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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45 狗急跳牆

  毛澤東在《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文中寫道:“東三省的游擊戰爭,在全國抗戰未起以前當然不發生配合問題,但在抗戰起來以后,配合的意義就明顯地表現出來了。那里的游擊隊多打死一個敵兵,多消耗一個敵彈,多鉗制一個敵兵使之不能入關南下,就算對整個抗戰增加了一份力量。至其給予整個敵軍敵國以精神上的不利影響,給予整個我軍和人民以精神上的良好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
  毛澤東如是說,那么實際上做得又怎樣呢?
  《東北抗日聯軍斗爭史》(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寫道:“自1936年東北抗日聯軍成立以來,特別是1937年‘七七’全國抗戰爆發之后,東北抗聯各軍在遼、吉、黑廣闊原野展開了大規模游擊活動,打擊日偽‘討伐隊’,破坏敵人交通与通訊,襲擊日偽軍事据點,消滅敵人大批有生力量。据不完全統計,從1936年1月至1937年12月,抗日聯軍共擊斃傷俘日偽軍7380人,其中斃傷日軍近3000人。東北抗日聯軍的英勇斗爭沉重地打擊了敵人,嚴重地威脅了敵人的后方的安全,牽制了10余万日軍兵力,有力地配合和支援了全國抗戰。”
  既如此,則日本人當然就要想盡辦法來對付東北抗聯了。急紅了眼的日本人為此專門制定了《三年肅正計划》。按照這個計划,日偽當局調集了10多万兵力,從1937年末開始,對活躍在松花江下游一帶和東滿地區的東北抗日聯軍進行了長期的、瘋狂的、空前的“大討伐”。這次“大討伐”不但時間較以往長,兵力比以前多,而且更使出了許多令人難以想象的“損招”。
  在軍事上,他們采用“篦梳式”、“踩踏式”和堵擊、長追、突襲等戰術,由南到北,再從北向南反复不斷地進行“討伐”;在經濟上,他們采取了十分嚴厲的封鎖措施,制定了“經濟犯條例”,實行“糧食統制”和日用品的配給制;在政治上,他們大力開展“思想戰”、“宣傳戰”,派出“宣撫班”、“工作班”,利用金錢、美女、謠言瓦解抗聯隊伍。
  日本人的《三年肅正計划》稱:“共匪活動的基礎在于貧困饑餓的農民,共匪正在通過農民的支持和參加其活動以擴大勢力”,“這些農民主要是組織農民委員會、反日會等群眾團体,作為共匪活動的人力、物力基礎”,“共匪仍然有頑強的抵抗力,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此”。所以,如果只是采用以上几种辦法,那還是不能達到目的的。他們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切斷抗聯隊伍与農民們的聯系。這便有了臭名昭著的“集團部落”。
  “集團部落”,俗稱“歸大屯”。這個詞在今天听起來已經是有點費解了,下面摘錄的是日本人有關“集團部落”的文件中的有關內容,希望它能夠有助于讀者對于這個陌生的名詞的理解。
  “為了确立治安,使匪民分离,必須賦予良民以自衛能力,使匪賊不能涂碳和寄生于良民。滿洲僻地之農民,大部分是二三家或五六家的小部落,散居在偏僻的地區和山野間,形成了与匪共居的狀態。即使較為接近于鐵路与城鎮的平原地區,也存在著沒有集体防衛力量和統治力量的几十戶不統一的零散現象。在這种情況下,他們不但得不到現代國民的生活与文明的教育,而且也為匪團提供了自由活動的余地。為了除掉這种不利,就要建設集團部落……
  “……因所有的住民都缺乏遠大的眼光,尤其有許多人不愿拋棄已經住慣的故宅而不樂于搬到新的部落中去,如果依照個人的要求,那就永遠不能實現。因此,認為必要時,將不管如何,必須堅決地進行;但須避免妨害播种時期。”
  一個集團部落的戶數及其面積:
  (1)戶數:以80戶至100戶最為适當(收容人員400∼500),為此,將附近的散在房屋須完全造成無人區。這樣在警戒和管制上都能有利。如六、七十戶以下的部落,則自衛力量不夠充足;若在200戶以上的部落,于統制上也有困難。(2)面積:從已建設的部落來看,按下列標准最為合适。
  建設部落的位置及建設次序:
  (1)建設位置
  1.匪賊時常出沒或者是物資供應地點等警備要線;
  2.經濟資源丰富的地點;
  3.易于警戒及自衛的地點;
  4.易于供水,且比較干燥的地點。
  (2)建設次序
  建設部落的次序:首先在部落外圍把鐵絲网、土牆、水溝等建設起來。先建立對外防御設備,使部落的住民安心之后,再在內建設其家屋,茲舉一例如下:
  1.鐵絲网、土牆及炮台等設備;
  2.建設共同建筑物(部落辦公室)及臨時房子;
  3.建設家屋;
  4.水井設備及其他附屬建筑物。
  (五)經費
  集團部落之各种工程,是以部落住民的義務勞動來進行的,除主要防護設備及材料費外,其他經費一律不付。
  (六)警備要領
  為防共匪在建設開始時的破坏,故要在日滿軍討伐共匪的同時進行建設,同時在建設中須特別警備,使部落住民能安定;特別是在匪徒嚴重的地方,需要在日軍掩護下進行建設。在集團部落完全建成后,多數入屯者安下家后,即依保甲法組織自衛團,使他們擔當警備,此外根据必要再布置治安隊或者以滿軍的一部分來加強警備;如匪情特別險惡時,可叫皇軍住屯。并且要完成完備的交通和通信設備,以便在發現匪情時,能及時求得滿軍的迅速救援。
  “總而言之,在建設集團部落時,首先要熟悉匪情及地形与經濟資源,并要十分注意住屋的要求而選定其位置,以及根据耕地面積的廣狹決定其戶數。另外,要根据匯集建設資材的難易,來決定部落建設經費的開支。應在軍官憲警指導下,盡量依靠部落住民的自發性來建設,特別在治安不良的地區,作為警備据點而建設集團部落時,需要在皇軍直接掩護下進行建設。”
  被赶進“集團部落”的老百姓們,實際上就處于日偽的嚴密監視之下了。日本人在里面安插了不少警察、特務,時刻盯著人們的一舉一動;在“集團部落”的周圍,還有日本的武裝開拓團對“部落”進行監視。誰要是有什么事需要進出“集團部落”,那得有他們開的證明書,就連農民們种地也不能走得出4公里以外。為此,東北老百姓的民謠唱道:
          爺爺不吃飯,
  奶奶不梳頭。
  鬼子要歸屯,
  百姓日夜愁。
  愁得坐不穩,
  愁得站不安。
  只盼抗聯快點來,
  打跑鬼子保家園。
  處于困境中的老百姓盼抗聯,可是抗聯此時比他們的處境還難。原因是很簡單的:抗聯与老百姓是魚水關系,日本人把“水”給撤了,“魚”的日子自然也就不好過了。而日本人在嘗到了“集團部落”的甜頭之后,便大力推行起來。据《滿洲國警察史》記載,1936年全東北共有“集團部落”3361個,而到了1938年時,竟達到了12565個!
  “集團部落”以及其他几項措施的并用,便使得抗聯戰士們被迫走進了寒冷的冬季。

46 岔溝突圍

  1938年初,抗聯第1路軍的游擊區不斷縮小,部隊損失很大。總司令楊靖宇為了与中共南滿省委書記魏拯民共同商討游擊戰爭的新策略以及開辟新游擊區的問題,決定帶領軍部和直屬部隊离開桓仁,向輯安老岭地區轉移。2月中旬,他們便進入了山岳重疊的老岭地區。當時,日偽當局正在加緊修建通輯鐵路——一條專為掠奪東北物資和“圍剿”抗聯而修建的重要通道。
  一進入老岭地區后,楊靖宇便決定要搞他一家伙。目標就是正在緊張施工中的老岭隧道工程。
  老岭隧道地處通化、輯安兩縣的交界處,是通輯鐵路上最長的隧道。這里四面環山,又有日本人的重兵守衛,實為一易守難攻之地。
  1938年3月13日,楊靖宇率500余名戰士從輯安以北的天橋溝出發,第二天拂曉來到了距老岭隧道較近的十一道溝頂。通過偵察發現,在施工現場駐守著日軍角田部隊和偽滿鐵警備隊,他們每50米便設一族帳篷。白天,對過往行人一律查,稍有可疑即行逮捕,夜晚則通宵值勤,防守十分嚴密。所以楊靖宇帶著部隊在十一道溝足足蹲了一整天,也沒有找到出擊的机會。
  有的戰士急了,找到楊靖宇,要求來個硬碰硬,打掉守敵。楊靖宇雖然心里也很急,但他還是說服戰士們要耐心等待時机,告訴他們說,在這种情況下,必須出奇才能制胜。一直等到天黑下來以后,楊靖宇才帶著隊伍出了十一道溝。他將一部分部隊埋伏在溝門,指揮另一部分隊伍向老岭隧道工地發起了猛攻。
  受到攻擊的敵人立即進行了殊死的抵抗和反扑,而楊靖宇的部隊則順勢向溝外撤去。敵人一見抗聯部隊向后撤去,鼓足了勁向前猛追,等追進了十一道溝里的時候才發現中了楊靖宇的埋伏,但這時明白過來已經晚了……
  楊靖宇這次成功的襲擊,不但使敵人受到了20万日元的經濟損失和被迫停工兩個月(敵稱其為東邊道肅正史上最巨大的一章),而且极大地鼓舞了處于困難時期的抗日軍民。此后,楊靖宇又帶領戰士們時而攻擊敵警察署(所),時而搗毀“集團部落”,把那里變成了偽通化省的“第一癌腫地帶”。
  就在楊靖宇在老岭開辟新游擊區的同時,魏拯民正帶領第2軍活躍于蒙江、金川一帶。4月份,他帶隊進入通化,5月時來到輯安老岭山區五道溝,与楊靖宇會師。
  1938年5月11日,中共南滿省委和抗聯第1路軍總部在五道溝密營召開軍政干部聯席會議。是為第一次老岭會議。
  第一次老岭會議主要研究了今后游擊活動的方向問題,所做出的決定除了前文說到的第1軍向遼西地區遠征外,還決定:第2軍之第4師和第6師繼續在通化地區開展游擊活動,第5師在綏宁地區活動,并負責与吉東和北滿的抗聯部隊聯系。在人事上,鑒于王德泰已經犧牲,決定由魏拯民兼任第1路軍副總司令。
  第一次老岭會議結束后,第1路軍的游擊活動掀起了一個高潮:
  ——6月12日,楊靖宇親自指揮了蚊子溝戰斗,一舉消滅了號稱“滿洲剿匪之花”、并且自吹“包打楊靖宇”的偽軍索旅的一個營。
  6月19日,第1軍教導團和第2師分兵三路,同時進攻通緝鐵路土口子隧道、第十一、第十二老岭河橋梁工地和陽岔工程分區,使這一天變成了敵人在“通輯線建設史上用血染成的最悲慘的日子”。
  ——6月24日,楊靖宇再襲土口子,解放朝鮮勞工250多人,還使抗聯隊伍里走進了一個名叫福間一夫的日本籍戰士。
  ——6月下旬,金日成任師長的第2軍第6師攻克撫松縣南崗偽軍第3團炮台,殲敵80人……
  1938年7月,正當抗聯第1路軍各部認真貫徹落實第一次老岭會議精神的時候,傳來了一個令人震惊的消息:抗聯第1軍第1師師長程斌接受了由本年2月時投敵的1軍參謀長安光勳帶來的敵“長島工作班”的勸降書,投敵叛變了!
  這件事對于抗聯第1路軍來說,可是非同小可。因為由于程斌的叛變,第1師已經基本上瓦解了,而且整個第1路軍的軍事計划也被暴露了。這就逼得楊靖宇他們必須調整戰略部署了。于是,便有了第二次老岭會議。
  參加第二次老岭會議的楊靖宇、魏拯民等人根据形勢的變化,重新研究制定了第一路軍的游擊活動計划,做出了兩項重大決定:
  其一是考慮到由于第1軍第1師在本溪、桓仁、寬甸一帶的游擊區已經大部喪失,輯安游擊區失去了西南的屏障,成了敵人在通化地區的討伐重點,因此決定改變原來的部署,取消第1軍再一次進行西征的計划,除將一小部分部隊在老岭山區進行游擊,牽制敵人以外,主力部隊向金川縣河里地區轉移;
  其二是撤銷原東北抗聯第1軍和第2軍的番號,在第一路軍總司令部下,部隊編成三個方面軍和一個警衛旅。整編后,各部隊分區作戰。
  第二次老岭會議結束后,楊靖宇、魏拯民即開始著手整編部隊。那時要整編部隊可不像現在,只要下一個文件、發一個指示,大家照章辦事就行了。那時許多事必須要楊靖宇等親自出面才能辦成。由于是一邊打仗一邊進行,所以這一工作一直進行了一年多的時間。
  最先進行整編的是原第1、2軍的教導團。這兩團合在一起后成立了警衛旅,旅長方振聲、政委韓仁和,全旅共有500人。
  第1方面軍是1938年8月在金川縣黑瞎子溝在第1軍第2師的基礎上成立的。曹亞范任指揮,伊俊山任政治部主任。全軍約250人。
  第2方面軍是1938年11月在蒙江縣南排子由原第2軍第6師整編而成。該師師長金日成任指揮,呂伯歧任政治部主任。全軍約350人。
  第3方面軍成立得較晚,它是1939年9月末才將第2軍第4、第5師合編而成立的。指揮陳翰章,副指揮侯國忠。全軍約300多人。
  在這段時間里,楊靖宇及其總司令部帶著警衛旅活動于金川、蒙江、輯安一帶,繼續与前來圍攻的敵人作戰。在艱險的環境中,我們這位“森林之王”充分顯示出了其指揮游擊戰爭的高超藝術,帶領其部隊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敵人設下的重圍。也正是在這种情況下,他創造出了在抗聯歷史上熠熠生輝的著名戰例——岔溝突圍戰。
  1938年9月,剛剛在通輯公路上的長崗干淨徹底地消滅了“滿洲剿匪之花”索旅的楊靖宇率部向輯安天橋、老土頂方向轉移,然后又從那里經通化、臨江縣境向金川河里山區開去。
  10月17日午夜,他們來到了渾江邊。部隊要馬上過江,可是卻找不到船。怎么辦?楊靖宇把匣槍高高舉過頭頂,帶頭走下了冰寒徹骨的江中,戰士們立即緊隨其后。江心水深浪急,男同志們便架起了個子小的女同志。楊靖宇說:“我人高,個大,條件好,來,我一人架一個。”
  過了渾江后,沒走出多遠,便來到了岔溝。
  岔溝,地如其名,是個溝連溝、山連山的大山溝。岔溝的東、西、北三面都是大山,溝里有一條小溪流向南面溝口外的渾江。那里偏僻荒涼、人跡稀疏,僅有的几戶人家在楊靖宇他們到來的時候也都鎖門閉戶——主人們都起早出去收庄稼去了。
  天亮后,日本人的飛机來了,飛机飛得很低,低得可以看見上面的“紅膏藥”。那飛机轉了一陣,撒下一把傳單,又飛走了。戰士們撿來傳單,見上面寫道:“匪首楊靖宇,我們已擺下銅牆鐵壁陣,死活兩條路任你選。你若能歸順,封你做東邊道都督……”楊靖宇笑道:“啊,東邊道都督,好大的官呀!不過要是東邊道歸了咱們,那他們小日本不是該沒道滾蛋了嗎!?”
  通過飛机偵察,敵人掌握了楊靖宇部的行蹤,他們馬上調來了1500多日偽軍,將楊靖宇那支只有400多人的部隊團團圍住了。楊靖宇發現這一征候后,當即命令部隊轉移。楊靖宇當年的警衛員黃生發講述了后來發生的事情:
  “隊伍剛轉移不遠,就和敵人碰上了,兩下來個碰頭,接上了火。既然碰上了頭,接上了火,轉移不了,就得搶占有利地勢,所以司令一面沉著地命令3團作掩護,一面帶領大隊搶占岔溝制高點。戰斗异常激烈,從早上一直進行到下午,我們才搶上了岔溝制高點。敵軍如黑鍋上的螞蟻披山蓋岭向上几次沖鋒,都為我軍擊潰。敵軍官兵死傷無數。我們判斷,正面攻擊的敵人,是程斌隊伍。這些士兵,都是受到相當時間的抗日愛國教育的,追擊我們,都是因為槍炮所迫,不得而為。所以司令一面調集29挺机槍,組成机槍隊,以加強火力;一面又從少年鐵血隊選出20多個會唱歌的隊員,組成宣傳隊,爬在石砬子上喊口號,唱抗日救國歌。歌聲四面回響,悲壯激昂。程斌隊終于組織不起攻勢了。在這次戰斗中,3團是我們占領陣地的最高點,3團陣地如果失守,我們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敵人對3團的陣地攻擊也特別猛烈,所以司令對3團也特別關心。這天我一共去3團傳達了13次堅守陣地的命令,3團長也13次地表示‘堅決守住陣地,人在陣地在’。……
  “敵人發動多次沖鋒,全被擊敗,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團團地把山腳都包圍起來。夜降臨了,遠遠近近不時傳來几聲零散的槍聲。激戰后的戰場,在墨黑的夜幕下,顯得格外寂靜和神秘。敵軍滿山遍野燃起火堆取暖,從火堆的層次推斷,我們被敵人包圍了十來層……
  “這天夜里,司令召集了師團干部會議。他說:‘今天的戰斗,我們打得很好,敵人傷亡很大,但由于敵強我弱,為了保存革命力量,應該作長久之計,必須組織突圍。’說著司令舖開了地圖,‘往什么方向突呢?往東走,不行,敵人已經加大了兵力。從地圖上看,西北地勢很險惡,突出去后還必須爬上一個大荒草甸子,越過筆陡的大石砬子,從敵人的火堆上也可以判斷出來,西北兵力較弱,我們應該使敵人出其不意,從西北打開缺口,突出重圍,然后再繞個彎,向東去聯絡4師。’經過會議充分討論,一致同意楊司令提出的作戰方案。接著進行突圍的准備工作。凡是一時用不上的東西,全部都埋起來,輕裝突圍。還決定由特務連作向導。特務連連長會說日本話。到夜里11點多鐘,我們的准備工作已全部完畢,天也黑滾滾的,正是突圍的好時机。我們便一隊接著一隊,一個跟著一個地往西北移動。离敵人越來越近了,在暗中連敵人坐在火堆旁說話也听得清清楚楚了,大家憋一口气,全軍沒一點聲息,只能听到秋風吹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前頭部隊已到了敵人眼前,可敵人還低頭烤火呢,有的還抱著槍睡著了,我心里暗暗好笑。司令命令大家先停下來,由特務連先上去。敵人一看有人上來了,先開了几槍,槍一響,特務連連長就喊起日本話來:‘他媽的!打什么?都是自己人。’部分朝鮮族戰士也喊起日本話,一時把敵人弄糊涂了,槍也不打了,越走越靠近,兩個敵人剛一湊上來看,還沒等他們轉過臉,連長叭叭就是兩槍,打死一個,跑了一個。那個人一路跑一路喊:‘有紅軍,有……有……有紅軍……’他這一喊,敵人炸了,里里外外就亂了起來了,有的連槍還沒摸著,就被打死了,有些拿起槍不分青紅皂白,乒乓乒乓就亂打開了。乘著這個勁,楊司令領著我們一邊打一邊往外沖,等我們全部隊伍沖出重圍,都走老遠了,還听到敵人乒乓乒乓亂打,听說一直打到第二天大天亮,才知道是自己打了自己……”
  岔溝突圍后,那些富有想象力的老百姓用一個美麗的傳說描述了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的這次壯舉:那楊司令可不是一般人,那簡直就是神仙一般。他有一個小紅燈,那可是個寶貝。就說那天晚上吧,鬼子在岔溝那疙瘩把楊司令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住了,本以為能抓住楊司令和紅軍呢。可是,他們沒想到楊司令這時候把他那個小紅燈拿出來了,這個小紅燈一亮起來的時候,天上就出現一道長虹。還沒等鬼子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紅軍就騎在長虹上飛出去了。那長虹飛得可快了,連日本子的飛机都追不上影……

47 英雄儿女

  早在1937年初,中共吉東党組織的負責人在依蘭縣牡丹江岸四道河子召開會議,決定成立中共吉東省委。吉東省委成立后,為了統一吉東地區的抗日行動,做出了將駐在北起松花江右岸,西至哈長線東側,東到烏蘇里江畔這一廣大地區內的抗聯第4、第5、第7、第8、第10軍聯合編成東北抗日聯軍第2路軍的決定。但是這一決定直到年底省委在饒河召開下江特委擴大會議的時候,才得到貫徹落實。周保中、崔石泉分別出任第2路軍的總司令和參謀長。
  与此同時,日本關東軍司令部也成立了一個以大漢奸于琛征為總司令、北部大佐為顧問的“討伐軍”,開始了對松花江下游地區的大規模“討伐”。這樣,第2路軍一成立就面臨著能否沖破敵人的這次大規模“討伐”的嚴峻考驗。從1938年開始,雖然第2路軍在取得了一些反“討伐”作戰的胜利,但由于敵人越來越瘋狂的進攻和越來越嚴密的封鎖,使得他們的處境一天比一天艱難。在這种情況下,中共吉東省委決定第2路軍的第4軍和第5軍一部向西部的五常、舒蘭一帶進行遠征,開辟新的游擊區。
  這次遠征一開始就很不順利。遠征部隊剛一集結就遭到了敵人的阻擊,自7月初部隊出發后又受到了敵人的圍追堵截,他們一路苦戰,不久便處于“內無給養、外有追兵”的困難境地。
  就在遠征部隊處于极端困難時刻,發生了一系列的叛變事件:
  7月30日,負責遠征軍軍事政治領導責任的中共吉東省委書記、第5軍政治部主任宋一夫借巡崗查哨之机与他的隨從副官一起攜款叛逃;
  9月份,第4軍遠征部隊在五常沖河地區遭敵包圍。在部隊被打散、64人被俘的情況下,第4軍第1師師長曲成山向敵人舉起了雙手;
  11月20日,第4軍軍長李延平、副軍長王光宇与7名隊員在珠河縣一面坡西南錯草頂子宿營,半夜時分,三名叛徒偷出李延平的手槍,開槍打死了李延平,打傷王光宇后逃走。
  艱難困苦是冶煉英雄的熔爐。此次遠征過程中,雖然叛徒迭出,但更涌現了一批惊天動地的勇士。抗聯歷史上著名的“八女投江”便是在這一時期發生的。
  1938年10月,抗聯第5軍第1師師長關書范帶著100多名參加西征的指戰員折返遠征出發地刁翎,以尋找第5軍軍部。途中,他們露宿在林口縣烏斯渾河西岸柞木崗山下老道溝草甸子柳毛叢子里。由于當地的漢奸告密,日本守備隊和偽軍連夜向他們襲來。
  拂曉的時候,關書范組織部隊收拾好行裝准備到附近的渡口去渡河。但是,當他們來到渡口的時候卻發現:野渡無人亦無舟。
  “金參謀,你先去試探一下,看看水有多深!”關書范向水性較好的金石峰命令道。
  金石峰向對岸游去。關書范又對婦女團的人說道:“你們婦女團的人准備好,呆會儿你們跟金參謀先過河。”
  這里說的婦女團,原先有30多人,可是到現在只有指導員冷云等8個人了。听了師長的命令后,她們便向河邊走去。
  可就在她們准備下河的時候,敵人從后面打過來了!
  敵人一來,關書范立即指揮部隊一邊還擊,一邊向柞木崗山里退去。而冷云等8人則被敵人的火力隔在了河邊。
  “姐妹們,打呀!好讓大部隊撤走!”冷云一邊喊著,一邊帶頭向敵人猛烈射擊。他們的火力果然起到了牽制作用,大部隊很快就撤進了柞木崗的山里。
  進山后,他們回過頭來一看,那8名女戰士還据守在河邊向敵人射擊。關書范立即命令部隊返回頭來,去接應她們。但是,由于敵人太多了,他們沖了几次都沒能沖過去,部隊又增加了不少傷亡。在這种情況下,關書范只好下令讓部隊又撤回了山里。
  大部隊一撤,敵人立即集中力量來對付河邊的8個女戰士。他們一邊高叫著“活捉這几個娘們!”,一邊如狼似虎地扑了上來。冷云指揮戰士們沉著應戰,不斷有敵人被打倒。但是,這畢竟是難以持久的。當子彈打光了的時候,她們面前的敵人便開始放心大膽地往前沖了,他們滿以為這下子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抓到她們了。可也就在這時候,他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那8個女戰士正互相背扶著毅然決然地走向浪花翻滾的烏斯渾河……
  讓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們都記住她們的名字吧:冷云、楊貴珍、胡秀芝、安順福、郭桂琴、黃桂清、王惠民、李鳳善。
  說完了西征的部隊,我們再回過頭來講一下留守部隊的事。
  1938年春,第2路軍主力西征出發后,在吉東地區堅持斗爭的還有第4軍留守處(留守處主任為第4軍第2師4團政治部主任彭施魯)、第5軍3師及第7、第8軍等部隊。這些部隊在周保中的指揮下,為保衛后方基地,策應主力西征,打破敵人的“討伐”,在极其艱苦的條件下与敵人進行了激烈的斗爭。著名的十二烈士山戰斗就是在此期間內發生的。1938年3月18日,第5軍第3師8團一連的14名戰士在連長李海峰的帶領下,正准備和總指揮部派來的交通副官張鳳春一起到藍棒山的李炮營集中,當他們行至寶清縣石灰窯南溝的時候,突然与200多名日偽軍和100多名偽興安軍騎兵遭遇了。偽興安軍是日本人在偽興安省專門訓練的一支騎兵部隊。這支部隊的成員個個善于騎射,人人凶狠殘暴,燒殺成性,戰斗力很強。為了迅速剿滅松花江下游的抗聯隊伍,他們特地將偽興安軍的3個團調往富錦、寶清一帶。
  此時,李海峰他們可以繼續前行進到山里去,那樣他們自己可能安全些,但抗聯密營便可能會被敵人發現。李海峰沒有進山,而是帶領戰士們搶占了頭道卡子附近的小孤山,与將近20倍于己而且裝備精良的敵人進行了長達一天的鏖戰。
  稍具軍事常識的人就可以想象出這場眾寡懸殊的戰斗會是多么慘烈。但想象畢竟是虛的,還是讓我們來听一下在這場戰斗中幸存下來的張鳳春說的吧:
  “李連長帶領小隊搶占了前方一座小孤山沉著應戰,我們利用小孤山易守難攻的有利地形,与400多敵人鏖戰一天,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打得日偽軍人仰馬翻。在面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我們活著的人用白雪匆匆掩埋了犧牲的戰友后繼續戰斗。李海峰連長發揮了‘射手之王’的威力,由楊德財給他押子彈,三支連珠槍輪著用,一槍一槍地打,槍響人倒。后來他雙腿打斷了,就由我和楊德財兩人抬著他轉移陣地繼續戰斗,……班路遺指導員和張全富都受了重傷,他兩個共同抵擋20多個日本兵,結果班指導員光榮犧牲,張全富拉響了最后兩枚手榴彈,与敵人同歸于盡了;戰士小王黑子是依蘭人,犧牲時一條腿跪在深雪里,還保持著射擊的姿勢呢!他只有18歲……”
  日本人見強攻不下之后,便在東山上架起了迫擊炮,向小孤山猛烈轟擊。臨近傍晚的時候,李海峰命令張鳳春和另外3個人轉移,他自己在掩護張鳳春等突圍之后,和留下來的戰士們把槍摔碎,把零件拋進雪谷中。當敵人再次沖上來時,他們痛罵不止,最終以身殉國。
  此一戰,李海峰等共擊斃擊傷日偽軍100多人,攻上山頂后的敵人极為恐慌,只拖走了30多具同伴的尸体便匆匆离開了那里。
  不久,第2路軍總部為李海峰等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并決定將小孤山命名為“十二烈士山”。后任第5軍政治委員、中共道南特委書記的季青飽蘸濃墨,寫下了一篇“十二烈士山記”。在這篇記后,有詩贊道:
         藍棒山頂云霧重,
  寶石河邊雪花飛。
  寇賊凶焰猶未盡,
  十二烈士陷重圍。
  神槍縱橫掃射處,
  倭奴蒙狗血肉堆。
  竟日鏖戰惊天地,
  膽壯气豪動鬼神。
  不惜捐軀為革命,
  但愿失土早回歸,
  他年民族全解放,
  指點沙場吊忠魂。

48 向西遠征

  自從進入1938年以后,隨著日偽“三江省大討伐”的開始,活動在松花江下游地區的抗聯各軍的處境也開始急劇惡化起來。令人痛心、叫人气憤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2月,第11軍七星砬子兵工厂遭敵毒气襲擊,胡志剛等50多名工人、戰士犧牲。
  ——3月,第3軍之第3、第4師設在依蘭東部山區的密營遭到嚴重破坏,所儲存的給養全部被燒毀;此后不久,第2師師長關化新犧牲。
  ——4月,第6軍第1師師長馬德山在蘿北南崗的一次伏擊戰中犧牲。
  ——5月,曾經擁有10個師的第3軍已經減員過半,不得不縮編為4個師;第9軍團長第2師團長李青林、張德金先后叛變,第2師師長王振祥動搖……
  形勢越來越嚴峻,人們希望党能拿出個好辦法來。1938年5、6月間,中共北滿臨時省委在通河連續召開了第7、第8兩次常委會。參加會議的有中共北滿臨時省委書記張蘭生、組織部長魏長魁、宣傳部長馮仲云、執行委員李熙山(許享植)。這兩次會議在認真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后決定:為了沖破敵人的這個“大討伐”,跳出敵人的包圍圈,組織北滿抗聯第3、第6、第9、第11軍的主力部隊穿越小興安岭,向西部的海倫地區進行遠征。
  按照省常委會議的決定,這次向西遠征有第3、第6、第9、第11軍的800多人參加。他們將在中共北滿省委的統一領導下,由張壽籛、金策、魏長魁、馮治綱具体組織下分三批進行遠征。
  這是一次充滿艱辛与危險的遠征。
  省常委會開完不久,新任第9軍政治部主任魏長魁便到依東地區尋找第9軍部隊,准備帶領第一批部隊進行遠征。可他一到那里就先碰了一個“大釘子”——第9軍軍長李華堂有意躲著他,并极力阻撓第1師參加遠征。這樣,魏長魁只好帶著第2師的第4、第5團共100多人和第3軍的常有鈞部一起踏上程途。
  魏長魁帶著部隊從洪洼出發時,只帶了半個月的給養,再加上不斷遭到敵人的襲擊,所以沒多久就陷入了困境。當他們過了呼蘭河,向慶城、鐵力前進時,在葦子溝遭到敵人的襲擊。魏長魁因為在后面照顧病號,不幸被流彈擊中,負了重傷。在雙腿不能行走,身邊又沒有人照顧的情況下,艱難地向前爬了好几里路。眼見著隊伍越走越遠了,歸隊已經無望,魏長魁為了不泄露党的机密,不為敵人所俘,他在燒毀文件后,毅然自刎殉國。
  魏長魁犧牲后,常有鈞、郭鐵堅帶著部隊繼續遠征。6月底,他們在慶城九道崗附近再一次遭敵人包圍。突圍后,常与郭失去聯系。第9軍第4團的王團長借口他不屬于第3軍系統而与常有鈞部分開,跑走當胡子去了。不久,常有鈞被叛徒殺害。
  郭鐵堅率第9軍第5團60多名戰士從九道崗突圍后繼續前進。當行至張家灣河附近時,因河水暴漲被圍在山上,一連20多天斷炊,只能靠野菜、樹皮充饑。洪水退后,郭帶隊退到山里。就在部隊面臨著饑餓、疾病嚴重威脅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名叫偏臉子張的地方遇上了一位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張寡婦。這張寡婦丈夫死后帶著兩個孩子在山邊起早貪黑地种了兩□苞米,這是她全家的活命糧。但當她知道抗聯戰士們因為斷炊而無法前行時,便主動將這兩地地的苞米送給了他們,使得部隊得以脫离險境,繼續西征。
  11月份,當郭鐵堅帶隊到達海倫縣八道林子的時候,看著身邊僅有的那20來個瘦弱不堪的戰士,這位人如其名的漢子禁不住淚流滿面。
  第二批遠征部隊有兩支:一支是由第6軍參謀長馮治綱和第2師師長張傳福率領的軍部教導隊、第2師第11團、第1師第6團共200人;一支是由第6軍政治部主任金策和第6師師長王明貴、第3軍第3師政治部主任侯啟剛率領的第3軍第3師及第6軍第3師第8團、第2師第12團等300多人。
  8月上旬,馮治綱、張傳福率第二批遠征部隊從蘿北縣梧桐河畔老等山出發。經一個多月艱苦行軍,到達海林東部的道林子。行軍途中,第2師師長張傳福在指揮部隊突圍時壯烈犧牲。
  8月中旬,金策和王明貴率隊從富錦、寶清過松花江在蘿北集結完畢。
  “9月6日,三江平原陰云密布,細雨連綿。抗聯3、6軍300余名西征部隊,斗志昂揚地從老等山出發了。”王明貴接著回憶道,“我們為了避開敵人,搶渡梧桐河,走進了沼澤地。戰士們隨時都有陷進泥潭喪生的危險。途中天气驟然變化,滂沱大雨不停地打在戰士們的征衣上。一望無際的開闊地變成了一片汪洋,天水相連給我們行軍造成了极大的困難。路上不能避風雨,大家只有咬緊牙關,互相攙扶,怀著必胜的信念,靠指南針判斷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前進。每人身上攜帶的4穗苞米全部吃光了,饑餓威脅著我們。……黃昏,幸虧走到一片疙瘩林子,有了露營之地。一部分体弱有病的男同志和几名女同志,住在僅有的兩架帳篷里,絕大多數干部、戰士身上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圍在篝堆旁進入夢鄉。我睡得很晚,考慮部隊已經走得很疲勞,又沒有糧食充饑,怎樣鼓勵大家再克服兩天困難,盡快走出這片非常危險的沼澤地。
  “9月7日,蘿北縣境內大小河流河水猛漲,沼澤地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汪洋湖泊,6軍的步兵隊伍趟著沒膝的深水行進更加困難。3軍3師的3名戰士和6軍3師的4名戰士倒下了。這些英雄的戰士被大水奪走了生命……,中午到了梧桐河東岸,河水水流湍急,給我們渡河帶來了极大的困難。……當時,牛和馬成了我們泅渡的工具,有的三四個戰士騎在馬背上,有的戰士拽著牛尾巴泅渡過了河。這种渡河方法引起了戰士們的一陣笑聲,真是苦中有樂啊!……
  “9月8日,我們這支西征隊伍繼續在洪水淹沒的沼澤地里行軍……,這一天,有六、七名年老体弱的同志,盡管他們以頑強的革命意志支撐著饑餓的身軀堅持西征,但在半路上,他們的心髒還是停止了跳動。戰友們不忍心丟下戰友的遺体,從10里、20里遠的沼澤地里趟著水抬出來埋葬在高地上,然后默哀向死難的戰友告別。知識分子出身的青年干部徐紫英同志用盡全身气力,背著一名生命垂危的女同志在沼澤地里走了20多里,終于把她背出來了……
  “9月13日,我們的隊伍進入了原始森林地區,步兵、騎兵行軍都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因步兵負荷重,困難更大些,3軍3師侯啟剛主任主動提出騎兵在后,掩護6軍前進。……為了減少途中疾病的發生,我們向各連隊提出4點要求:1.充分利用休息時間攏火烤干鞋襪,防止腳爛;2.夜間宿營要攏火,防止受寒風;3.路上多采磨菇野菜,和牛頭、牛蹄、牛皮、腸肚交替吃,以節省糧食;4.各連指揮員充分利用休息時間表揚好人好事,增強克服困難的勇气……”
  經過一個多月的艱苦行軍,王明貴他們終于在10月8日到了海倫縣白馬石与6軍西征部隊會師了。
  第三批遠征部隊是由北滿抗聯總司令部總政治部主任張壽籛和第11軍第1師師長李景蔭率領第6軍軍部教導隊和第11軍第1師共100多人組成的。時任北滿抗聯總司令部秘書的張中孚用日記為我們錄下了這批隊伍遠征的實況:
    10月21日
  上午8點全体在王把頭密營集合,准備出發。出發前,由總政治部主任宣布有關行軍紀律上的几項條款。他的講話,略謂:各位同志,今天是我們西征開始的第一天,我看到很多同志都表現出十分潑辣和勇敢的作風。今天我要講的話,希望各位充分注意听取,切實加以遵守。
  首先第一點要講的是,各位必須了解此次西征將會有光輝的成績和歷史意義。它是東北反日戰線新的大發展的起點,是為了爭取發展与擴大民族革命運動的胜利事業。
  其次,有關行軍紀律的几項條款,希望各位必須無遺漏地牢牢記住并切實遵守。再次,行軍時,一切軍事計划和命令的行使由第11師李師長擔負全部責任,如若出現不遵守紀律者,或發生其他小問題,統由李師長處理。六軍的耿同志(筆者注:指第6軍教導隊副官耿殿君)任臨時參謀長。部隊行軍分前哨与后衛,前哨負責人是11軍1師的隋團長,由他率15名擔負起這一任務,在一天之內遇有事故發生可當場處理,然后報告。后衛也以15名組成一小隊,由司令部教導隊的一分隊擔任。給養的分配、馬匹的管理由孫軍需和王正茂負責。行軍的日記由總司令部的張秘書擔任。行軍的衛生由王醫官擔任。
  10月28日
  天明出發,先沿河前進十數里,之后上岸。冰面有寸厚積雪,不泞不滑正好行軍,故速度大增。午后2時過后又轉入河道行軍,一師的孫軍需不慎掉進冰裂縫中,全身像個落湯雞凍昏了。遂令抬至樹林中生起篝火取暖,又因給養不足,早早宿營。本日行程約40里,此處距方把頭密營約十數里。
  10月30日
  天明出發,牛在行軍中成為拖累不堪之物,因在后面尚有未到達者,李師長前方等待,大隊先行。
  今天行程中有大分水岭。在向小分水岭前進的時候,先頭部隊已經到達解把頭的密營,但后衛卻落在十數里之外。日暮,道路又不好走,派人出去,先在溝里宿營,已無法全部集合。

11月2日

  因規定的工作未完,到上午10點方出發,司令部10時与大隊會合,政治委員張壽籛同志檢查教導隊全体隊員是否有違反紀律,很快就發現7名學員燒坏了衣服,當即下令,謂:“你們這种表現不僅破坏了軍紀,還無形中幫了敵人,軍紀森嚴,本軍難容。”接著,各該隊員再三請求,而且表明下列意志:“我們抗日數年,尚未完成任務,由于一時的不謹慎而脫离反日戰線是無法忍受的,當然違犯軍紀,必須改正。”并且由于全体學員保證今后不再違犯軍紀,政委怒容稍稍收斂,每人給予笞打20的處分。(筆者注:此為當時的一种体罰手段,用竹板打手心或用木棍打屁股。)
  ……
  11月7日
  停留一天。醫官忙碌异常,已經有十數人凍傷了腳,要動手術者5名,其他令用冰水洗腳涂藥……
  11月14日
  ……去取給養者和3師給養者皆一同返此,什么也沒有解決。据楊參謀報告,此次出發与敵人三次遭遇戰,所得給養几乎全部損失,只剩馬三匹,苞米粒子一半斗多,尚有隊員10名退向何處不明。(筆者注:就在這一天,他們到達湯原東部聯軍密營。這時天气寒冷,戰士們還穿著單衣。為解決冬裝,張壽籛令小股部隊奔襲了鶴立崗,繳來了一些棉花和布匹和麻線等物。此后,戰士們自己動手用了三天時間做了些棉衣,部分又繼續前進,等待他們的當然是一天冷似一天的惡劣天气和敵人的圍追堵截。)
  1939年1月2日,已經先期到達海倫八道林子的王明貴收到了張壽籛的信,信中說:我已經率第三批西征部隊到達綏棱縣的白皮營。要火速送糧,以解燃眉之急!王明貴注意到,張壽籛在這封信上的每一個字旁都畫上了圈,以示万分緊急。王明貴立即組織30匹馬,馱著糧食連夜前往白皮營。
  第二天,當王明貴等赶到白皮營的時候,簡直不忍心去多看一眼正在取暖的戰士們: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部分穿棉衣的戰士,棉衣全被樹枝挂得破爛不堪,露出了棉花;沒有棉衣的戰士,身上披著棉被;沒有帽子,有的頭上纏了好几層布。
  頭發蓬亂、眼窩深陷的張壽籛見到王明貴的第一句話就是:“糧食送來了嗎?”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長出了一口气說:“這下部隊可得救了!”
  至此,北滿抗聯各軍終于沖破敵人重圍,胜利完成了此次西征任務。
  有道是“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遼陽”。在組織領導的此次艱苦卓絕的遠征的過程中,張壽籛——這位遼陽才子,揮筆寫下了文采四溢的《露營之歌》:
        鐵岭絕岩,林木叢生,
  暴雨狂風,荒原水畔戰馬鳴。
  圍火齊團結,普照滿天紅,
  同志們!銳志哪怕松江晚浪生。
  起來喲!果敢沖鋒,
  逐日寇,复東北,天破曉,
  光華万丈涌。
  濃蔭蔽天,野花彌漫,
  濕云低暗,足潰汗滴气喘難。
  煙火沖空起,蚊吮血透衫,
  戰士們!熱情踏破興安万重山。
  奮斗喲!重任在肩,
  突封鎖,破重圍,曙光至,
  黑暗一掃完。
  荒田遍野,白露橫天,
  野火晶瑩,敵壘頻惊馬不前。
  草枯金風急,霜晨火不燃,
  弟兄們!鏡泊瀑泉喚起午夢酣。
  攜手吧!共赴國難,
  振長纓,縛強奴,山河變,
  片刻息烽煙。
  朔風怒吼,大雪飛揚,
  征馬踟躕,冷气侵入夜難眠。
  火烤前胸暖,風吹背后寒。
  壯士們!精誠奮發橫掃嫩江原。
  偉志兮!何能消減,
  全民族,各階級,團結起,
  奪回我河山。

49 尚志遭囚

  讀者們可能已經發現,在前面大講北滿抗聯各軍西征的文字里,竟然沒有一處提到北滿抗日聯軍總司令趙尚志的名字。這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趙尚志此時正在蘇聯的哈巴羅夫斯克(伯力)受著監禁!何以如此呢?這話就得說回去了。
  自從与党中央失去聯系以后,中共北滿臨時省委曾經先后派團長劉海濤和省委委員朱新陽過境赴蘇,向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匯報工作,但是這兩個人走了以后便如泥牛入海,音信皆無。1937年11月,趙尚志又專門給蘇聯遠東軍區司令布留赫爾將軍寫了一封信,讓交通隊長、抗聯第6軍第2師的代理師長陳紹賓送往蘇聯。在信中,趙尚志向對方提出了幫助打通与中共中央的聯系及給予幫助的要求。
  1937年12月的一天,陳紹賓從蘇聯回去了。他說:他到蘇聯遠東軍區見到一個海洛將軍,他就把信交了上去,并把請求蘇聯援助事說了。海洛將軍听了以后說:你回去就轉告你們的負責人,這樣的重要事務要你們的主要領導來才行。
  中共北滿臨時省委的領導人們立即在連續几天的白天里(夜里是行軍的時間)開會,研究去蘇聯求援的事。据當年曾經參加討論研究的王明貴回憶說,“根据北滿臨時省委領導人慎重研究,根据蘇方要求推選了趙尚志去蘇聯交涉求援事宜”。趙尚志到蘇聯去的具体目的為:
  一是要求蘇聯援助武器、彈藥和醫藥;二是要求蘇聯提供訓練干部的條件——政治、軍事教材和訓練基地;三是幫助接通与中共中央的關系,傳遞來往信件。
  省委委員們認為,趙尚志此去一定會馬到成功——因為他們相信“我們東北的抗日游擊戰爭是全國抗日戰爭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保衛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前哨,戰爭的胜負直接關系著蘇聯社會主義的和平建設。從鄰邦的意義上講,日本帝國主義是中蘇兩國人民共同的敵人”,所以蘇聯人肯定會伸出手來拉兄弟一把的。正是怀著這种心情,他們送走了趙尚志。臨別前,他們商定,一個月后還在趙尚志此次過境的蘿北縣集結部隊,迎接趙尚志和他將從蘇聯帶回來的武器、彈藥和其他軍用物資。
  但是,他們誰也沒有料到:趙尚志過界后,蘇聯人說:我們這里根本就沒有你們說的那個海洛將軍!也從來沒讓什么陳紹賓給你們帶過什么口信。你們這些人攜槍帶炮地闖進蘇聯境內是違法的,我們不能給你們什么援助?你們也別回去了,到哈巴羅夫斯克去“蹲笆篱子”去吧!
  趙尚志走后不久,第6軍軍長戴鴻濱率500多名騎兵過江到蘿北公義永与第3軍9師及6師會合,收繳了公義永自衛團的武器之后,分兵兩路:一路由張壽籛率領第6軍2師去攻打梧桐河金礦局;一路由戴鴻濱率領攻打蘿北縣城。
  2月3日夜,戴鴻濱帶著部隊來到了蘿北縣城東面的一個小村庄里,休息片刻后,便對蘿北縣城發起了攻擊。由于此次攻擊出敵不意,他們所以很快就打進了縣城,并占領了城里的一些重要地點,肅清了街道上的敵人。但是,由于他們沒有手榴彈和重火器,所以在進攻敵人的營壘時,出現了久攻不克的局面。眼看著天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敵人的援兵也到了,戴鴻濱只好下令讓部隊撤出了縣城。
  日本守備隊一見他們撤了,坐上汽車就追。這樣雙方很快就在下一個村庄里打到一起了。兩個小時的戰斗結束后,雙方各有傷亡,戴鴻濱帶領部隊向東撤到了一個更遠的村子里,并在那里召開了一次干部會議。
  會議一開始,戴鴻濱首先總結了此次進攻蘿北縣城的得失,然后便就部隊下一步怎么辦的問題征求大家意見。
  參加會議的干部們心里也都明白,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大家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陣后,第3軍1師長蔡近葵開腔了:
  “我們越過邊境,去蘇聯吧!”
  “我說去蘇聯有三點考慮”,看看大家沒有接茬,他接著說,“第一,咱們這次打蘿北之后,敵人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蹤。而且很快就會出動大批的援軍,對我們跟蹤追擊,而我們自己目前彈藥十分缺乏,這樣打起仗來不免會有后顧之憂;第二,這次戰斗中的二十多名重傷員,如果再這樣拖下去是十分危險的,到了蘇聯可以使他們得到治療;第三,咱們的趙軍長現在正好在蘇聯,去了以后我們可以找他,一起研究下一步該怎辦。”
  “咱們現在正處在十分困難的時候,就近過江求援當然是個好辦法。但就不知過江后,蘇聯人會怎么對待我們。”一個團長坐在那里一邊抽著煙一邊說。
  “這個問題嘛,我是這樣考慮的”,蔡師長說:“我相信蘇聯共產党和共產國際一定是會支援各國的共產党進行革命運動的,也必然會援助我們進行抗日民族革命戰爭。等我們得到了蘇聯的武器、彈藥和援助物資之后,再返回北滿來進行抗日游擊戰爭,那不是更有力量了嗎?”
  蔡師長說完后,大家都覺得言之有理。戴鴻濱一見大家都是這個意思,便說道:“如果大伙沒有什么不同的意見,那就這么辦吧!咱們這次去蘇聯一定要把趙軍長接回來,一起返回北滿繼續抗戰。”
  2月初的一天,戴鴻濱帶著那支500人的騎兵部隊從冰封的黑龍江上過了邊界來到了蘇軍的一個邊防站。他讓一個懂俄語的同志上前說明了來意并得到了“稍等一會儿”的回答之后,便和大家一起在那里等候著和蘇聯老大哥的關切見面了。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前來迎接他們的蘇聯邊防軍騎兵部隊一見面就先把他們包圍起來了。
  “你們是什么隊伍?干什么來了?”一個蘇聯軍官通過翻譯問道,口气冰冷。
  “我們是中國共產党領導的東北抗日聯軍第3軍和第6軍的一部分部隊,一共有500多人,到蘇聯來是想請求得到你們的武器彈藥援助,再回東北去進行抗日游擊戰爭。另外,我們還要來接我們3軍的趙軍長回去,他是前一段時間來蘇聯接洽事情的。”
  戴鴻濱怕人家听不明白,盡量把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說完這番話后,他本以為這回蘇聯人該對他們熱情一點了。但沒想到他得到的回答卻是這樣的:
  “你們隊伍來到蘇聯邊境,首先應該交出所有的武器,然后再談你們所要談的事情。”
  “他是說要繳我們的槍?”戴鴻濱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吃惊地問身邊的蔡師長。當他确信這是真的以后,頓時就急了。
  “交出武器,那可不行!”他對那個蘇聯軍官說,“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們是中國共產党領導的東北抗日聯軍,你們可以去問我們中共中央駐共產國際的代表團,代表團現在就在你們的莫斯科,是能夠證明的。”
  那位蘇聯軍官一點不容通融地說:“無論什么外國軍隊到蘇聯境內,按照我們蘇聯的法律規定,都應該交出他們的武器。這是沒有什么好商量的。至于你們所要接洽的事情,請求援助的問題,也只有等到把你們安排下來以后,請示蘇聯政府才能決定。現在,首先你要下令讓你們的人交出手里的武器!”
  戴鴻濱一看對方一點也不肯讓步,而且四周又都是荷槍實彈的蘇聯士兵包圍著,如果再不下令交槍恐怕就不好收拾了。于是,他只好傳下命令:“把槍給他們吧!”
  等戴鴻濱他們交完了槍,蘇聯人就讓他們上了汽車,把他們拉到了一個集体農庄附近的一片空房里住了下來。不久,就有一個蘇聯紅軍的軍官帶著翻譯來找戴鴻濱了。
  “你們究竟是什么隊伍?為什么到蘇聯來?”那個軍官認真地問。
  “我們就是中國共產党領導的東北抗日聯軍的一部隊,有500多人,為了抗日救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經常与日本帝國主義的軍隊以及滿洲國的軍隊打仗,我們的隊伍現在武器彈藥都很缺乏,現在不得不到你們這里來請求援助來了……,我們這部分部隊是在黑龍江沿岸攻打了日本守備隊的据點蘿北縣城后,由于彈藥缺乏,才不得不到蘇聯來的。我們迫切希望共產党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能支援我們中國的抗日游擊戰爭,援助我們急需的彈藥,以便我們打擊日軍,爭取解放。我們還請你們能讓我們的趙軍長和我們一起回到中國去,繼續進行抗日戰爭。另外,我們還想請你幫助我們和中共中央駐共產國際的代表團取得聯系。”
  等戴鴻濱說完后,那個蘇聯軍官說:“你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但我現在不能答复你,這得等我們研究了以后才能答复你。”
  過了几天,那個蘇聯軍官又來了,一見面,他答复戴軍長兩件事:一是關于援助的事,要等和趙尚志會見以后才能決定;二是,關于會見中共代表團的事,這得請示蘇共中央有關領導以后才能決定。你們就在這里等著莫斯科的消息好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蘇聯軍官帶來了莫斯科的消息。但卻不是會見中共駐莫斯科代表團的事,而是說要把他們送到新疆去!
  “到新疆去!?”戴鴻濱說啥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大聲爭辯說:“我們是中國共產党領導的東北抗日聯軍的一部分隊伍,在中國東北進行抗日救國的民族解放戰爭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离開東北呀!否則我們不但對不起中國共產党,也對不起東北人民,我們懇請蘇聯政府能讓我們的隊伍回到東北去!”
  那個蘇聯軍官一見戴鴻濱急了,便很不高興地說:“你們來到這里,是在蘇聯的國土上,就得听蘇聯政府的指示。我們決不允許你們不遵守這個決定。如果允許你們的隊伍返回中國東北,那就一定要通過我們蘇聯的遠東邊境,一旦遇到日本軍隊,就得打起來,這樣一來就會引起邊境事件,引起日本和蘇聯的沖突,那就難辦了。你們是負不了這個責任的!所以,我們必須把你們送到新疆去。在那里你們也可以參加你們中國的全國抗戰嘛!”
  戴軍長一見再爭下去也沒有什么用了,便對蘇聯軍官說:
  “我要見趙尚志軍長。”
  蘇聯軍官說:“我們可以考慮你的這個要求。”
  過几天,蘇聯人通告戴鴻濱到伯力去見趙尚志。在那里,他和趙尚志及1937年過境的祁致中一起開始了為期一年半的“笆篱子”生活。
  又過了几天,來了几個蘇聯警官。他們對蔡師長說:“你們赶快集合起來上汽車,我們送你們到新疆去。”
  蔡師長說:“戴軍長沒回來,我們不能決定走!”蘇聯警官說:“你們到車站就可以見到戴軍長了。”結果,等他們到了車站以后,見到的不是戴軍長,而是一隊蘇聯紅軍。那些人把他們“護送”上了火車,去了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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