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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九死一生



  胡宗南一向標榜是“讀書人出身”,所以舉止言談帶點斯文,平時待人接物,持溫和態度。然而隨其祿位高升,他的“儒者之風”越來越難保持,每當“超過极限”,他便以雷霆万鈞之勢爆發,其蠻橫完全暴露了“丘八”的本色。
  這一回他在中央醫院西安分院院長面前,就拿出了地地道道的“本色”來了:
  “傷員已送來三天,至今還不睜眼。他可是抗日英雄,你要救不活,我就把你押到第一線去,讓你跟鬼子拼刺刀!”
  院長可怜兮兮地解釋:“胡長官!胡長官!我們已盡了全力……”
  “放屁!盡了全力怎么沒好?”
  一位醫生幫院長解釋:“他身上重傷七處,我們取出了十來塊炸彈片……”
  “廢話少說!我要他馬上睜開眼,跟我說話!”
  “這……辦不到啊……”
  “辦不到!那要你們這些醫生有什么用?我馬上把你們編成一個加強排,送到第一線去,你看我辦得到辦不到!”
  西北王能有什么事辦不出來啊!
  院長嚇得直向胡宗南的隨員作揖,希望他們能幫忙說句好話。然而包括羅澤闓在內的隨員,一個個直往后捎,沒一個敢在胡宗南盛怒之時說半句話。
  胡宗南甚至揚言:“抗日英雄要是死在你們醫院,我就把你門送上軍事法庭,按漢奸罪論處!”
  最后還是在醫院守了三天、已經哭紅了眼的張倩出面解了圍。
  張倩問院長:“在醫療上有什么困難?”
  院長說:“這位抗日英雄送到我院來時,傷口已經感染,所以高燒不退。我們用了消炎藥不見效啊!”
  胡宗南暴躁地說:“你是死人啦——消炎藥不行,赶快換藥啊!把你們這儿最好的藥都用上,不就好了嗎?”
  張倩問院長:“還有別的什么消炎藥嗎?”
  院長答道:“有一种新的抗生素,叫盤尼西林,几乎百病皆治……”
  胡宗南吼道:“王八蛋!那你就赶快用這种藥啊!”
  院長答道:“這种藥是美國新發明的,國內還未見此藥。”
  胡宗南大罵:“王八蛋,你拿美國刁難我嗎?羅參謀長!馬上派個人去重慶,再去美國搞這种……這种……叫什么什么鳥的藥來!”
  羅澤闓雖答了聲“遵命”,但他卻在暗想:“去美國就這么簡單嗎?就算能去,沒十天半月也辦不好手續,等藥回來了,傷員也早‘報銷’了!”這樣的話,他哪敢在胡宗南盛怒之時說明呢?所以只是應著,沒有行動。
  張倩忙對胡宗南說:“去美國遠水不救近火。据部下所知,在重慶有美國空軍走私這种藥品……”
  胡宗南很高興地一揮手:“那就叫戴雨農去搞!”
  張倩又說:“先生,這种事要靠人際關系去辦。部下請求馬上飛重慶,當天返回。請先生協調空軍派一架飛机送部下往返一趟。”
  胡宗南看看張倩,這才意識到她在重慶時是以交際花身份周旋于交際場的。她所謂的“人際關系”,即指在交際應酬中結識了美國人。以這樣的“微妙關系”去辦事,那實在比戴笠以官方身份作用大得多。看她那態度,似乎能手到擒來。他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倒要看看這個女人有多大神通!”于是吩咐羅澤闓:
  “你馬上帶著張倩去跟空軍聯系,就說是我要求他們馬上派一架飛机將張倩送往重慶,并負責接回來!”
  羅澤闓眨著眼睛面有難色,因為即便是戰區司令長官要調用空軍,也必須有充足的理由,并報請“航空委員會”批准才行,這就需要費些周折了。
  胡宗南看出了羅澤闓的意思,便說:“好,你給我馬上接通重慶電話,我直接找周至柔講話。”
  羅澤闓這才答了聲:“遵命!”
  要与重慶通話,只有使用軍線比較便捷。胡宗南便帶著張倩等人回轉司令部。
  當時國民党尚未建立國防部,陸軍以軍政部為首,空軍則歸“航空委員會”負責指揮。周元柔即當時的航空委員會副主任,負主要責任,因為主任宋美齡只是挂名。后來抗戰胜利,成立國防部,周至柔即升任空軍總司令之職。
  經胡宗南与周至柔通話,周至柔自然不能不給西北王面于,當即命西安空軍基地派一架飛机給胡宗南使用。
  張倩乘飛机當天往返,果然神通廣大,帶回了當時价格与黃金相等的盤尼西林,即現在廣泛使用的抗生素青霉素。當時的青霉素每一小瓶僅十万國際單位,卻要分兩到三次注射,效果奇佳,比之現在靜脈注射一次八百万單位效果還好。這是因為經過几十年的使用,人体產生了抗藥性。
  胡宗南對張倩辦事的效率和手段,不禁暗暗佩服,他認為她是個人才,留在身邊是很有用的。
  在送藥去醫院的途中,胡宗南對張倩說:“進榮這次身負重傷,我是十分內疚的,我原想讓他到下面去鍛煉一下,帶帶兵,將來也好名正言順些。能夠參加作戰,我可以給他報請戰功,搞一枚勳章也是很容易的,這對他的前途會大有好處。我想他已經是營長了,在戰場上相對會安全一些。沒有想到這次戰斗竟如此殘酷,一營人只剩下几個重傷員了!他這個營長不會保護自己,他所受的傷,竟會比別人還多,還重!若有好歹何以向他父母交代啊!”
  胡宗南從黃埔軍校一期畢業,任過見習官、排長、連長、營長……是逐級升到現在的集團軍總司令的。黃埔學生在受訓時就參加過兩次東征和平定廣州商因叛亂。而后誓師北伐、中原大戰、江西‘五次圍剿’、抗日戰爭,几乎沒有一天不在戰場上。所以他很清楚各級軍官在戰場上的位置,更确切些說就是“危險性”。一般來講,排、連長是要跟士兵一起在戰壕里指揮抵抗的,攻擊時排連長必須帶隊沖鋒,所以危險性較大。到了營一級,就要在陣地后面設立指揮部,不必去第一線指揮了,所以危險性相對來說小得多。
  胡宗南認為,秦進榮雖未帶過兵、打過仗,但在軍校受訓的課程,是學到了指揮團一級作戰的,應該知道在戰場上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才放心地讓秦進榮帶部隊去作戰。他尚不知秦進榮几乎始終在第一線陣地上親自指揮第一連作戰,還以為是這次阻擊戰太殘酷以至如此的。
  現在弄成這种樣子,胡宗南已不僅是“好心沒有做成好事”的懊惱,万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如何對得起當年栽培、教誨過他的老校長!而且他對秦進榮由對故交之子的理所當然的愛護,到由愛才而產生子侄般的感情,他越來越覺得這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正是自己身邊需要的助手。現在這個人卻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他連句表達內心感情的話都無法對他說!
  張倩明白胡宗南此時此刻的心情,她勸慰道:“先生不必過分悲傷,所謂‘吉人天相’,現在弄到了特效藥,想必能起死回生的。”
  胡宗南歎息道:“他的傷這么重——据醫生說有十几處傷,即便救活了,還不知怎么樣哩。”
  張倩明白胡宗南所指:“先生,如果進榮傷愈,留下什么殘疾,部下愿意負責他的后半生!”
  胡宗南惊訝极了:“噢——?這可不是說話這么容易的。”
  “部下知道那樣做意味著什么!”
  “為什么?”
  “因為部下已經心許了他,決不能因為他有了殘疾而變心,更何況他是為了抗擊倭寇,而且立了這么大的功!”
  胡宗南惊訝地看著張倩,不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他确信她是認真的,不禁很感動地握住她的手:“倩倩,現在我相信戴雨農對你的評价了。”
  他們來到醫院,這里居然門庭若市,前來慰問的人擠滿了醫院,“慰問品”堆積如山,把醫院弄得簡直無法門診了。胡宗南看了啼笑皆非。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听說他如何關注秦進榮,所以都赶來“慰問”,實際上不過是討好他而已。但這樣一來,勢必干扰治療,所以他只好讓參謀長去將眾人勸散,說等秦進榮傷好之后,慶功之時,再邀請各位光臨。
  這些人散后,胡宗南發現蔣緯國守在秦進榮的病房門外,神情沮喪地不肯走。他說他希望能做點什么事才能安心。
  胡宗南問:“你以為你能做點什么呢?”
  蔣緯國說:“譬如……譬如輸點血……”
  胡宗南拍了一下巴掌:“嗨——!要是輸血能解決問題,那也輪不到你呀。好了!好了!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千万不要過分自責,某些事并非你決定的呀。當務之急是救治進榮,你留在這里,也幫不了忙,回去吧!”
  蔣緯國無可奈何地答了個“是”字,但他沒有馬上走,卻說:“先生,部下請求調回重慶……”
  胡宗南明白蔣緯國當時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因為秦進榮所受的傷,原本該是他受的。盡管這不是他的責任,但人們會用譴責的目光看他,背后的議論更難听。离開這儿實是上策。但他不能不略作挽留:
  “你也不必在意,某些誤會,在适當的時机我會公開解釋的。”
  蔣緯國搖著頭:“不!解釋是沒有用的,還是請先生恩准吧。”
  胡宗南說:“也不急于一時吧。我總要請示一下校長才好。”
  蔣緯國卻說:“部下已和家母通過電話,由家母去說吧。部下留在這里,真是如坐針氈,越早离開越好。”
  “好吧,既然蔣夫人已同意,我無話可說。但手續還是要按程序辦的——你寫個請調報告給我……”
  胡宗南話還沒說完,蔣緯國已從口袋里掏出了報告,雙手呈上,倒弄得胡宗南一愣。他展開一看,原來是“辭職報告”,不免有點奇怪了:“怎么——辭職?”
  蔣緯國解釋:“請調報告先生批示后,公文便開始‘旅行’,最快也要半個月或一個月。只有辭職可以馬上就走。”
  胡宗南苦笑搖頭:“你若要辭職而去,將來外界便有不好的傳言了,至少會說你在我這里有什么不滿意之處,對你、對我都是很不利的。你若急于要走,我不為難于你,可以隨時走,但報告要改一改,交給我以后你就可以走了,不要管它旅行多久。你回重慶后,等公文辦妥,我派人給你送去就是了。”
  蔣緯國听了不免內疚:“請原諒部下操之過急。部下回去馬上就改寫,然后呈先生批准。”
  胡宗南將報告遞還:“你寫好后如果我不在辦公室,就交給尤副官放在我辦公桌上吧。”
  蔣緯國听懂了胡宗南話里的意思:不必辭行了。顯然對他很不滿了,但他已顧不得許多,裝做沒听懂,答了聲“遵命”即匆匆而去。
  胡宗南看著蔣緯國背影不住搖頭。
  秦進榮經過三天注射盤尼西林后,果然控制住了炎症,退了燒。他從昏迷中醒來,睜眼看到的,竟是穿著護士服的李晚霞!他激動地起了起身,身体無力而且傷口鑽心地疼痛,使他忍不住呻吟起來。
  李晚霞忙俯下身去撫慰他:“你別動!別動……你的傷很重,很重,需要安靜休養……我是你的‘特護’,二十四小時陪著你,直到你康复。所以有什么話,等你的病情緩和后,我們可以很從容地交談的,只是現在你必須听話!听話……”
  秦進榮安靜下來了,他無力回答,只眨了眨眼睛。
  李晚霞又說:“胡宗南很關心你,天天逼著院長搶救,所以我得馬上把你蘇醒的消息告訴院長。你躺好了,別動……別動……”
  李晚霞走出病房,將秦進榮蘇醒的消息向院長報告。院長當即帶了几名醫生匆匆來到病房,給秦進榮做了檢查、并寫了醫囑吩咐護士用藥。處理完畢,又將秦進榮蘇醒的喜訊向胡宗南報告。
  胡宗南匆匆而來,急切地要去看望秦進榮。院長阻止道:“秦營長雖蘇醒,但尚未脫离危險期,需要保持絕對安靜休養;他的炎症雖得到控制,但傷口還未愈合,探視者會將病菌帶進病房,對傷口、對虛弱的傷員都极為不利;秦營長身上還留著兩塊彈片沒有取出,急需他的身体健壯起來,才能承受手術。所以要請胡長官下一道命令:任何人在未經我們同意前,不得進病房探視他。”
  胡宗南眨眨眼睛:“這‘任何人’也包括我嗎?”
  院長點點頭:“是的,也包括胡長官啊。”
  胡宗南雖瞪了對方一眼,卻沒有發作:“好吧,我派衛士在病房門外站崗,禁止任何人探視。但是,現在要允許我去看一眼——只看一眼!”
  院長同意了:“好,我陪胡長官去吧。”
  胡宗南在院長陪同下,來到秦進榮病房。他邊向病床走邊說:“進榮!我來看望你——你千万不能動——不能說話!”
  秦進榮強睜著眼看著胡宗南。
  胡宗南很想摸摸秦進榮的額頭,又想坐在病榻旁說几句話,但都只做了個動作。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看到你醒過來了,我放心了。你要好好休息,服從治療。院長禁止探視,我也不例外,只能等你傷勢緩和后才能再來看望你。千言万語,只能留待你康复后再說了……好,為了你的健康,我不多說了……”他將李晚霞叫到一旁去,“護士小姐,你多辛苦吧,等他康复,我一定重重地謝你!”
  李晚霞說:“這是我分內之事,請胡長官放心。”
  胡宗南點點頭,又看了秦進榮一眼,這才走出病房。他當即布置了病房門外的崗哨,禁止任何人探視。
  隨后聞訊赶來的第一個即是張倩。她遭到衛兵擋駕,不禁大發雷霆:“我是少將處長,你也敢攔阻嗎?”
  衛兵很強硬地回答:“長官有命令,你就是上將我也不能讓你進去!”
  張倩以功臣自居:“沒有我弄來藥,他就活不成!所以我有權進去探視他!”
  衛兵毫不容情:“你有沒有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有權不讓任何人進去!”
  張倩很想將衛兵暴打一頓:“你他媽的找死嗎?我槍斃你!”
  衛士提醒對方:“衛兵代表發布命令的長官!你要打了我,就是打了胡長官!”
  在軍隊里,衛兵執行任務時“見官大一級”!張倩無可奈何了,恨恨而去。
  緊跟著是司令部八大處長紛紛赶來,也被擋駕。
  因為這次作戰消滅了日寇一個旅團的消息已登報,胡宗南指示新聞媒体統一“口徑”,將秦進榮營阻擊、牽制日寇三十六小時說成是關鍵,“全營四百余名官兵傷亡殆盡”換來了“秦進榮營長是該戰役第一功臣”的結論,所以西京各界人士對抗日英雄秦進榮的傷勢也關怀備至,還有些工人、店員、學生組織了慰問團到醫院來慰問。醫院招架不住,只得向胡宗南求援,胡宗南便指派警衛營派一個班去醫院設崗,阻擋住慰問團進入。這些士兵是“奉命執行任務”,講不清道理,几乎与慰問者發生沖突,院長被逼無奈,只好在醫院大門前貼上“安民告示”,說明謝絕探視的理由,才算將事情平息下來。
  秦進榮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休養,身体情況有所好轉,醫院決定給他做一次較大的手術,取出靠近心髒的兩塊彈片。
  在做手術的這天,胡宗南等人聞訊赶到醫院,守在手術室外等候消息。
  手術做了近三個小時,突然出現了緊張倩況:手術前准備的血用完了,還需要繼續輸血挽救秦進榮的生命。
  胡宗南听了忙叫參謀長:“快把警衛營調來,要多少血都不成問題!”
  院長忙解釋:“秦營長是AB血型,必須要同血型才能輸……”
  胡宗南說:“警衛營有四五百士兵,總能找出AB血型的呀。”
  院長指出:“現在是急救用血,哪里有時間給四五百人驗血型啊!”
  羅澤闓也說:“我們的士兵根本沒有驗過血型,現在驗來不及了!”
  胡宗南急了:“你他媽的是于什么吃的?為什么事先不准備好?”
  院長解釋:“我們事先准備了兩千五百CC血——都是從醫護人員身上抽的。因為這手術是靠近心髒,出血過多……”
  胡宗南吼道:“少說廢話!你說怎么辦?”
  醫生建議:“我記得有個叫宋洪的小兄弟,上次住院時,是秦進榮給他輸的血,他們血型相同……”
  羅澤闓打斷了院長的話:“宋洪在野戰醫院治療,還不知是死是活哩!”
  張倩忽然挺身而出:“院長,你們醫院的醫護人員一二百人,總有AB血型的。你去傳話:誰愿輸血,我賞一根金條!有一個算一個!”
  院長略顯猶豫。
  胡宗南被提醒了,忙說:“對!用本長官的名譽擔保,事后兌現!”
  這話一傳出去,果然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時就有四五個醫護人員站出來表示愿意輸血。
  結果又輸了一千二百CC血,才算把秦進榮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
  這些血是從三個醫護人員身上抽的。張倩當即回去取了三根金條交付給輸血人員。
  胡宗南看了很感動:“倩倩,這金條你先墊著,我還給你就是了。”
  張倩一笑:“先生,別瞧您是中將,我可比您富有啊!我只求一點特許,讓我進病房看看進榮。”
  胡宗南沉吟道:“這……院長連我也不讓進去哩。”
  “當然現在不行,過兩天他好一點了,我進去看一眼,不跟他說話,只呆一小會儿。”
  院長也感佩張倩的魄力,所以插口說:“如果這位將軍能照她所說的去做,我想一周后是可以讓她進去看看的。”
  胡宗南笑道:“倩倩,你處處亨通,我也服了!行啊,你就按時去看一眼——可一定要按你的保證去做啊!”
  “部下明白。”
  張倩雖然這么要求,但她還能克制自己,她每天到醫院向醫生了解秦進榮的恢复情況,然后站在窗外看一陣子便离去,始終沒有進病房。
  秦進榮經過取彈片和輸血后,恢复得很快。在這段期;司里,他每天除了見到醫生外,只有李晚霞陪伴著他,所以兩人間的感情也增進了不少。
  這天李晚霞以半開玩笑的口吻,將張倩用金條買血救他的事說了一遍:“進榮,你可又欠了張倩一份很重很重的情啊。”
  秦進榮很坦然地說:“你沒見街頭號召全民參加抗戰的標語嗎——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為抗戰流血,她為抗戰出錢,都是天經地義的呀!”
  李晚霞“哼”了一聲:“實際上有錢的人一毛不拔)張倩出手大方,可不是為抗戰啊!”
  “那么,你日日夜夜看護著我,而且那么經心,也不是因為職責所在了!”
  李晚霞狡辯:“除了護士職責,我們還有一層關系,我當然要經心、在意了!”
  “什么關系?”
  “同志啊!”
  秦進榮生气地翻身朝里,以示“抗議”。
  李晚霞見秦進榮生气了,于是又去哄他;這一個卻裝作不理睬,越是哄便越是“拿俏”。最后她只得在他面頰上親吻了一下,才算了結。
  有人說一對戀人就像兩個小伙伴在一起做游戲,一會惱了,一會好了,一會又惱了,一會又好了……就在這反复的磨合中,兩個人粘在一起了。
  秦進榮和李晚霞兩人所處的環境,正适宜做這种游戲。
  這天一大早,張倩捧著鮮花來到病房,正好与戴著大口罩的李晚霞在門前撞上了。雖是擦肩而過,卻引起了張倩的注意。
  最近約有十多天時間,張倩沒有來過醫院,因為她正在忙一件偵破案。
  這件案子的線索得來很偶然:錢靜勾搭上一個很有錢的舞客,但卻遭到了性虐待。錢靜不肯罷休,就找了几個軍統的人去報复,并企圖敲詐勒索。這個人被錢靜灌醉后綁架到西京站,但他醒后卻与特務們爭斗起來。事為張倩得知,赶去一看,只見這個人身手不凡,把几個特務打得東倒西歪。
  張倩在特務訓練班練過武功,她一眼就看出這個人的武術是日本的“柔道”,當即將其制伏,然后帶到審訊室。
  張倩向此人宣稱:“我們這里是軍統西京站。請你說明身份。”
  這個人一听頓時愣住了。他若早知是落在軍統手里,也就認倒霉讓對方敲詐一筆錢了事了,他原以為是錢靜找的黑社會來對付他,所以不服。
  張倩繼續說:“大概你也听說過‘軍統之花’——就是我。一切向你交代明白。看你也是個人物,大概不需要我多費事吧。”
  此人果然沒讓張倩“多費事”便說明了身份。他是日本特務机關派遣的特務,已經在西京組織起間諜机關,收集軍事情報。
  他說:“我叫龜田一太郎,是日本特務机關派遣來的。我佩服你的眼光和敏感,也相信閣下會按規矩給我待遇。”
  張倩一笑:“前題是龜田先生要把情況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龜田卻說:“可以,但我需要見到你們的戴老板才能說出。”
  張倩冷笑道:“龜田先生,這你就不漂亮了。戴老板是中國特務机關長,必須日本國的特務机關長才有資格和他對話。以我在軍統的地位,与閣下對話綽綽有余。但是,我可以答應你,事后帶你去重慶晉謁戴老板。除此之外,我不能答應更多的條件。”
  龜田說:“好,請允許我考慮一天。”
  張倩斷然拒絕:“不行!你突然失蹤,如果超過了八小時,我相信你的組織就會警覺,采取轉移措施。龜田先生,如果是那樣,你就毫無价值,我就不能保證給予你間諜待遇。”
  “佩服!”龜田這一次的确是由衷地佩服了張倩。
  間諜在被捕后一般不做無謂的抗拒。龜田在日本特務机關的确是個“人物”,懂得間諜在被捕后應該怎么做。他用了緩兵之計被對方識破之后,他知道是遇到了行家里手。他再不能失去“間諜的風度”——這与他們信奉的“武士道精神”是無關的。
  龜田當即和盤托出。
  張倩即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將在西京的日本特務組織一网打盡。同時迅速將情報向總部報告,又一舉破獲了潛伏在內地重慶、成都、昆明、蘭州等地的特務組織。她也按諾言辦事,親自將龜田送到重慶,將其交給戴笠處置。
  這件事引起很大震動,得到蔣介石的嘉獎。張倩在軍統自然紅极一時了。
  張倩載譽而歸,又得知秦進榮恢复得很好,便興沖沖地赶來探望,不料竟与李晚霞撞了個對臉。
  她轉身叫住了李晚霞。
  “小姐!小姐!你貴姓啊?”
  李晚霞從容答道:“免貴,我姓李,叫李晚霞。你有何見教?”
  張倩一笑:“啊,沒什么……据說有位特護專門照顧進榮的,不知是不是李小姐。”
  “是的!”
  “啊,那我該好好謝謝你了。”張倩說著從手指上褪下一枚鑽戒,“進榮得以康复,李小姐功不可沒。微物不成敬意,李小姐笑納吧……”
  李晚霞見對方要拉她的手去戴戒指,就將雙手背后,而且退了兩步:“不!不!護理病人是我們分內之事,更何況我已得了應得的報酬,實不敢再收禮物了——這是醫院的規矩。”
  張倩解釋:“醫院給你的報酬能有多少?按我跟進榮的關系,理當私下酬謝你的。醫院有規矩也無妨,我去對院長說明……”
  李晚霞堅持不收:“對不起,我實在不能收。要說秦營長能康复,最大功勞還在張小姐——你快請進吧,秦營長正盼望見到你,好當面表示他對你的感激哩。”
  張倩也不再勉強:“好吧,李小姐以后有什么為難之事,盡管找我,我一定盡全力幫你解決。”
  張倩對李晚霞這一招,最初只不過出于女人的“敏感”,她只覺得李晚霞那一雙明眸,對异性具有十分強烈的魅力,所以她要向對方暗示她与秦進榮的“關系”已經“很微妙了”,警告對方不要試圖插足!現在李晚霞的一番回答,使她滿意极了,于是她拋開了猜忌,很愉快地走進了病房。
  秦進榮正靠在床頭,手里拿著一本雜志在看著,見張倩走過去,他流露出惊喜之色。
  張倩直奔床前,激動地握著秦進榮一只手,几乎語無倫次了:“啊,進榮!進榮!你讓我心都碎了……你知道我為你度過了多少不眠之夜……你知道現在看見你康复了,我有多么欣慰……”她將他的手拿去貼在她那柔軟的胸部,讓他測試她那歡跳的心房。
  秦進榮也很感動:“倩倩,我該謝謝你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
  她伸手去捂住了他的嘴:“噓——!你叫我一聲‘倩倩’,就什么都有了,別的什么話也不必說了。”她的确打心眼里感到了滿足,“好好養傷吧,等你出了院,我就把你接去,由我親自照顧你,好好調養調養——你受了那么重的傷,失了那么多的血,沒有周年半載的調養,是很難恢复的。”
  “你說得太嚴重了。我還年輕,体質很好,會慢慢恢复的……”
  “那不行!万一調養不好,落下病來,到老年就該受罪了!”
  “可是你把我調養成大胖子,不也累贅嗎?”
  “胖一點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決不會嫌棄你,你不用怕找不到漂亮的老婆。”
  “瞧你說的——剛從鬼門關爬出來,哪里就會想到討老婆的事了!”
  “別的都不許想,討老婆的事可必須現在多想想——因為老婆在等著你來討啊!”
  他反過來握住了她的雙手:“倩倩,你現在太激動了,也許不知自己在說什么。出了病房的門,你就會意識到自己是軍統之花,再也不會想到要當別人的老婆了。”
  她一愣。隨后她仔細地看著他,在她心里又升起疑云。是的,這個男人占据了她的感情,她的的确确愿意當他的老婆。然而當她觀察他那英俊的面龐時,卻好像隔著一層薄霧。
  她歎了一口气:“是的,我現在還不能當你的老婆。但是,我畢竟是女人,遲早要有個歸屬的。你馬上要平步青云了,肯定會有許多女孩子追求你,也許我終究是一場空……”
  他搖搖頭:“我不對任何人許諾。但是,我秦進榮到什么時候也不會變的。”
  她笑了:“是的,我知道你還保存著知識分子的清高,你不會一朝得意就忘乎所以。我要告訴你,不是我自夸,也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你;也只有我才能使你的事業步步登高,以至登峰造极!耐心一點,何況我也不會虧待你,總有權宜之計的。”
  “我現在根本沒有想這方面的事,更何況這种事總需要感情基礎,絕非一朝一夕便能決定的。”
  她湊過去吻了吻他的臉蛋:“這樣就好。”她忽然發現了那本雜志,便拿起來看看封面,原來是一本《新聞天地陽刊,“你愛看雜志嗎?”
  “是的,我長期訂閱這個日刊——作為消遣,倒挺有趣的。”
  她將雜志收進床頭柜,說:“你還沒有复元,看多了書會傷眼睛的。實在無聊,我買架收音机來讓你听听吧。”
  “那倒不必。我也不會在這儿住太久,何必花錢去買呢?”
  “收音机又不只是養病之中的需要,組織起家庭也是必不可少的呀,先買了不省事些嗎?”她告訴他,“你放心,我的收入頗丰,又沒有花消,買台收音机算不了什么的。据說胡先生替你買了一所房子,將來我替你布置,一定能使你感到溫馨。”
  他們正聊著,李晚霞送体溫表進來了。這又触動了張倩的心事。等李晚霞走后,她別有所指地問秦進榮:“進榮,你大概也并不寂寞吧——有這么個特護小姐日夜相伴,似乎別有情趣?”
  他揮了一下手:“原來軍統之花也像一般女人那么多疑嗎?你看我這种樣子,還有什么情趣可言!況且我与李小姐素昧平生,能有什么共同語言!”
  “噢——?那么,我替你找一個有點感情基礎的人來陪陪你,如何?”
  “豈有此理!我來到西京就當兵,跟誰也沒接触,能跟什么人有感情基礎啊!”
  “有啊——范秀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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