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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的“貝克連”和“黑色的美國人”


  美軍第二師第九步兵團三營的貝克連和第八集團軍的大部分美軍連隊一樣,全連129名官兵是由白人和黑人、新兵和老兵混編而成,為了适應在朝鮮戰場上的作戰,連隊還配備了十几名南朝鮮士兵。
  1950年11月25日清晨,當貝克連的官兵得知他們今天依舊要充當先頭連時,牢騷滿腹,因為美軍中這些天流行著一句話:“誰當先頭連誰就一定會遇到中國人。”貝克連的官兵們認為每次打仗貝克連都在頭陣,顯然說明貝克連在長官的眼里就是一塊髒抹布,很糟糕但很有用,用完了就會毫不在乎地扔掉。
  不過,事實是,貝克連自進至清川江畔以來還沒有遇到過真正意義上的戰斗,除了零星的抵抗外,他們還沒見到過中國軍隊的影子。11月25日,當貝克連即將出發時,偵察机飛行員的報告到達連長沃拉斯上尉手里,報告的內容和每天一樣,
  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
  貝克連今天的目的地是向北10公里的清川江邊的219高地。
  當向戰場走去的時候,貝克連的官兵們都相信不會再有优么大仗打了。麥克阿瑟說圣誕節就能回家,這話听上去很誘人。
  況且麥克阿瑟親臨鴨綠江上空的事,官兵們都知道了,他們說:“這個老頭子還是很不錯的。如果老頭子的飛机掉了下去,中國人會把他的玉米芯煙斗送給斯大林,因為斯大林也喜歡玩煙斗。”11月25日是個寒冷的好天气,天空很藍。官兵們和往常一樣,扔掉了他們認為過分沉重的鋼盔,戴著剛配發的暖和而又輕便的絨線帽。他們也不愿意多帶彈藥,每個士兵平均1顆手榴彈和16發子彈,机槍子彈也只帶了4箱,迫擊炮彈帶了61發——這是規定中最低的彈藥攜帶量。大約有一半儿的土兵還帶著土木作業工具,另一半儿人早就把這些累贅的東西扔了。空_背囊在身上輕飄飄的很舒服,至于食品,反正會有南朝鮮的民工扛上來。貝克連的電話兵嫌麻煩,連惟一的一部野戰電話都沒有接通,他覺得一旦真有什么事,把電話單机的線頭夾在行軍道路上為炮兵觀察所舖設的電話線上說上几句就可以了。
  貝克連兩個排的士兵搭乘在4輛M-4型坦克和2輛M-16雙管自行火炮車上,其余的士兵跟在后面步行。
  山道彎曲不平,隊伍懶懶散散,頭上陽光普照,四野寂靜無P.219高地是座馬鞍形的小山,山上覆蓋著低矮的雜樹,北面坡度平緩,南面是峭壁。這里是清川江邊一個位置重要的高地,它控制著向北的公路,是北進必須首先控制的一個制高點。
  沃拉斯上尉從高地的西麓向上觀察,高地上一片安靜,樹小在微風中搖擺,几只在寒夜中凍僵了的烏鴉正在晒太陽,于是沃拉斯上尉斷定沒有什么异常情況,命令占領這個高地。
  沿著北面的緩坡,貝克連開始爬山。二排一班作為先頭班爬在最前面,連主力在他們后面大約10米的地方跟進。緩慢地爬了一個小時,一班接近了山頂。在距离山頂20米的地方,士兵們停下來擦汗,上等兵史密斯和排長基喬納斯中尉在擦汗的間隙無意中向上看了一眼,在這一瞬間他們吃惊地張大了嘴:在他們的頭頂上,一群手榴彈正密集地飛下來!
  手榴彈在美軍士兵中爆炸,接著射來的是步槍子彈。
  貝克連的士兵頓時血肉橫飛,連長沃拉斯喊了一聲:“敵人!”全連一片臥倒在219高地上。沃拉斯在向包扎傷口的一班士兵爬去時,他看見了几名中國士兵的影子在雜樹叢中一閃,沃拉斯惊恐地睜大了眼睛,中國士兵卻又不見了。
  貝克連全連一發子彈都沒有來得及射出。
  時間是11月25日上午10時30分。
  槍聲突然停止了。貝克連立即分成兩路轉入進攻狀態。二排正面的中國士兵好像是消失了,于是二排登上了一道棱線,由于遍地是岩石,机槍手一下子找不到架設机槍的位置,坦克也因為被棱線擋住而無法支援,正在猶豫,從更高處岩石棱線上的樹叢中,中國士兵的射擊又開始了,舖天蓋地的手榴彈和步槍子彈傾瀉而下,一排傷亡的士兵一下子增加到18名。從另一個方向進攻的三排還沒有接近山頂,就把有限的子彈打完了,于是只好逃退下來。三排排長布洛頓中尉是今天才上任的軍官,他連歸自己指揮的土兵們的名字都還沒有弄清楚。三排退下來的時候,三營的副營長帶著彈藥車到了,他指揮山下的坦克和自行火炮調整位置支援三排重新進攻。布洛頓于是指揮三排再次向山頂沖擊。就在三排又一次接近山頂的時候,布洛頓中尉看見了一幕令他一生難忘的情景:在山頂的戰壕中,突然站起來一排中
  國士兵,“這些中國土兵高舉雙手,是投降的樣子”,三排在“可以看見中國士兵軍服扣子的距离”成散兵隊形站起來,一個會中國話的南朝鮮士兵開始喊話:“從壕里走出來投降吧!”中國士兵回答道:“來這里抓吧!”在和中國士兵開始對話的時候,又有許多中國士兵加入到舉手的行列,但是,“他們突然一起投出手榴彈,然后鑽進戰壕里”。
  布洛頓的三排在219高地上損失慘重。
  中國士兵再次消失在雜樹叢中。
  在黑人副連長烏因率領25人實施突擊,卻以傷亡一半的代价再次失敗后,貝克連完成了它防御陣地的修筑。于是,中美士兵在219高地上進入了對射的僵持之中,一直到太陽落山。
  1950年11月25日初夜,气溫零下15℃,空气清冽,月光皎洁。
  寂靜的夜色沒有持續多久,貝克連的士兵們就被偏北方向突然傳來的巨大爆炸聲惊呆了。半個夜空瞬間被炮火染紅,滾雷般的炮聲響徹蒼穹。爆炸聲和火光先是在清川江的對岸,沒過多一會儿,貝克連的右后方就有了熊熊的火光。
  貝克連的官兵們明白了,劇烈的戰斗在他們的前面和側后發生了。
  沃拉斯連長用電報向上級問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團長查爾斯。斯隆上校的回答十分簡單:“這也許是真家伙。”
  沃拉斯明白這個回答的大致意思,但他沒能聯想到今天白天貝克連遇到的戰斗僅僅是中國軍隊偵察部隊的阻擊,而再過几個小時,他和他的貝克連將陷入一場更加慘烈的戰斗之中。
  沃拉斯上尉無法想到是有情可原的,因為此刻連麥克阿瑟將軍都想不到,彭德怀指揮下的几十万中國軍隊已經在朝鮮半島的西線開始了全線的進攻。這是在麥克阿瑟飛臨前線宣布“圣誕節前讓孩子們回家”的第二天,也是他飛到鴨綠江上空通過親眼觀察而宣布“沒有中國軍隊的蹤影”的第二天。
  貝克連的四周都是槍炮聲,但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受到攻擊。
  219高地死一般地寂靜。貝克連极度恐懼地听著自己后方的槍聲,但沒有人知道他們該怎么辦。通過電話的聯絡,沃拉斯知道三營的其他連隊都受到猛烈的攻擊而面臨清滅,二營也已經陷入包圍之中,一營因營部遭到襲擊,營長和很多參謀已下落不明。此時,美軍第二師九團的各個部隊都處在血戰之中。而從九團右后方的三十八團傳來的消息說,“他們已經卷入短兵相接的混戰中”。
  位于要地的貝克連居然沒有受到任何方向的攻擊!這比受到攻擊更加令貝克連恐懼。貝克連的官兵們心緒复雜地望著天空,望著那輪与自己家鄉差不多的月亮,縮在戰壕中為自己的命運祈禱。
  這時,將要置貝克連于死地的一支中國軍隊——第四十軍一二零師的三五九團正在一步步地向219高地接近。
  第四十軍的攻擊位置在西部戰線的中部,位于第三十八軍和第三十九軍之間。11月24日晚,第四十軍奉命向龍川山、西倉方向前進。25日晨,由于得知美第二師已經占領了新興里。
  蘇民里,彭德怀命令第四十軍以一部繼續向西倉方向穿插,而其主力協同第三十九軍從正面進攻,欲將美第二師殲滅。
  第四十軍的計划是:以—一九師繼續向西倉穿插,以—一八師攻擊新興里方向的美第二師九團,一二零師留在清川江西岸保障軍主力的側翼安全,但抽調其三五九團立即強渡清川江,直插魚龍浦,切斷美第二師的退路,并阻擊球場方向可能增援的敵人。
  當三五九團的營長們被召集開會并得知任務的時候,營長
  們都沒吭聲。當時的气溫是零下25度,清川江江面寬200米,江心水深流急,靠岸的部分結了冰。而江對岸部署著美軍的一個步兵營和一個炮兵營,裝備著包括坦克在內的重武器,武器的目標就是封鎖江面。同時,江岸這邊同樣也有敵人,還有20多里的封鎖線。沒有渡江的任何器械,整個團都要膛水過江;不但要頂住對岸敵人的射擊,還要受到江這邊敵人側射火力的阻攔。
  但是,三五九團必須渡過清川江。
  一二零師副師長黃國忠來了,他要和三五九團一起渡江。
  他是這個團的前任團長,熟悉每一個營的營長。黃國忠最后對營長們說的話是:“咱們同生死共患難,都要給我賣把子力气!”
  夜幕降臨,三五九團出發了。經過10公里的奔襲,他們到達渡江地點。
  天寒地凍,北風刺骨,可以听見江水中的冰塊撞擊的聲音。
  現場偵察時,几個參謀帶著几個士兵摸進一個窩棚避了一會儿風,出來時其中一個士兵看著自己手中的槍發愣:自己使用的是一支半自動步槍,進了窩棚后在牆根儿靠了靠,現在怎么變成了一支美國卡賓槍?莫名其妙之中鑽回窩棚并且打開手電,頓時嚇了一跳,原來這個窩棚的角落里睡著七個美國兵!
  被惊醒的美國兵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經被几雙冰涼的手死死地按在了睡袋里。
  20時30分,經過迫擊炮連的火力准備,在重机槍的掩護下,三五九團開始強渡清川江。三營營長首先踏破冰層。在10公里的奔襲中出了一身熱汗的士兵一下子進到齊胸深的冰水中,頓時渾身刀割般地劇痛。棉衣浸水后鉛似地沉重,沒邁出几步,兩腿開始抽搐,然后就失去了知覺。接近黑暗的江心時,水流急促得使人無法站穩,齊到頸部的水涌令人窒息。士兵們把槍舉過頭頂,身体擠在一起,在江水中一步步移動。前面,月色下是白色的冰層和沙灘。
  對岸的敵人開始射擊了。他們沒有想到在沒有橋梁的地方,中國士兵會在冰水中涉江,因此射擊慌亂而急促。
  最前面的黃國忠副師長個子矮,到江心時江水已沒過他的頭頂,他喝了几口冷徹肺腑的江水。警衛員把他架出水面,他的臉上和頭發立即結了冰,他想說什么,但說不出話來。
  黑暗的江面上回蕩著三五九團雜亂的喊聲:“沖過江去就是胜利!”
  “為毛主席爭光!”
  “沖上岸去,砸爛敵人!”
  不斷有士兵在對岸的射擊中和炮彈炸起的巨大冰塊的撞擊中倒下順水流走,但是,當他們的腳一踏上對岸的土地時,頓時世界立即又屬于他們了。
  八連三排首先沖上江岸。濕透的棉衣變成了冰筒。士兵們奮力折斷身上的冰,但在開槍的時候卻發現槍已經結冰。有人開始往槍上撒尿,在极端的寒冷和緊張中把尿撒出來很不容易,但只要尿出來效果就很好。
  八連打掉了一個美軍的炮兵陣地。
  五連占領了魚龍浦。
  六連渡江后插向公路橋,与美第二師師部的憲兵隊遭遇。
  20分鐘的激戰后,兩個排的中國士兵全部犧牲。后來掩埋尸体的人看到,這兩個排的中國士兵渾身冰甲,全部保持著戰斗的姿勢,槍口指向敵人的方向。
  三五九團繼續向縱深發展,對美第二師九團的三營、二營進行了攻擊和包圍。
  這時,三五九團三營八連奉命攻擊219高地。
  已經是夜半時分。當一排炮彈落在219高地上的時候,貝
  克連的官兵們終于意識到,災難輪到自己了。
  貝克連的迫擊炮排在中國士兵的攻擊下潰敗,被集中包圍在山腰。
  219高地戰因此成為一場手榴彈戰。因為雙方均可利用山岩洼地掩護,槍彈几乎沒有用處。美國兵發現,中國士兵的攻擊在喇叭的指揮下有節奏地進行著,兩聲喇叭是前進,一聲喇叭則是投彈。中國士兵投出的手榴彈的密集程度令美國兵如同置身地獄。在狹窄的洼地里,擁擠在一起的美國兵無法躲避手榴彈,只有拼命地把手榴彈踢開。貝克連一個當時年僅17歲的軍械員克勞福德后來回憶說,手榴彈下雨般地在他身邊落下,僅他在手榴彈沒爆炸之前踢出去的就有“四十多顆”。
  貝克連副連長烏因中尉是個身材高大的黑人軍官,他在混亂的對抗中命令周圍的士兵向他靠攏,他拼死掩護著士兵們集中。但是,彈藥已經沒有了。烏因開始投擲石塊,最后,他站在戰壕上,投擲罐頭食品。
  貝克連決定放棄陣地。在要与山腰的迫擊炮排會合時,烏因回過頭剛要喊落在后面的溫中尉,一顆手榴彈在溫中尉的頭頂上爆炸了,彈片削去了他的半邊臉。
  在距离貝克連開始進攻26個小時后,貝克連徹底潰敗了。
  全連從開始進攻時的129人,到撤下來時僅剩下34人,其中的半數還是“能自己走路的傷員”。
  朝鮮戰爭結束后,在所有的戰爭資料中,都有對1950年11月25田貝克連的戰事的記載。有把貝克連在219高地的戰斗描述成一次英雄壯舉的,也有殘酷地描述出貝克連在219高地呼天喊地的慘狀的。無論如何,中國第四十軍一二零師三五九團三營八連士兵在那個月光很亮的夜晚對美軍第二師第九步兵團三營貝克連的攻擊,令戰爭的雙方以及回顧這場戰斗的任何人都難以忘怀。
  第四十軍—一八師的兩個團也于25日晚渡過了清川江,向美第二師的各個陣地開始了猛烈的進攻。戰場上各個部位的戰斗都呈現出相同的情形:美軍借助強大的火力支援進行頑強的抵抗,而中國軍隊則是一波又一波地頑強進攻。美軍戰史記載道:“中國軍隊用步槍和机關槍猛烈射擊,拋出了看來是永不告罄的手榴彈。他們沖上美軍陣地,用刺刀把美軍士兵刺死在散兵坑里。”
  中國士兵捉住了一個叫做斯梅德力的美軍二等兵,經過審問后把他釋放了。釋放時一位中國翻譯對他說:“我們對你們了如指掌,我們知道你所在的喬治連所有軍官的名字。你走吧。
  告訴你們的上司,不要使用燃燒彈,也就是凝固汽油彈打我們。
  你們的部隊現在在那邊,你走吧。”
  二等兵斯梅德力向河邊跑去的時候,覺得身后肯定要響起槍聲,但是中國人沒有開槍。
  斯梅德力所在的喬治連是美第二師九團的一個連隊。連長弗蘭克。穆森在連隊垮掉之后,听見一個木板房里傳出哭聲,進去一看,一個士兵身体縮成一團蹲在牆角淚流滿面。
  穆森問:“你在干什么?”
  士兵說:“不知道……我不知道。”
  穆森說:“跟我來!”
  士兵說:“上尉,我不想去……”
  穆森抓住士兵的胳膊像提一只雞一樣把他提起來:“我命令你把你的屁股坐到坦克上去!”
  穆森拔出手槍,帶領殘余的士兵逃出了中國士兵的包圍。
  至26日,美軍第二師在中國第四十軍所屬部隊的攻擊下面臨著全線崩潰。
  對美軍第二十五師正面發起進攻的是中國第三十九軍。
  第三十九軍中最先与美第二十五師接触的是有一個很怪姓氏的中國團長要清川。他所率領的三四五團于25日拂曉赶到上九洞接替第四十軍的防務,說好了那里有第四十軍的一個偵察排在等他們。可是到了上九洞發現根本沒有偵察排的影子。
  三四三團的團長王扶之也同時赶到了,也說沒有看見第四十軍的人。正說著,朝鮮老鄉告訴他們,村西有敵人。耍清川團長到村西一看,他看見了美國兵。
  這是美軍第二十五師二十四團的先頭部隊。
  和美軍第二師一樣,二十四團也是25日早上開始向北推進的。
  要清川當即命令:“搶占高地,把敵人阻擊在上九洞以南,為后續部隊的開進爭取時間!”
  這樣,中國第三十九軍—一五師与美軍第二十五師倉促之中開戰了。
  由于要清川的三四五團已与美國軍隊打了一天,26日的攻擊便由三四四團打正面,而三四三團的任務是向上九洞穿插,切斷美軍的退路。師長王良太給了三四三團團長王扶之一個抓俘虜的“指標”:200人。
  美軍已經知道這是中國軍隊的全線大規模進攻了,他們開始了撤退。
  上九洞附近公路上有個隘口,占領并守住這個隘口,就能把撤退的美軍堵住。
  死守与硬突,到了26日的夜晚,中國和美國的士兵在沿上九洞附近的公路上展開了人与人、人与坦克的殊死搏斗。在爭奪公路邊高地的時候,美軍的強勁火力使三四三團損失不小,但美國士兵對夜戰的恐懼也令中國士兵更加膽大妄為。他們舉著成捆的手榴彈,抱著炸藥包,或是舉著几根捆在一起的爆破筒,徑直向美軍龐大的坦克沖過去,一次不行再沖“次。由于是黑夜,美軍坦克手看不清攻擊來自什么方向,只有瘋狂地轉動炮塔胡亂射擊,一直到履帶被炸斷,或者坦克的油箱被炸裂。燃燒起來的坦克堵塞了道路,后面的坦克就拼命地向癱瘓的坦克撞擊,這撞擊的聲音讓中國士兵听上去比槍炮的聲音更加令人惊心動魄。
  中國士兵的沖擊隊形在黑暗中形成一團又一團移動的影子。沖擊到最近的距离時,美軍士兵的心理防線垮了,于是滿山遍野地奔逃。中國士兵開始四處堵截,成群的美國兵無論朝哪個方向跑,都會遇到迎面的打擊。
  黑夜是中國軍隊的天下。
  天剛一亮,美軍的飛机來了。F-86一架接一架地俯沖下來,企圖尋找美軍部隊要求支援的地面指示信號,同時也尋找中國部隊的蹤跡。但是飛行員看不到美國士兵的影子,他們都跑到山上去了。飛行員也沒有見到中國士兵的影子,他們也都上山隱蔽起來了。
  就在隱藏著中國士兵和美國士兵的雜樹林中,中國士兵們貓著腰搜山,以把那些藏在山里的美國兵捉出來。
  到清點俘虜的時候,團長王扶之數了數,總共180多個,距离師長王良太要求的“指標”還差一點儿。
  這些脖子上挂著刻著部隊番號、職務、姓名銅牌的美軍俘虜,全是美軍第二十五師的,而且几乎全部是波多黎各人。
  美軍第二十五師里有一個黑人團,這就是遭到中國第三十九軍打擊的二十四團。
  二十四團是一支歷史悠久、戰功顯赫的部隊。
  二十四團還是一支長期遭受歧視和嘲弄的部隊。
  美軍第二十五師步兵二十四團,是根据1878年美國國會通過的一項法令組建的。在19世紀70—80年代對印第安人的戰爭中,步兵二十四團的勇敢作風受到稱贊。但是,由于這是一支由清一色的黑人組成的部隊,在种族主義盛行的年代,他們雖然作戰英勇,但永遠是“次等士兵”。因此,二十四團的黑人官兵根深蒂固的觀點是:既然不把我們當人看待,我們干嗎要替他們去死?
  美軍第二十五師是被派往朝鮮戰場的第一批美國部隊之一。1950年7月20日,美軍第二十五師投入戰斗后,二十四團接到的第一項任務是扼守醴泉城。執行任務的第一天,二十四團的表現就令師長威廉。基恩火冒三丈:士兵們胡亂開了一陣子槍,然后就開始倉皇逃跑,理由是“遇到了占絕對优勢的北朝鮮人民軍”。第二天美軍派出的搜索隊回來報告說,人民軍根本沒有到過醴泉這個地方,城內燃燒的大火是美軍自己的炮火擊中建筑物引燃的。
  在后來的尚州戰斗中,二十四團的表現更成為第二十五師的恥辱。美國陸軍戰史對二十四團在尚州的表現記錄如下:在尚州以西几乎所有的戰斗中,步兵第二十四團都處于惶惶不可終日之中。士兵們擅离陣地,溜向后方。他們把武器丟在陣地上,有一次,第三營從一座高地撤下來,扔掉了十五挺机槍、十一門迫擊炮、四支火箭發射筒和一百零二支步槍。
  另外一次,該團的L連進入陣地時共有四名軍官和一百零五名士兵,几天后,該連從陣地撤离時,散兵坑里只剩下十七人,在這期間,只有一名軍官和十七名士兵是因為傷亡和其他原因离開陣地的,其余的三名軍官和八十八名士兵去向不明。
  在下山的路上,十七名士兵的隊伍不斷擴大,抵達山腳時,已經擁有一名軍官和三十五名士兵了。
  第二十五師其他部隊給二十四團起了個外號,叫“逃竄”。
  無論在哪里,二十四團的臂章都會引來嘲笑。美軍士兵們為二十四團編了首叫做“逃竄舞蹈”的小調,小調用了黑人民謠的旋律:中國人的迫擊炮轟轟叫,二十四團的老爺們撒腿跑。
  嚴重的种族歧視深深地影響了二十四團黑人官兵的職責感和榮譽感。
  二十四團不成文的戰術是:白天堅守,晚上逃跑。在第一次戰役7月29日的一次戰斗中,二十四團一營全營連夜跑得沒有了蹤影,把炮兵們全扔給了北朝鮮人民軍。為了防止士兵逃跑,美軍建立了檢查站,約翰。伍爾里奇少校有權扣留任何未經許可而撤退的士兵,結果他平均每天截獲逃兵75名,最多的一天他抓住了150名逃兵。扣留也沒用,第二天,二十四團的一個連長吉爾伯特中尉又帶著十几名士兵臨陣脫逃了,檢查軍官命令他立即回到陣地,他拒絕執行命令。吉爾伯特后來以拒絕執行戰場命令罪被判死刑。他為自己的辯護是:如果執行命令等于讓我和其他12名士兵去送死。在陸軍法官的建議下他被改判為20年監禁。
  杜魯門總統親自批准了對吉爾伯特的軍法判決。一個總統親自批准對一個中尉的定罪文件,這在美國歷史上是絕無僅有
  的。
  杜魯門總統的批件時間是1950年11月27日。
  恰恰是這一天,遠在朝鮮戰場上的二十四團又發生了一件讓杜魯門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的事情。
  中國第三十九軍—一六師三四七團,在一個叫上草洞的村在包圍了二十四團的一個連。中國軍官在望遠鏡中發現,被包圍的美國士兵全是黑人。經過第一次戰役,中國士兵已經知道美國人中有一种皮膚是黑顏色的人,中國士兵們稱這种膚色很奇怪的美國兵為“黑美”——黑色美國人的意思。
  會英語的中國軍官開始向被包圍的美國兵喊話,讓他們出來投降。
  沒過多久,中國士兵看見兩個黑人士兵舉著白旗走出來。
  但是,當中國士兵站起來准備接受投降的時候,后面的美國兵突然開火,几名中國士兵當場中彈倒下。
  憤怒的中國士兵開始了猛烈的射擊,被包圍的美國兵中響起一片悲慘的叫聲。
  中國軍隊停止了射擊,再一次喊話。
  終于,一個黑人軍官出來了,他手里高舉著的不是白旗,而是一張白紙,白紙上畫著一個黑人舉槍投降的姿勢,畫旁邊是這個連隊的人數。
  這個黑人軍官是二十四團C連連長斯坦萊。C連148人,全部是黑人。斯坦菜來到中國軍隊面前解釋說,剛才向接受投降的中國士兵開槍,是連里白人軍官逼著干的。
  美軍第二十五師二十四團C連是整個朝鮮戰爭中向中國軍隊投降的推—一支完整的美軍連隊。
  沒有人知道杜魯門總統和美國軍方對這一事件的反應,至今美軍所有的戰史對這一事件都諱莫如深。
  三個月之后,根据美軍第二十五師師長基恩少將的建議,經美國國防部長馬歇爾上將批准,美軍宣布了一項改編計划:解散黑人步兵二十四團。美軍從那時開始至今始終實行黑人和白人混編体制。
  11月26日黃昏時分,美軍第二師三十八團團長喬治。佩普洛上校來到陣地上,這個陣地位于美軍防線的最右邊,再往右,便是由南朝鮮軍隊負責的地盤了。佩普洛上校登臨前沿一看,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惊:看上去至少有几千名南朝鮮士兵洪水般地擁入了美軍陣地。
  一個念頭立即在佩普洛的腦袋里產生了:這些南朝鮮人怎么跑到了這里?難道是他們負責的自己的右翼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這儿,佩普洛出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時,美軍第二師師長凱澤將軍也接到電話,電話是從另一個方向的美軍陣地打來的,電話里一片嘈雜之聲:“韓國軍隊的一個整團正擁向我們的防區,我們該怎么辦?”
  凱澤將軍頓時勃然大怒:“指揮他們!使用他們!混蛋!”
  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沃克將軍在1950年11月27日天亮的時候終于認識到,由于南朝鮮軍隊三個師在其所負責的聯合國軍右翼方向的土崩瓦解,聯合國軍的側翼至此已完全暴露在中國軍隊的打擊面前,而此時在戰線中部作戰的美軍已經支持不住了。由此,聯合國軍在圣誕節前打到鴨綠江邊從而結束朝鮮戰爭的計划已毫無希望。美軍遠東司令麥克阿瑟將軍“圣誕節前讓孩子們回家”的宣告就要成為一個歷史笑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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