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七章 何能不疑



  在國民党軍政界,胡宗南被人頌之為“頗具儒者之風”者。事實上,他的言談舉止也保持“謙和”,不像其他將領張口就罵娘。他比較注重修辭,不說粗話,即便是吩咐下屬做什么事,也不忘加上一句“請”字。當然,這只不過是在“一般情況下”的表現而已。事實上他內心的高傲,几乎無別的將領可以匹敵。在他的心目中,除“蔣校長”之外,其他人都可不屑一顧。
  當然,他決不會因為“謙和”而影響他的威信。自從他率部進駐陝西以后,雖不過“邊陲守將”而已,但在槍杆子說了算的年代里,無人不以其馬首是瞻,所以人們稱他為“西北王”,他也毫不推辭地默認了。在此一片頌歌聲中,突然冒出個秦進榮,不僅藐視了他的權威,而且几乎是揭穿了他的“儒者”偽裝,這對他的沖擊,無异晴天霹靂!
  關鍵還在于,如果傳揚開去,豈不貽笑大方!
  思之再三,他忽然想到秦進榮這個人——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怎么有膽量這樣做——敢于當眾奚落西北王!
  他要解開這個謎!
  這就是胡宗南突然心血來潮,深夜將秦進榮傳到官邸的原因。
  秦進榮隨周健來到官邸,胡宗南居然迎出客廳,并邀請對方到他的書房促膝而談,儼然一派禮賢下士的風度。
  他吩咐周健:“請告訴小廚房准備夜宵,等我向秦先生請教完再送來。”
  周健答應著去了。
  胡宗南問:“你吸煙嗎——要不要叫副官去買……”
  秦進榮忙謝絕:“啊不,我不會吸煙。”
  胡宗南滿意地點點頭:“据說香煙是清朝一個留學生從英國帶回中國來的。有一天這位留學生正在院子里吸香煙,他的仆人挑一擔水進來,見老爺頭上冒煙,以為著了火,提一桶水迎頭澆下……”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停了停他又說,“在渾黃埔軍校以前,胡某對此也小有嗜好,因為蔣校長不煙,不酒,甚至不喝茶,所以我們黃埔學生多半效仿校長,也不以煙、酒、茶待客。你不嫌慢待了吧。”
  秦進榮一笑:“君子之交淡如水。”
  “好!難得秦先生少年豁達,胡某也不講虛禮了。”胡宗南移坐靠近,“秦先生,這一次接見服務團員,實是希望能從中發現一些人才——胡某一向求賢若渴,希望能為党國羅致一些人才,但往往事与愿違。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秦進榮不動聲色地說:“進榮初涉社會,得先生下問,實感惊恐。只是先生說到求賢,倒使進榮想起一段故事。”
  胡宗南忙問:“噢——!是哪段故事呢?”
  秦進榮從容說道:“昔日項羽貶劉邦為漢王。丞相蕭何為助劉邦興漢滅楚,在漢中設下召賢館。一日,韓信來投,蕭何慢待。韓信日:昔日齊王好鼓瑟,秦有一賢士善于鼓瑟。王坐于堂上,命鼓瑟之人立于堂下。賢士不悅:今王坐而巨立,臣何自賤,敢為王樂!韓信又曰:那鼓瑟之人尚羞王之側,何況我韓信!”秦進榮說到這里,坦然地看著胡宗南。
  胡宗南听了大為惊訝:“唉呀,秦先生這不是也在指責我慢待了賢士嗎?”
  秦進榮指出:“不敢!進榮以為求則須減,誠則有禮;以禮相待,以誠相見,天下賢士自然歸心。”
  胡宗南贊歎不已:“真所謂‘听君一席話,胜讀十年書’!”他又沉默半晌才問,“像先生如此有才學、有抱負的人,怎么會參加戰地服務團呢?”
  秦進榮答道:“國難當頭,哪里還能談到個人抱負。能為驅逐倭寇貢獻一點力量,不也是我輩青年應盡之責嗎?”
  胡宗南不以為然:“像先生這樣的人才,參加如此組織,實在是人才的浪費!”
  秦進榮卻說:“進榮認為事無大小,只要認真去做,發揮了應有的作用,就是成功的。”
  胡宗南搖搖頭:“這個組織情況很复雜,也不适宜你呆下去。”他說著起身去拿來一份厚厚的材料,“這是你們團長讓尤副官轉呈上來的,內容是對全体團員情況的介紹。”說著遞給秦進榮,“當然內中也包括你。”
  秦進榮接過材料并沒有翻閱,隨手放在茶桌上。
  胡宗南問:“為什么不看看?”
  秦進榮笑了笑:“可以想見其內容大概是個人履歷和對我的評价。履歷是客觀存在,評价是她個人的看法,都無可厚非。”
  胡宗南哈哈大笑:“我也沒看哩。不是嫌麻煩,也并非不信任她,而是我向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無須別人來指點。”他換了個話題,“請問先生仙鄉何處?府上都有哪些人?”
  秦進榮答道:“敝鄉浙江杭州,家父家母現在重慶,老家還有、位家兄。”
  胡宗南又問:“請問令尊在哪里發財?”
  秦進榮答道:“家父原是教書的,到重慶后無固定職業……”
  胡宗南似有惊喜:“啊——!令尊是從事教育的!請問在杭州哪所學校任教?”
  秦進榮答道:“在第十一師范學校。”
  胡宗南愣了一下:“請問令尊大人大名?”
  秦進榮回答了“秦致宇”三個字,惊得胡宗南起了起身。秦進榮卻故作視而不見。
  胡宗南愣了半晌,漸漸穩定了情緒。
  “秦先生,”胡宗南勉強地說,“今日幸會,使胡某受益匪淺!來日方長,以后有机會尚望不吝多多賜教。現在時間不早了,屈尊暫在宅下住一夜吧。”
  秦進榮起身說:“承蒙先生百忙中抽暇下顧,感激不盡。團里明日還有任務,如果方便,請派一輛車送我回去。”
  胡宗南也起身說:“好,那就不虛留了。”他朝外喊,“周參謀!馬上派一輛車送秦先生回去。”
  外面有人應了聲。
  秦進榮向胡宗南敬禮。胡宗南堅持一直將秦進榮送上車。
  這次談話以戲劇性開始,也以戲劇性結束,原因就在于胡宗南意外得知秦進榮是他當年最尊敬的老校長的儿子。
  胡宗南在青年時期,一度窮困潦倒,是秦致宇先生搭救了他,將他安排在學校教書,他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地,所以他曾無數次感激涕零地說是“恩同再造”!他与秦老先生相處七年,對于秦老先生的為人及認真辦學的精神,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他對秦老先生常怀感恩報德之心,只因戎馬倥傯,難得机會,抗戰爆發后,竟失了聯系。
  按常理說,現在他得知秦進榮是思主之子,應該惊喜,好好款待,加以扶植,以報秦老先生當年收容之恩,然而胡宗南卻有別想。
  他以為秦進榮此來,是秦老先生設計安排的。
  對于老先生的為人,他是了解的,本不該褻瀆。但是,据剛才秦進榮所說,老先生夫婦逃難輾轉到重慶,如今生活無著,所謂“人窮志短”,也就顧不得什么清高、節气了。但是又不能像市儈那樣,听說故人得發了,便明目張膽跑來“打抽平”,所以便設計讓儿子參加服務團來見他,料想他得知后會補報昔日的恩情的。這樣,既保持了臉面,又得到實惠,真是兩全齊美了!
  胡宗南認為如果是這樣,不僅太可笑,而且也把他當成傻子了。
  當年他當師長的時候,還曾經專程回杭州拜望過老校長。那是在軍閥混戰時期,還不安定,所以他對老校長隱瞞了身份,只說這些年在外經商,很賺了些錢,特歸來准備送給老先生大洋兩万元,以作養老之資。秦致宇堅決謝絕了,并說:
  “你做生意能賺這多錢,想必是暴利了。這不好,你的根基是讀書人,不管將來做哪一行的事,都要厚道些。至于我和家里人,有粗茶淡飯足矣,何求過多!”
  在當時他是誠心誠意送錢去的。秦致宇越是不肯收,他便越感不安和遺憾。
  但現在這种找上門來“討債”的方式,他卻不能接受了。
  如果他的這一推測錯了,他認為對秦進榮的取舍就更應該慎重了。因為既找上門來,卻不為財,那么,必定別有所圖。
  他很清楚自己在蔣介石軍事集團中的地位,因此在用人方面是慎之又慎的,尤其是身邊的人,不經考察便不敢留在身邊。他倒并不是為個人安全提心,而是惟恐貽誤党國大事。
  他思之再三,忽然歎了一口气:“罷了!是債總要還的!”他打算“還債”,方式卻不是將秦進榮留在身邊,而是推荐出去。他相信憑他的聲望,他推荐的人,無論到哪里部會受歡迎,而且得到重用和优厚的待遇。隨著他本人的祿位高升,跟他有特殊關系的秦進榮自然也會飛黃騰達。這樣豈不也算報答了老校長當年的恩情了嗎?
  他甚至想再把秦進榮接回,直截了當地問對方想于哪一行,然后他親筆寫封介紹信,就可以達到目的。
  然而他又猶豫不決了。
  他的确如他所說,多少年來“求賢若渴”。但是,直到現在,趨之若鶩者,不僅空有其表,而且都是想投靠了他升官發財的。他厭惡那些唯唯諾諾者,更不齒趨炎附勢之徒,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為伯樂,發現真正的人才。
  今日他召見服務團的青年們,就是這個目的。
  在他“招賢”的經歷中,最使他失望的是那些“賢士”見面便頂禮膜拜,阿諛奉承。他常說:“我要的不是奴才而是人才!”而今天秦進榮竟敢傲慢地向他諷示求賢之道,這是絕無僅有的,給了他巨大的震撼!他認為這就是“賢士之風”。如果秦進榮真是個人才,卻因為自己的猜疑而舍棄,那實在是巨大的損失!
  他還必須考慮這樣一件事:今天他接見一百多人,秦進榮的表現和他突然中止接見,可謂眾目睽睽,如果他舍棄了秦進榮,此事傳揚開去,他多年“求賢”的美譽也就毀于一旦了!
  胡宗南思之再三,最后拿起了電話:“總机!總机!通知情報處長劉橫波跑步來見!”
  這“跑步來見”是國民党軍中的“官腔”,簡而言之是,“馬上”,即“快”的意思。
  上校情報處長是從熱被窩里蹦起來,一邊扣著紐扣一邊登車,急急忙忙赶到的。
  胡宗南對劉橫波說:“明天我要去重慶向校長報告軍情,你隨我去,任務是調查一個人的情況。”
  劉橫波打了個立正:“遵命!”雖然因胡宗南沒有說明要調查誰,他不免有所疑惑,但軍隊里的“絕對服從”是不允許問“為什么”的,所以他也只好暗自納悶罷了。
  次日,劉橫波隨胡宗南乘軍用飛机飛往重慶。在飛机上,胡宗南才把要調查秦進榮的任務說明,但卻沒有說明原因。
  第十七集團軍在重慶設立了辦事處。胡宗南到重慶后,便在辦事處下榻。他要晉謁蔣介石,而且他一到重慶,應酬是少不了的,所以他只吩咐劉橫波抓緊時間,認真調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劉橫波找到重慶市警察局長、軍統特務許中奇。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了解到了秦致宇在重慶的情況:秦致宇夫婦逃難到重慶,住在七星崗附近的四德村里,生活比較困難,因為秦致宇始終沒有找到固定工作,只是間斷地在一些中、小學代課。又据當地的保、甲長說,這對夫婦是厚道人,很受鄰里尊敬。
  了解到這些基本情況后,劉橫波決定登門拜訪。他換了便裝,謊稱是西南聯大的教職員,因公到重慶,特來拜訪的。
  秦致宇夫婦听說是儿子的老師,又惊又喜,只是狹窄的斗室,兼之囊中羞澀,無以待客,所以顯得惶惶不安。
  劉橫波說:“兩位老人家,我与令郎情同手足,所以不必客气了。再說我到重慶公務在身,也不能久留,還是坐下來談談話吧。”
  秦致宇夫婦這才坐下來,問起儿子在學校的情況。
  劉橫波盯著對方兩位的臉問:“怎么,兩位老人家尚不知進榮已离開了學校嗎?”
  秦致宇夫婦不禁面面相覷。
  秦致宇說:“小儿一向筆頭懶,已有兩三個月沒有來信了。”
  秦母說:“不怕劉先生見笑,因為去了信不回信,愚夫婦寢食不安。皆因囊中羞澀,否則就去學校看望他了。”
  秦致宇忙問:“劉先生說小儿已不在學校,那么,他去了哪儿呢?”
  劉橫波仍舊很注意觀察對方夫婦的神色變化:“啊,他去了前線!”
  秦致宇夫婦大惊:“啊!!”
  劉橫波又忙安慰:“啊,倒不是去當兵打仗,他是參加了一個抗日戰地服務團,到陝西前線第一軍去服務了,也不過是做些宣傳工作吧。”
  秦致宇夫婦這才舒了一口气。
  秦致宇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國難當頭,有志青年投筆從戎也是正當的事,但愛于之心人皆有之,劉先生不要見笑啊。”
  劉橫波忙說:“哪里!哪里!”他希望對方發問,但顯然秦致宇夫婦都不擅辭令,或者是沉浸在對儿子的思念之中,并沒有發問。他只好引導地說:“老先生怎么不問問他去第一軍的情況呢?”
  秦致宇說:“剛才劉先生不是已說過做些宣傳工作嗎?再說劉先生沒有隨去,想必也不盡了解情況吧。”
  劉橫波倒被秦致宇的話說愣了:“……啊,我是說至少也應該了解第一軍的情況吧,譬如第一軍的軍長是誰,軍隊如何等等。”
  秦母笑道:“不瞞劉先生,外子一向迂闊,极少過問軍政界的事……”
  秦致宇反駁:“我怎么不過問軍政界的事?現在是抗日期間,軍隊在跟日寇打仗,我怎能不關心呢?這第一軍嘛,參加過‘八一三’淞滬抗戰,后來又參加過武漢會戰。”他問劉橫波,“劉先生,我說得對嗎?”
  劉橫波很高興地說:“對极了!第一軍是國軍的精銳,戰功赫赫,它的老軍長叫——胡、宗、南!”他一字一字地說著,更注意對方夫婦的反應。
  秦致宇點點頭:“對,是胡宗南。”他的語气很平靜,“不過自武漢會戰后,就不怎么听說第一軍和胡宗南了。”
  劉橫波怀疑地眨著眼:“怎么,老先生竟忘了胡宗南是老先生的故交嗎?”
  秦致宇一愣:“故交?”他想了想,又看著妻子,搖搖頭,“恕老朽健忘……”
  劉橫波提醒對方:“當年在第十一師范學校教過書的……?”
  秦致宇又看看妻子:“唔,當年第十一師范倒是有過一個姓胡的老師,只不過他叫胡壽山……”
  秦母點頭附和:“是啊,是叫胡壽山。”
  劉橫波觀察秦致宇夫婦的神色,确信不是虛假了:“老先生,据我所知,胡壽山就是胡宗南啊。”
  秦致宇似有怀疑:“民國十九年胡壽山回杭州看望我,說他在經商啊……”眨了半晌眼又似有所悟,“啊,胡壽山很靈活的……當然,從軍比經商好,更何況當此國家多事之秋。”
  劉橫波不禁暗暗贊歎這對夫婦的忠厚本分。因為若是換了另一种人,必然會喜形于色,滔滔不絕地講起當年与胡宗南在學校執教的情況而引以為榮,也會因儿子去了有特殊關系的人手下服務,前程大有可為而得意。像這樣一對忠厚本分的老人,還有什么可怀疑、要考察的呢?
  劉橫波草草結束了這次訪問,回到辦事處,當天晚上就把了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詳細向胡宗南報告了。
  其實在此之前,胡宗南已向戴笠了解過有關秦進榮的情況。
  戴笠与胡宗南既是同鄉,又是莫逆之交,胡宗南到重慶,戴笠自然要熱情款待。
  在戴公館這兩位盟兄弟促膝而談。
  胡宗南鄭重其事地說:“雨農,我要你幫我了解一個人的情況,必須詳細、准确。”
  戴笠忙問:“是什么人?有哪方面可疑?是不是共產党分子……”
  胡宗南笑了起來:“你不要神經過敏好不好!我要了解一個人的情況,只不過為了如何安置他而已。”他將秦進榮的情況說了一遍。
  戴笠听了哈哈大笑了一陣:“真所謂‘無巧不成書’!張倩也讓我了解過此人的情況……”
  胡宗南一惊:“她——!為什么要了解秦進榮?”
  “主要是怀疑此人的政治傾向。”
  “政治傾向?”胡宗南搖搖頭,“在你們眼里,凡主持正義的人,都怀疑是共產党分子,‘紅帽子’滿天飛,搞得人心惶惶,這也不大好吧。”
  戴笠有點尷尬地說:“你老兄也言過其實了!我們是于這一行的,敏感一些倒是事實。”
  胡宗南仍舊搖頭:“草木皆兵總不是好事。啊,你的事我不管,還是說說秦進榮吧。”
  戴笠答道:“据我們調查,還沒有發現什么問題……”
  胡宗南不滿地說:“你怎么跟我搞起虛字眼來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戴笠無可奈何地笑道:“好!好!就算沒有吧……”
  “不行!把‘算’字去掉!”
  “好——沒有!”
  兩人相對哈哈大笑。
  胡宗南又問:“你把張倩派到我那里,是什么意思?”
  戴笠忙解釋:“毛人鳳不能長期在外。我派張倩去接替他,完全是工作需要啊!”
  胡宗南冷笑道:“雨農,張倩一向以交際花身份在外周旋,可不能在我那儿搞出什么花樣來啊,否則我會按扰亂軍心論處,決不寬貸!”
  戴笠知道胡宗南是誤會了,便笑道:“張倩一向自視甚高,她在交際場中周旋,完全是工作需要。現在她要主持西京站工作,不會再去交際場中周旋的。她是個很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不久你就會改變對她的看法的。”
  胡宗南雖似信非信,也不好再說什么。
  戴笠問起胡宗南為什么要調查秦進榮。胡宗南說明原因,戴笠恍然大悟。其實他當年在杭州時,也曾与秦致宇有過一面之識,對其為人也极佩服。
  “秦老先生當年執教甚嚴,對子女管教也必然有方。我想他的儿子是不會錯的。”
  胡宗南點點頭:“是的,很出眾哩,我想留在身邊著意培養,既能助我一臂之力,也為党國培養出眾的人才,豈非一舉兩得!但在重用之前,是必須了解清楚的。”
  戴笠很贊成胡宗南的嚴謹態度:“我們的調查僅供參考,你在使用中再考查吧。”
  胡宗南不以為然:“我向來是‘用人不疑’。既用又疑,那還成得了什么事啊。你把調查材料搞一份給我吧。”
  戴笠當即讓人從總部資料室找出那份調查材料交給了胡宗南。
  胡宗南有了戴笠交來的材料,又听劉橫波講了調查結果,心里的疑團頓消——他可以坦然重用秦進榮了,而且也有報答老校長當年照顧之恩的机會了。于是吩咐劉橫波:
  “明天你拿兩千塊錢給秦老先生送去,聊濟無米之炊;再拿我名片去見楊森市長,請楊市長多多關照,給秦老先生安排工作,解決住房,就說這份情我胡某人領了。你對老先生說,胡某軍務在身,這次就不拜見了;進榮在我身邊,請他放心;今后有什么事,只管寫信告訴我,或者到辦事處來,找張良主任幫助解決,千万不要客气、顧慮。”
  胡宗南取了張名片,并在名片后面批了兩行字,交給劉橫波,又批了一張“著辦事處支取兩干元現金”的條子,也交給了劉橫波。
  胡宗南又說:“此番回去,要立即解散服務團——据戴雨農說,這個服務團只不過是張倩發展特工人員的班子,我們沒有必要替她維持。對那些青年,一律發給遣散費,也可以甄別錄用一些人——不能要女人,還要特別注意,不要把軍統的人吸收下來。”
  劉橫波答了個“是’字,看看胡宗南再無吩咐,才敬禮退出。
  胡宗南回到司令部,馬上讓尤德禮把秦進榮找了去。這回見面,胡宗南態度大變,拉著秦進榮的手,久久不放。
  胡宗南以親昵的口吻說:“進榮!進榮!你瞞得我好苦啊!為什么不早說是秦致宇老先生的公子呢?”
  秦進榮保持著冷靜態度:“實不相瞞,我從來沒听家父說過有個當將軍的朋友啊。”
  胡宗南哈哈大笑:“那是因為令尊只知有個胡壽山,不知有個胡宗南啦!”說罷又笑。
  胡宗南將秦進榮拉到沙發上并肩坐下,卻還不放握著的手:“現在我們的關系不同了,我對你今后的前途,要負起責任來。你可以直言相告今后想干什么。”
  秦進榮隨口說:“我在服務團就很好……”
  胡宗南揮了一下手:“那算干什么的呀!再說我已命令解散服務團了。”
  秦進榮一惊:“為什么?”
  胡宗南不肯言明,只說:“這你不用管了。你只說今后想干什么。”
  秦進榮聳聳肩:“倉促間很難回答哩。”
  胡宗南點點頭:“那么,就由我來安排吧。我要把你留在身邊。但這樣留下來,終究沒有大出息。你馬上進軍校去受訓,有了學歷,將來就好在軍隊里正正規規地干下去了。”
  秦進榮提醒對方:“軍校下一期還沒招生啊。”
  胡宗南又揮揮手:“沒關系,你可以插班嘛。我給你補一個上尉軍銜,然后保送你去插班。”
  秦進榮怀疑地問:“這……行嗎?”
  胡宗南以滿不在乎的口吻說:“有什么不行的?我是七分校主任,我有權保送你去插班。其實軍校學生進軍校時有一段入伍生訓練,不過‘稍息’、‘立正’而已,沒什么好學的。你去插班,不會有什么困難。好了,就這樣決定了!”
  “就這樣決定了”,果真就這樣決定了!胡宗南甚至沒有讓秦進榮再回服務團去取行李,兩人暢談通宵后,第二天一早,胡宗南就親自將秦進榮送進了中央軍校第七分校。
  在秦進榮進軍校的這天早上,劉橫波帶了几名軍官來到服務團講話,對服務團一個時期的工作深表贊揚,然后才說:“鑒于某种原因,胡先生認為服務團沒有必要繼續存在。因此,自即日起解散,發給各位遣散費,請各位自謀出路。”听眾頓時嘩然。
  青年們紛紛質疑,甚至表示抗議。劉橫波惟一的回答就是:“軍人只知服從命令,不問為什么!”
  發完遣散費,劉橫波又點名叫出十來個青年,讓他們帶著行李登車,吩咐完便揚長而去。
  這一決定張倩事先也不知道,所以她措手不及。她倒不在乎這個組織是否存在,也不關心解散后青年們的去向,她只關心計划多發展點人的目標沒有實現。尤其是秦進榮去向不明令她擔心。
  青年們對突然解散都表示出极大憤慨。張倩很想利用這個机會,多拉一些人加入軍統組織。當時軍統組織還成立未久,其活動在社會上影響還不大,又打著抗日的旗幟,還不怎么受人排斥。但是張倩在服務團中給青年們沒有留下好印象,所以很少有人愿意跟她走,結果只有少數几個人被她拉入了軍統組織,帶到西京站,在她手下工作。
  受打擊最大的是范秀珍。這個天真的姑娘對秦進榮一往情深。她在乎的不是組織被解散,而是在此彷徨之際,卻不知秦進榮的去向。几經周折,最后她還是找到了尤德禮,才得知秦進榮的下落。她曾几次去軍校,但任憑她如何哀求、哭鬧,也不得其門而入。
  事實上她与秦進榮的關系,還遠談不到“戀愛”——他們沒有互相明确表示過愛慕或是表示要積极向這個方向發展關系。但她認為他應該明白她已經將心身都許給他了,從此,在她的心目中絕不會再有別的人,所以,現在沒有了他,她便失魂落魄了。
  有一些服務團員聚集在一家小客店里,想在當地找适當的工作。范秀珍則抱著終有一天能見到秦進榮的幻想,也留在這家客店之中。別人成天四出去找工作,惟有她哪儿也不去。她只想等机會見到秦進榮,告訴他,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她對他的愛永遠不會變;她要等他學成歸來,和他永遠相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shuku.net)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