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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有得有失



  蔣經國在胡宗南官邸与胡宗南話別時談起了秦進榮:“我跟秦進榮接触過几次,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認為,如果你要培養他成為一名驍將,就應該保送他進陸軍大學深造;如果僅是留在身邊做文職工作,那么,遠不如讓我把他帶走,在我那儿,他會有更遠大的前途。”
  胡宗南笑道:“所謂‘君子不奪他人所愛’,經國兄就不要打這主意了。至于說深造,那豈止是保送陸軍大學,我還計划保送他去美國西點軍校深造哩。說我私心也罷,歸根結蒂,我也是在為校長培養將才。”
  蔣經國點點頭:“這一點道理我是明白的。”停了停又說,“据說慶功會后,每天有大量信件寄到司令部,其中有不少是一些少女欽慕這位抗日英雄的求愛求婚的情書。秦進榮英俊瀟洒,本來就很招惹女孩子,這樣一來,豈不陷入紅粉陣中!事業尚在打基礎之中,千万不能毀在女人身上。這方面你要多提醒他。”
  胡宗南搖搖頭:“進榮少年老成,懂得洁身自愛,這是他最難能可貴的。如張倩這樣的絕色女子的俯就,他也無動于衷,其他女子又何在話下?我想他現在獨身一人,是惹是非的根源,所以有意成全他早日結婚。原想等他身体恢复后撮合他与張倩成一對的,張倩也表示了對他的鐘情,但現在又冒出個范秀珍來,似乎他們過去在服務團有過一段戀史。看吧,他中意哪一個我就成全他哪一個。結了婚,安了家,流言也就自然平息了。”
  蔣經國很有興趣地听著:“噢——!還有這樣一段艷史嗎?記得上次因軍机泄秘,戴雨農對我說過,張倩怀疑秦進榮,并說張倩的職業敏感超人一等,十料九准,還要我勸你多加小心的。現在張倩竟然愛上了被她怀疑的人了,真是不可思議!”
  “這次進榮負傷后在醫院搶救期間,是她不辭勞苦往返重慶搞來盤尼西林,才使他轉危為安;后來做手術取彈片臨時急需輸血,我也忙中無計,又是她急中生智,以重金懸賞,才使一些醫護人員輸了血,第二次將他從死亡線上救活。我問過她,她表示這一切都出于對進榮的愛,而且還表示万一進榮留下殘疾,她也愿終生相伴,此志不渝!你能設想軍統之花居然痴情嗎?”
  蔣經國惊呼起來:“唉呀!這真是一段佳話哩!不過這也沒什么奇怪的,軍統之花不也是人嗎?人的七情六欲是相同的,你看戰爭狂人希特勒不也對情婦愛娃百般溫柔嗎?壽山兄,我看你還是促成張倩吧。”
  胡宗南卻搖頭說:“我們是局外人,還是以他們自己的意愿去了結吧,婚姻是最講緣分的呀。”
  蔣經國一笑:“我也不過怜香惜玉而已。當然,你是對的,這种事要看緣分。不過既然張倩有意,我料想十有八九會成功的。”
  胡宗南笑道:“既然你這么關心進榮婚事,將來他辦婚事時,可要你證婚啊!”
  蔣經國笑道:“是你老兄的人,又是你老兄出面,我能推辭嗎?”
  午餐時胡宗南將秦進榮叫來作陪。
  原來秦進榮出院后就住在胡宗南官邸,為的是胡宗南要給他加強營養,以便早日康复。慶功會后,各方面邀請抗日英雄的請柬雪片般飛來,都被胡宗南一一擋回,否則他就是一日三餐,也應付不過來。
  餐后三人在客廳里聊天。
  胡宗南試探地說:“進榮,經國先生就要回重慶了,他要帶你走,必得重用,你意下如何啊!”
  秦進榮起身說道:“多承經國先生錯愛,進榮愧不敢當。只是進榮已在慶功大會上當眾宣誓:不除倭寇,決不下戰場。還望經國先生海涵!”
  蔣經國哈哈大笑了一陣:“你們胡先生剛才已對我說了——君子不奪他人所愛。我若強把你帶走,豈不成了小人!他不過是要試探一下你對他的忠誠而已。”
  胡宗南竭力否認:“不!不!我雖希望他留在我身邊,卻也尊重他個人的選擇。”
  “對部下來說只有惟一的選擇。”
  胡宗南開心地大笑起來。
  蔣經國湊趣道:“有的人能發現人才,卻不會使用人才,使用人才卻留不住人才。壽山兄既能羅致人才,又能善留人才,這是壽山兄成功的一大原因啊!”
  胡宗南更加得意了:“用人之道在于坦誠相待,也就是俗話所說‘以心換心”,再者便是知人善任,讓他充分發揮其才智。”
  秦進榮試探地問:“先生,部下何日可以去前線?傷好了,實在呆不住了啊。”
  胡宗南不悅地反駁:“沒有戰事難分何處是前線,何處是后方;有了戰事也難分何處是前線,何處是后方——不要把抗戰意義搞得太狹隘了。”
  蔣經國附和道:“胡先生說得對,總司令部是指揮大西北抗戰的神經中樞,在總司令部服務,同樣是在抗戰,而且其重要性遠遠胜于第一線哩。”
  胡宗南接著說:“我已決定你任我的侍從參謀,我已讓尤副官在我的辦公室旁邊給你布置好了一間辦公室。你若不愿休養了,隨時可以到差的。”
  秦進榮忙說:“兩位先生教誨,進榮頓開茅塞。既然先生已批准,進榮明日即到參謀處報到。”
  胡宗南滿意地點點頭。
  次日一早,秦進榮來到司令部。每個人見了他,都以极其熱烈的態度慰問備至,他也很熱情地和眾人握手言歡。然后他去向參謀長羅澤闓報到。
  羅澤闓握著秦進榮的手說:“今后我們要在一起共事了,還望多多關照啊!”
  秦進榮听了很不是滋味——一個上級要請下級“關照”,這分明是把他視為胡宗南的“最親信”了,這种“謙虛”中是包含著嫉妒成分的。此后在這些人面前,言行必須特別謹慎,否則便會為人所乘了。
  羅澤闓帶著秦進榮去參謀處辦完手續,并与各科的參謀人員見面。周旋一番之后,秦進榮辭別羅澤闓,准備上樓去見胡宗南,不料在參謀處第三科門前,与劉志宏碰了個對臉。他正要与對方搭話,劉志宏卻視而不見地扭頭就走,他頗覺奇怪,就站住了,轉身叫住了對方:
  “志宏!”
  劉志宏轉過身來,毫無表情地看著秦進榮。
  秦進榮伸出了手:“志宏!好久不見了……”他見對方仍舊冷冷地注視著他,并無意握手,就更加奇怪了,“……怎么,把老朋友都忘了?”
  劉志宏冷冷地問:“你有事嗎?啊,當然,你現在是胡長官的侍從參謀——見官大一級了。請問有何吩咐?”
  秦進榮愣了半晌:“志宏,別人這么說情有可原,你可不該譏諷我——我們可是在服務團一張炕上睡,一只鍋里吃飯……”
  劉志宏一陣“哼哼”冷笑,打斷了對方的話:“啊唷,我現在不過一小小中尉參謀,實不敢當。服務團只不過是你一截跳板,那遠沒有你在戰場上英勇殺敵光榮。我看你以后越少提服務團越好,否則對你實在不是光彩的事。”
  秦進榮對劉志宏的態度有點莫名其妙了。他自信過去沒有得罪過對方,而現在在一片歌功頌德聲中,惟獨劉志宏唱反調,也于情理不合。當然,事出一定有因!但他明白一時是很難搞清楚的,于是淡淡一笑,說了聲:“你忙吧,改天再聊。”轉身欲去。
  劉志宏卻大喝一聲:“站住!”
  秦進榮吃惊地轉過身來。
  劉志宏說了聲:“你等著!”轉身走進辦公室。稍頃,他抱出一堆信來,胡亂塞給秦進榮,又哼了一聲,才回轉辦公室。
  信件撤了一地,秦進榮只得蹲下身去,一一撿起,抱著上樓。
  尤德禮領著秦進榮進了為他布置好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就在胡宗南的辦公室左側,是前后兩間,里間較小,布置成臥室,一切用具齊全。
  樓上的辦公室名義上是給總司令、副總司令及參謀長准備的。胡宗南原先有兩個副手,即宋希濂和陶峙岳,后為范漢杰。但這些副總司令都是軍長兼職,他們都直接掌握一個軍的部隊,已經夠他們忙的了,所以無事极少來司令部。實際上這樓上的辦公室,是胡宗南及其隨從人員占用著。
  秦進榮看了辦公室很滿意,他對龍德禮說:“我就暫先住在這里吧。”
  尤德禮說:“先生給你買了一所四合院房子,离司令部不遠。房子倒寬敞,只是舊了點,先生讓裝修一下,過一兩個月就可以搬去住了。”
  秦進榮說:“我一個人要房子何用?就這里很好了。”
  “話不能這么說,你遲早要成家的呀。”尤德禮說,“這事你別管了,由副官處去操辦吧。你先住這儿也好,回頭我讓人把你的行李搬過來。”
  說起行李,那實在太簡單了,不過是一套軍用的被褥和一只裝衣服的皮箱而已。秦進榮自學校至服務團、軍校、連隊,一直過集体生活,沒有添置過行裝。現在安頓下來,也只能以后慢慢添置了。
  秦進榮收拾了一下房間,就坐在辦公桌后,看著面前一大堆信件發愣。他住在胡宗南官邸時,每天參謀處都派人把大堆信件送去,其中有不少是慰問信,還有一部分是些天真的女孩子對“抗日英雄”盲目崇拜而表示愛慕的信。最初他也好奇,后來就覺得很無聊了。他忽然听見“扑哧”一笑的聲音,忙抬起頭來,卻見張倩站在桌旁。
  張倩拉把椅子,坐在一旁:“怎么,這就飄飄然了?”
  秦進榮歎了一口气,指指信說:“這樣下去,豈不鬧得滿城風雨!”
  張倩看看桌上的信都沒有拆開,就笑著說:“怎么不拆開看看呀……”說著隨手拿起一封,拆開了取出信紙,一目之下,就笑了起來:“好极了,听我念給你听吧:‘……在上小學的時候,我心目中的偶像是舞台上的白袍小將;上中學時偶像變成了白馬王子。現在我認為自己終于成熟了,白袍小將和白馬王子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抗日英雄才是我夢寐以求的偶像。請相信我不是個輕浮的女孩子,也已渡過了幻夢時代,我對你的崇拜是無限真誠的。你太偉大了,我太渺小了,也許配不上你,我也不抱奢望。我只要求見你一面,我將匍匐于你的腳下,仰視你的高大……”
  秦進榮實在听不下去了,突然一把搶過信去,撕了個粉碎,說:“亂彈琴!亂彈琴!”
  張倩卻笑得前仰后合:“談戀愛就是兩個神經病人的游戲,它的高潮就是兩個患者歇斯底里大發作!”說罷又笑。
  秦進榮無可奈何地說:“別笑了,這种事情我沒經驗,你幫幫忙,想個辦法……”
  張倩收斂了笑容:“你這話是怎么說的?難道我就有這方面的經驗嗎?進榮,請不要以不洁的眼光看我,至今我可沒跟任何人搞過什么戀愛哩。”
  秦進榮分辯:“別挑字眼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請你幫忙想個辦法……”
  張倩回嗔作喜:“要這么說我倒可以幫你出個絕妙的好主意——馬上宣布結婚!就一天霧散了。”
  秦進榮苦笑道:“倒是個根本辦法。只可惜人不能跟禽獸一樣——到了發情期就立馬走到一起去……”
  張倩勃然站起:“進榮!我終于明白你對我始終口是心非了!”
  秦進榮大吃一惊:“怎么……”
  張倩冷笑道:“你忘了在醫院病榻前,我們雖未海誓山盟,但至少彼此都表明了心意。現在你竟然忘得一干二淨了!”
  秦進榮這才猛然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回答,是將對方排除在外了。他強辯:“我怎么會忘記呢?但你當時也說了,暫時還不能嫁給我,所以……”
  張倩打斷了對方的話:“不錯,當時我是說了那樣的話,這也是實際情況,但我同時也說了,決不虧你,總有權宜之計的。我還告訴你,胡先生替你買了一所房子,我要替你布置成一個溫馨的家的。我一直在等著你發話,好去布置房子,然后和你同居。但是你卻把那些話都置于腦后了,現在宁可住在辦公室里,豈不是明顯地對我表示拒絕嗎?”
  秦進榮被張倩連珠炮般的責問,弄得不知該如何辯解為好了。
  張倩卻咄咄逼人地質問:“你一向能言善辯,怎么不說話了?”
  秦進榮慢慢回過神來:“倩倩,并非我忘記了那番話,只是認為你當時很沖動。因為我認為我們雖然認識的時間很長了,相處的時間卻并不多,還缺乏真正的了解和感情基礎……”
  張倩卻指出:“如果你對我所說的都是真心話,那么,你就該主動和我接触,正常交往,取得了解,培養感情,但你出院之后,竟一次也沒找過我。如果今天我不來找你,大概你永遠也不會去找我的!”
  秦進榮繼續勉強爭辯:“你也太武斷了。并非我不想找你,而是有所顧慮……”
  “顧慮?是顧慮別人會說你巴結我嗎?現在你可是新貴,有那么多女孩子匍匐你的腳下,你會顧慮什么呢?”
  他再強辯:“好!請你坦白地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完全放棄了對我的怀疑?”
  “沒有!”
  “哈!既然如此,我們還有什么可能談別的呢?”
  張倩拍了一下桌子:“你別拿這种理由來堵我。是的,我對你并沒有完全釋疑,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之間個人關系的發展,因為我們之間,頂多不過是政治信仰方面的分歧而已。我不強迫你的觀點,我只限制你的活動——行為上不要敵對就足夠了。”
  秦進榮反駁:“這是荒誕的——那將會同床异夢!”
  張倩卻冷笑道:“在那一方小天地中,兩人肌膚相親,除非另有所愛之外,能做什么別的夢呢?進榮,你不要再狡辯了,現在我不愿將你的口是心非設想得更怀,我只想也許你是基于我對你的治療出了力,你無以為報,所以拿話來安慰我而已。實際上你對我并沒有感情,也決不是你所說的那么愛慕我的姿色!”
  秦進榮分辨道:“人的表達方式各有不同。既然你認定了,我也不想再解釋,我認為實際行動就是最好的佐證。”
  張倩搖了搖頭:“看來你對我仍舊耿耿于怀。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我們還是先解決了疑慮,再談愛情吧。現在我鄭重向你宣告,我要對你進行偵察!這就算是看在我對你的感情分上,我把陰謀改成了陽謀。當然,但愿你能使我釋疑!”
  張倩拂袖而去。
  秦進榮不免爽然若失。自從李晚霞告誡以后,他已明确了爭取張倩的釋疑,進而取得她的庇護的重要性。所以他盡可能克制自己的敵對情緒,違心地去迎合于她。然而假的就是假的,漏洞百出,終于讓她識破了,造成的惡果,遠不如不去答理她更好些。現在反倒弄巧成拙了。可以肯定,張倩挾怨而去,將在原怀疑的基礎上,又加了報复心理,那么,她會更加瘋狂地企圖置他于死地了。他想起李晚霞所言的“以柔克剛”,他承認如果他不失誤,應付好了,“矛盾”是可以緩和的。然而再進一步推想,這“緩和”并不等于“釋疑”,潛伏的危險依然存在。張倩不是一般女人,不會在“溫情”之下妥協,一旦在某件事上再引起她的怀疑,“舊事重提”,他相信她仍舊不會放過他的。
  他如此反复一想,倒也釋然了。“上赶著不是買賣”,暫且听任她去做吧,或者再經過几番較量,使她釋疑了,倒一勞永逸。
  他歎了一口气,把這件事丟開。面對桌上的一大堆信,他犯了難。他原想把信扔在字紙簍里,卻又忽然想到,每天下班前,情報處會來人負責處理各辦公室的紙簍。被人把這些“情書”拿去傳為笑話,那真太不堪設想了。于是胡亂塞進抽屜,准備抽個空拿去廁所里付之一炬。
  尤德禮忽然哭喪著臉皮來告訴秦進榮,前几天他去賭錢,把一月薪餉輸光了,沒錢拿回家,于是跟老婆打鬧起來。他老婆气不過,一大早去向胡宗南告狀,說他在外面養小老婆。胡宗南大怒,把他叫了去一頓臭罵,并叫他“滾蛋”!他說著說著便抽泣起來。
  秦進榮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他勸道:“這算不了什么大事。”他掏出一沓鈔票遞給對方,“拿去先把嫂子穩住,你也在家躲几天。先生那儿待机會我替你求求情吧。”
  尤德禮推辭:“老弟……啊不,不……秦參謀,你肯講個情就感恩不盡了,怎么好拿你的錢……”
  秦進榮將鈔票塞進對方口袋:“拿著!我們的交情還在乎這點錢嗎?記著——以后還照樣稱我‘老弟’,這才顯得我們是‘自己人’。你快走吧——先生正在气頭上,回頭見到你反倒節外生枝。”
  尤德禮千恩万謝地去了。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副官處有個副官因為一件小事,被處長彭毅打了兩個嘴巴。副官怀恨在心,就向胡宗南告發包括彭毅、劉橫波等几個處長聚賭、嫖娼。胡宗南勃然大怒,這天晚上親自帶領衛士排前往一家旅館抓人,當時這几個處長正在一間客房中搓麻將。劉橫波畢竟是搞情報的,眼線較多,當胡宗南帶人驅車來到旅館門外時,“眼線”發現了,急忙奔去客房報告,几個處長倉皇逃竄。胡宗南帶人闖入客房,那里已是人去屋空,但桌上還擺著麻將牌,而且處長們逃跑時竟來不及著裝,把脫下的上裝遺留在衣架上了。真可謂“棄甲丟盔,落荒而去”!胡宗南余怒未消,命衛士將衣帽和麻將牌帶走,以為罪證!
  几個處長得知胡宗南已獲罪證,一個個嚇得魂不附体,于是在一起商量“善后”。劉橫波認為只有向秦進榮這位“新貴”求情,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個處長都擔心現在秦進榮正在“春風得意之時”,不會管這些閒事,而且一向都是“落井投石”者有之,為了討好胡宗南,秦進榮有可能還會煽風助火哩。劉橫波卻很有把握地說:
  “不然!秦參謀是很講義气的,他曾經救過我一次,我相信他決不會拒絕再幫我一次。”
  劉橫波便打電話將秦進榮請到他家,和几個處長將情況說明。
  劉橫波說:“現在衣帽俱被先生搜去,我們都不敢去司令部了,所以只能求老弟去向先生講講情吧。”
  秦進榮笑道:“你們也是——怎么不在家里打麻將,偏偏去旅館呢——在家里打麻將,可以放個哨兵,即便先生堵住了門,把麻將牌一藏,大家裝作在一起聊天的樣子,不就交代過去了嗎?”
  彭毅拍著屁股說:“嗨——!在家里玩,不是有老婆干涉嗎?”
  “原來如此!這好辦啦——先生替我買了一所房,等布置好了,諸位想打牌,就上我那儿去——我還沒老婆,自由得很!”
  几個處長都說:
  “那倒是件好事!只是先解燃眉之急吧!”
  秦進榮拍拍胸脯:“几位放心,兄弟這就去見先生,竭盡全力為諸位開脫就是了。”
  几個處長千恩万謝。
  秦進榮當即驅車去胡宗南官邸——他已經分配到一輛專用的美式吉普車。
  胡宗南正坐在客廳里生著气,被“繳獲”的衣帽和麻將牌還堆在一旁的沙發上。
  秦進榮喊“報告”進入客廳,胡宗南一見就說:“你來得正好!”他指指一旁的衣物,“剛才我去抓賭,几個王八蛋聞風逃跑了——真所謂‘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把他們遺棄的衣帽帶了回來。你替我擬一份手令,交給軍法處,馬上下通緝令逮捕法辦!”
  秦進榮先答了個“是”字,然后明知故問:“不知都是些什么人,所犯何罪?”
  胡宗南拍著沙發扶手說:“竟是司令部八大處長哩!他們聚賭,罪證确鑿!”
  秦進榮又附和了個“是”字,走過去翻了翻衣物,并拿起一張麻將牌:“原來只不過是搓麻將啊……”
  胡宗南嚷道:“什么——‘只不過是搓麻將’!難道搓麻將不是賭錢嗎?”
  “是賭錢。”秦進榮先承認后解釋,“但賭錢与賭具有密切的關系。現在一些有閒階級,將這种賭具稱之為‘衛生麻將’,吃飽喝足,打打麻將消化消化……”
  “混賬邏輯!”胡宗南又拍了一下沙發扶手喝罵道。但他見秦進榮顯出惶惶不安的樣子,便意識到自己“言重了”,于是咳嗽一聲,然后作了修正,“這种邏輯是為財錢找借口而已,你怎么就相信了?”
  秦進榮只答了個“是”字,便不再言語了。這反倒使胡宗南感到失言的內疚,于是他緩和地說:“別站著,坐下來說說你的看法。”
  秦進榮去搬把椅子,坐在胡宗南一側:“部下認為這原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不是大事!須知軍法有嚴格規定:官兵同賭者——殺!”
  秦進榮解釋:“先生息怒,部下先解釋為什么稱此賭具為‘衛生麻將’。因為這种賭的方式是有限制的,可以約束在一定的范圍內,不比別的賭具,下賭注可以一擲千金,可以一夜致富,也可以一夜傾家蕩產。而且麻將‘四圈’、‘八圈’地打下去,几個小時很容易消磨掉,有閒階級以此為消遣。相比之下,這种消遣方式,要比其他的方式平和得多。所以在社會上都把打麻將視為無傷大雅的消遣,而不能稱之為‘賭’。”
  胡宗南反駁:“那是老百姓們吃飽了飯沒事做。我們是軍人,怎么能和老百姓相提并論!”
  “是的,部下以為几位處長的罪責就在于混同百姓了!”
  胡宗南恨恨地說:“就算打麻將不是大賭,据報告他們所以在旅館里賭,是別有目的:誰贏了就請客‘吃花酒’——這就是既賭又嫖,二罪齊加!”
  秦進榮解釋道:“過去‘包攬詞頌’的人有句俗話——‘牛吃房上草,風吹千斤石,一紙入公門,無賴不成詞’,就是說,凡告狀的人都要擴大事實,加罪于對方,欲置對方于死地。部下想,如果報告之人當時僅說几位處長在打麻將,先生也不會興師動眾,親自去抓了。正因為加了‘賴詞’,才火上澆油的。”
  胡宗南的臉色頓時緩和下來了:“即便只是打麻將吧,那也不能輕饒!”
  “當然,如果加以嚴懲,可以体現先生執法如山,軍法無情。但副作用也不可低估。八大處長聚賭之事傳揚開去,而且會有人添校加葉,這就會使外界不明真相者以為是總司令部腐敗之一斑了;八大處長皆是先生的老部下,有聚賭之積弊而始于今日發覺,先生似有失察之名。更何況‘法不責眾’,先生一下子將八大處長治罪,也勢必輿論嘩然啊!”
  胡宗南听了噘著嘴不言語了。
  秦進榮站了起來,立正行了個軍禮:“請先生將這些衣服賞給部下吧。”
  胡宗南沉默了半晌后,才恨恨地說:“你告誡那些不爭气的王八蛋好自為之吧!”
  秦進榮借古諷今:“昔日楚庄王大宴群臣,命其最寵愛的許姬姜氏為各文武大臣斟酒,忽然一陣風吹滅了滿堂燭火,有一人困惑于許姬美色而做小動作,許姬將其冠纓摘下,要求庄王舉火查出此人以嚴懲,庄王反傳令群臣都先摘纓,然后舉火,是有意寬恕那個失態的臣子。爾后此人在戰場上舍命救庄公,以報摘纓之恩。先生今日寬恕了八大處長,當有摘纓之報!”
  胡宗南終于笑了:“所謂‘家丑不可外揚’,便宜這几個王八蛋了!”
  “部下當告誡下不為例!”
  秦進榮收拾好衣物,拿去交還給几個處長。几個處長千恩万謝,并發誓此后當有重報。
  秦進榮說:“諸位不必謝我,先生网開一面,說明先生對諸位是念舊情的,諸位今后為先生多多效命吧!”
  “那是當然!!!”
  秦進榮一上任很忙了几天,一切就緒后,才抽空去中央醫院看望宋洪。
  宋洪是因秦進榮出院后,向胡宗南提出請求,才由野戰醫院轉到中央醫院西京分院來繼續治療的。自從轉院后,宋洪的傷勢迅速得以控制,好轉得很快,所以他見到秦進榮,總是眼淚汪汪地說:“要不是秦先生把我轉到這儿來,小命早就沒了!”
  秦進榮正在安慰宋洪,李晚霞推著藥車進來送藥。秦進榮搭訕道:“小宋好得這么快,多虧你們照應了。”
  李晚霞一笑:“主要是張小姐的功勞啊——她又送了些盤尼西林來,控制了感染,所以才恢复得這么快。”
  宋洪撒著嘴說:“媽呀——那針打下去,一條腿都痛得動彈不得!”
  李晚霞笑道:“那可是比黃金還貴重的藥啊!別人想用還沒處買哩。”
  李曉霞發完藥推車往外走,秦進榮借著幫忙開門,跟了出去。
  過道中沒有人影。兩人走到一拐角處,李晚霞才站住了。
  李晚霞皺著眉問:一怎么搞的呀——這几天又緊張起來了——我是說你被盯得很緊啊!”
  秦進榮苦笑道:“張倩公然向我宣稱要弄個水落石出!”
  李晚霞批評道:“再三叮嚀你要把和張倩的關系當做一項最重要的任務去做,你卻掉以輕心!”
  秦進榮煩惱地揮了一下手:“坦白地說,我實實在在沒法勉強自己的感情!”
  “感情!你把范秀珍弄到可令部去作茧自縛,大概也是感情的作用吧!”
  “啊不……不……”
  李晚霞指出:“你怜香惜玉倒正合了張倩的意——如此安排是她求之不得的呀!”
  秦進榮后悔不迭:“那么,我馬上設法把她調出去……”
  “不行!既成事實,再想挽回豈非儿戲!”李晚霞見對方被批評得垂頭喪气,又有些不忍了,“好了,已經這樣了,批評、懊悔都沒用了,作為教訓接受下來才是正經的。進榮,我們現在身處敵人陣營之中,既要警惕,又要千方百計去完成任務,你那小資產階級情調是最要不得的。現在是對敵斗爭,干什么事都不能動感情。今后少答理范秀珍,把心思都用在張倩身上吧。”
  秦進榮低著頭默默無言。
  李晚霞笑著說:“得了,有批評也有表揚:關于八大處長賭博的事,你處理得很好,為你在司令部站穩腳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秦進榮抬起頭來笑了笑:“那可是巧合,算不得什么。”
  李晚霞不免暗暗好笑。但她仍舊鼓勵對方:“能抓住每個机會去做有利的工作,也是十分難能可貴的。我只希望你能抓住類似的机會,在張倩身上多下功夫,那才是最大的成功。記住,只有軟化了張倩,你才有可能完成任務。否則,她總是從中作梗,派一大批特務包圍你,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次日下午。范秀珍打電話給秦進榮,說是要請他吃飯,以表謝意。秦進榮想趁此机會跟她談談,了解一下她的情況也是必要的,所以答應下來,約好當晚在西京飯店見面。
  是晚,秦進榮來到西京飯店,走進范秀珍訂好的單間,見桌上已擺好兩瓶白酒,几盤涼菜,便皺著眉說:“怎么要這么多酒!”
  范秀珍毫不在乎地說:“所謂‘無酒不成宴’,我奉敬你几杯,一來聊表推荐謝意,二來也是續我們之間過去的感情嘛。”
  秦進榮搖了搖頭說:“看來你的變化不小!”
  范秀珍歎了一口气:“變化是有的,但請你相信,我的心永遠不會變!”
  秦進榮听了不作任何表示。
  范秀珍又歎了一口气:“我已坦白告訴了你,我接受了訓練,加入了軍統。但現在我在你的幫助下,終于擺脫出來了。”
  秦進榮仍舊默默無言。
  范秀珍猜不透秦進榮在想什么,只得接著說:“我由重慶到西京站報到,張倩就對我說她仍舊怀疑你是共產党分子。而且這個女人有點病態,她對接触你的人都怀疑,甚至怀疑醫院的護士李晚霞小姐……”她見秦進榮一副淡漠的表情,便停了停,問:“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話?”
  這時侍者進來上菜,一只砂鍋放在桌子中間。秦進榮阻止侍者揭蓋,并揮退了侍者,然后對范秀珍說:“請你揭開砂鍋吧。”
  范秀珍看看秦進榮,然后伸手揭開了蓋子:“魚頭燒豆腐——一道名菜啊!”
  秦進榮點點頭:“你揭開了蓋子,告訴我是什么菜,我也看到了确實是這道菜,然后品嘗酸甜苦辣滋味,僅此而已。”
  范秀珍琢磨秦進榮這番話意,終于明白了:“你怀疑我坦白的目的?”
  秦進榮冷笑道:“張倩曾對我說過:既不希望是同志,也不希望是敵人。”
  范秀珍一愣,隨即尷尬地低下了頭。
  秦進榮端起了酒杯:“來——我敬你一杯,祝你健康!”
  范秀珍勉強舉起杯來,正伸過去与秦進榮碰杯,忽然“彭”的一聲巨響,房門塌倒,因為房間小,倒下的房門正砸在餐桌上,把餐桌砸翻,桌上的盤、碟、碗、筷“叮叮當當”翻砸在地,菜肴湯汁四濺。
  秦進榮和范秀珍是對坐,幸好是在門的側面,兩人惊得蹦了起來。雖然他們未被砸著,但被蹦起的碗碟中四濺的菜汁洒了一身,弄得十分狼狽。
  他們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一伙持槍人闖入,紛紛吆喝:
  “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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