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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以德報怨



  在一條蜿蜒的公路上,一輛吉普車飛速北馳,后面有轎車、吉普車、架著机槍的三輪摩托車在窮追不舍,但卻始終保持著一定距离。
  公路的一個急轉彎處的路旁,有一排磚瓦平房,這里即是警備司令部所設的“檢查站”,由一個憲兵連駐防負責。他們接到了警備司令部稽查處命令,攔截一輛第三十四集團軍總司令部的吉普車,連車帶人扣押,交軍統西京站的人帶回審訊。所以連長親自率憲兵們在此把守,路上設下“拒馬”,兩旁埋伏了狙擊手,嚴防來車闖關。
  追蹤吉普車的西京站特務,頻頻用無線電話与檢查站聯系,報告“目標”到達的位置,所以檢查站緊張已极,而且這种气氛不斷升溫,果然是“刀出鞘、弓上弦”,大有一触即發之勢。當吉普車“露頭”時,連長指揮一個憲兵班在路中心一字排開,一個個端著駁殼槍,准備向吉普車射擊。連長則趴在公路旁的排水溝內“隱蔽”指揮。
  吉普車距离檢查站越來越近,气氛也越來越緊張。一個憲兵班長手執一面小紅旗在揮動示意“停車”,但眼看吉普車絲毫沒有減速,大有“沖關”的勁頭。班長往路旁一閃身,掏出手槍來朝天舉著,正要“鳴槍示警”,連長也准備下令開槍狙擊,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見那輛飛馳的吉普車在一段較寬的路面上突然來了個緊急剎車,在一聲“嘎吱”聲中,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向,關注這車的人尚未從愕然中清醒,那輛吉普車已掉頭飛馳而去。
  吉普車突然掉頭,使窮追不舍的車隊措手不及,紛紛避讓不迭。慌亂中一輛摩托車撞在轎車左側面,翻下路旁排水溝;轎車因被撞緊急剎車,尾隨其后的車輛不及制動,于是几輛車先后“追尾”,慘禍發生。掉頭而回的吉普車卻在如此混亂中從容絕塵而去。
  駕駛這輛吉普車的,正是秦進榮。他從反光鏡中看到追蹤他的特務們的車輛一通混亂,臉上泛起了一陣冷笑。
  吉普車返回市區,直奔軍統西京站。
  此時軍統西京站正唱著“空城計”——几乎所有的嘍囉都派出去追赶秦進榮了。當秦進榮駕車闖入大院,僅有兩個憲兵崗哨在把守著。
  秦進榮在樓門前停車,一個憲兵上前行軍禮:“上校,有何貴干?”
  秦進榮蠻橫地回答:“老于找張倩!”
  憲兵禮貌地說:“請稍候,容我通報……”
  秦進榮不等對方說完,掄圓了一記耳光扇上去:“混賬!堂堂總司令部上校到來視察,你敢阻攔!”
  憲兵被打得兩眼發黑。另一個憲兵見秦進榮气勢咄咄逼人,哪里還敢多嘴!秦進榮便揚長而入。
  在逮捕了劉志宏后,張倩將審訊工作交給了李增和阮超群。她叮囑他們:用刑不可太過,只要他們招供是秦進榮的主謀即可,別的不必過分追問。
  這是因為張倩對這次行動并沒有十分把握。她以“漢奸”為由逮捕徐飛虎等人,卻沒有任何證据。當然,若是平民百姓,可以屈打成招。就是沒有口供,錯抓錯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頂多被人指責草管人命罷了。但徐飛虎是有靠山的,胡宗南一回來責問她,拿不出任何證据,那是交代不過去的;劉志宏說是有共產党之嫌,也絲毫沒有證据,胡宗南得知,也不會輕饒了她。所以她以暫不露面為好。實在搞砸了,她往下面一推,說是下面人背著她于的,也能緩沖一下。
  她的惟一希望,便寄托在秦進榮的反應上。她希望她的“敲山震虎”,會把秦進榮搞得方寸大亂,做出不理智的事來,那么,她便可以從中用事了。
  當她得到報告,說秦進榮駕車北去,她簡直欣喜若狂,以為秦進榮是慌了神,准備出逃了。所以她指示李增和阮超群帶領所有的嘍囉和守衛西京站的憲兵排傾巢出動!
  現在她以為一切都有了結果了:秦進榮畏罪出逃,其身份已經清楚。能挖出潛伏在胡宗南身邊的共產党分子,這又是一大轟動!
  她開始考慮如何對待即將抓回的秦進榮。為了不至傷害感情,她不打算對他采用任何手段,她只想很坦白地告訴他:你承認自己是共產党人,那么,一切便到此結束。徐飛虎可以釋放,劉志宏也可以釋放,你也不必履行任何手續,你還是自由的。
  她還可以告訴他,戴笠已經答應把他交給她個人處置,而她的處置即是和他結婚,成為他的妻子。
  她還要告訴他:我已經是軍統空前絕后的惟一女少將,登峰造极了,決不會再有別的女人有此輝煌。可謂功成名就,可以引退了。只要他愿意,她可以帶他去海外另辟新的天地,新的事業,她會幫助他在任何一种事業上獲得成功!
  的确,每當夜深人靜,她失眠的時候,就不禁要想到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自己加入軍統后的种种遭遇已經不可追悔,她所最感遺憾的,是把自己應該享受愛情滋潤的年華,用在了血肉拼搏的恐怖活動中。她現在甚至怀疑自己還能不能回歸到真正女人的感情中去,像正常女人那樣去愛一個男人,也被一個男人所愛。至少有一點是不可能了,那就是她決不會再有少女那樣的天真爛漫感情,去享受戀愛的浪漫了。她只能是以一個十分成熟的婦人之心,去尋找一個歸宿而已。這將是她絕對不可彌補的損失。
  她更擔心的是,自己長期混在軍統里,性格已經扭曲,還能不能跟心愛的男人過正常的生活。
  她回憶与秦進榮的接触,盡管她對他是一見傾心的,但是,當他們接近時,她卻像個性冷淡者那樣沒有激情。她認為這僅僅是因為對他還有所怀疑而不是病態,那么,一旦消除了怀疑,她就會回到正常心態中去。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嘍囉們的報告傳來:秦進榮掉轉車頭回城了!
  “這不可能!”她狂喊道,“這決不可能!”然而繼續傳來的報告,卻使她再也坐不住了:秦進榮駕車朝西京站方向開來了!她驟然明白了自己的“敲山震虎”之計落了空,反中了對方的“調虎离山”之計——西京站的人都派了出去。万一秦進榮闖了來,面對面地質問,她將無言以對!
  當務之急是要取得口供。然而据李增和阮超群報告,經審訊,所有的被捕者都拒絕回答問題!
  她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在審訊室里,徐飛虎等六人和劉志宏被吊著,盡管她曾吩咐不要用刑太過,但這几人已是皮開肉綻。她對于審訊政治嫌疑犯還是有一定經驗的。一般來說,抓到的真正的共產党分子,都很能挺刑,許多共產党分子在酷刑之下一句口供也沒有而死去。倒是那些誤捕來的人,經不起皮肉之苦,一打就招,而招出的全是虛构之詞,害得特務們根据口供瞎忙一陣卻一無所獲。
  她相信徐飛虎不會是共產党分子。當然,徐飛虎本人闖蕩江湖,是亡命之徒,還能熬得住皮肉之苦,但跟在他身邊的人為什么也沒有口供呢?
  她現在急于口供,哪怕是屈打成招的口供,也可以用來搪塞她亂抓人的罪過。
  她對吊著的人說:“你們之中誰能招認秦進榮是主謀,是共產党分子,那么,我馬上放了他,而且還有重賞!如果不招供,我就要使用重刑了!”
  被吊著的人都不開口。
  徐飛虎說:“我勸你就此罷手,彼此還有余地。否則胡長官得知,那你可擔待不起!”
  她冷笑道:“徐飛虎,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都仗著背后有胡宗南撐腰,所以硬挺著。我還告訴你,這件案子關系共党,審清了他西北王也不敢插手的!所以你別指望他能救你們!”
  徐飛虎指出:“你若誣賴秦參謀,胡長官能饒得了你嗎?”
  她哼哼冷笑:“誣賴!在我這儿立了案的,從來沒有一件落空!秦進榮被我偵察不是一天半天了,他絕對跑不了!”
  徐飛虎冷笑道:“那你就抓他吧!”
  她急了,叫嚷道:“燒烙鐵燙他們……”
  叫嚷聲未了,審訊室的門被踹開了,秦進榮大義凜然地走了進來。
  “不用逼他們,我是主謀!”
  她愣了一下,因為她沒有料到秦進榮會如此痛快承認主謀。
  “啊,進榮,請你相信我并無惡意……”
  他冷笑道:“你如此興師動眾,不過是為了要抓我。現在我來了,你想怎么處置我?也把我吊起來?”
  她忙分辯:“啊不,不!進榮,我對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說過——既不希望你是我的同志,也不希望你是我的敵人。我只想搞清楚你的身份——這也是很自然的,我總不能跟一個不了解的人生活在一起吧!進榮,我向你保證:只要你承認了,那么,這些人都可以馬上釋放!對你,我也保證沒有任何要求——當然,今后你再不能從事你們所謂的地下活動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帶你去海外開始另一种生活。進榮,相信我吧,我是愛你的,決不會害你……”
  他冷冷地說:“現在不是談個人感情的時候。我看還是先把問題弄清了吧!”
  “進榮……”
  “不!在這种環境中談感情,你不覺得是對感情的褻瀆嗎?”
  她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再一次傷害了他的感情。她試圖解釋:“進榮,請你原諒,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那你就按你既定的辦法去做好了!”
  她有點進退兩難了。繼續搞下去,她預感到不會有好的結果,關鍵是自己手里沒有過硬的把柄;就這樣草草收兵?已經把人抓了,打了,又如何交代?
  她用妥協的口吻說:“其實這件事是我手下人背著我干的——當然,我是一站站長,負有責任。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只好公事公辦……”
  他接碴:“對!對!你最好公事公辦!扯淡的事以后再說吧!”
  “扯淡!”她一惊,“進榮,你以為我跟你一直在扯淡?”
  他指出:“有今天的場面,還能作別的什么解釋嗎?”
  她張口結舌了:“是的,這一切是我造成的!”她問他,“那么,你認為如何解決好?”
  他很明确地回答:“我認為還是把問題弄清楚為好!”
  她看看他,意識到決無善罷的可能了。她便橫下了一條心:“好吧,那么——請坐!”她指了指對面那張專給犯人准備的椅子。
  他看看她:“這就開始審訊了?”
  她強自鎮靜:“是你逼的,我只好先兵后禮了!”
  他警告對方:“夫兵者,乃凶器也。玩不好會傷著自己的!”
  她空虛的心理更投下了陰影:“多謝關照。你有情我有義,只要配合默契,我保證會非常愉快!”
  他冷笑道:“那我就只能深表歉意了——真的有了結果,我只能使你感到非常、非常地不愉快!”
  侯連元在一旁咋唬:“站長,別跟這小子廢話了。看他那細皮嫩肉的,把他吊起來一打,看他小子還牛×不牛×!”
  張倩一拍桌子:“滾一邊去!”
  秦進榮對狼狽后退的侯連元說:“不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而是你不知道你們站長手里的牌仍舊是張白板!”
  桌上電話鈴響了。張倩拿起听筒,先是一惊,隨后冷笑道:“好啊,請他進來親眼看看,親耳听听也好!”
  稍頃,劉橫波走了進來。他直奔秦進榮:“老弟……”
  秦進榮笑道:“你現在离我遠點,免得被張站長吊起來打得皮開肉綻。”
  張倩“哼”了一聲:“你不要危言聳听。劉處長是党國培養多年的干部,我們有共同語言,不會受你挑撥离間!”
  劉橫波問張倩:“請問審訊有何結果?”
  秦進榮搶著說:“她還沒有把我吊起來,所以不會有結果。”
  張倩接碴:“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劉橫波說道:“張處長,大約你還記得几年前發生軍事泄密事件,涉及到我部几名軍官。當時你們戴副局長也在西京,向我們胡先生提出將嫌疑犯交貴站審訊,胡先生堅決不肯,說是他的人只能由他處理,外人不能插手。這是胡先生的原則。所以盡管現在胡先生去了重慶,我們仍要按胡先生處理事務的原則辦事。不管你的審訊是否已有結果,我都必須把所有受審的人帶回,听候胡先生歸來處理!”
  “不行!”張倩斷然拒絕,“事關党國安危利益,胡先生的原則難道大得過党國嗎?”
  劉橫波警告:“張處長,你一意孤行,難道不怕胡先生回來的嚴重后果嗎?”
  張倩強著脖子:“我曾當面對胡先生說過,為了党國、為了領袖,我是舍得頂上頭人的,否則就不會加入軍統!”
  劉橫波大喝:“張倩!我已命警衛營包圍了西京站,你若執迷不悟,我就下令連你一起抓起來!”
  張倩毫不含糊:“你不敢!你私自動用軍隊包圍軍統西京站,我告到總部,官司打到委座台前,你吃罪不起!你若敢碰一碰我,恐怕不止要掉一個腦袋了!”
  劉橫波一時張口結舌了。他承認過分低估了張倩,實際上自己有“假傳圣旨”之嫌,真的鬧出事來,胡宗南又不在,自己确實承擔不起罪責。
  秦進榮接碴說:“張處長,如果證實你無故逮捕并毆打了胡先生的人,恐怕也不是掉一兩個腦袋的問題吧!”
  張倩瞪起了眼:“無故?你們誰是無辜者?”她環指被吊著的人,“他們破坏了軍統的行動計划,是無辜者嗎?你承認是主使人,你是無辜者嗎?”
  秦進榮承認:“是的,如果你指的是你搞的几項陰謀被他們破坏,那么,一切責任由我來負,因為是我指使他們干的!”
  張倩轉向劉橫波:“听見沒有——他已經招供是共党分子了!”
  秦進榮厲聲責問:“張倩!我什么時候說我是共產党員了?”
  張倩詭辯:“凡破坏軍統行動計划的,就是共產党分子!”
  秦進榮哈哈大笑了一陣:“如果按你的邏輯推論,那么,你可以馬上打電話讓戴笠就近逮捕胡宗南。因為我指使了徐飛虎和劉志宏等人,而我是受胡宗南指使的,這一點劉處長可以作證;你讓戴笠去審問胡宗南,胡宗南也一定會承認!”
  劉橫波當即證實:“是的。你們的行動計划被我們偵察到后,我們報告了胡先生,是胡先生指示我和秦參謀去設法阻撓你們的行動的。”
  張倩雖然一愣,卻馬上發動反攻:“秦進榮,你不要得意太早!須知我們早有安排:胡先生的司机是我們的人;胡先生的轎車上我們安裝了竊听器,你与周匪在轎車上的談話,就足以證明你是共匪分子!”
  秦進榮轉向劉橫波:“劉處長你听清了嗎?胡先生的司机是軍統的人;胡先生的轎車上軍統裝了竊听器!”
  劉橫波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張倩!你有几個腦袋!”
  張倩也猛省自己忙中有錯,陷入了尷尬境地。但她還故作強硬:“只要能證實他是共匪分子,胡先生殺我的頭也在所不惜!”
  秦進榮緊逼:“好!你把錄音交出來證明一下我和周先生談話有哪一句可以涉嫌。”
  劉橫波附和:“是啊,你把錄音交出來呀!”
  張倩以退為進:“當然!等到軍事法庭審判你的時候,我自然會拿出來放給大家听!”
  秦進榮冷笑問:“那么,現在你是要扣押我還是放了我和被你逮捕的人,等軍事法庭開庭判決?”
  劉橫波搶著說:“不拿出證据你沒有權力扣留任何人!”
  張倩張口結舌了。
  秦進榮借題發揮,朗聲說道:“歡迎周先生到來之前,胡先生召開軍事會議,你張倩也是在座的。胡先生明确指示要以最隆重的禮節歡迎周先生,不得搞小動作。
  “我認為胡先生此舉不僅說明他為人光明磊落,而且是顧大局、識大体的。眾所周知,現在還是國共兩党合作抗日時期,蔣委員長尚恭請周恩來先生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主任,共產党所領導的軍隊列入國民革命軍戰斗序列,形成了大好的全國團結一致抗戰的局面。而你卻處心積慮地搞了許多陰謀詭計,妄圖制造事端,這不僅是對胡先生陽奉陰違,也是給委座和党國臉上抹黑!
  “你以‘漢奸’罪名逮捕了徐飛虎,卻拿不出絲毫證据。而你的陰謀詭計,卻是在破坏團結抗戰,真正的漢奸所為!
  “周先生回延安開會,正大光明,國民政府派專机接送,戰區司令長官親至机場歡迎,禮遇不可謂不厚,整個西京自發的歡迎場面之熱烈,都說明團結抗日從中央到地方人心所向。你卻把与党國合作的共產党和共產党人稱之為‘匪’,豈非公然与党國唱反調!
  “假如把你的陰謀詭計和今天的審訊情況公之于眾,必然輿論嘩然,千夫所指,還用得著胡先生歸來處置你嗎?”
  在秦進榮說上面一大段話時,張倩惊慌四顧,發現連她的爪牙們也都被秦進榮的話打動了,他們有的蔫頭耷腦,有的甚至還頻頻點頭表示贊同。她几次要想阻止對方的“宣傳”,卻又因從精神上已被對方壓倒而失去了勇气。
  秦進榮講完話,有暫短的沉默,似乎連空气也停止了流動,每個人都感到很壓抑。
  突然,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這划破寂靜的鈴聲,使大家都一惊,張倩甚至惊得蹦跳起來。她似乎驟然產生不祥預感,所以看著電話机,沒敢伸手去接。
  鈴聲一遍又一遍催促著。
  侯連元看看張倩,試探著湊過去拿起了听筒。他剛“喂”了一聲,听筒就從手中掉在桌上,他顯得惊慌失措地結結巴巴說:“是……是……胡……胡先……先生……”
  那掉在桌上的听筒里,傳出了吼叫聲:“喂!喂!我是胡宗南!劉橫波接電話!快點!”從耳机里傳出的聲音雖不大,但房間里每個人都听清楚了。
  劉橫波走過去拿起听筒,習慣性地打了個立正:“喂,報告先生,部下是橫波呀——劉橫波!”他剛說完就皺著眉將听筒移開了耳朵,因為震耳欲聾的吼聲,刺激得他的耳膜難于接受。
  听筒里傳出胡宗南的吼叫聲:
  “王八蛋!王八蛋!膽敢趁我不在的時候抓我的人!王八蛋!王八蛋!把那個女人抓起來!我還要去找戴雨農算賬!秦參謀怎么樣了?有半點好歹,我要張倩拿命來賠償!喂!喂……”
  劉橫波舉著電話對張倩說:“你都听見了?”
  張倩已面無血色,喃喃地說:“我是為了党國……”
  劉橫波將听筒遞過去:“你自己向胡先生解釋吧。”
  張倩惊恐地直向一邊躲著。
  秦進榮走了過去:“還是我來吧。”他接過了听筒,“喂,報告先生,部下是秦進榮啊……”
  胡宗南的語气緩和了:“啊,進榮嗎?你受了傷沒有?”
  秦進榮忙答道:“啊,沒有,沒有,雖然張處長揚言要‘先兵后禮’,但她是個光杆司令,所以就只剩下‘禮’了。”說罷看了張倩一眼。
  張倩雖瞪了秦進榮一眼,卻也舒了一口气。
  那邊胡宗南被秦進榮的俏皮回答逼得樂了:“那還好。可她也太無法無天了。把她抓起來,等我回來處置她!”
  秦進榮故意重复胡宗南的話:“啊,先生是命令把張倩抓起來,听候先生回來處置嗎?”他重复時看著張倩。
  張倩緊張得瞪大了眼睛看著秦進榮,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哀懇神色。
  秦進榮繼續說:“報告先生,如果您放心交給部下處理,那么,部下將謹遵先生平時的教誨——‘以精誠團結為重’去處理的。”
  胡宗南不依不饒:“不能便宜了那個女人!”
  秦進榮勸道:“先生!部下以為先生正在接受校長面授机宜,當以軍國大事為重。這儿區區小事,就賜予部下和參謀長、劉處長去處理吧。”
  胡宗南說:“進榮,所謂‘量4啡君子,無毒不丈夫’,對這樣屢屢陷害你的女人決不能姑息養奸啊!”
  秦進榮再勸:“先生,并非進榮有婦人之仁,為先生事業,不值因部下小小委屈而貽誤。所以理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
  胡宗南感慨不已:“進榮!進榮!你為我委曲求全,我心里有數了。好吧,就听任你去處理。但是,要告誡張倩,下不為例!”
  秦進榮說:“謝謝先生。部下以為經過這件事,張處長也會記取教訓,不敢莽撞了。先生回駕后也不必責難她了,因為歸根結底,張處長對党國的忠誠可嘉啊!”
  胡宗南說:“哼,不念她這一點,豈能容忍至今!你叫她今后好自為之!”
  秦進榮忙說:“好的,部下替張倩謝罪了!啊,有關先生榮升戰區司令長官之事,已在西京傳開了,西京百万軍民已准備張燈結彩,鞭炮鑼鼓,歡迎先生載譽歸來!第一戰區全体將士翹首以待先生歸來運籌帷幄,殺敵報國,爭取抗戰最后胜利!”
  胡宗南听得開心至极,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哈哈大笑聲,使秦進榮不得不將听筒從耳邊移開。
  胡宗南說:“進榮!進榮!所謂‘水漲船高’,你也該晉級為將了!好吧,過几天我就回來,勸勸各界不要太舖張,免得遭人議論。好吧,回來再談。”
  “先生珍重!”秦進榮挂上了電話。
  一陣沉默。
  眾人都在回味剛才秦進榮与胡宗南的一番對話。
  秦進榮對尚在發愣的張倩說:“倩倩,可以放人了吧?”
  剛才秦進榮對胡宗南所說的話,大出張倩的意料。她雖尚不能理解秦進榮何以一再放她一馬,但是卻不得不產生感激之情。現在听到秦進榮的親切稱呼,她忽然心酸了,盡管她倔強地忍住了,但眼睫毛還是潮濕了:
  “啊……啊……”
  劉橫波大喝:“還不快放人!”
  特務們慌了手腳,忙去解下被吊著的人。
  秦進榮過去親自解下徐飛虎的繩子:“大哥!是小弟連累您受委屈了!”
  徐飛虎落地站不穩,渾身直哆嗦,但他還勉強地說:“兄弟……你是條漢子……掉腦袋哥哥我也不埋怨……”
  一個特務討好地送過一把椅子,讓徐飛虎坐下。
  秦進榮又去到劉志宏跟前。
  劉志宏体質較弱,受刑后几次昏厥,現在連坐也坐不穩。
  秦進榮說:“志宏兄,讓你代我受過,我真不知如何表示內心的歉疚。等你傷好后,我們再好好聊聊吧。”
  劉志宏卻勉強地從牙縫中蹦出几個字:“与、你、無、關……”
  秦進榮頗覺不是滋味。
  劉橫波跺腳喝罵:“王八蛋!王八蛋!還不快把人抬出去送醫院治療!”
  特務們人手不夠,劉橫波叫來警衛營的士兵幫著,把傷員都抬了出去。
  審訊室內只剩下了張倩、秦進榮、劉橫波三個人。
  秦進榮看看張倩低著頭,便對劉橫波說:“處座,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劉橫波看看秦進榮,好像在說:“怎么,真的就這么便宜她了?”秦進榮朝他聳聳肩,表示“只能這樣了”。劉橫波哼了一聲,走過去對張倩說:
  “所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秦老弟以德報怨,你摸著良心好好想想吧!”說罷一甩手,轉身往外走。
  秦進榮跟著往外走,卻被張倩叫住了:
  “進榮,誠如劉處長所言,你屢屢以德報怨,使我感激涕零。但是,請你原諒,為了党國,我不會就此放過你的!”
  秦進榮一笑,并打了個立正:“悉听尊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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