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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漸露猙獰



  胡宗南官邸大廳里高朋滿座,達官顯貴們都以“洗耳恭听”的姿態圍坐在蔣經國周圍。
  蔣經國很健談,他在描述著抗戰胜利后的“建國方針”。夸夸其談之時他心中有數:這只不過是空中樓閣,比畫在紙上的還虛假,他雖無須對自己的話負責,將來卻不免受人詛咒。雖然“話出如風”收不回來,他卻在“但是”的轉詞之下,為自己的不負責任舖墊好了借口:
  “……但是,經歷了八年抗戰,已是國窮民疲,要恢复建設,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政府雖有決心,也要看客觀條件決定行動,決非一朝一夕便能見成效,或者如同艱苦抗戰八年這樣,需要全民克服一段時期的困難,同時也需要社會各界人士齊心協力地支持,否則便不可能付諸實施。”
  李純青搶先附和:“經國先生說得對,政府的決心需要各方面的支持。但是,共匪賊心不死,抗戰剛胜利就搶地盤,搶接收日偽軍繳械投降!所以匪患不除,國無宁日!”
  眾人听了,都覺得李純青這番話未免大唐突,再看蔣經國也皺起眉頭。
  “關于國共兩党的事,是很敏感的問題。”蔣經國很謹慎地說道,“現在蘇、美兩同盟國正在協調兩党關系,所以此時我們都不要發表個人意見為好。”
  李純青碰了個“軟釘子”,雖頗尷尬,卻還勉強巴結:“經國先生教誨,使老朽頓開茅塞!是老朽愚昧了!”
  眾人見此情況,無不竊笑。
  正在此時,秦進榮挽著張倩走進大廳,徐飛虎跟在他們后面。胡宗南發現了,便招手叫:“進榮!快過來!”
  秦進榮和張倩忙走過去,在座之人都紛紛向他們打招呼,他們也一一應酬。來到胡宗南和蔣經國跟前,秦進榮行了軍禮,張倩也施了禮。
  胡宗南很得意地對蔣經國說:“你看,軍統之花和鐵軍之鷹珠聯壁合,豈非象征西北必將興盛嗎?”
  蔣經國和秦進榮、張倩握了握手:“好!好啊!你們一個是胡先生的膀臂,一個是戴老板的高足,理應珠聯壁合。你們不知道啊,委座也擔心你們的分歧會影響壽山和雨農的關系,那樣,對党國的事業損失就太大了!”
  張倩風趣地說:“所謂‘不打不相識’,我們是越打越親、越近哩!”
  胡宗南湊趣:“是的,他們現在已經‘相敬如賓’了!”
  李純青不失時机地附和:“老朽早就討過喜酒,如今饞涎欲滴了!”
  秦進榮惟恐再說下去會逼他們說出婚期的話來,那就騎虎難下了,于是忙對胡宗南說:“先生派人去請的徐飛虎先生已隨部下來了。”說著轉身招呼徐飛虎。
  徐飛虎走向前去,朝胡宗南拱拱手:“在下應召來到了!”
  胡宗南忙与徐飛虎握手:“豈敢!豈敢!我是特意邀請閣下的。”又向蔣經國介紹,“這位徐飛虎先生頗有‘燕趙俠士’之風,曾經向我們提供許多日、偽軍的情報,對我們大反攻起了很好的作用哩。”
  蔣經國与徐飛虎握手:“徐先生乃党國有功之人,令人敬佩!”
  徐飛虎有點難于應付,只含糊地說了句:“先生過獎了!”
  胡宗南指指旁邊的空位:“徐先生請坐吧。”
  徐飛虎便坐了下來。
  原來這張位子是李純青坐的,因秦進榮和張倩到來,他起身應酬,后來徐飛虎又擠過來,他只好閃身讓了讓,不料胡宗南竟把位子指讓給徐飛虎。他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地去找遠處的坐位。
  胡宗南對秦進榮說:“我派范秀珍去請些女士來開個舞會助興,到時候你跟張小姐表演一支探戈吧。”
  張倩笑道:“先生又要我獻丑了。”
  秦進榮忙說:“部下穿著軍裝,大皮鞋,怎么能表演探戈呢?”
  張倩巴不得出風頭,而且又是跟心上人跳,更是起勁了,所以她忙說:“我給進榮做了兩套西服,他就是不肯穿。先生下個令吧!”
  胡宗南點點頭:“進榮,馬上坐我的車回去換西裝!”
  張倩高興极了:“我陪他回去!”
  胡宗南朝苦著臉的秦進榮揮揮手:“快去快來!”
  張倩拽了秦進榮就走。
  胡宗南對眾人說:“請諸位都起身,讓副官、衛士們將坐位挪到邊上去,騰出一塊空地來,回頭好跳舞啊!”
  眾人紛紛起身。尤德禮帶著几個衛士進來,將坐位都靠邊擺放,騰出中間空地,足可以容納十多對舞伴。
  散開之后,鄰座的人便彼此閒聊起來。
  胡宗南對蔣經國說:“這次經國兄回去,我拜托一件事……”
  蔣經國笑道:“你我還用得著客套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向軍令部打了几次報告都沒有回复,所以要請經國兄面呈校長恩准。”
  “到底為什么呀?”
  “我現在是戰區司令長官了,我身邊的侍從參謀難道不應該晉級為將升任高參嗎?”
  蔣經國恍然大悟:“又是為了秦進榮!”
  “是的!”
  “老兄,我知道你很看重秦進榮,他本人也的确有才華。但是,我們軍隊是講資歷的呀!他在軍校的同期同學如今能熬到校級的,恐怕為數不多哩。”
  胡宗南憤慨地說:“論資排輩是陋習!正因為我們講究論資排輩,一些庸才才紛紛齊步前進,又沒有能力,把部隊搞得亂七八糟!”
  蔣經國見胡宗南一嚷,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便忙說:“老兄低聲些……”
  胡宗南卻說:“我的見解是公開的!請你回去對校長講,實在不行,就從壽山肩上摘下一顆星來給秦進榮!”
  蔣經國听了暗想:“這個人的蠻橫,完全是老頭子慣坏的!”他只好說,“好吧,請老兄容徐圖之。”
  胡宗南這才笑了笑:“那就多謝了!”
  蔣經國說:“你這樣硬做也不是辦法。就算給了他個少將,將來的發展也是有限的……”
  胡宗南搶著說:“這我也明白。當前不過為了辦事方便,而且也是給他打個基礎。我打算過些時保送他去美國深造。有了少將銜,深造回來也就可以當軍長了。”他又解釋,“雖說我也出于私心,但說穿了還不是為校長羅致、培養人才嗎?”
  尤德禮來報告:軍樂隊已奉命來到。
  胡宗南點點頭說:“好。命令他們就在院子里演奏吧。”
  軍樂隊就在院子里擺開陣勢,演奏起來,頓時增加了晚會的气氛。
  接著范秀珍領著十多位年輕女士來到,女士中多半是中央醫院的護士,其中也有李晚霞。胡宗南早已准備好,當即贈送每位女士一塊浪琴金表,并讓范秀珍領著她們向來賓一一介紹,就便挑選舞伴。
  正在這時,秦進榮和張倩換了裝回來了。蔣經國看了贊歎:“真是天生的一對啊!”
  胡宗南很高興地嚷道:“我們大家歡迎秦參謀和張小姐表演一支探戈!”他帶頭鼓掌。
  眾人跟著鼓掌。
  秦進榮和張倩便開始表演探戈舞。
  范秀珍很親昵地拉著李晚霞的手說:“李小姐,你看秦參謀和張小姐跳得多好啊!由他們一對開舞,是胡先生的安排,蔣先生也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你以為如何?”
  李晚霞一笑:“恐怕在座者都有同感,我自然也不例外。范小姐,如果哪天喝他們的喜酒,別忘了也拉著我去湊湊熱鬧啊。”
  范秀珍看了李晚霞一眼:“也不盡然。人皆有嫉妒之心。譬如說——張小姐乃有名的軍統之花,垂涎者不在少數,名花有主,嫉妒難免;秦參謀英俊瀟洒,愛慕者車載斗量,所以此時此刻,不少人有酸梅子反應哩。”
  李晚霞又一笑:“范小姐以親身体會告我,我深表同情!”
  范秀珍一愣:“李小姐!据我所知,你跟秦參謀的關系很親密的,難道面對這种場面會無動于衷?”
  “范小姐不知從何得知我与秦參謀的關系的。更加了‘親密’二字,實在令人費解。”李晚霞不動聲色地說,“人的追求不盡相同,譬如有的人會追求万貫家財,有的人只求一塊面包,范小姐也許兼而求之?”
  就在她們唇槍舌劍中,音樂聲戛然而上。她們舉目望去,只見秦進榮与張倩以一個优美的姿勢結束了表演。
  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
  范秀珍拽著李晚霞來到秦進榮与張倩面前。
  “進榮,我把李小姐請來了。我想你會很高興的。”
  張倩不等秦進榮回答,便握著李晚霞的手說:“歡迎!歡迎!你來得太好了——今晚我要陪伴經國先生多跳几支舞,無暇顧及進榮了。就請李小姐代勞吧!”說罷朝秦進榮嫣然一笑,便走向蔣經國。
  胡宗南很高興地說:“諸位請隨便結伴跳舞吧。”
  秦進榮朝李晚霞鞠躬:“請跳舞吧。”
  兩人翩翩起舞。
  李晚霞笑道:“張倩果然不愧為交際之花!”
  “什么意思?”
  “有人企圖掀起醋海波瀾哩。”
  “這只不過是跳梁小丑的表演伎倆!”
  “不可低估這個對手,她比張倩更具有危險性!”
  秦進榮承認:“已經感覺到了。我只不能理解她怎么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是深感遺憾?”
  “眼見故人墮落,總不免感歎吧。”
  “我只希望感歎之余面對現實。”
  “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一曲終了。
  秦進榮帶著李晚霞來到胡宗南跟前。
  “先生,請允許部下介紹這位李晚霞小姐!”
  胡宗南看看李晚霞:“啊,是中央醫院的護士小姐吧。”
  李晚霞与胡宗南握手:“胡先生好記性。”
  胡宗南笑道:“當初進榮負傷,多虧你照應。本應好好謝謝你的,事務冗繁就忘了,多多原諒吧。不過這份情還得補上……”
  秦進榮抓住了話机忙說:“啊,這倒不必。李小姐是蘇州人,幼年居家杭州,与部下有同窗之誼,照顧部下是她的義務啊。”
  胡宗南一怔,又眨眼琢磨一陣,點著頭說:“是所謂‘青梅竹馬’!”
  秦進榮鞠了一躬:“謝謝先生的理解。”
  胡宗南卻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朝正在和蔣經國交談的張倩投去一瞥:“進榮,好自為之吧!”
  音樂聲又起,舞伴們紛紛起舞。
  秦進榮說:“先生,李小姐請您跳舞哩。”
  胡宗南一笑:“進榮,你是‘醉翁之意’吧,這种事主動權在你,我總是支持你的。”說罷,牽著李晚霞的手起舞。
  張倩忽然來到秦進榮面前。
  秦進榮問:“你不是陪著經國先生嗎?”
  張倩拽著秦進榮跳了起來:“我是嘴硬骨頭酥——你當我真的放心把你交給李小姐啊!進榮,現在任何一個女人多看你一眼,我心里都直冒酸水哩。你可當心了——倩倩要端翻了醋壇子,那可夠你喝一气的!”說著,她偎依過去,靠在了他的肩上。
  跳完這支舞,張倩又去應酬蔣經國。
  胡宗南卻將李晚霞送到秦進榮跟前,開玩笑地說:“進榮,完璧歸趙,謝謝!”
  秦進榮問李晚霞:“胡先生是不是很風趣?”
  李晚霞卻說:“張倩的嬌態我見猶怜!”
  秦進榮煩躁地說:“你不要打哈哈,我跟她像兩個不配套的齒輪,永遠咬合不上的。”
  張倩一陣風似的扑了過來,倒是很禮貌地對李晚霞說:“李小姐,我向經國先生介紹了你,經國先生很高興,請你去跳舞哩。”說著拉了李晚霞就走。
  錢靜一扭一扭地走到秦進榮跟前,吱聲嗲气地說:“唷!秦參謀,今晚您打扮得真帥气!我能有幸請您跳支舞嗎?”
  秦進榮剛要答話,張倩又一陣風似的扑了回來。這一回她可不客气了,瞪著眼喝道:“滾開!”
  錢靜敢怒不敢言地悻悻而去。
  秦進榮搖搖頭:“倩倩,這是上流交際場,可不能這么沒風度啊。”
  張倩笑著擁了秦進榮起舞:“你呀,真叫我提心吊膽的……進榮,咱們結婚吧!”
  “你怎么說風就是雨啊!”
  “結了婚就有了安全感啊!”
  “相識几年了,怎么忽然這么緊張了?”
  “過去……唉,我這人從來不知什么叫后悔,但在對你的事上,差點儿遺憾終生!幸喜失而复得,猶可彌補。我對你的把握真所謂‘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不知所措’。進榮,如果有一天得而复失,我只有一死,別無選擇!”
  秦進榮听了心里頗不是滋味:“這是軍統之花應該說的話嗎?”
  她凄然一笑:“進榮,無論是天之驕子,還是地痞惡棍,偉大的与渺小的都不能超脫于凡人,不可能集真善美或狠毒惡于一身。‘軍統之花’似乎是‘美麗的毒蛇’的別號,我不否認在搞特工時我殺人不眨眼,但絕非因此我就不是人,就如同無論多么偉大的人物也絕不是神一樣。人都有七情六欲。難道因此你就怀疑我對你的真情嗎?”
  秦進榮只得含糊地說:“你想得太复雜了。”
  她的情緒似乎被憂傷纏住了:“真的,即使得不到你,我也只會毀掉自己而不會傷害你。因為我愛你,就不忍傷害你。再者,無論如何,在我一生中,你畢竟給了我愛情的享受,雖是短暫的,卻是使我感到最美好、最幸福的!”
  音樂聲止,舞伴們散開,秦進榮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气。
  關于蔣經國此來的目的,胡宗南始終沒向人透露口風,密電碼的事他也絕口不提。秦進榮一直惦著這件事,卻又不好貿然去問。這天,他替胡宗南寫好几封私人回信,便拿去給胡宗南過目。
  胡宗南正在批閱文件,見秦進榮進去,含笑相迎。
  秦進榮報告:“部下已遵照先生的意思,寫好了几封回信,請先生過目。”
  胡宗南搖搖頭:“你寫好就發出去吧。”又說,“通信也是聯絡感情,可是每天有這么多老同學、老部下來信,要我一一回复,不用說沒有時間,我也不胜其苦。但無人能諒解,反說我胡某人官大架子大!自從你來了,有信必复,這閒話就少了,也确實聯絡了感情,就是辛苦了你了。”
  秦進榮卻說:“先生日理万机,部下效勞做這點事還不是應該的嗎?”
  胡宗南笑道:“話雖如此,換一個人也許就敷衍了事,不會像你這樣認真哩。”他拍了拍桌上的喚人鈴,一名衛士應鈴而入。他拿起一份電報說,“馬上送范譯電員,叫她譯好后馬上送報務處發出去。”
  衛士拿了電槁退出。
  胡宗南离開辦公桌走向沙發,并示意秦進榮過去坐下:“令尊有信來嗎?”
  秦進榮跟了過去:“最近家父有過一封信來,說准備遷回杭州去。”
  胡宗南點點頭:“前兩天我也收到令尊一封信,也說要回杭州。抗戰胜利了,大量逃到內地的人都要回老家,驟然間交通運輸緊張起來。四川沒有鐵路,川江航運力量很弱,就是再增加十倍船只也不敷需求,所以在重慶要搞到一張船票,不啻中頭獎!我接到令尊信后,就通知重慶辦事處,讓他們設法給令尊全家准備購買飛机票送去。早上辦事處來電話,說票已送去了,明天就起飛哩。”
  秦進榮感激地說:“又讓先生操心了!”
  胡宗南擺擺手:“在我只不過打個電話,在令尊全家就方便多了。一舉之勞,何足挂齒!”又歎息道,“搬個家尚且如此困難,政府要遷回南京,困難就多了。抗戰胜利了,擺在政府面前的問題多如牛毛,真所謂積重難返啊!剛才我給校長發去一電,主要談裁軍整編的問題。當然,抗戰胜利了,縮編一些部隊,減輕軍費開支是必要的;一些雜牌部隊紀律不好,也該整頓一下,但這种事不能操之過急。一下子把整個軍、整個師裁掉,士兵可以補充到別的部隊,軍官怎么辦?复員后又怎么安排?這些人在部隊里干了半生,都是職業軍人了,讓他們离開部隊,叫他們干什么去?万一鬧起來,豈不節外生枝!”
  秦進榮說:“這樣的大事,或者有周密的安排吧。”
  胡宗南苦笑搖頭:“裁軍,是与共產党談判的條件之一,即雙方裁軍。有蘇美兩大國監督,裁軍勢在必行。這對共產党來說,是不成問題的。他們原有民兵組織、非正規軍的游擊武裝,這都是不算在編制之內的軍隊,一旦需要,馬上可以武裝起來;而我們卻缺乏嚴密的組織,散了就難于召集。至于說到善后安排,校長身邊人太多,出歪主意的大有人在,更可怕的是那些心怀叵測者,推波助瀾,党國大事就坏在這些人身上!”
  此后事情發展,不幸被胡宗南言中。國民党裁軍,引起了极大騷亂,一些被裁行伍軍官在全國各地鬧事,造成极坏社會影響。甚至一些將級軍官也被裁,這些人便組織起來,跑去南京中山陵哭陵,于是輿論嘩然。蔣介石不得不將他們收容起來,封為“總統戰地視察官”,實際是個虛頭銜。這些人也不落空,借机去各部隊以“視察’為名“打抽丰”,多少也撈得一點油水以彌補“羞澀私囊”。
  胡宗南接著說:“不管別的部隊怎么搞,我不能照方抓藥。過兩天把參謀長找來,我們共同制定一個方案,辦一個軍官訓練團。凡一戰區各部隊編余下來的軍官,都收容到軍官訓練團里來,一方面加強訓練和教育,另一方面可以等待時机逐步消化。”
  門外有人喊“報告”,胡宗南應了聲“進來”。范秀珍夾著文件夾進入辦公室。
  范秀珍行了軍禮:“報告先生,您的電稿有几個字我看不清,要請教哩。”
  胡宗南笑了笑:“我的字太草了吧?”
  范秀珍忙說:“部下接触先生的字体太少了,以后就會熟悉的。”她將文件夾遞過去,并上前一一指著字。
  胡宗南很耐心地一一說明了。
  范秀珍說聲“謝謝”,敬禮退出。
  秦進榮趁机說:“當初我因見她誤入軍統,怕她墮落,所以要求先生收留。最近听到一些風言風語,覺得司令部留個女青年确實不怎么好,所以我想,是不是把她安排到《掃蕩報》去當個記者……”
  胡宗南搖了搖頭:“陳誠當了軍政部長,他一向討厭搞政工的人不務實,而且很反對軍統的人插手軍界,所以要撤銷政治部。我倒贊成他這樣做。《掃蕩報》屬政治部領導,政治部撤銷,《掃蕩報》也要停刊。至于小范……在司令部服務已很長時間了,我觀察她倒很勤謹,做事也認真、細心。閒話嘛,早就听說了,但這么長時間沒鬧出什么事來,看來她還是很自愛的。至于說軍統的人,我倒并不排斥,只要他們對我公開身份,辦事不背著我,也還是很有用的。何況軍統的人對党國的忠誠可嘉。”
  秦進榮嘴里應著:“先生說的是,那就留下吧!”但心里卻不免疑惑:當初要求胡宗南收留范秀珍時,胡宗南是很勉強答應下來的,可以說完全是給他面子,現在他提出調整她,胡宗南應該欣然同意才對。即便《掃蕩報》要停刊,在胡宗南來說,只要開口說一句話,也不是難事,胡宗南在這西京安排一個人,哪個單位敢不歡迎!為什么要留下她,而且听口气還很欣賞她哩?這真是個謎!
  密電碼的事也無從探听。
  秦進榮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正在納悶之際,范秀珍走了進來。
  自從范秀珍被張倩嚴厲警告后,她已經不像過去那樣,有事沒事都來跟他糾纏一陣,所以她一進來,他便警惕地注視著她。
  “干嗎這樣看著我呀?”她走過去,親昵地搭著他的肩頭說,“是怕我到你這儿來,讓張倩得知跟你鬧嗎?”
  他皺皺眉站了起來,說了聲:“無聊!”便去坐到沙發上。
  范秀珍并未因此有所收斂,她跟過去坐在沙發扶手上:“你別這么膽小。張倩是明白人,你看她不是很能容忍李小姐嗎?再說她自己也不是一個男人能滿足的,背著你跟好几個男人勾搭……”
  他怒喝:“住口!”同時跳了起來,“你要沒別的事就請出去,我可沒工夫听你這些混賬話!”他又回到辦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唷!別這么大脾气,我說的信不信由你……得,你不愛听我就不說了。”她只好收斂了放蕩的神態,去坐到辦公桌旁的椅子上,“我是來求你一件事的。”
  秦進榮舒了一口气:“小范,剛才胡先生還夸你頗知自愛,也只有自愛才受人尊敬。一些不太文雅的話不該說,這方面的事也不該過問、談論。”
  范秀珍低下了頭,似乎很委屈地說:“我是受了張倩的气呀!你不說她盡說我……好了,你們相親相愛我也沒辦法,這以后我再不夾在你們中間兩頭受气了!”
  秦進榮忙“言歸正傳”:“你剛才不是說有事來找我嗎?”
  “啊,是這么回事。”她抬起頭來,掠了掠頭發,頓時顯得興奮起來了,“昨天胡先生交給我一本密電碼,說是經國先生專程送來、便于胡先生跟蔣委座通電使用的絕密電碼。胡先生說就交給我保管,以后來往電報也由我來翻譯。”
  這番話听得秦進榮大為震惊,但他敏感到她的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的臉色變化,所以強自鎮定,垂下了目光。
  “啊,這是胡先生對你的信任,你好自為之吧!”他以冷淡的口吻說。
  范秀珍沒有觀察出他的神色變化,頗感失望:“嗨——!信任不信任我又能怎樣?還不是個小小譯電員嘛,可責任有多大呀!万一出了問題,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呀!所以昨晚我是將這密電本抱在胸口睡覺的。我總不能成天帶在身上吧——我一個女流之輩,就是帶在身上也不安全啊,所以我想你這儿有保險柜,還是存放在你這儿,用的時候來取……”
  此時他的思路敏捷极了,不等對方說完便斷然拒絕:“不行!胡先生將密電本交給你,甚至沒對我說過,我怎么可以代替保管呢?”
  她忙解釋:“嗨——!誰不知你是先生身邊最親信的啊,他不交給你,是因為這种事太瑣碎,你又忙……”
  他再次斷然拒絕:“不行!這只是你個人的解釋。這樣吧,先生那儿也有保險柜,你交還給先生,用時去取,也很方便呀。”
  她有些發急了:“你這不是讓我挨罵嗎?”她又走過去撒嬌,“好進榮哩,就算你痛我,幫幫忙吧……”
  秦進榮忙說:“有話坐下說……坐下說!”他等對方坐下了,才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寫個報告,我拿去找胡先生批一下,讓副官處去給你買一只小保險箱放在你辦公室里……”
  “能行嗎?”
  “沒問題!”
  她想了想又說:“就算胡先生批准了,買保險箱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你先替我保存一天兩天,行不?”
  他略思考了一下:“只要先生批了,我催著副官處去辦,限今天買回來就是了。”他見她要爭執,便擺擺手,“就這樣了,快去寫報告吧。”
  她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走了。
  秦進榮對這件突如其來的事進行著冷靜的分析:密電本在苦尋無著的情況下,范秀珍突然送上門來,真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是,這樣的“好事”未免來得太蹊蹺。如果是在以前,他會認為范秀珍很天真,如她所說那樣,完全是出于對他的信任和依賴而為。自從她的面目逐漸暴露后,他絕不能相信她這樣做是無目的的了,很可能是個圈套!那么,她究竟要達到什么目的呢?
  桌上電話鈴響了,是胡宗南要他去。
  他來到胡宗南辦公室,見范秀珍正站在辦公桌前。
  胡宗南向秦進榮解釋:“經國先生給我送來一本密電碼,是專為与校長通訊使用的。如此瑣碎的事,不能再增加你的負擔了,所以我把密電本交給了范譯電員。剛才她寫了報告,要買一只小保險箱。雖是小題大做,也足見她是認真負責的。買就買吧——我已批准了,讓她去軍需處領了錢,副官處再派兩個人去買,由她自己挑選吧。她去辦事,密電本就先存放在你那儿,等她買回保險箱再取走。”
  秦進榮提醒對方:“先生,部下以為机密大事接触的人越少越好,何況是無關人員……”
  胡宗南打斷了秦進榮的話:“你說的有道理,卻也未免偏頗。机密應控制在一個范圍之內,卻不能神秘化,否則疑人人疑,會鬧得眾叛親离的。再說凡我的事事無巨細,都少不了你參与,有哪一件事与你無關呢?進榮,体諒我一些,不要煩我了!”
  “部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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