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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雞籠台灣府衙門客廳,閩浙總督怡良和台灣知府熊一本正爭執不休。
  “總督大人,皇上不庇護達洪阿和姚瑩,身為父母官,說句公道話總是可以的吧?”
  “一本,你要明白我的難處!洋人追通甚緊,此事不可拖延,惹惱英國紅毛,皇上都擔當不起,更何況你我?”
  “大人,這事卑職清楚,達洪阿和姚瑩是卑職部下,他們只是抵御英軍入侵,的确沒有濫殺英國商民。這只是英方一面之辭,如果拘捕這兩人,卑職心中有愧,有何面目見台灣父老居民?”
  “達洪阿和姚瑩的事是小事,台灣居民的情緒也無關緊要,洋人的逼問追查是大事。万一再惹起兩國交兵,因小而失大,你熊一本的命運是可想而知的,像林則徐這樣的人都被充軍發配,何況一個小小知府?”
  “在下官雖小,但相信公理尚在。他們兩人分明是無辜的,難道非要去陷害誣陷他們不可,這豈不是秦檜陷害岳飛時所采用的‘莫須有’罪名!”
  “熊一本,你好大的膽子,敢辱罵本帥為秦檜!而你知情不報,縱容屬下濫殺無辜,事后又拒抗圣命,該當何罪!”
  怡良見熊一本竟敢頂撞自己,甚至出言相辱,惱羞成怒,拍案大發雷霆。恰在這時,台灣總兵達洪阿、兵備道姚瑩來到衙門大廳。
  怡良聞報心中暗喜,他唯恐台灣知府熊一本放走這兩人,或這兩人聞訊潛逃他鄉,讓他無法向穆彰阿、耆英等人交待。想不到,竟有送上門的生意!急忙讓熊一本宣這兩人進來。
  其實,達洪阿和姚瑩早就接到熊一本的通知,說閩浙總督怡良帶兵前來捉拿他們,并讓他們暫且躲避一下,不可來雞籠相見。熊一本再三叮囑他們,万万不可出面,先躲過這風頭,等事情平息后再說。
  熊一本一听達洪阿和姚瑩親自找上門,心中一愣,想掩飾已來不及,只好宣他們進來。
  “達洪阿和姚瑩參見總督大人和知府大人!”
  “免禮!”怡良表面平靜,心中暗喜地說。
  “謝總督大人!”
  “你兩位可知本大人來此有何事?”
  “屬下不知!”
  “本大人就直說了。鴉片戰爭期間,你兩人在雞籠、大安港等地拘捕英國商民、濫殺英人。而現在,英國代表璞鼎查已將你二人控告,皇上特命本官前來捉拿你兩人。但考慮到你們是本官屬下,又知你們一向坦誠正直、敢于知錯改錯。故此,本大人不想將此事搞僵,特請你二人隨本官走一趟,到京中一行,由皇上定奪,我想二位不會抗旨吧?”
  怡良也怕這兩人反目,把事情弄僵。自己在台灣雖為他們的上司,但未必能使二人俯首听令,所以話說得委婉客气。
  “總督大人,你也相信英人的信口雌黃嗎?”
  “本大人當然不信。但皇上相信此事,這才叫本官來此帶二位入京,我想二位不會介意吧?”
  “皇上相信?”達洪阿听后冷冷一笑。
  “總督大人,這事再奏給皇上,把詳情敘說一遍,由皇上定奪后,再另行解往京城吧!”熊一本极力阻攔怡良拘捕二人。
  “如此往返,太耽擱時間,英人不會同意,皇上也會生气的。倒不如請二位先隨本官入京面見皇上,你兩人再另行申訴,如果真是遭誣陷,皇上自會給你們平冤昭雪,還可能加官進爵。”
  “謝總督大人為我二位考慮,去就去,心底無私天地寬!”達洪阿朗聲答道。
  “熊大人不必考慮我等安全,我二人相信天理尚存。大丈夫能屈能伸,宁可站著死,決不跪著生。去北京面見皇上老儿,看他給不給百姓一個公道!”姚瑩有點气惱地說。
  “姚老弟,不可無理!”達洪阿制止姚瑩再講下去,“我二人甘愿受縛,隨總督大人人京面見圣上。”
  “好,你二人果真鐵血男儿,到皇上面前,本官一定多方設法為你們兩人辯解!”
  “不必了,我兩人問心無愧,就是死也死得光明磊落。“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你二位一路保重!”
  “熊大人,你也保重!”
  “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怡良押解著達洪阿和姚瑩二人匆匆离開知府衙門,准備起航回福建再轉行入京。
  怡良等人還沒到船,只見港口沿岸已聚數千台灣居民。許多人振臂高呼,有的大罵怡良崇洋媚外,有的為達洪阿、姚瑩兩人鳴冤,有的直嚷著要砸毀怡良的船只。怡良雖為一品大員,但在這等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哪敢說一句大話,只顧低頭走路。
  最后,憤怒的人群圍住。怡良等人,不准他們通行,一齊質問怡良,維護達洪阿、姚瑩二人。
  “為總兵大人鳴冤,砸死這吃里扒外的總督大人!”
  “對!砸死這狗官,把總兵大人和姚備道救下來。”
  “兄弟們,反了,我們一起反了!”
  “先殺這狗官,再殺到北京找那皇帝老儿評理去!”
  “殺狗官呀!打死怡良嘍!”
  人們七嘴八舌地喊叫著,越圍越多。怡良后悔來台灣,但后悔來不及了,他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達洪阿和姚瑩見百姓為自己不平憤怒,心中十分激動。但自己畢竟為朝廷命官,不能再惹事生非,讓敵人快意,便主動上前說服圍觀的群眾。怡良等人才得以解圍,押解著這兩人登船。
  乾清宮御書房。
  道光十分不安,近日來他收到許多奏折,一致為台灣總兵達洪阿和兵備道姚瑩鳴不平。道光心里也十分矛盾,戰爭期間,各地清軍慘敗,唯台灣一地屢挫英軍,自己也多次下諭旨嘉獎。而今又誤听讒言將兩人緝拿入京,鬧騰得舉國嘩然、滿城風雨。道光覺得心中有愧,想釋兩人,但穆彰阿多次提醒他要注意英方態度,不能因小失大。兩江總督耆英多次上書要求為了大清國的利益,必須嚴懲二人。這實在是長他人志气,滅自家威風,果真如此,誰還會在疆場上賣命效力。可是,這紅毛英人會善罷甘休嗎?
  道光正在矛盾之中,太監來報,翰林院編修何紹基求見。道光下令讓他進來,禮畢坐定,何紹基試探著問:
  “皇上,台灣殺俘一案不可推延,适合早結,否則容易動搖民心和圣上的威望。”
  “朕將此案交閩浙總督怡良處審,想不到怡良生病告假回福建了。”
  “陛下,這是怡良托病告退,回避此案。”
  “何卿,何以見得?”
  “怡總督直轄台灣府,這兩人的所作所為他再清楚不過。如此舉國嘩然,怡良怕眾怒難犯,才告病回避。皇上,我大清一向是天朝大國,偶有所失,也不能懼洋人到此程度,對之唯命是從,否則,這大清何以托身世界,稱雄東方?”
  “朕也知這是紅毛欺人太甚,達洪阿与姚瑩兩人冤屈。朕將這兩人押解回京,明里是押回審判,暗里在保護他們。故此,朕將此案交刑部侍郎劉鴻翱審理。准備過了這一風頭,一定加恩重賞這兩人!”
  “皇上英明,這兩人确實可用,包括林則徐也可起用。鴉片戰爭以來,南起廣東福建、北到江浙失地喪師者比比皆是。而台灣一府卻能屢敗凶惡之敵,這實我大清棟梁之才,望圣上果作決斷。”
  “朕雖老,心卻不老。朕多想振興大清雪洗前辱,但滿朝大臣……”道光微微一歎:“朕悔不該不听王鼎之言。”
  道光沉默了。
  何紹基一陣心酸。一國之君,今天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是難能可貴的。和皇上一同沉默一會,才緩緩地說道:
  “皇上,應以龍体為重,我大清江山有重振之日!”
  “但愿如此!”
  道光抬起凹陷的雙眼,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听一對小鳥鳴唱。
  不几日,道光駁回穆彰阿、耆英等人對達洪阿、姚瑩“重治其罪”的要求,下令加恩起用這兩人,台灣冤案終于有所了結。道光在戰敗之后痛定思痛,沒有跟著投降派的路子走下去,而是利用自己的皇權保護了有功的抗敵將領,這也是天良未泯。
  道光想重振大清國威,雪洗國恥,這個愿望是好的,但他能夠做到這些嗎?
  浸淫著濃厚儒家文化的道光在奇恥大辱中掙扎,他并不想成為千古罪人,但卻不巧成為這歷史悲劇的擔當者。他百思不解。然而,一個叫奇汀的外國人卻說中道光的病根:“像中國這樣一個封建王朝是在孤芳自賞、憤世疾俗、目空一切的幻想中養育而成的,他們把所有的文明、資源、勇气、藝術及軍事上都遠胜過自己的其他國度都當作劣等人對待,這在我們看來是多么反常。”
  自然界的時令雖是初春,大清王朝的气數已是暮秋。在這傷春悲秋的自然与人文氛圍中,一個自傲而又寡決的靈魂在風雨雷鳴中煎熬著,強撐著……
  東北那條河拐了一個彎,仍在艱難地流著,訴說一個遙遠的傳說。
  河北那片蕭瑟的皇陵也在靜靜等待著,等待它理所當然的主人。
  風蕭蕭,雨蕭蕭。
  道光在這風雨蕭蕭之夜,像他父皇一樣惊叫著:“火、火,南天門起火!”
  四皇儿奕□還沒反應過來,道光就在這“火”的呼叫聲中走完了他不服而又無奈的生命歷程。
  就在道光呼喚“火!火!”的時候,南中國金田村一個叫“火秀”的青年悄悄點燃了太平天國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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