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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八集團軍一改那种輕狂的冒進做法,變得小心翼翼了



  讓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李奇微中將不滿的是:從一月十五日開始對中共軍隊實施的“磁性作戰”并來實現查清敵方主力部隊集結位置的目的。開始以連排兵力,后來又以團的兵力實行的火力偵察收效甚微,大批的偵察机頻繁出動,情報部門亦在千方百計努力工作,然而龐大的敵方部隊似乎神秘地失蹤了,無法查出它的蹤跡。据估計,在第八集團軍正面,至少有十七万四千中國志愿軍及北朝鮮軍隊,這些部隊究竟配置在什么位置?下一步的企圖又是什么?
  一月下旬的某一天,李奇微親自出馬了。他不愿重蹈麥克阿瑟“圣誕節攻勢”的复轍,冒冒失失地把第八集團軍投入中國軍隊埋伏的巨大陷井里,他要親自飛到中國軍隊陣地上方,親眼看看那里是什么情景,他命令第五航空隊司令帕特里奇准備一架飛机。他在電話中對帕特里奇說:
  “帕特,我想知道,你是否有興趣和我一起坐一架偵察机去兜兜風,我們要去中共軍隊的頭上飛几圈,看看他們在干些什么?”
  “很樂意奉陪,將軍,”帕特里奇說,“您大概不知道,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親自駕駛飛机了,我想這一次可以在您眼皮下顯示一下我的飛行技術……”
  于是,第五航空隊司令帕特里奇親自駕駛著一架AH-六型老式高級教練机,載著李奇微,開始在敵方占領區縱深几十里的范圍內進行搜索。
  帕特里奇熟練地駕駛著飛机,越過一座山巒和一道道河流,在任何可能駐有大部隊的村庄附近及山谷地帶盤旋偵察著。
  “將軍,這架老式教練机飛行速度很慢,”帕特里奇說,“您不擔心撞上蘇聯的米格或是雅克飛机嗎?那樣的話,盡管我的飛行技術高超,也是無法逃脫的。”
  “你在恐嚇我吧?”李奇微笑道“我的神經并不衰弱……据我知道,蘇聯和中國的飛机數量极為有限,而且忙于掩護他們每日被反复轟炸的補給線,他們是不會飛到這里來的……”
  “倘若真的出現意外,我想,我一定會被軍事法庭起訴,”帕特里奇說,“他們會追究說,你身為第五航空隊司令,為什么不使用一架速度更快的偵察机?為什么不派戰斗机為第八集團軍司令護衛?”
  “我想你這种擔心是不必要的,如果有什么閃失,那么生死你都与我同在……”
  “將軍,我想你此刻會明白我為什么用這架老式教練机了,”帕特里奇不無得意他說,“它可以象一匹馴順的馬一樣听我使喚,可以貼著樹梢飛行……”
  “諾,不如說,可以充分顯示第五航空隊司令高超的駕駛技術。”李奇微笑道。
  帕特里奇的飛行技術的确無可指責,飛机在大气中飛翔,有如一條鯊魚在海底的山峰間穿棱游戈。一會儿,飛机貼著樹梢掠過,一會儿,飛机又滑過兩峰夾峙的山谷……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飛行搜索中,只看到一處大部隊移動的跡象:白皚皚的雪野上,有一片遠如蛛网般的車轍輪跡和腳印,從一個村庄通往一處密布松林的山谷。帕特里奇駕駛著飛机在這片山谷四周掠來掠去,只看見墨綠色的松林隨著山勢起伏延伸,到處是厚厚的自雪掩蓋著,卻看不到有什么車輛或人馬移動的跡象。除此之外,在這天上午的整個飛行搜索過程中,他們几乎連個人影都沒發現,更不用說發現有大量部隊集結跡象的營火煙霧、車轍以及人馬在雪地上踩踏過的痕跡。
  “我看只有唯一的辦法可用了,”返航途中,李奇微對帕特里奇說,“我要讓第八集團軍向北推進,只有如此,才能查清敵軍到底在哪里集結……”
  下午,在第八集團軍前進指揮所,李奇微讓勤務兵點燃一只汽油取暖爐,烤了一陣凍得半僵的手腳,之后便伏在一張小桌旁,研究那張早已被他反复看過的作戰地域地形圖。
  第八集團軍的前進指揮所設在驪州一座光禿禿的絕壁之上——兩頂帳篷頭尾相連,形成了兩間一套的房子。一頂帳篷是李奇微的臥室,放著一張輕便的帆布床和睡袋,還有一張小桌子、一把折疊椅、一個洗臉盆。另一頂帳篷便是李奇微的辦公室,放著一張稍大些的桌子和几把折疊椅,以及桌上那張用膠合板托著的作戰地圖。
  帳篷外面,寒風呼嘯著從谷底卷上峭壁,伴著山谷里一陣陣松濤。遠處是自雪覆蓋的山巒。附近松黃的灌木叢里,偶爾響起一些烏類的啼鳴。這里沒有城市的喧囂,也沒有朝鮮村庄那种腐爛的卷心菜和人類的濃重怪味。環境的幽靜,可以使他不受干扰地坐在帳篷里,全神貫注地研究作戰地圖。
  誰都知道,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在戰爭進行中,一個軍事家的某种決斷,常常可以影響軍事行動的進程,同時也相應地作用于政治形勢。這一點對于作戰雙方的指揮員是同樣的真理。而正确的軍事決斷,則來源于對敵我雙方軍事力量和各种情況的周密思考与判斷。李奇微當然知道,在是否做出朝鮮這個問題已經提到參謀長聯席會議的議事日程上而使決策當局一籌莫展之際,如果能遏止住中共軍隊的攻勢,同時相應地向北推進,使軍事形勢有所改觀,那無疑將是自己軍事生涯中的偉大建樹。多么關鍵的時刻呀,充當被譽為傳奇式的軍事天才麥克阿瑟遭到軍事上的慘敗的時候,正當美國各界對朝鮮的戰敗罵聲不絕的時候,正當世界各國關注著朝鮮戰場的時候……什么是机會?机會全在于你是否能及時地把握它。聰明的指揮員与愚蠢的指揮員的區別就在于此,前看能及時發現与抓住机會,后者卻視而不見……
  “進攻!一定要進攻!李奇微這樣告訴自己,他透過那幅小巧而精致的作戰地形圖,仿佛看到成群的轟炸机正在中共軍隊的后方運輸線上反复進行著遮斷轟炸,被炸毀的敵方運輸車輛沿著道路隨處可見……
  伴隨著眼前這幅令他非常樂觀的圖案,一個令他如獲至寶的發現再一次浮現在腦際:
  從中國志愿軍入朝參戰以來,共与聯合國軍進行三次大的戰役,前兩次是聯合國軍為進攻一方,后一次聯合國軍為防御一方。……李奇微翻開他的作戰筆記簿,找到如下几個數字記載,不由自主地讀出聲來:
  “第八集團軍第一次向鴨綠江的進攻,從一九五零年十月二十五日遭到中共參戰部隊的埋伏攻擊,大規模戰斗從二十六日開始,至十一月二日第八集團軍主力撤至清川江以南為止,歷時八天;第八集團軍第二次向鴨綠江的進攻,從十一月二十五日夜開始遭到中共軍的攻擊,戰至十二月二日,中共軍即停止了對潰敗的聯合國軍的攻進,歷時八天,第三次是中共与北朝鮮軍隊于十二月三十一口黃昏全線向聯合國軍發動大規模進攻,戰至一月八日,中共軍即停止了攻進,歷時八天……”
  請看,第一次是八天,第二次是八天,第三次還是八天……難道這僅僅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嗎?
  李奇微合上作戰筆記簿,同時也合上了雙眼,靠在折疊椅背上陷入思索,樣子活象是進入了睡眠。
  是的,三個八天,三個相同的數字,三种相同的做法:即在有利的軍事形勢下而一反常例停止追擊——僅僅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嗎?不,決不那么簡單。再冥頑不靈的頭腦指揮戰斗,也會懂得乘胜追擊的道理……答案只有一個:中共軍隊不具備長時間攻進的能力。顯而易見的是,由于聯合國軍的空中优勢,使得中共軍隊的運輸時斷時續,甚至不得不靠人力、畜力,沿著崎嶇的山道,肩杠背馱,驅赶著牛、馬和毛驢,來一點點運送數量上极為有限的糧食和彈藥,而在緊張的攻進戰斗中,中共軍隊的彈藥、糧食几乎完全靠作戰士兵自身攜帶——一旦糧食、彈藥消耗完畢,而補給又不及時,那么攻進遂行停止。這就是中共軍隊的攻擊戰斗銳勢只能保持一個星期左右的原因。据此,可以放心地認為:中共軍隊來勢洶洶的大規模進攻,無非是“禮拜攻勢”而已。還有,由于中共軍隊擔心白日作戰會遭到聯合國軍空軍的轟炸,一般只在夜間作戰,天亮后便隱蔽起來,這同樣減少了他們攻擊作戰的時間,而且大大增加了他們作戰的難度……中共軍喜歡有月光照耀的夜晚,月亮圓了的時候也是他們夜間攻擊最活躍的時候,据此,又可以說,中共軍隊的攻勢是一种“月圓攻勢”……無論是“禮拜攻勢”或是“月圓攻勢”,都證明了中共軍隊作戰時存在的种种限制,這种限制一旦被聯合國軍所利用,那么中共軍隊將在軍事上難以有所作為。可以說,中共軍隊不是什么天兵天將,更不是不可戰胜的。
  ……從种种跡象看來,中共軍隊正在籌划与准備下一次大規模的攻勢,而且企圖用充分的准備來最后驅赶走聯合國軍在南韓的軍隊,正如北京的電台反复叫喊的口號:“要把美國侵略者赶下大海去”……經過三次大規模戰役的消耗,中共軍應該已經疲憊,戰斗力大大減弱,他們一定在搶時間抓緊整訓与補充。据此,聯合國軍應立即發起進攻,破坏中共軍隊的休整,繼續疲勞与消耗敵方的有生力量……目前,阿爾蒙德指揮的第十軍團已開到前線,南韓各部隊也已補充了兵員——尤其值得稱道的是,李承晚總統不辭辛勞,坐著一架沒有保暖設備的飛机,在冬日的寒鳳中飛到南韓的部隊,向他的軍隊發表熱情如火的演說,激勵著南韓士兵的斗志——這對那些非常畏懼中共軍隊的南韓士兵來說是一种精神上的武裝……對于那些提不起勁采作戰的美國上兵,也應該進行類似的戰場鼓動——士兵們不明自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這個陌生的國度來与中國人作戰,以至冒著酷寒和隨時會失掉生命的危險……我們為什么而戰?要告訴士兵們:我們為自由而戰,我們為民主和正義而戰……面對共產主義的紅色浪潮,我們美國士兵要象保衛自己的國家一樣挺身而出,給共產主義侵略者以毀滅的打擊……
  進攻!一定要進攻!為了不給中共軍隊以穿插分割我軍的机會,要使備攻擊部隊連接一線,互相策應,齊頭并進,推進速度不應過快,要穩扎穩打,穩步向前推進……
  然而,這天下午晚些時候,第八集團軍參謀部送交李奇微一份報告,給李奇微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使他不由大發其火,甚至連晚餐桌上那熱乎乎的碎肉餡餅都失去了其特有的香味。
  那份題為《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日至八月三十一日第八集團軍的理想配置位置》的報告,据稱是經過作訓部門核准的文件,并且還獲得了情報部門、后勤部門、工農部門、駐遠東海軍司令的代表以及第五航空隊的气象部門等方面的認可。這份研究報告是在极力要求第八集團軍徹底打消轉入進攻的念頭,主張部隊分階段地撤至太白山脈以南的陣地——即在夏日的暴雨到來之前撤至原先的釜山防御圈內。
  “混賬!一群飯桶!”李奇微憤而罵道,“要按照這樣的方案,我們就將失去全部的戰場主動權!這個報告不能批准!”
  第二天一早,李奇微來到第八集團軍參謀部,召集全体人員訓話:
  “……我要你們好好想一想,為什么中共軍隊在与我們的交戰中,進攻的勢頭只能保持一個星期?為什么他們只能在夜間發起進攻?為什么他們在可以乘胜攻進的形。勢下卻突然奇怪地与我軍脫离了接触7為什么?我要告誡你們,在讓你們的士兵們重新确立起戰斗意志的時候,必須首先徹底打消你們的怯戰儒弱的念頭!我要再次重申:第八集團軍必須立刻轉入進攻!這种考慮我一開始就有……想想看,到了三月份,冬季最惡劣的天气就會過去;而六、七、八三個月通常會出現的暴雨和陰云天气,會使大片大片的地區變成爛泥坑,使許多道路無法通行,使山地的涵洞和橋梁被沖垮,而且,還會影響近距离空中支援的效果……我們必須抓緊有限的時間反攻,以便改善我們現有的陣地……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我們打回漢江以北地區,背靠漢江堅守陣地是困難的;但是,你們都該知道,打仗是他媽的雙方的事情,你困難,中共軍隊也有他媽的更大的困難!他們沒有制空權!我要求你們立即擬定進攻計划,由第一軍和第九軍協調一致地分階段地向前推進,查明正面的敵情,要這兩個軍隨時做好准備,一接到命令便立即推進至漢江……再重申一遍:必須進攻!進攻!
  ——一月二十二日,麥克阿瑟由東京飛到第八集團軍前線視察,核准了李奇微向北推進的作戰計划,并在第八集團軍司令部里,用他那慣有的傲慢的語調告訴記者們:
  “……由補給線拉長所造成的敵人戰略上的弱點正在迅漸發展,疾病也開始在敵軍士兵中蔓延開來。由于中國人不知道怎么去控制傷寒症及其他廣泛傳染的流行病,以致他們的戰斗力遭到破坏……現在有許多關于中國人要把我們赶到海里去的流言蜚語,正如早些時候說北朝鮮人要把我們赶到海里去的無稽之談一樣。根本沒有人能把我們赶到海里去。本司令部決心要在朝鮮保持一個陣地,只要華盛頓決定要我們這樣做……”
  一月二十五日晨,李奇微精心籌划的“雷擊作戰”開始實施。第八集團軍重新北進。然而,与五零年十至十一月間的兩次向鴨綠江的進攻不大一樣,第八集團軍一改那种輕狂傲慢、不可一世的冒進做法,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了。


  一月下旬開頭那几天,雖然寒流侵襲著朝鮮北部,敵机的轟炸聲震耳欲聾,整日不停,但是在志愿軍司令部駐地君子里卻呈現出一片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气象。經過十多天的緊張籌備,中朝軍隊高級干部聯席會議即將在這里召開了。連日來,參加會議的同志們從四方八方涌向君子里:有白天來的,也有夜間到的,大部分乘吉普車,但也有一些騎馬來的。參加會議的人員有朝鮮勞動党中央的代表和人民軍師以上主要領導同志,有志愿軍備兵團軍以上主要負責同志和部分師以上負責同志。參加會議的各方面人員陸續來到,自然使君子里熱鬧起來,大會接待組忙于安排房子和伙食,規定好具体細致的防空襲措施以及通知其它一些會務事項。從各集結地域來到一起的軍長、師長們,各自找著老戰友和志司的熟人,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剛剛結束不久的大胜仗,并且相互津津有味地分食著為戰友帶來的美國罐頭和餅于,或者是噴云吐霧,交換著抽繳獲的美國香煙。也有的互相轉贈戰利品,夸耀著自己部隊的戰果。南腔北調匯到一處,加上陌生卻又親切的朝鮮語,你罵我一句,我捅你一拳,气氛之活躍,使這些剛從前線下來的指揮員們,片刻間似乎忘卻了這里依然是敵机隨時會來狂轟濫炸的朝鮮戰場,仿佛回到了安全的后方。
  然而,這些熱鬧的气氛似乎并未對彭德怀有多大影響。這天下午,他在看完一大摞電報(這几乎是他每日的常例)后,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眼,又戴上眼鏡,再一次瀏覽那份他即
  將在中朝聯軍高于會議上的宣講的報告。
  這份報告他曾派專人專程呈送北京毛澤東主席審閱。現在他看的正是毛澤東審閱修改后的報告稿。看得出來,毛澤東對這份報告很重視,文中多處留下他親筆修改的痕跡。尤其是,在這份報告的結尾處,毛澤東還添寫了一段話,這段話是強調中朝兩國同志的團結,要求中國同志注意群眾紀律的……彭德怀覺得,應該把毛澤東添寫的這段話做為毛澤東主席的指示傳達到會議上……是呵,只有使中朝兩國同志在思想上、行動上團結一致,打下堅實的政治基礎,才能保證軍事上的胜利……
  彭德怀認真推敲著報告文稿,不時提筆添改一兩處文字,時而停下來陷入思索……報告是很全面,開宗明義地闡明了前三個戰役中朝軍隊之所以取胜的原因,接下來著重分析了戰術上存在著几個問題,譬如:打胜了,為什么沒有實行追擊?對敵軍的裝備优勢應該如何估計?如何對付?此外,還強調指出下一戰役應該進行的思想准備和后勤准備,以及在三八線以南地區所應實施的政策……毫無疑問,對于上述种种問題,中朝軍隊都存在著种种不同的認識,大會對此應該進行充分的討論,以求得認識上的一致。從某种意義上講,這一點正是開這次高干聯席會議的目的……有分歧意見是正常的,這并不奇怪,重要的是如何解決這些問題……當然,在大會上,除了他自己要作的報告之外,還有其他人的報告:朴憲永將專門報告朝鮮人民軍的政治工作;鄧華將就志愿軍對美偽軍作戰的初步經驗進行總結,杜平將報告志愿軍三個戰役的政治工作;解方專門談練兵計划和司令部工作,韓先楚和洪學智將分別講戰術問題和后勤問題。此外,大會還將安排几個典型報告:朝鮮人民軍第五軍團軍團長方虎山將介紹人民軍第六師作戰經驗;志愿軍三十八軍一一三師副師長劉海清將介紹第二次戰役穿插截斷故人的作戰經驗,三十九軍一一六師副師長張峰將介紹突破臨津江的作戰經驗……所有這些報告都已送呈彭德怀審閱過……現在,大會即將召開,各路人馬陸續前來報到,這個時候,彭德怀讀著自己的講稿,擔心有什么疏漏或不妥之處……是的,應該再認真檢查一遍,盡管這种慎重也許是多余的——這份報告,已經由諸多同志反复研究討論過,并且已經毛澤東親自把關修改……還會有什么問題呢?如果說有什么問題,那就是他的報告宣講后,与會各方面同志會有什么反映……可以肯定的是,對于報告中的一些意見和看法,与會同志會有不同的認識,會有不同意見的爭論,也許會有激烈的交鋒,對此應該有所准備才對。
  彭德怀正翻閱著報告,警衛員走進他的辦公室向他報告,說有一位從國內來的首長要見他。彭德怀剛剛摘下老花鏡,就見一個人大步走進,喊著:“彭老總,是我呀!”
  “陳賡!”彭德怀從椅子上站起,迎向陳賡,微笑著同陳賡握手,端詳著他那一張戴著眼鏡的清懼的臉。“剛才警衛員報告,說國內來了首長要見我,我還以為是高崗來了,原來是你陳賡……”
  “這么說,彭總不大歡迎我,”陳賡笑著,邁開腳步,在室內四處隨意轉悠著,四處打量。
  “你說對嘍!我不歡迎你……”彭德怀瞪起了眼,“你剛從越南打了仗回來,還嫌仗打得不過癮,又跑到朝鮮來……就你陳賡這家伙鬼點子多……”
  彭德怀最后這句話是有所指的——在延安時候,彭德怀任八路軍副總司令,軍務繁忙,四十多了還獨身一人。那時不少中央首長都想給他牽個線當紅娘,卻被彭德怀一一婉言謝辭。后來,還是陳賡想出了個點子:一天,陳賡找到彭德怀,請他去看一場女子排球賽,彭德怀不愿去,陳賡說,你彭副總司令要是不去關心一下群眾娛樂活動,人家要說你架子大……彭德怀道,我一個庄稼人出身,有么子架子!于是,彭德怀被陳賡硬拉去看女子排球賽。比賽進行當中,陳賡注意觀察彭德怀,發現彭德怀十分注意場上一位戴眼鏡的身材修長的女青年,還問陳賡:那個戴眼鏡的高個子是哪個單位的,她打球很內行嘛……——几天后,在陳賡一手策划下,那位戴眼鏡的女青年便与彭德怀相識了;后來,這位名叫浦安修的女青年便成了彭德怀的妻子……
  現在,當彭德怀在這炮火連天的朝鮮前線突然見到了陳賡,喜悅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陳賡是在越南協助越南共產党的游擊隊指揮了越北邊界戰役并獲得重要胜利后,回北京向毛澤東作匯報時,主動提出要帶兵到朝鮮參加抗美援朝的,毛澤東批准他先期到朝鮮戰場進行實地考察……對于陳賡這位能文能武的戰將即將來朝鮮協助他指揮作戰,彭德怀當然非常樂意……他對陳賡這种主動求戰的姿態很賞識:這家伙,剛從炎熱如焚的越南叢林里打了胜仗,又要帶部隊到冰天雪地的朝鮮一試身手;南邊打了法國占領軍,又到東邊來与美軍較量……不愧是一員戰將呵,哪里有殘酷的戰斗就出現在哪里……
  “我不管你彭老總歡迎不歡迎我來……”陳賡笑道,“反正我來了你就得給我仗打……不過,你彭老總的指揮部也太寒酸嘍:一張木桌兩條木凳加上一張行軍床……老總,你身体怎么樣,吃得消不?”
  “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一輩子都吃苦慣了……”彭德怀道:“鑽了一輩子山溝,吃了一輩子苦……我就是天生的苦命嘛……怎么樣?听說你在越南干得不錯呀?越北邊界戰役打得不錯!”
  “彭總表揚我我最高興……不過,比彭老總指揮的抗美援朝几個戰役的胜利,我可差遠嘍……”陳賽說,“彭總,你為世界和平立了大功!”
  “你莫要只講好听的……”彭德怀擺了擺手,“講講越南情況……胡志明主席怎么樣?”
  “胡老身体很好,”陳賡答,“還是留一把長胡須,穿一身長布衫……環境雖然艱苦,可是精神很好,很樂觀……”
  “胡志明怎么犒勞你陳賡?”
  “胡老倒是非常熱情歡迎……搞了一個烤小豬,只可惜那一陣犯牙痛病,不能大嚼。……說起來好笑,我已到越南籌划作戰,法國方面卻搞了一個假情報發表,說中共陳賡与越南武元甲七月一日在中越邊境見面,并訂立了軍事條約……”陳賡談笑風生。
  “武元甲這個人打仗怎么樣?”彭德怀問。
  “缺少作戰經驗……他倒是愿意跟我談作戰問題,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不過据我觀察,這個人很滑頭,不正派,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不過,胡志明主席人很不錯,完全信任我,我向他匯報作戰部署,胡老說,他對作戰問題不懂,一切由我安徘,很通達……”
  “嗯……彭德怀沉吟道,“胡志明對于馬列主義理論修養很深,是個馬列主義者……好嘛,你帶二野的部隊來朝鮮參戰,很好,這一下,四個野戰軍都有部隊上來嘍……讓我們這些‘上八路’都見識見識現代化戰爭……你們兵團司令部籌建起來沒有?”
  “正在抓緊籌建……”陳賡匯報道:“我剛過元旦就從北京赶回昆明,組織兵團部……二野几個兵團部分散了,打算從三兵團抽出十二軍,四兵團抽出十五軍,從十八兵團抽出六十軍,共三個軍……以三兵團名義入朝……不過,三兵團机關已變為四川軍區机關,而且分為兩個分區,所以,我打算從云南抽出人員,以原四兵團机關人員為主建立新的三兵團指揮部……現在各軍正在集結……我是想先到前線看看,了解一下美軍作戰的特點和我方打胜仗的經驗……”
  “你來得正好!”彭德怀拍了拍桌上的講稿,“我們正要召開中朝軍隊高級干部聯席會議,你可以參加這次會議,了解各方面情況……”
  正說著,木板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還有手風琴不規則的鳴響。
  彭德怀對陳賡說:
  “要開晚飯嘍,走,出去看看……”
  二人走出木屋。
  冷嗖嗖的寒風卷著雪粒儿在山谷里回旋。渾圓的太陽過早地降落在西邊山巒上方……從西南方向隱傳將來爆炸聲——那是敵机在轟炸平壤一帶……一輛美式“嘎斯”車停下不遠外的坡路上,一些机關干部戰士正玩弄著從車上搬下來的手風琴和美軍銅盔、大衣……
  彭德怀叫過一個干部詢問事由,那個干部告訴道,這是下邊部隊給志愿軍政治部文工團送來的演出道具和繳獲敵人的手風琴,由于走錯了路,送到志司總部來了……
  “赶快派人給他們引路,把這些東西送到志政文工團去……人家等著用哩,你們不要擺弄坏噗!”彭德怀叮囑道。
  那個干部答應過后轉身跑步离去。彭德怀對陳賡說:
  “現在宣傳、文化工作都開展起來了……國內派來很多記者、作家,志政杜平主任也主持辦起了《志愿軍報》,我還給題寫了報頭……文工團也活躍得很——我告訴他們,在中朝軍隊高級干部聯席會議上,要看他們的演出節目……朴一禹已經安排了,要讓人民軍協奏團給會議演出——兩家有一好比哩,我們也不能節目太差,拿不出手去嘛!”
  “那我可要一飽眼福嘍!”陳賡笑道。
  一月二十五日——經過充分准備的中朝軍隊高干聯席會議在君子里志愿軍總部的大礦洞里召開了。在空中敵机不時轟炸騷扰的爆炸聲中,大礦洞里坐滿了參加會議的正式代表和列席人員,共一百二十多人——會議緊張而熱烈地進行。會場沒有布置彩旗和標語,顯得簡朴,但環境整洁,气氛肅穆。在与會人員的熱烈掌聲中,大會通過了斯大林元帥和毛澤東主席為大會主席團名譽主席,通過了以金日成、金斗奉、憲永、金雄、朴一禹、彭德怀、高崗、鄧華、宋時輪九位同志組成大會主席團,通過了由志愿軍政治部主任杜平擔任大會秘書長。金日成因病晚到會兩天,由彭德怀代行大會執行主席職責。
  當天上午,在金斗奉向大會致開幕詞后,即由彭德怀向大會作報告,題為,《三個戰役的總結和今后的任務》。在報告進行當中,彭德怀用他那粗曠而濃重的湖南口音傳達了毛澤東主席的指示:“……中朝兩國同志要親如兄弟般的團結在一起,休戚与共,生死相依,為戰胜共同敵人而奮斗到底。中國同志必須將朝鮮的事情看做自己的事情一樣,教育指揮員、戰斗員愛護朝鮮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拿朝鮮人民一針一線,如同我們在國內的看法一樣,這就是胜利的政治基礎,只要我們能夠這樣做,最后胜利就一定會得到。”
  彭德怀話音剛落,熱烈而持久的掌聲轟然而起……掌聲敲擊著他們心扉,告訴他:中朝軍隊之間息息相通的情感有多么誠摯……
  在大會緊張進行的五天中,除了彭德怀、朴憲永、鄧華、韓先楚、洪學智、杜平等人分別作了報告外,還由金日成首相報告了朝鮮勞動党今后的工作方針,由高崗代表中共中央和東北局報告了國內外形勢,由宋時輪同志報告第九兵團的作戰經驗……
  對于會議分組討論如何編組的問題,金日成建議,將中朝軍隊干部混合編組,便于互相學習。彭德怀點頭說:“對對!聯席會,聯席會,就是要連絡感情,增進友誼嘛……”
  晚上,在那座可以容納數百人的大礦洞里,志愿軍政治部文工團和朝鮮人民軍協奏團為會議同台演出了文藝節目。除了值班人員和站崗的士兵外,志司机關干部和勤雜人員也都擠進來觀看。礦洞里搭設了簡易的舞台,扯上了幕布,台前懸起几盞雪亮的汽汀,映得偌大的礦洞亮如白晝。金日成、彭德怀、高崗和其他中朝軍隊指揮員也赶來和大家一起興致勃勃地觀看演出。
  幕布徐徐拉開后,台上站立著朝鮮人民軍協奏團和志愿軍文工團的演員——第一個節目是雙方聯合演出的大合唱……演員一亮相。就顯出了很明顯的差別:朝鮮人民軍協奏團的男女演員們,身著呢制軍服,胸佩武裝帶,腳蹬錚亮的皮靴,很神气漂亮;而志愿軍政治部文工團的男女演員卻沒有特制的演出服。只穿著平日下部隊演出時的普通軍裝,由于環境艱苦,時常翻山越岭,演員們的軍裝大都打著一塊一塊的補釘……不用說,男女演員們由于風餐露宿,臉顯得黑乎乎的,手也大都皸裂了……看到這种情景。陳賡轉臉對著政治部主任杜平喊了起來:
  “哎呀呀!我們的杜主任太窮了……干脆,我們發起募捐好不好?給文工團的同志做一套闊气一點的衣裳,体面体面嘛……”
  陳賡這一說,連金日成和彭德怀也不由得開怀暢笑起來。
  ——是的,會議期間,中朝軍隊各級指揮員之間充溢著一种友好團結的戰友報情;但是,這并不等于雙方沒有分歧意見,事實是,在分組討論中,雙方對于第三次戰役胜利后是否應該繼續南進追擊敵人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端,這种爭端不時變為拍案而起的爭吵……其實,短短几天內的戰場形勢變化,就已使這种爭論成為多余——就在一月二十五日會議召開的當天,便傳來了敵人開始進攻的消息,當時彭德怀等人并不知道敵人是通常的火力偵察騷扰還是大規模進攻的開始,便傳令繼續偵察敵軍行動意圖……到一月二十七日,据前方部隊偵察證實:敵軍在野牧里至金良場里正面向北發起進攻,其主力沿水原至漢城公路兩側向漢城實施突擊……一切不言自明:一月上旬敵軍完全是有計划地撤退至預定防御地區,以誘我軍長距离南進……那种認為敵軍已呈潰敗之勢,我軍只要乘胜速進便能將敵軍驅出南朝鮮的設想顯然是對形勢的錯誤估計……
  然而,遺憾的是:盡管在會議的激烈爭端后,雙方勉強統一了認識;盡管敵軍的大規模反攻使中朝軍隊最高統帥們感到意外和突然,盡管毛澤東和彭德怀多次指出了戰爭的長期性,批評了速胜的思想,然而,由于高層領導的意見分歧,面對敵軍的大規模反攻而未能及時采取化被動為主動的運動防御方針,反而代之以堅守反擊的作戰方案,結果不但未能阻止敵軍的北進,而且大量消耗了我軍有生力量,使戰局轉入被動……其實,在當時,力圖在漢江以南和橫城一帶阻止敵軍北進的可能性已經不存在——這反映了我方最高統帥們在三戰三捷的形勢下,對戰局和我方力量的估計過于樂觀
  不過,英雄的中朝軍隊戰士們,面對擁有陸海空三軍优勢的敵人,以一支缺少炮火、沒有坦克的疲憊的陸軍,靠著小米加步槍和大無畏的气概,頂著敵人漫天傾瀉的鋼鐵,在橫城、砥平里和漢江南岸給敵軍以重創!那以血肉之軀抗擊鋼鐵的悲壯情景足以讓世人為之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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