

  大損失。……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

  韓复矩被槍斃后,几十年來仍時不時地成為熱門話題。有的說韓之死,是蔣介石公仇私報,有的說韓罪有應得,有的說韓是個大漢奸、投降派……

  韓复矩,字向方,1890年生于河北霸縣東台山村一個小康之家。20歲時投奔馮玉祥部下當兵, 1910年11月升為隊官。十六年后升為軍長。

  韓复矩跟隨馮玉祥這些年來,連年征戰,作戰勇敢,戰功顯赫,深得馮之賞識。韓与石友三、孫良誠等人并稱為馮玉祥的十三太保。

  1928年4月,韓复矩奉馮玉祥之命,率領所部三個師和騎兵,炮兵、坦克車隊,從河南向河北的徐口、曲溝集方面的奉軍進攻,史稱二次北伐,在极艱難的情況下,韓軍一路猛沖猛殺,于當年6月6日首先進抵北京南苑,從二次北伐出師至抵京,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韓复矩當時被譽為“飛將軍”。

  1929年5月中旬,馮玉祥舉兵反蔣。韓复矩不但不參加,反而把馮的部將石友三等人也拉過來,擁蔣倒馮。蔣介石對韓交口稱贊,給予信任重用。蔣介石夫人宋美齡也親妮地稱他為“常胜將軍”。

  1930年5月,蔣介石調韓到山東任省主席。這期間,連續爆發馮玉祥、閻錫山、石友三等人的反蔣大戰。韓都沒跟著“起哄”,始終堅定地站在蔣介石一邊。

  蔣介石對這位經得起風浪考驗的山東省主席,更加信任,處處給予方便,列為親信。

  韓复矩對日本侵略者并不客气。

  日本人想在膠濟路側開采礦藏。要這位山東省的土皇帝在合同上簽字。韓复矩一想,這他媽的是出賣主權,堅決不干。日本駐濟南領事館武官花谷,以請客設宴為名,安排美人計,欲引誘韓上鉤。

  韓接到日本人的請柬,知道此去必然不妙,行前對部下如此這般耳語一番,授以錦羹妙計。

  是日夜里,明月高挂,晚鳳習習,韓复矩在日本領事館的宴席上,被几個如花似玉的日本女人左一杯,右一杯地灌了不少酒。韓复矩毫不在乎,酒照喝,情照調,葷的素的見得多了,還在乎你日本人的小計謀,只是酒醉心明白,賣國的事不干,其他什么都敢干。

  花谷見他已醉眼朦朧,認為時机成熟,拿出合同要韓簽字。正在此時,韓的一位部下沖了進來,大叫韓主席快回府,南京來了十万火急的電報。架著假裝醉酒的韓复矩就跑。

  气得花谷把地皮跺得山響。

  韓复矩常常得意地對省府的廳長們說:“對小日本不要軟。”

  日本吞并山東的欲望越來越高,加緊對韓复矩的引誘和离間活動。1935年11月,日本天津駐屯軍司令官多田駿飛濟晤韓,邀請他參加冀察魯自治的活動;1936年3月,日本第12師團留守師團長土肥源赴濟晤韓,誘其搞山東自治;同年6月,日本駐濟南領事館邀請韓赴宴,要他表態參加華北自治運動;(9月,日本國駐華大使又到濟南与韓會晤,挑撥韓与蔣介石公開分手。)

  無論日本人怎么引誘挑撥,韓复矩自有主張;投靠日本人當儿皇帝,哪有他現在獨霸一方,當土皇帝自在,而且當了漢奸要遭國人唾罵。日本人的所有工作,都算白做了。

  但是,對日本領事館的宴會,他是不能不去大吃一頓的。赴宴前,照例給部下如此這般授以錦囊妙計一道,然后才在褲腰帶上別一支短火儿,昂首挺胸朝日本領事館走去,他的屁股后頭還整整齊齊跟著上百名荷槍實彈的衛隊。

  花谷等人見韓殺气騰騰而來,心里已有几分火气,強壓著先是百般逢迎,屈意恭維。接著又叫日本女人殷勤敬酒。見他殺气消散,酒酣意濃時,花谷才擠到他身邊坐下,附著韓复矩耳門悄聲說:“華北自治政府即將組成,本政府的意思是,請山東也參加自治,由韓主席出任華北自治政府首腦。”

  韓复矩一聞此言。勃然大怒,將酒杯朝地上“砰”地一摔,破口大罵道:什么自治,這是他娘的強奸!明話講了吧,讓老子當漢奸,沒門!”

  花谷等人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韓复矩把大手一划,對衛隊命令道:“走!”

  領事館的人擋住去路。

  韓复矩兩手又腰,冷笑道:“這里是山東地盤,不是華北,也不最滿洲,本主席手里有權有槍。誰要惹得老子上了火,別怪我不客气!”

  花谷惱羞成怒,气得臉色鐵青,正待發作,突然,一個門衛跑進來報告,中國炮隊把領事館包圍了,就要朝里邊打炮啦!

  花谷吃了一惊。赶緊跑到樓上一看,好家伙!只見領事館院外的馬路上架著一杆杆大炮,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里邊,炮隊那邊,尖嘯的哨子聲,鏗鏘的金屬碰擊聲,震得人心發怵。

  花谷沒想到這個沒“教養”的土皇帝,竟如此不懂規矩,如此野蠻無禮,怎么辦,再把他搞毛了,那一杆杆大炮真的朝里轟,領館的人不都成了肉泥!

  花谷只得強壓怒火,點頭哈腰地假意向韓复矩賠禮道歉。

  姓韓的才不吃那一套,在衛兵的簇擁下拂袖而去。

  韓复矩對日本人采取毫不妥協的強硬態度,表現在各個方面:1937年2月,他對中央代表何思源說:“我決不會跟日本人搞在一塊。”在一次對山東《民國日報》等9家報社社長談話時,他火曝爆地宣稱:“如果有誰想壓迫山東,我山東亦不示弱。”日本駐濟南領事館以山東省中學課本中有反日言論,向韓遞交《關于山東教育的抗議書》,韓根本不買帳,對教育廳長說:“不要理睬他!”

  在這期間,韓复矩對日商的走私活動進行嚴格稽查,并對那些熱心自治的人表示厭惡和憤慨。

  韓复矩對日作戰消极,是從蘆溝橋事變以后一段時間才開始的。

  有人認為韓對日作戰消极是1937年8月,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答應調一個炮兵旅給他用,后又被蔣介石把這個旅調去守南京。于是,他認為這是老蔣犧牲山東,便不想守山東了。

  實際上,韓复矩的消极情緒是另外一個原因引起的。

  蔣介石對這位“常胜將軍”歷來采取關怀信任和給予實惠的手段,在全國的地方實力派人物中,韓是始終靠近蔣的一個。因此長期以來,蔣介石對韓提出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應,尤恐照顧不周,引起韓复矩离心离德。

  1937年2月,在國民党五屆三中全會期間,蔣還特地派人找韓,傳話,“只要韓跟著中央走,到哪儿就把哪儿軍政大權交給他。”

  1937年8月20日,國民政府大本營同時頒發了四個作戰指導方案的訓令。在其中第一號訓令中,宣布將全國划分為五個戰區。第五戰區,即蘇北(長江以北)及魯省。這一戰區的“戰爭指導方案”為:“對敵強行登陸之作戰”、“以确保我國軍南北兩戰場作戰連系之中樞。”

  顯然,該戰區作戰的重點在山東。

  由于該戰區戰略地位重要,訓令中宣布:“第五戰區司令長官:大元帥兼(即蔣介石);副司令長官:韓复矩。”

  而當時的李宗仁才被委任為預備軍司令官,可見蔣對韓的信任。韓也以此喜形于色,對日本人持強硬態度。可是,沒過多久,(1937年10月12日),蔣介石因兼任第三戰區司令長官,一頭扎進上海戰事之中,宣布不再兼任五戰區長官了。在韓看來,無論從實力上還是從五戰區的戰略地位上講,五戰區的司令長官都非他韓复矩莫屬。但是,蔣介石卻突然宣布李宗仁為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韓仍為副司令。這下韓就毛了。韓复矩不服李宗仁,怨气都發在蔣介石身上。在他看來,他多年緊跟蔣介石,到頭來還不如反蔣的人吃香,(李宗仁曾發動過反蔣大戰)。

  于是,韓就對蔣耍開了明頂暗抗的手腕。你蔣介石下令調山東部隊去華北抗日,他偏抗著不給,實在強不過去就給出兩個師,但在節骨眼上,他又下令撤回來;

  蔣介石令山東部隊确保山東戰略要地,姓韓的偏不守。把十多万大軍連同省府机關,統統往豫西鄂北搬;

  蔣介石責怪韓复矩失了濟南,他就反咬蔣失了南京;

  蔣介石指責他守土不力,他就說五戰區本來就是李宗仁的事。

  韓复矩想:反正我沒搞日偽政權,沒留在山東當漢奸。我手下有十多万強悍的山東大漢兵,小日本鬼子算個逑,你若把李宗仁弄走,本主席一聲令下,反攻山東,收复河山,輕而易舉,

  韓复矩為何被殺?

  原因正如兩百多年前,一個穿著破爛長衫,腦后拖條肥碩長辮子的中年人,在那破敗的庭院里拈須吟唱過的詩句一樣:

  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扛。

              5

  1937年12月13日。

  南京失陷之后,戰胜的气氛籠罩了日本軍方和內閣,他們認為日軍通過速戰速決,已經取得了最后胜利,中國已經戰敗。于是,他們擺出一副戰胜者的姿態,等著國民政府去向大日本帝國政府表示乞和投降。

  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了。

  12月21日,這些傲慢的“戰胜者”實在有點耐不住了。日本政府召開內閣會議,決定請德國駐中國大使陶德曼出面充當說客,向中國政府轉達帝國政府提出的基本條件。中方如全部承認,則以此為講和條件。

  日方提出的條件是:

  (一)中國政府明确、表示向日本乞和;

  (二)中國正式承認滿洲國;

  (三)華北、華中及內蒙設立非武裝地帶,但日軍根据需要,可以在非武裝地帶自由駐軍;

  (四)華北、上海由中日共管;

  (五)中國應償付日本所要求之賠償。

  陶德曼大使看過這些條件,兩肩一聳,大搖其頭,認為這樣的條件太過份了,“估計中國方面接受的希望甚微。”

  然而,蔣介石盡管也在此期間表示愿和談的意思,但卻無論們何也不敢背著人民答應這樣的條件。

  1938年1月11日。

  天皇對大臣們說:“如果中國現中央政府不來求和,則今后帝國不再以該政府為解決事變之對手,將扶助建立新的中國政權,并与之簽訂調整兩國邦交之協定。日本將協助新生中國之建設。”

  天皇還指示:日本對拒不投降的國民政府將采取措施使之毀滅或納入由日本扶持的新政權之下。

  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們已于1937年12月1日,在內蒙搞了一個蒙古聯盟自治政府;又于12月14日,在北平搞了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1938年3月28日,又在南京成立中華民國維持政府。

  日軍在華北、上海的進攻以及南京的失陷,已經嚴重地影響了美、英等國在長江中、下游范圍的實際利益,因此,此時美、英也轉而支持蔣介石及其政府的抗戰。正是在這种情況和中國人民抗日高潮的進一步推動下,蔣介石不得不暫時放下与日談和的企望,不顧日方的恫嚇威逼,調兵遣將,部署抗戰事宜。

  日本政府認為“由于不能忍受中國方面的態度”。于1月16日,由近衛首相發表政府聲明:

  攻陷南京后,帝國政府為給予中國國民政府最后反省机會已及于今日。然而,國民政府不解帝國之真意,策動抗戰。

  因此,帝國政府今后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而期望真能与帝國合作之中國新政權的建立与發展,并將与之調整兩國邦交,協助新中國之建設。

  蔣介石對日本的政府聲明采取針鋒相對的措施,以同樣強硬的態度回答日方:宣布召回駐日本的大使,關閉大使館,同日本斷絕外交關系。

  這一手出乎日本意料,也于1月20日赶緊召回日本駐中國大使。

  此時,兩國之間,都唯恐自己態度不夠強硬。斷交,處于實際戰爭狀態。仗,盡管打。大打大陪,小打小陪。但是,誰也不去首先履行那紙宣戰的公文。

  近衛首相向全世界宣布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還要另外扶持新生中國政權,這大大刺激了蔣介石的自尊心,毅然辭去所兼行政院長等行政官職,宣布從今以后,專門率軍打仗,与日本侵略軍作戰。

          6
           日本近衛內閣認為,蔣介石要堅持長期抗戰,主要依靠外國支援,在近衛首相宣布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同時,還制定了“國際施策”。其核心內容是:破坏第三國對蔣的支援,使各國外交使團脫离中華民國政府。特別要作好法、英、意、德,捷克等國的外交工作,使其停止從物質和道義上援蔣。

  在希特勒德國及其伙伴意大利的全球戰略中,遠東是其重要一環。因此,他們既同日本又同中國建立比較密切的軍事關系。特別是德國,大批的德軍顧問,從1928年起就一直在蔣介石的軍中供職。在許多部隊中,德軍顧問配到了營一級的單位,德國曾賣給蔣介石數量可觀的槍械,以及飛机、坦克、裝甲車這些現代化的軍事裝備。

  日本外相廣田為了破坏德、中關系,抓住希特勒与共產主義不共戴天之仇這一特點,到德國大肆游說,指責蔣介石政權跟斯大林打得火熱,在希特勒的耳邊吹“中國逐步接近共產党”;“國民政權將陷入共產党的謀略中”;“蔣介石的抗日行為是受了斯大体俄國的唆使;抗日路線是建立在容共、聯共的基礎上,是蘇共的幫凶等等。

  經廣田外相這一出色外交挑撥,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對中國抗戰的看法有了明顯轉變,由最初的同情中國抗戰,轉向慫恿日本打中國。

  1937年9月初。

  蔣介石派孔祥熙去柏林活動。孔要求會見希特勒,希特勒拒不接見,并于10月下令中止向中國提供軍用物資的協定。

  德、意兩國情況如此,而美、英等國又怕惹火燒身,采敢中立態度,不介入日、中沖突。

  國際形勢對中國十分不利。

  1938年1月中旬。

  蔣介石在漢口軍委會駐地,召見軍委會高等顧問,武將外交家蔣方震將軍,分析討論目前中國面臨的外交困境和打開困境的辦法,主要策划了對歐洲的外交謀略。會談之后,蔣介石決定派蔣方震出使歐洲,同日本展開外交戰,爭取國際同情和援助。蔣介石指示蔣方震,要盡一切手段,破坏德、意、日三個法西斯國家的合作,至少要說服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不要和日本槁得那么熱乎,不要支持日本打中國,同時,使其不阻止和妨礙中國政府的自主抗戰。

  蔣方震,字百里,時年五十五歲。百里從小聰慧過人,被譽為神童,曾畢業于日本士官學校步兵科,成績名列榜首,受到日本天皇親賜指揮刀的獎賞。后又去德國軍校深造,因才華橫溢,深受德軍最高統帥興登堡元帥和著名軍事家伯盧麥等人器重。百里在軍事上造詣高深,精通英、日、德數國語言。百里此次以蔣介石的特使身份出使歐洲,深感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因為,日本外相已在中國之前,与德、意法西斯領袖說了中國許多親蘇通共的坏話,為了完成使命,這位外交家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才找到了一個巧妙的角度——以其人之技,治其人之身,干脆,我們也說日本人親蘇、親共,以离間德、意、日之間的關系。

  百里將軍來到羅馬,想了不少點子,費了許多周折,才爭取到意大利獨裁領袖墨索里尼的接見。

  會談開始,百里單刀直人,把話題扯到最近日、德、意三國成立防共協定問題上。他說:“尊敬的領袖,近來外間輿論紛紛傳言,說貴國將參加德、日防共協定。敝國人士對此深為憂慮。”

  法西斯領袖抬起肥碩的大腦袋,滿腔殺气。

  百里胸有成竹,不卑不亢他說。“日本只是在口頭上高喊反蘇反共,其目的是借德、意反共,而自己好從中漁利。”

  墨索里尼臉上的殺气漸隱,變成了狐疑。 百里接著說:“日本高喊反蘇反共,可是他們有一點反蘇反共的實際行動嗎?實際上日本在暗地里和蘇聯偷偷摸摸拉關系,在

  中國問題上,就充分暴露了日、蘇勾結的陰謀。蘇俄一直想染指中國領土,策划外蒙分裂出中國;日本欲滅亡中國,繼派兵強占中國東北之后,又向關內進攻,日本的戰略企圖是從我國東北,自北而南推進。他的關東軍絕沒向蘇俄開一槍、射一彈,而是向南進攻。蘇俄對日本侵略中國的行動,早就与日達成默契,暗地支持。

  墨索里尼十分惊愕。

  百里進一步指出:“中國是德、意兩國在遠東忠誠的朋友。日本既和蘇共搞在一起,就不可能是德、意兩國的真正朋友。日本進攻中國,破坏中國獨立統一,實際上是破坏德、意兩國在遠東的利益。”

  百里的話,使墨索里尼的看法有很大轉變。對德、日、意防共協定問題,感到尷尬。他結結巴巴地,极不自然他說:“關于意大利參加防共協定的事,我想,這是個無所謂的問題。德、日簽訂了防共協定,而中國与德國友好如初;假使意大利參加這個協己我斷言,絕無傷害中國之意。”

  意大利領袖表示“絕無傷害中國之意”,已達到了百里此行的目的。

  接著,墨索里尼又安排他的女儿齊亞諾夫人會見百里。齊亞諾夫人秉承其父之意,力勸中國不要与日本再打了。因他們認為中國打不過日本,會在戰爭中被日本滅亡。

  百里竭力向意方解釋,“中日之戰是由日本侵略中國引起,中國只是為了保土保民進行應戰抵抗。日本不停止侵略中國,抵抗也就不可能停止。”

  百里從羅馬來到柏林,會見了納粹党法定接班人、空軍元帥戈林。百里仍像在意大利時那樣,以狠狠揭露日本政府親蘇通共來展開外交。

  戈林腆著個大肚子不相信中國特使的“揭發”。說日、蘇兩國有著很深的歷史仇恨,現在又都在亞洲有著厲害關系(都欲稱霸亞洲),因此,日本防共不是假的。

  百里見在意大利利用的經驗不靈,靈机一動,又冒出一個新點子。

  他針對希特勒搞的打倒大資產階級,扶持中產階級,消滅無產階級(貧困)這一納粹党的國家社會主義路線,繞著圈子說:“日本是東方的工業國,其財富十之七八握在私人大企業家之手,而軍民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以馬克思的社會主義革命的條件而言,日本早已具備。二十年前,馬克思的資本論就在日本銷行一百万冊以上。”

  照此說來,日本這個工業發達,無產階級眾多的國家,不但有發生無產階級革命的潛在危机,而且在二十年前,就有那么多人接受馬克思的理論,說明那里共產党的勢力已相當強大,隨時有被共產党奪取天下的可能。你德國發誓要摧毀馬克思主義,卻又与這樣的國家稱兄道弟,結為盟友,不是很危險的嗎?

  戈林覺得很惊奇,不住地搓著胖乎乎的雙手,睜大眼睛想插話。

  百里卻像放連珠炮似地無情揭露日本政府秉承天皇旨意通共的罪行。他說:“日本外相廣田就是個親蘇親共分子,他曾口出大言,說有我廣田在位,日蘇絕不會發生戰爭。日蘇兩國關于中東鐵路的懸案,就是在廣田一手操辦下,得以‘友好’解決的。”

  更使戈林吃惊的是,百里煞有其事地揭露出,“日本在同德國簽訂防共協定時,廣田卻瞞著德意兩國,私下与蘇俄結盟。廣田還特地向蘇聯駐日大使悄悄聲明,日本雖然簽訂防共協定,但日本絕不對蘇聯有不友好的行動。蘇聯報紙還曾公開報道過此事。日、蘇暗地勾結已成為國際上一個半公開的秘密了,不知貴國有何感想。”

  戈林听了中國特使的這些話,閃著狐疑又惊訝的目光,說“你的話倒是很新奇,”于是,這位希特勒的法定接班人,就轉而擔心中國打不贏日本了,他深表同情和關心的說:“中國軍民的犧牲精神,全世界都已看得很清楚了,也贏得了全世界人民的普遍同情,不過,你們得充分注意自己的實際力量,我認為你們的力量到底還是不夠呀!”

  百里趁机說:“我們堅持自主抗戰的原則。不過,我們也承認,我們的物質條件還比較落后,對貴國的經濟互助和軍事上的科學指導,不能不寄以厚望。”

  戈林說:“可以再研究。”

         7

  1938年1月。

  日本軍力其實外強中干。他們宣布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又接連發出戰爭恫嚇,使盡各种手腕,從外交上孤立中國,其目的只有一個——威迫蔣介石承認戰敗,并主動向日本政府乞求停戰議和。但是,當蔣介石至少在表面上表示出軟硬不吃,以更加強硬的態度,宣布誓同侵略軍血戰到底時,他們一時也并不能把他怎么樣。

  此時,日軍統帥部和內閣一些大臣,對中日戰爭有些泄气,不得不承認日軍企圖通過速戰速決,在短期內解決中國的計划已經失敗,而陷入痛苦的長期戰。日中的這种長期戰爭到底要打多久?當時,最樂觀的估計是:至少要打五、六年。

  內閣和統帥部一些冷靜的人看到:當時日本的軍力:如同一快橡皮條,攻占華北一部和上海、南京之后。橡皮條已經繃得很緊了,若再貿然深入,就有將橡皮條繃斷的危險。而中國的國土還空曠得很,后勁還強著呢,蔣介石現有的兩百多個師,其中還有近百個是中央精銳師。

  日軍統帥部認真分析了日、中兩國兵力、國力之后,提出在1938年8月以前,絕對不能發動新的作戰。為了鞏固已占領地區,必須增加新的兵力,整頓和整肅軍紀、

  1月30日。日軍參謀本部決定,為了對付中國軍隊,“陸軍軍務方面,應建設以六十個正規師團,三十個臨編師團,二百五十個飛行中隊為基干之昭和軍制。”

  2月16日。

  日軍召開大本營御前會議。

  天皇認為:武漢、廣州肯定是要打的, 但現在卻軍力不支。因此,1938年著手整備,不擴大占据地域,儲備机動兵力,至1939年徹底進行積极作戰,一舉導向解決中國事變。

  顯然,又企圖來一個速戰速決。

  但是,在這速戰速決之前,要有一個充分的准備時間,待力量儲備到相當程度時,才來一次意想不到的狂扑,企圖一下子把蔣介石的主力全部扑滅,達到滅亡中國之目的。

  天皇決定: 1938年內絕對不發動新的進攻。

  但是,他既然已經把一架可怕的戰爭机器啟動,又放到遙遠的中國大陸來,現在欲想讓這架發瘋般運轉的机器有所收斂。就不是他們的主觀意志能夠轉移的。

  侵華日軍在攻占了“敵國首都南京”后,其驕狂的气焰達到了极點,各路日軍競相爭搶新的地盤,揮舞著戰爭的屠刀,在中國的土地上逞凶逞狂。

  這些“得胜”的驕兵驕將猖狂到了何等程度,竟然為搶奪地盤而几乎互相火并起來……

  1938年 1月10日。山東青島。

  還在1937年12月,侵華日軍海軍和陸軍就有約在先,待陸、海軍有關部隊都准備好之后,再共同向山東半島進攻,共同占領該地。當華中日軍攻占南京后,華北日軍一股(陸軍)卻“乘胜”向山東方向猛竄。海軍一看急了,決定不再遵約,提前向山東進擊,并決心在陸軍到達之前在青島登陸。

  海軍集中了大量陸戰隊。對陸軍還保密打煙幕,以進行教育訓練為名,從陸軍運輸部借來運輸艇二十艘,加上第4艦隊,不待陸軍的海運据點建設隊到來,即單獨海運山東半島,在青島地區登陸。

  1月29日。陸軍第5師團按陸海軍統帥机關約定計划的時間赶到青島時,海軍已經占領該地九天了。他們見港口碼頭,交通運輸和該地區所有的警備,行政机關都被海軍搶占了。陸軍千里踏浪海運而來,吃盡苦頭,卻一點油水也沒撈到,气得火冒万丈,大罵海軍自私、無能、混蛋。海軍則利用搶得的港口碼頭,交通運輸大權卡陸軍,兩軍自此鬧得劍拔弩張,長期形成尖銳對立。

  日軍驕狂無忌地南北亂竄,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此時的中國軍隊,經過蔣介石殺韓复矩,以威鎮軍以后,确實在相當程度上提高了軍紀、軍令的執行程序。

  韓复矩因不服從命令被判處死刑后,中國軍隊上自戰區司令長官下至普通士兵無不受到极大震動。蔣介石的革命軍人連坐法等軍法軍規得以一定程度的執行。從那以后,中國軍隊在長江方面的所有作戰,都必須堅持戰后檢討會,大戰大檢討,小戰小檢討。戰區級的會戰從戰區司令長官開始檢討,師團級的戰斗、由師團長檢討,軍委會總部組織指揮的大會戰,由實際指揮者檢討。陳誠、白崇禧、何應欽等總部長官亦在后來數年的戰爭中作過檢討,根据會戰實際情況,有的受獎,有的受處分。薛岳等戰區司令長官亦次次會戰,次次檢討,功過成績十分分明,有時受獎,有時受處分。

  長江方面正面主戰場之中國軍隊主力經八年而未被日軍殲滅,較嚴明的紀律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韓复矩被槍斃后不几天,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命令原韓复矩的第3集團軍,向運河以西出擊,襲取濟宁、汶上一帶日軍据點。該部各軍与敵短兵相接,展開巷戰、近戰,作戰之勇敢頑強,犧牲之慘烈,都是在這以前所沒有過的。

  3月23日。漢口。

  近段時間來,蔣介石和他的幕僚們,像鷹隼一樣犀利的眼睛,緊緊盯住在中國大地上亂竄的日軍。當日軍最精銳的第5、第10市團豕突狼奔,孤軍深入,驕橫無忌地闖入徐州門戶台儿庄地區時,蔣介石突然發出一串冷笑:“他們敗了!”

  馮玉祥問:“何以見得?”

  蔣介石煞有其事地以精通兵略、久經征戰的統帥口吻說:“驕兵必敗。這是兵家之大忌。”

  他當即電令李宗仁,迎頭痛擊亂竄之敵,務求取胜。

  第二天,蔣介石偕同白崇禧等人親臨台儿庄前線督戰。他為了出擊抗戰以來日軍攻占了首都,又宣布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這一肚子惡气,下了個大大的狠心,不惜花大的血本,非要打敗這股不可一世的驕兵。當時,在台儿庄地區的中國軍隊已有孫連仲第2集團軍;湯恩伯第20軍團;川軍孫震部第41軍;張自忠第59軍;龐炳勳第40軍等部數十万人。為了使會戰穩操胜券,又令集結子武漢附近的黃杰、桂永清、俞濟時、宋希濂、李漢魂各軍火速向徐州地區增援。

  蔣介石坐鎮徐州督戰。3月27日和28日,台儿庄戰斗异常慘烈。蔣介石在電話上對李宗仁厲聲喊道:“命令部隊死守台儿庄,若丟失陣地,軍委會將嚴懲戰區司令官及所有旅以上長官!”

  參加台儿庄會戰的將士,從李宗仁到士兵莫不恪盡職守,浴血死戰。計參戰的部隊有中央軍、西北軍、川軍、桂軍、山東軍等各派系,但令出一處,行動統一。如果說台儿庄會戰是正面戰場第一次大胜利,不如說是中國自民國以來,第一次全國軍隊的真正統一的大血戰。

  台儿庄會戰于3月23日開始,4月7日結束,中國軍隊取得大胜利,摧毀敵第5、第10兩個精銳師團主力。

  日軍承認傷亡共計一万一千九百八十四人;

  李宗仁向蔣介石報告:殲敵二万余人;

  蔣介石大筆一揮,在二字上頭加了一杠,向全世界宣布:

  我軍在台儿庄輕取日軍精銳主力。我軍士气益振,乘胜進擊,將敵一舉聚殲,遂造成空前未有之大捷。是役敵死傷三万余眾,我繳獲步槍万余枝,輕重机槍九百三十一挺,步兵炮七十七門,坦克四十輛,大炮五十余門,俘敵無數。敵板垣及磯谷師團主力業已被我殲滅。

  蔣介石故意夸大戰果,意在振奮民心,鼓舞士气,向全世界面中國軍隊之威,滅日本侵略軍之气,同時,也為了羞辱日本天皇和日軍統帥部。 此時中、外記者通過電台、廣播、報紙、刊物,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台儿庄的大胜利。有的吹得神乎其神,說日軍已經被蔣介石打敗,并將其追到東海岸,小日本侵略軍馬上就要被赶下東洋大海了。

  中國人不發狂才怪。近百年來備受外國列強欺辱,積壓在心頭的屈辱怨气,早就盼著中國也來一個真正的大胜利,早就盼著直起腰來發泄一下這胸中的怒火。台儿庄捷報傳開,全國各界,海外華僑一片歡騰。廣州、武漢等大城市,皆有几十万人舉行規模空前的盛大集會和游行,歡慶胜利。

  武漢三鎮。當地軍民不分男女老幼,都沉浸在節日般的興奮中,到處是歡呼雀躍的人群;

  街頭報童高舉報紙又跑又叫:“看報啦,看東洋鬼子吃敗仗!”

  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門前挂起青天白日國旗,連成一片,以示愛國;

  街道上到處是橫的豎的大幅標語:“慶祝台儿庄大捷”、“中國必胜”;

  鞭炮聲把全城都吵翻了天;

  報館的人用汽車裝了大捆大捆的號外,在街上舖天蓋地地撒;

  五花八門的救亡團体競相涌上街頭,游行、喊口號、唱歌,即興演講,表演戲曲,盡情地丑化侵略軍;

  人們把台儿庄大捷的指揮官李宗仁、白崇禧等人的臉,畫在一張張三塊門板那樣大的畫板上,抬著走在游行隊伍前面。

  實際上是共產党領導的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在這些活動中大顯身手。他們發動和組織了各种慶祝活動,用以激發人民的抗日愛國熱情。軍委會政治部副部長周恩來。第三廳廳長郭沫若等共產党員和民主人士,亦走上街頭,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講,號召人們團結御侮。

  陝北延安。

  毛澤東以這次大胜利的喜悅心情,發表演講:

  國共兩党兄弟和軍隊,每個月打得一個較大的胜利,

  如象平型關台儿庄一類的,就能大大地沮喪敵人的精神,

  振起我軍的士气,號召世界的聲援……

  夜里,武漢三鎮舉行聲勢浩大的火炬游行。晚上八點左右,各路火龍匯集武昌黃鶴樓,接著一路沿長江左岸,一路在大江右岸,還有一路登舟踏浪,三條火龍齊頭并進,如同三條耀眼的金龍,在江上翻騰涌進。

  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的作曲家田漢,一身戎裝,昂立船首,高擎火炬,指揮火龍高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武昌、軍事委員會駐地。

  世界各國人士、團体、政党和海外僑胞的祝捷賀電,雪片似地飛到蔣介石的几案上,蔣介石像讀情書似地一張張瀏覽,掩映不住內心的喜悅,咧開大嘴笑,眼角還閃著晶瑩的淚花儿。

  東京。

  日軍陸軍統帥部,一片沮喪情緒籠罩高參們心頭。無論是被殲一万多,還是三万多,對威名赫赫的皇軍來說,均屬第一次吃了大敗仗。正由于是第一次,無論如何也丟不下這面子,無論如何也不敢面對事實。他們竭力辯解,這不是一個敗仗,只是指揮官的一次小小的差錯,一次小小的失誤;第5、第10師團殘部決不是潰敗逃跑,而是作新的轉移。

  但是,無論他們怎樣聲嘶力竭地辯解,也沒有蔣介石擴大宣傳的嗓門高。

  其實,人們心里是早就盼望中國軍隊打胜仗了。

          8

  台儿庄的“差錯”使日本陸軍丟了臉,使日本大本營陸海軍大元帥——至高無上的天皇亦在世人面前蒙受莫大恥辱。天皇在一怒之下,改變了2月16日御前會議關于在8月以前絕對不向新地區發動進攻的決策,決定再次迅速向中國大規模增加兵力,發動更大的進攻,誓報台儿庄這一箭之仇,以雪奇恥大辱。

  尋求复仇的時机,就在眼前。

  4月7日,台儿庄戰斗剛結束,侵華日軍前線指揮官電告大本營:徐州地區有一股中國軍的強大集團,据可靠情報,該集團約五十個師,六十余万人,几乎全部為蔣介石的精銳部隊。

  陸軍統帥部頓時惊喜若狂,認為這是報台儿庄之仇的一次難得的戰机。

  杉山陸相當即向天皇報告,強烈主張發動徐州會戰。他說:“對于集中在徐州方面的中國軍予以痛擊,可以收到挫傷敵軍抗戰意志的巨大效果。因而,陸軍准備實施對徐州的殲滅作戰,由于該敵差不多是中國軍隊的精銳主力,并且已經處于孤立狀態,我軍應不失時机,以大的兵力,以大的規模會戰,使之一舉徹底殲滅該敵。本職認為,只要達到了殲滅這股敵軍的戰略企圖,就能使武力解決中國事變,促使蔣政權屈服投降,邁出決定性的一步,亦可挽回我軍在台儿庄的不良影響。”

  天皇見報,頓時喜出望外,亦認為這是剎住蔣介石正在進行的台儿庄胜利大宣傳的囂張气焰的大好良机,當即定案:圍殲徐洲中國軍隊,并要求:陸軍此次進攻,定要取得巨大戰果,不使徐州地區五十個師的中國軍隊一人漏网,務求全殲。

  4月7日。

  杉山陸相為求速戰速決,不失這千載難逢的良机,于當日向華北方面軍總司令官寺內大將,華中派遣軍總司令官(火田)俊六大將下達大本營陸軍部第84號命令。

  一、大本營企圖擊破徐州附近之敵。

  二、華北方面軍司令官應以有力之一部擊破徐州附

  近之敵,占据蘭封以東隴海線以北之地區。

  三、華中派遣軍司令官應以一部占据西北方面軍司

  令官之前項徐州(不含)以南津浦線附近。

  杉山陸相為确保徐州殲滅戰的胜利,于會戰打響后,派遣了以陸軍部作戰部長橋本群少將等高參組成的“大本營派遣班”,前往徐州前線,就地指導會戰。

  4月中旬。

  侵華日軍華北方面軍和華中派遣軍,集結精銳部隊十三個師團,約三十万人馬,配備各种重武器,輔以飛机數百架,采取南北對進,側翼迂回的戰術,分六路向徐州施行包圍進攻,企圖以速戰速決的手段包殲中國軍隊主力于徐州附近。

  此時,蔣介石正一頭扎進擴大宣傳的熱浪中,沉浸在台儿庄大捷的興奮里,對日軍的進攻企圖尚不十分明了,于是。命令徐州地區各部隊,要發揚台儿庄血戰的光榮精神,堅決分頭阻擊來犯之敵,通過徐州會戰再派生几個台儿庄大捷出來。

  日軍分南北兩大作戰兵團。南路兵團為華中派遣軍所轄第9、第13、第116、第106四個師團。北路兵團由華北方面軍八個師團組成:計有第5、第10、第16、第110、第103、第104 、第105、第14等師團,以及山下,酒井兵團各一部。南路兵團總指揮為羽源田之助將軍,北路兵團總指揮為第2軍司令官西尾壽造將軍。

  中國軍隊總指揮官是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上將,他將徐州地區守軍分為五個作戰兵團。

  淮南兵團:指揮官李品仙。兵力為第20、第10、第48三個軍;

  淮北兵團:指揮官廖磊,兵力為第31、第7、第77、第68四個軍和區壽年的左側支隊;

  魯南兵團:指揮官孫連仲。兵力為第30、第42、第51、第41、第44、第60、第46、第22、第75九個軍,外加四個獨立師;

  隴海兵團:指揮官湯恩伯。兵力為第59、第92、第2三個軍;

  蘇北兵團:指揮官韓德勤。兵力為第57、第89、第69三個軍。

  另外,在徐州地區未編進以上兵團的部隊,還有第12、第55、第32等五個軍。

  4月中旬。北路日軍一股,向徐州東北面進攻。孫連仲兵團等部在峰縣、向城、邳縣等處同敵激戰。

  4月下旬。北路另一股日軍向臨沂、郯城、大埠、北勞溝等處進攻。守軍張自忠等部拼死抵抗,給敵以沉重打擊。

  5月上旬。南路日軍開始北上,相繼攻占徐州南面的龍元、蒙城、宿縣,并攻陷徐州西邊的黃口車站。包圍并切斷了徐州西南面的退路。

  5月中旬。北路又一般日軍,從淮陽強渡黃河,進入魯西地區。迅速攻占了鄲城、菏澤、金鄉、魚台等要點。該地區雖有孫桐萱、龐炳勳、商震等部隊,但在廣闊的魯西平原上,無險可守,日軍得以快速推進。該路日軍与南路日軍相呼應,自西北方向向徐州壓來。

  此時,日軍對徐州的大包圍業已完成,正從四方八面向徐州突進。

  5月中旬。武昌,軍委會。

  蔣介石瘦長的軀体長久地佇立在巨大的軍用地圖前。前方越來越慘烈的血戰戰報不斷傳來,徐州突然面臨的嚴重危机,使他那因台儿庄的胜利沖得有點暈乎乎的大腦一下冷靜下來。

  地圖上,代表日軍進攻的紅色箭頭,已經圈住了徐州。

  猛然間,蔣介石不覺大吃一惊:日軍的意圖是要圍殲徐州我軍主力。乖乖,若徐州那五十個精銳師被日軍吃掉,我還抗什么戰?

  蔣介石立即叫來何應欽、白崇禧、陳誠等人一塊研究策划。日軍的企圖已經暴露,再死守徐州已不現實,何應欽等人亦主張赶緊突圍。

  蔣介石一邊在地圖前踱步,一邊口授給李宗仁的十万火急電令:

  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

  軍委會著令你部力避決戰,撤离徐州,火速突圍。

  一、顧祝同第24集團軍在蘇北,第69軍及海軍陸

  戰隊在魯中南原地堅持抗戰。

  二、劉汝明第68軍為全軍后衛,掩護主力轉移。

  三、第五戰區其余各部,立即向豫皖邊區突圍……

  李宗仁根据蔣介石的電令,立即將部隊分成五路,分別突圍。

  第一路:李宗仁長官司令部及廖磊集團軍,由徐州沿津浦路南下,至宿縣地區再折向西南,于界溝附近沖過渦河封鎖線。

  第二路:湯恩伯軍團及机械化部隊,由隴海路運河車站向西撤退,在符离集以北越過津浦路,突破宿縣至永城問敵人封鎖線,再從渦陽突破敵渦河封鎖線。

  第三路:孫連仲部及張自忠第59軍,由台儿庄向西南退卻,從徐州以南越過蕭縣以西的封鎖線,在永城附近再次沖出封鎖線。

  第四路:關麟征部及川軍一部,由徐州越過隴海鐵路,向西北方向突圍,突破黃口、李庄封鎖線。

  第五路:孫震部,由徐州以北柳泉向東南急進,跨過隴海鐵路,經泗縣折向西南而行,在固鎮与蚌埠之間穿過津浦路,從怀遠以西突破日軍的渦河封鎖線。

  5月下旬。

  各路大軍按順序按命令的路線,全部安全撤抵皖西、豫南地區。

  劉汝明第68軍,完成掩護任務后,根据蔣介石的命令,放棄徐州城,巧妙地跳出日軍數十万大軍重圍,安全轉移。

  5月底,各路日軍扑進徐州城,這才發覺這里只是一座空城,連中國軍隊的一個人影也沒見著。

  日軍發動的徐州報复作戰,歷時一月余,在外圍作戰中,付出了死傷三万多人的代价,占領了徐州空城,其戰略企圖徹底破產。

  會戰結束后,橋本群將軍帶著大本營派遣班的高參們,垂頭喪气地回到東京,向天皇和杉山陸相報告:“我軍雖以主力自徐州以西切斷了中國軍隊的退路,將徐州地區鐵桶般地包圍起來。但總計約五十個師的中國軍隊,于5月中旬突然從西南方向跳出我軍重圍。戰果之微出乎意料!”

  郭汝瑰將軍在回憶錄中對徐州會戰有如下評論:

  我五六十万大軍,离心退卻,竟沒一個師遭敵人殲滅,且向敵后退卻的部隊,都如入無人之境,事后安全而歸。足見敵人雖构成戰略包圍態勢,然而地廣兵稀,到處都是空隙。我在國內作戰,有人民協助,化整為零,隨時可以安全脫險。

  徐州大突圍是我國抗戰史上光輝的一筆。它使敵人的戰略企圖徹底破滅,為我國后來長江方面的抗戰保存了精銳力量,對后來長江方面的持久戰和最后胜利的取得,都具有不可估量的重大意義。

  可以說從台儿庄大捷到徐州的大突圍,是蔣介石整飭軍紀,扎穩陣腳之后,砍出的漂亮的兩板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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