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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移情別戀襄王福晉


  
  風流天子色迷迷的雙眼,此刻又瞄上了下一個獵物。他的弟妹烏云珠,被擁進真龍怀里的那一刻,听到窗外一聲輕輕的歎息……

  孝庄皇太后為享天倫之樂,特地吩咐在慈宁宮擺中秋家宴,并在正殿南面搭了戲台子。戲舞白技并作,慈宁宮里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北京,遠的不說,自前明在此建都以來,一直是人們向往的地方。若以北京的季節而論,冬多,春少,夏季苦熱苦雨,只數秋天最好。”白發蒼蒼的太祖皇帝的壽康太妃資格最老,所以說起話來也帶著權威性。
  “是這樣。”孝庄太后笑笑表示同意。人到中年的孝庄太后看上去要年輕得多,兩道彎彎的細眉下是一雙細長而明亮的眼睛,既讓人感到和藹可親又讓人覺得她很有威嚴。漸漸發福的身材并不臃腫,反襯出她的安詳和高貴,其實,她才是這后宮的主人,至于壽康太妃以及懿靖大貴妃和康惠淑妃,本應搬出后宮別居的,可孝庄太后念著舊情,依舊讓她們住在宮里,而她們也就倚老賣老舒舒服服地住著了。
  “立了秋,把扇丟。這天气是漸漸的涼爽了,今儿是中秋,秋高气爽的,真舒服呢。”懿靖大貴妃正吃著一串紫紅的葡萄,嘴里還咂著:“這玩意儿,就是好吃,又酸又甜,總是吃不夠!”
  “額娘,早知道您愛吃,臣妾把自家院子里的葡萄也摘些來孝敬您。那架子上結滿了葡萄,一串串的罩著一層白霜,沉甸甸的,甜著呢。”襄親王福晉烏云珠格格笑著在另外一個桌子上插著話,懿靖大貴妃是襄親王博穆博果爾的生母,自然就是烏云珠的婆母了。
  “這孩子!有了好東西要先孝敬太后才是,不懂規矩!”
  “得了,你就別怪她了,喏那些葡萄就是她親手摘的。”孝庄后笑著也拿起了一串。
  中秋節本是北京水果品种上市最多的時候,有紅葡萄、白葡萄、鴨儿梨、紅苹果、青柿子、石榴、桃子、煙台梨,還有大西瓜——當然,這是宮里頭專為賞月准備的。此外,還有金糕、栗子糕、蜜海棠、蜜紅果和油酥核桃仁、糖炒栗子等干果蜜食。自然,過中秋更少不了月餅。南方的月餅細膩精致,北方的月餅個大味美,各有千秋。“稻香村”、“興記”和前門外的“胡坊”是京城里有名的出售南方風味的月餅店,有火腿、五仁、咸鴨蛋和豆沙餡的,咸甜不一。而老北京的卻習慣吃“自來紅”、“自來白”和上供用的大月餅(大者尺余,上繪月宮蟾兔等),品种不多。
  “皇阿奶,要吃餅餅!”一聲稚嫩的童音顯得格外的清脆。
  “呵,我的乖孫儿,來來,坐在阿奶的身上,要吃哪一塊餅餅?”孝庄太后親呢地彎腰抱起了不滿二歲的皇孫三阿哥,忍不住在他的嫩臉上親了一下。
  “要吃,要吃!”三阿哥指著滿桌子的果品,一雙胖乎乎的小手拿了鴨梨又想去抓紅棗。
  “哎,這個可不能吃。乖孫子,這里面有胡儿,你人還小,吃不得喲。”
  “皇阿奶,我要吃!”三阿哥松開了鴨梨,將雙手摟住了孝庄太后的脖子,撒起嬌來。
  “玄燁,听話,不許胡鬧!”三阿哥的生母康妃顯得有些不安,她瞪著親生儿子,生怕這個小頑童惹惱了太后。“曹嬤嬤,快將玄燁抱走,你是怎么帶三阿哥的?”
  “不關她的事。這可人的孩子,噢,我許多年沒有這樣的体會了。”孝庄太后緊摟著玄燁,臉上洋溢著幸福之情。
  “哥哥,阿其那!”玄燁的小手指著另外一張桌子,二阿哥福全正抱著一只大月餅啃得起勁儿呢。
  “曹嬤嬤,你就是這樣教育三阿哥的嗎?瞧瞧,他竟開口罵他的哥哥!”孝庄太后气惱地看著玄燁的乳母孫氏。
  “奴婢該死!”曹氏等人,連忙跪倒,嚇得變了臉色。
  “算啦,大過節的,別掃了大伙儿的興!蘇嘛喇姑,三阿哥的啟蒙教育之事日后就由你負責了。這孩子天資极高,是塊璞玉呀。”
  蘇嘛喇姑點頭應允后,朝玄燁說:“三阿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听說過老哈王腳下有七顆北斗紅星的故事嗎?”
  “我知道!老哈王,是,是太皇太爺爺?”玄燁咧嘴一笑,掙脫了皇奶的怀抱,跟著蘇嘛喇姑一溜小跑地走了。
  “這孩子,真是聰明!當初伶丫頭將出之時,哀家似乎看到她的衣裾有光著龍繞,一問方知她已經有孕在身。其實,當年我怀福臨時實亦如此,所以哀家看來,玄燁這孩子必膺大福。”
  孝庄太后的一席話說得康妃喜上眉媚,不料她的腳下卻有人“叭”地啐了一口,康妃一楞,抬眼看著淑惠妃,她嘴里嗑著瓜子,“叭”地又朝地下吐了一口。而她旁邊的皇后孝惠則拿著一只裂開了的石榴呆呆地出神。
  “你們知道吧,玄燁可是人小志大哩。”孝庄后一時興起,沒顧及兩位侄孫女的表情,笑著又說開了:“去年周發抓盤,這玄燁兩只胖胖的小手,竟把翡翠盤里盛的所有物件都抓起來了!這孩子將來必是福壽綿長、文武全才的主!”
  眾福晉嬪妃們紛紛點頭附和著,皇太后高興那就順著唄。不過,這也是事實,誰會想到三阿哥連那只黑杆的狼毫筆也不丟棄呢?而當初二阿哥福全抓周的時候,盡抓那些紅紅綠綠顏色漂亮的玩意儿。
  這么一來,康妃心里更是得意。她坐直了身子,拿起一只大鴨梨,“卡嚓”咬了一口,然后挑釁似地看著孝惠和淑惠兩姐妹:“吃呀,兩位姐姐,這鴨儿梨真甜呢。”
  玄燁還有一個哥哥福全,兩個姐姐及兩個妹妹,用她們的母親封號都在貴人以下,上不了正席,縱然心里不痛快,酸溜溜的,也得強顏歡笑,跟著湊趣討孝庄太后的好。
  “万—歲—爺—駕—到!”慈宁門外老太監拖長著聲音響亮地喊道。院子里原本正在吃喝的女眷們慌得起身,直挺挺地立在一邊,低頭垂手,也顧不上撣去衣襟上的瓜子殼了。院里廊下的太監宮女們更是匍葡在地,恭迎皇上。
  孝庄太后看在眼里,心里高興可嘴上卻說著調侃的話:“皇儿,瞧瞧,你這么一來呀,女眷們怕是要餓著肚子回去了。”
  “皇額娘,儿臣謹遵您的教誨,以孝治天下,每日退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來給您請安。今儿個又恰逢中秋佳節,儿臣豈有不來之理?呵,這么多好吃的,儿臣今天可以一飽口福嘍。”福臨滿面春風,笑吟吟地坐在母后的身邊,手一擺:“起吧!”便伸手從果盒子里拈了顆蜜餞。
  “你們也都坐下吧,咱這是家宴,沒有外人,不必拘禮。海中天,傳膳吧。”孝庄太后微笑著示意奴才們撤下了桌上的瓜果點心。
  “皇額娘,您真偏心吶。”孔四貞撒著小嘴沖福臨一擠眼睛:“您擺了那么多的果子讓我們吃,這會儿肚子卻吃得差不多飽了,您才讓上菜。若皇兄不來的話,您也許就用果子把我們姐妹們給打發了。”
  孔四貞坐在后邊的一桌,有孝惠皇后和妹妹淑惠,還有佟佳氏即現在的康妃、田貴人、靜妃以及襄親王的福晉烏云珠等,一色的妙齡女子,輩份相同,雖身份不一但都年輕美貌,如花似玉,真是一桌子黛綠鴉青,奼紫嫣紅。
  孝庄后听著孔四貞的戲言笑罵道:“沒良心的丫頭,起明個儿就給你找個婆家嫁出去,哎,听說那孫延齡還沒有消息,也好,你就老老實實呆在宮里頭陪著額娘吧。”
  這一下把孔四貞鬧了個大紅臉,她臉上發訕低下了頭咕噥著:“額娘處處護著皇兄,就是偏心嘛。”
  “四貞妹妹,待會上了酒菜讓皇兄敬你一杯,你總該沒有話說了吧?”福臨笑嘻嘻地朝孔四貞看著,但他的眼睛卻在急切地尋找著弟媳襄親王妃烏云珠。呵,剛剛她被高大健壯的皇后遮住了臉,福臨無所顧忌地看著董鄂氏,覺得在這群奼紫嫣紅的滿、蒙貴婦之中,只有她像一株綻放的芙蓉花,高貴、脫俗,清新艷麗,福臨的臉上盛滿了笑意。正宮娘娘孝惠似乎是第一次看見皇上如此溫和甜蜜的笑容,一雙杏眼痴痴地看著福臨,而坐在她身旁的董鄂氏烏云珠卻面若桃花,羞怯地低下了頭。
  孝惠章皇后這一對姐妹花原本是由當朝的大后姑奶奶孝庄后做主,被選入后宮為帝妃的。可就在入宮之前,姐姐就被冊封為皇后,妹妹則成了淑惠妃。這是大清對科爾沁蒙古的恩寵,更是科爾沁人引以為自豪的。滿洲的愛新覺羅氏打江山轄四方,而科爾沁的女人則成了大清的后宮之主。又一支嶄新的龍鳳奏鳴曲即將在紫禁城里上演了,孝惠章皇后姐妹倆怀著激動興奮而懦懦不安的心情分別乘坐八人和四人抬的孔雀頂暖轎進了后宮。清代皇帝一生行兩次极為隆重的大婚禮的,惟有順治帝福臨了。
  坤宁宮的東暖閣里充滿了喜气,牆上、宮燈上貼著紅紅的雙喜字,龍鳳喜床上罩著五彩納紗百子帳,大紅緞繡龍鳳雙喜字炕褥、明虞和朱紅的彩繡百子被,被上壓著裝有珠寶、金銀元寶和谷米的寶瓶,孝惠端坐在炕前,紅衣紅裙紅頭花,頂著一個紅蓋頭。
  孝惠當然不知道,這次大婚的情形跟上一次几乎一模一樣,禮儀、陳設、地點一切照舊,只不過前皇后是自己的親姑姑,眼下則受冷遇成了靜妃,而自己將會成為坤宁宮的新主子。孝惠的耳畔還響著執事官員的稟奏:“皇后用大婚物品清單,金如意二柄,各重六十兩;各种朝冠十頂,其中海龍、薰貂冬冠各一頂,各綴金鳳十一只,內八只上鑲大東珠七十二顆、小東珠一百六十八顆,頂風三只,上鑲大東珠十二顆、小東珠六十顆、貫頂大東珠三顆、珠頂一顆,貓晶石八件,上綴帽尾穗一挂,金鑲青金石結一件,上鑲東珠六顆、正珠六顆,上穿正珠四百八十顆……”孝惠雖貴為科爾沁蒙古的公主,卻也從沒見過和听說過這么多華麗珍貴的東西,而且,這些全歸她一個人享用!什么東珠、珊瑚、紅碧瑤、綠玉、琥珀、金用、伽南香等各种朝珠十一盤,各种金餾子十四件,珍珠、綠玉、脂工金戒箍五對。有一件明黃江綢繡玉彩金龍珠寶棉朝被,上面竟綴滿米粒大小的東珠上万顆!
  孝惠乘著風輦由長長的迎親儀仗隊簇擁著,從大清門經午門人宮,至太和殿下,降輿人坤宁宮,這便是大婚的洞房了。坤宁宮在明代為皇后居住的中宮,清世祖順帝將它改建,西頭大部分地方闢為祭神之所,東暖閣則作為大婚時的洞房。洞房內靠北是龍鳳喜床,五彩細紗百子帳以及明黃和朱紅的彩繡百子被上,百子造型生動,個個栩栩如生,象征著皇帝子孫万代興盛。南邊窗前有一舖大炕,是帝后進合巹宴、行合巹禮的地方。眼看著吉時快到了,孝惠的心開始“怦怦”地亂跳著,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皇上長得什么樣儿呢。
  這一日宮里格外熱鬧和喜慶。皇宮內各宮殿,各門都挂上皮制的紅燈籠,名稱不一,款式也各异,有戳燈、挂燈、提杆燈、手把燈、羊角燈等等。此外,宮內各殿宇、門座等處,都要架彩或懸挂彩綢,舖設大紅地氈,這些彩綢和毛毯多辦由杭州、蘇州一帶制辦,做工精美,色澤艷麗,更增添了宮里的喜慶勁儿。
  孝惠的妹妹被封為淑惠妃,是坐著小輦金鳳頂大儀車統神武門、順貞門等后門,在下午人的后宮,而作為正宮娘娘的孝惠章皇后,則在掌燈時分坐著九鳳金輦百子喜轎,經大清門、天安門、端門、午門、太和門、內左門、乾清門的正門人的交泰殿,在皇上与皇后拜完了天地之后,皇后則蒙著紅蓋頭被送入了設在坤宁宮的喜房。
  伴隨著一陣悠揚的琴聲和銅鈴聲,數十名薩滿太太在坤宁宮西頭唱起了喜歌:“……天神保佑我愛新覺羅氏,將生下大富大貴的哈哈濟,像野草長遍草原,像松籽儿撒滿山林,愛新覺羅氏的子孫,比雪鷹還要矯健,比獵豹還要矯健,天神保佑我愛新覺羅氏……”
  不一會儿,四位身著華麗朝服的貴婦人裊裊婷婷地走進了坤宁宮,為首的一人是個中年美婦,体態婀娜,一雙美國顧盼生輝,她便是一品命婦堂堂的豫王福晉劉三秀,私下里被滿洲貴婦們稱為“蠻子福晉”。她如今雖是孀婦,但已受了封浩,成了孝庄太后宮中的常客,這一回,她是奉命來侍候帝后合巹宴的,自然也是專管“憋寶”的——就是等帝后合了房,看看皇后有沒有“喜”。
  孝惠由四位福晉侍候著梳妝上頭,戴雙喜如意,梳雙鳳髻,胸前挂著朝珠,淨面之后重又搽上脂粉,然后坐在了南炕的右邊,隔著炕上的一只黃地龍鳳雙喜字紅里膳桌,端坐著新郎福臨。他目不斜視,眉頭微蹙,任由福晉們支使著,像一個木頭人似的。
  孝惠由于害羞并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時候進來的,這會儿面對面坐著,她才有机會從眼角偷偷地看上几眼。這一看,她的眼光便再也离不開他了。少年天子有一雙細長的眼睛,漆黑的眉毛,眸子非常明亮,可這會儿似乎有些迷惑。寬寬的臉龐,高聳的鼻梁以及丰厚紅潤的嘴唇,足以顯示出作為男子漢的陽剛之美。當然,他還只是個大男孩,嘴唇四周還只有些淡黃的茸毛呢,不過,他的确很英俊,既威嚴又洒脫。孝惠心里一喜,立即覺得面紅耳赤,她真為自己慶幸和驕傲呀!
  御膳房的首領太監細聲細气地報起了菜名,每報一個,自有小太監將食盒子打開將菜碗擺放出來。“兩只大赤金盤盛著豬烏叉和羊烏叉各一品;兩只赤金碗盛著燕窩雙喜字八仙鴨和燕窩雙喜字金銀鴨各一品;另有中赤金盤四只,盛的是燕窩‘龍’字樣熏雞絲、燕窩‘鳳’字金銀肘花、燕窩‘呈’宇五香雞、燕窩‘祥’字金銀鴨絲——合起來是‘龍鳳呈祥’,象征皇上大婚的吉祥!還有四只赤金碗盛著細豬肉絲湯二品,燕窩八仙湯二品;四只五彩百子瓷碗,盛的是老米做的飯兩碗和子孫餑餑(即餃子)二十七個,外帶赤呈螺蜘蝶小菜二品和赤金碟醬油二品、赤金鑲玉筷子兩雙、湯匙兩把、极匙兩把、紅地金喜字三寸瓷接碟二件,有蓋的赤金鑰兩個、赤金鍋墊兩個,還有紅綢金雙喜字怀擋(即餐巾)兩塊。膳齊,請皇上和娘娘用膳吧。”
  “把蓋碗打開。”福臨似乎不情愿地從牙縫里崩出了這几個字,聲音听起來有些冷冰冰的。
  這宴席上的每一道菜都蓋著鑲著寶石的金碗蓋,在大喜紅燭的輝映下,熠熠生輝,令人眼花緣亂。
  “怎地沒有酒?可惜了這一桌子的佳肴!”福臨將赤金鑲玉的筷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擱,嚇得伺膳的几個福晉面面相覷。
  “皇上,大喜的日子不興吃酒的,等明個吧。”劉三秀怔了片刻,仗著是福臨的嬸娘,和顏悅色地說著。
  “這話怎么說?你們漢人結婚時不還講究喝交杯酒嗎?”
  “是……這樣的,那就喝一些淡水酒吧。”
  “不,朕一定要喝烈酒,那樣才痛快!御膳房里有什么樣的陳年老酒,快快著人送兩壇來。”
  “庶!”御膳房的太監不敢怠慢,生怕宴席上的飯菜涼了,一溜小跑出了東暖閣。
  “皇上,臣妾愿陪皇上一醉方休!”一直低頭不語的孝惠皇后突然開口說了話。她是蒙古科爾沁的女子,素來豪爽,今天憋了一整天了,這低頭不語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哇,想從前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或縱橫馳騁,或信馬由韁,總是那么自由自在,難道從今以后自己這大好的青春年華就要在這大內深宮里默默地打發嗎?
  “痛快,這才是科爾沁的女子!”福臨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些贊許的意思,直到現在,這位再度成為新郎的皇帝才認真地看了新皇后一眼。“天神,這個人怎么也會入宮成為我的皇后呢?皇額娘把她夸成了一朵花,說什么美若天仙,人品出眾,性格溫順賢淑,頗有母儀天下之風!她……哪里出眾?臉圓圓的,顴骨高高的,隱約還有些雀斑,模樣倒也周正,但絕稱不上出眾。嗯,也許她比前頭一個的心地要善良一些,也是,那秀外慧中的女子也許還沒出生呢。”
  福臨呆呆地看著新皇后出神,一旁的劉三秀等見狀喜上眉梢,互相使著眼色躡手躡腳退了出去,她們都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只等著明個一早看皇后有沒有“喜”了。
  “皇上,妾妃敬您一杯!”孝惠不知哪來的勇气,從伺膳的太監手中接過了銀盤子,上面有一只嵌著各色寶石的金葫蘆和一小壇百年滬州老窖。孝惠掰開了精美的金葫蘆,這原來是兩個小巧的酒杯,所謂“合巹”的“巹”即為瓢的意思,把一只匏瓜剖成兩個瓢,新郎新娘各拿一個用來對飲,這便是當時成婚時的一种儀式之一。
  窗外,有人不停地小聲哼唱著“交視歌”,房里,紅燭搖曳,一對新人頻頻舉杯,這似乎是一個很溫馨和諧的合巹宴
  乾清宮的廷院里,一群子太監宮女們正興奮地竊竊私語著:“嘿,皇上今儿個是酒興大發呀。”“你懂什么?万歲爺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紅燭怎么還不熄呀,万歲爺和娘娘的子孫餑餑也該吃完了吧?”“著什么急呀,走走,咱們也找個地儿樂樂去!”愛湊熱鬧的太監宮女們等了下半夜,也沒听見東暖閣里有什么動靜,便沒精打采地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宮里就傳開了。有的說,皇上根本就沒看上皇后,和衣躺了一宿!有的說,听見豫王福晉慌慌張張地向太后稟報,皇上根本就沒同皇后合房,她根本沒見著“喜”!而更深沉些的太監們,則對此緘口不言,諱莫如深。
  喧囂而熱鬧的大婚之后,帶給宮內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沉悶。孝惠章皇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從此寡言少語,不苟言笑……她怎么會想到,年輕的順治帝心里有一种強烈的逆反心理,多爾袞選的他不會接受,母后選擇的他也在心里排斥,只有他自己選擇的才是最中意的。眼下,福臨已經選中了可心的一個,那就是坐在孝惠皇后身旁的襄親王的福晉董鄂氏烏云珠!
  自從福臨弄清了烏云珠的情形之后,心中對母后的怨恨便又增加了几分;同時,對烏云珠的強烈的占有欲望也就更多了几分!原來,董鄂氏烏云珠是前年入選的秀女!
  清代皇帝后妃的來源与歷代不同,它創立了具有自己特點的“選秀女制度”,規定每三年在固定的八旗內部選一次秀女,以便“或備內廷主位,或為皇子、皇孫挂婚,或為親、郡王及親、郡王之子指婚。”也就是說,不僅皇帝的后妃要從旗籍女子中挑選,被選中的八旗秀女,還要配給皇帝的近支宗室。因為事關大清皇室的子孫后代,所以清初對選秀女有嚴密的制度。順治帝規定,凡滿、蒙、漢八旗官員、另戶軍士和閒散壯了的女儿,年滿十三至十七歲的都要參加每三年一屆的挑選秀女,凡被選中記名的秀女,在記名期內(一般為五年)不許私相聘嫁,由戶部統一備案送選。而被選中的秀女則乘著騾車在神武門外下車,按次序由太監從神武門引入,在順貞門前集齊。“車村雙燈,各有標識。日夕歲軔,夜分人后門至神武門外,族門啟,以次下車而入。其車即由神武門夾道出東華門,由崇文門大街直至北街市,還繞人后門而至出,各歸其家,雖千百輛車,而井然有序,俗謂之排車。……應選女子入神武門至順貞門外恭候,有戶部司官在彼管理,至時太監按班引入,每班五人,立而不跪,當意者留名牌,謂之留牌子……是日王以下大臣官員進內時,皆由東華門、西華門行走,不准出入神武門。”
  烏云珠應召入選的那一次,共有秀女二百多人,每日由皇太后親自出馬,皇上心血來潮時也會在殿前逐一挑選,怎奈時間一長便看得眼花繚亂起來,加之皇太后心里早已另有安排,福臨漸漸的便厭倦了。正巧又有几位風拂楊柳般的女子走了過來,福臨睜大了眼睛,覺得她們的婀娜姿態很有韻味,可一旁的皇太后卻連連搖頭,說這几個女子蠻子味太重,太過招搖,不合宮里的規矩,便揮手讓她們退下,而這五人中的一位,便是嬌小玲瓏的董鄂氏烏云珠,在听到太后的懿旨之后,她心里一涼,眼角溢出了晶瑩的淚花……八旗出身的格格們都有一次當秀女入宮應選的机會,如果被選中,初得的封號一般是答應、常在、貴人或嬪妃,以后可以逐級晉封,如果得到皇帝的封號就是內廷的主位了,就有可能尊貴無比!烏云珠自認為自己的身段和气度都屬上乘,有心要討得少年天子的喜歡,她有這個把握!可是……烏云珠竟被指配給了皇十一弟博穆博果爾,一個沒有軍功的半大男孩!
  “烏云珠妹妹,發哪門子的呆呀,給,清蒸的大螃蟹。”孔四貞笑嘻嘻地朝董鄂氏的盤子里夾了只螃蟹,又朝皇后孝惠睞著眼睛:“姐姐,你今儿是怎么啦?你与烏云珠兩人真是有趣,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讓我猜猜,兩位姐姐的心飛哪儿去了?”
  “就你的話多,吃蟹吧。”孝惠生怕孔四貞胡亂放炮,連忙低下了頭。
  “咱北京不產螃蟹,今儿這些金毛紫背、壯碩非凡的蟹是從直隸的胜芳鎮采來的。常言說七月尖臍雄蟹螯大,八月團臍雌蟹黃肥,這時候正是吃胜芳的團臍雌蟹之時。”這邊的桌子上,孝庄太后一邊用一套精制的小鉗子、小釘錘敲著蒸蟹,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著。
  福臨也來了興致,自己動手掰開了蟹殼,一聲惊歎:“真是哩,這么多的蟹黃!皇額娘,您的話一點儿也不差。”
  孝庄太后笑了:“在北京住了這么多年了,算不上是個老北京,可算是半個北京人了。螃蟹在北京有‘七尖八團’之說,誰人不知?七月尖臍雄蟹螫大,八月團臍雌蟹黃肥。咱們順著時序去品嘗,才能領略其味之妙呀。”
  “棗儿紅時,螃蟹露面,秋意最濃。大街小巷里的市聲可熱鬧了。‘甜葡萄哎!’‘脆棗儿嘍!’‘大螃蟹麼!’奴才們一听這吆喝聲就饞得不得了啦。”慈宁宮里的一個小太監垂手侍立在太后身旁,不時地遞上一方干爽的怀擋(即餐巾)給太后揩手,這會儿見太后吃得津津有味的,便也不失時机地插著話,這也是宮里的一個規矩,每每傳膳時,伺膳的太監便侍立在一旁說些宮里宮外的趣聞,給太后或是各宮的娘娘解悶儿。
  “瞧瞧,樂子的這張嘴就是會說話。給,賞你一雙蟹螫子吃。”孝庄太后笑著將敲下的一對蟹鉗子往小太監周天樂的面前一推。
  “來,再賞你一杯桂花酒。皇額娘,您這宮里的奴才個個聰明,真沒的說。”福臨對小太監點著頭,一邊又抬眼往后面的宴席上瞟。
  “皇兄,干脆你坐我們姐妹這一桌得啦,省得你的脖子老往這邊扭,不覺得酸嗎?”机靈調皮的孔四貞說罷捂著嘴格格直笑。
  “可惡的丫頭!”福臨不禁漲紅了臉,靈机一動:“四貞妹妹,咱們來比賽怎么樣?咱們今個雖沒有‘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那般的逸趣,但自家姐妹聚在一起也是難得。這么著,咱們看誰吃得最干淨,不准連皮帶骨一齊嚼,以吃得好,吃得細為上乘,就由小樂子作裁判,他判誰贏就是誰贏。”
  “庶!奴才今儿個算是露了臉嘍!”周天樂樂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也罷,今儿咱們不分君臣尊卑,咱們母子、婆媳、妯娌与姑嫂之間來個盡頭!和和融融的過個中秋!”孝庄太后欣然贊同,一旁的白發老嫗壽康太妃也樂得合不攏嘴儿。
  “皇兄,這回你是輸定了。”孔四貞拍著巴掌,笑聲像銀鈴似的悅耳,她拿眼睛朝桌子上的姐妹一擠,悄聲說道:“眾姐姐們,咱們今儿個一定要把皇上給比下去,如果他輸了罰他什么呢?罰……酒三杯?”
  “嘿嘿,莫說三杯,就是三壇子也不在話下!”福臨笑嘻嘻地接過了話茬,眼角的余光一直不离烏云珠的左右。聰明的烏云珠對皇上頻頻射來的“電波”豈能無動于衷?她心里又是興奮又是慌亂又是嬌羞,抿嘴儿笑著,有意無意地迎著福臨的目光,這么一來愈發撩撥得福臨心痒難耐了。
  “皇姐,您瞧我這個儿媳婦是不是有些太過招搖了?”懿靖大貴妃看著這一幕,低聲地与孝庄太后耳語道。
  “董鄂氏人品很端庄,相貌又可人,真是博穆博果爾的福气喲。依我看,若是換上漢家女子的裝束,她倒更像是一個蠻子女子呢。哎,她待博穆博果爾那小子如何?”
  “誰知道呢。”大貴妃皺起了眉頭:“倆人倒是像一對金童玉女,好得形影不离的,可快兩年了,她肚子咋就沒有動靜呢?這回,皇上又把博穆博果爾派去了江南……唉!”
  懿靖大貴妃的一聲“唉”使得孝庄太后不覺眉毛一抬:“皇妹,你是擔心他二人……”
  “哪里,”懿靖大貴妃自知失態,連忙致口道:“皇姐指的婚決沒有錯的。”
  其實,皇太后孝庄心里也有疑慮,已經有些太監、宮女和几個主位的皇妃旁敲側擊地暗示過了,自打去年的中秋、重陽几次內廷家宴后,皇上格外优待襄親王夫婦,未滿十四周歲的博穆博果爾竟被皇上封為和碩襄親王,引起朝野的惊詫。這博穆博果爾一無軍功,二無政績,尚是一個嘴上沒毛的大孩子,他憑什么在一夜之間位极人臣,顯赫無比?一來二去的,孝庄太后也漸漸地看出了些端倪,她的寶貝皇儿竟趁頻頻在宮里舉辦家宴之机,多次在御花園里与襄親王福晉說說笑笑,有一回倆人還在涼亭里對弈了半日呢。最令孝庄太后不安的是,他們倆人交談時說的是漢話,那些太監宮女們只落得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雞了。
  眼下看著眉頭微蹙的大貴妃,再看看眉飛色舞的皇儿以及羞羞答答、秋波送盼的烏云珠,一向明睿智慧的孝庄太后隱隱感到了不妙。福臨的舉手投足,一笑一顰,決逃不過做母親的那雙看似慈愛實則非常明睿的眼睛。她是過來人,只要看看現在這兩個年輕人的眼神,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想當初,也是在后宮的家宴上,自己与英俊洒脫的皇弟睿王多爾袞不也是一見鐘情的嗎?真是造孽喲,皇儿福臨這個喜新厭舊,自作多情的德性到底像誰?
  “皇額娘,快趁熱吃吧,蒸蟹涼了可就不好吃了。”福臨不知母后的心事,兩手掰著蟹螫,正嚼得起勁儿呢。
  “嗐,也許我這是瞎操心。烏云珠是他的弟媳婦,他這個當皇上的怎么著也得顧著大局呀,他也許不會做出越軌的事情來的。”孝庄后這么自我安慰著,明知是自欺欺人,但現在他二人又沒有什么越軌的事情,她又能怎么辦呢?這個皇儿,吃軟不吃硬,也是起小就把他嬌寵坏了。比如他對皇父攝政王的憎恨,比如他近乎瘋狂的廢后舉措!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哪里還會在乎母后的感受?這回儿,他那絲毫不加掩飾的目光已經將他內心熾熱的感情暴露無遺,又怎么可能因為母后的反對或勸阻而冷卻?弄不好反會促成這個倔強執著的皇儿做出冒天下大不韙之事!
  孝庄后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气,將右手按在了胸前的金十字架上,祈求著上帝的保祐。
  宮里的嬪妃以及王府的內眷們,素來對吃螃蟹极感興趣,這种食物味道极鮮美,實為消磨時日飲酒作樂的好東西。螃蟹一上市,就取代了消閒解悶的另一种好東西——雞頭米。這兩樣吃食在后宮里格外受寵,因為季節的原因,在夏秋之交北京的气候最為宜人。傍晚,女眷們相邀小聚,團團圍坐在一起,一邊細細品嘗著這种美食,一邊天南地北地神侃,直到暮靄四合方才盡興而回。這兩种食物在皇宮和王府的生活中,一興一替非常自然,而且年年如此,女眷們樂此不疲,乘机將自己妝扮得花枝招展,在几處輪流做東,或消閒小酌,或說些体己話儿,一改平日深宮大內那种刻板、沉悶的生活气氛。
  北京的夏秋之交,正是“雞頭”上市之時。雞頭也叫克實,是生長在水池中花托形狀像雞頭的一种植物,它的种子可以食用,但其全株均有刺,吃時須得小心,頗費功夫。吃這玩意儿頗有講究,而北京城的朱門甲第以及王府秘宮里的女眷們則吃得很拿手,一般人家為了省事,將帶刺的雞頭米剝掉里外四層皮煮來吃,可宮里的女眷們為了消磨時間,也因為讓雞頭米更有嚼頭,只將它剝掉三層皮煮熟,然后像嗑瓜子似的,一點點地用朱唇玉齒將外邊的一層硬殼輕輕咬掉,這樣越嚼越帶勁儿,越嚼越有味儿。北京市的雞頭米多產于內城的筒子河、什剎海、積水潭等處,以不老不嫩的雞頭米价格最貴,也最有味道,至于太嫩的黃米和較老的紫皮,一般宮里的女眷們是不屑一顧的。
  品嘗完了雞頭米,螃蟹又該上市了。北京不產螃蟹,市面上所售的都是從外地運來的,其產地主要是直隸的趙北口和胜芳鎮,趙北口以尖胜,胜芳鎮則以團桂,故螃蟹在北京有“七尖八團”之說。尖團二字是指其臍而言的,尖臍是雄蟹,團臍是雌蟹。七月尖臍雄蟹螫大,八月團臍雌蟹黃肥,說得就是這個意思。螃蟹的吃法固然很多,什么“溜蟹肉”、“糖醋蟹”啦,“蟹黃燒麥”、“蟹黃包子、水餃”啦,還有“蟹肉銀絲餅”等等,那些費事,是飯房的差使,也就是“應時菜”。通常女眷們更喜歡吃蒸蟹,吃這玩意儿費時費工,但卻鮮美無比,再佐以自釀的美酒,更是愈吃愈愛吃,回味無窮啊。
  嗜蟹自然成了宮里女眷們的一种癖好,無論老少,她們個個吃得精細在行。所以順治皇帝一提要進行吃蟹比賽,便立即遭到了孔四貞的嘲笑——一個笨手笨腳的男子哪里會是個個心靈手巧吃得在行的女眷們的對手?既是不許連皮帶骨一起嚼,自然是以吃得多吃得細為上乘。明擺著,皇帝的三杯罰酒是喝定了,不過,他輸得樂意,心甘情愿。
  “半個時辰到!請各位娘娘歇歇手吧,万歲爺,您也歇會儿吧。”小太監周天樂細聲細气地這么一喊,女眷們紛紛停止了吃蟹,用洁白的怀擋輕揩著嘴角和手指。
  “万歲爺,這怀表還給您了。”周天樂麻利地將一只金鏈的怀表系到了福臨的衣襟上。“怎么這么快?我剛剛才吃完了一只!”福臨的手里已經抓起了第二只河蟹,沒奈何只好乖乖地又放回了盤子里,因為女眷們正看著呢。
  “誰贏了?小樂子,可不許偏袒誰呀!”孝庄太后也樂呵呵地放下了剛吃了一半的螃蟹,只差一半蟹黃沒吃了,不然,她就吃兩只了。
  “奴才宣布,第一名是——襄王福晉董鄂妃!你們瞧,娘娘已經吃完了兩只,第三只蟹的螫也已經吃完了,她吃得多細呀!”
  “那我呢?”孔四貞有些不服气,她的第三只蟹都快吃完了。
  “你呀,嘖嘖,瞧那亂糟糟的一堆,靠邊儿站!”福臨故意搖頭晃腦地朝孔四貞做著鬼臉,同時將一雙眸子熱辣辣地盯著董鄂氏。
  “周公公,你說這最末一名是誰?”孔四貞并不示弱,看著福臨面前的一只蟹殼不禁一臉的笑意。
  “這個……”周天樂稍一猶豫,突然提高了聲音:“万歲爺輸了,罰酒三杯!”
  “哈!”女眷們一陣喜悅,慈宁宮里登時笑聲四起,笑得天子福臨面紅耳赤得低下了頭“好,好,我認罰!”
  “來來,烏云珠姐姐,今儿個你是大贏家,這酒啊該由你來斟。”孔四貞笑嘻嘻地拉著烏云珠來到了福臨的桌前,烏云珠的神態极不自然,顯得十分羞怯,一雙晶亮的眸子默默地看著福臨。
  福臨目不轉睛地看著烏云珠,眼睛里帶著笑意,柔聲說道:“弟妹,你真的贏了,我輸得心服口服。”
  “來,斟這個,皇兄愛喝烈酒,茅台怎么樣?”孔四貞說話間已經抱來了一小壇子酒。“快呀,快給皇上斟酒呀!”
  烏云珠抿嘴儿一樂,低頭看了福臨一眼,悄聲說道:“妾身無理了。”便執金壺倒酒,她的一雙纖纖玉手捧著酒壇子顯得格外修長白嫩。
  “嘿,斟滿呀,皇兄甘心受罰,姐姐你倒于心不忍了。滿上滿上!”
  “四丫頭,就你饒嘴饒舌的。”孝庄太后看著年輕人玩得開心起勁,實在不忍心潑他們的冷水,可是一見福臨与烏云珠倆人眉目傳情的樣子,又覺不妥。唉,這事儿她真感到力不從心了,有什么好法子才能制止事態的發展?
  在女眷們的哄笑聲中,福臨舉杯一飲而盡,然后把金杯交到了烏云珠的手里:“再來!”
  烏云珠禁不住扑哧一笑,那副笑燕羞鶯的模樣簡直讓福臨看呆了!他只顧看著烏云珠,伸手時卻無意中碰到了她的手臂。“呀!”烏云珠的手臂一哆嗦,天熱,她只穿了件單薄的絲綢衫子,被福臨這么一摸,瞪時臊紅了臉。這一切都看在孝庄太后的眼里,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也許,她已經預感到要發生什么意外的事情了。“天神,請您告誡皇儿,不要恣意胡來。上帝,你救救皇儿吧,他似是被色迷了心竅!觀音菩薩,万歷媽媽,你們快顯靈吧,快告訴我該怎么辦?”常言說病急亂投醫,這會儿孝庄太后也不管是何方的神仙,只要她一時想得到的,她都在心里念了一遍。看來,她真的是六神無主了。
  “皇上好酒量!”“痛快!”女眷們還在起哄。福臨連飲了三大杯,加上剛才喝的,這會儿覺得身子輕飄飄的,老是咧嘴想笑,他心里快活极了。
  “別鬧了!”孝庄太后不得不出面制止了。“吳良輔呢?送皇上回寢宮安歇,他有些醉了。”
  “沒有,沒有?”福臨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皇額娘,儿臣近來的酒量可大呢。這几杯酒算什么?小菜一碟?不信,讓弟妹再斟几杯……”
  “你們先回吧,時候也不早了。”孝庄太后沒理會福臨,朝女眷們下了逐客令。妃嬪福晉們在慈宁宮樂了大半天了,也盡了興,恭順地排成了一排,對太后行禮之后后退了几步,這才輕輕轉身魚貫而出。她們個個腰身繃得筆直,上身一動不動,目不斜視。這也是宮里的規矩,女眷們走路不許像蠻子女人那樣風拂楊柳似地扭著腰肢,所以孔四貞也与她們一樣,盡管自己是小腳繡鞋,也得繃直了腰身,像那些穿著花盈底鞋的姐妹們一樣,不搖不拽地后退著出去。
  福臨不說話了,呆呆地看著她們的背影,并無退出的意思。
  “皇儿,你也歇著去吧。”
  “我……”福臨回過神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皇儿,你正值青春年少為何卻子息不旺呢?后宮佳麗難道盡不入眼?”孝庄太后歎了口气,話中帶著一絲責備:“多子多福,多子多助,咱們帝王家更講求這個呀,皇儿,這關系到大清的江山,你明白嗎?听皇額娘的話,今晚就去坤宁宮吧,孝惠她心眼儿好,又溫順,這樣品行皆优的皇后你怎么忍心冷落了她?”
  “我……”福臨此刻不想与皇額娘爭辯,他內心雖充滿了莫名的喜悅,但有些意猶未盡,他想找個人出出主意。是了,這樣的念頭怎能讓母后知道呢?福臨一拍腦門子,嘿嘿一笑:“皇額娘,儿臣還真覺得有些頭暈,儿臣這就告退了。皇額娘的教導儿臣會記住的,放心,儿臣會讓您有一打的皇孫的!哈哈!”說完調頭就跑,邊跑邊喊:“吳良輔,吳良輔!”
  烏云珠出了慈宁宮,上了便輦剛放下了綠綢子的轎帘,便听見一名太監急匆匆赶來的聲音:“襄親王福晉請留步!奴才是坤宁宮的,我們主子派奴才來邀福晉去賞花儿!”
  “賞花?天色已晚,請轉告皇后娘娘,就說弟妹改日再去坤宁宮陪娘娘解悶儿,改日吧。”
  “這個……”吳良輔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福晉真的不賞臉嗎?我們娘娘可是誠心誠意的,娘娘說了,福晉您回府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個人……”
  烏云珠感到有些為難了,不去吧,倒辜負了皇后的一片好意,可是,這時辰也的确有些晚了,天一黑還怎么出宮哪?
  “起轎!”不等烏云珠回答,吳良輔一使眼色,几名穿灰袍的太監利落地抬起了轎子,健步如飛。吳良輔一溜小跑在前引路,還不時回頭叮囑著轎中的烏云珠:“襄王福晉,您將綢帘子拉平實嘍,這空曠的御道蒼子里風很大,您小心著涼了。”
  “你是坤宁宮的?怎么我瞧著倒有些像……”烏云珠坐在轎中,晃晃悠悠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娘娘,咱這宮里的奴才差不多都一個樣!您哪,日后多來几回自然就能認出奴才了。”吳良輔覺得好笑。這只可怜的羔羊,正在被他送往虎口里,可她還全然不知呢。
  烏云珠悠哉悠哉地坐在轎子里,眯縫著眼睛,回味著在慈宁宮的那一幕,禁不住獨自微笑了。雖說她被選做秀女但卻被指派給了皇弟博穆博果爾!她從小就做的“鳳凰于飛,和嗚鏘x鏘”的美夢就此破滅了,縱然心比天高,可現實卻是殘酷無情的。面對一個胸無大志且又其貌不揚的半大男孩,烏云珠只能痛恨舛誤的命運,哀歎自己生不逢時,落了個彩鳳隨鴉的結局。她不止一次地听家人們私下議論,說她天生的做主子的命!難道,事情會有轉机?為什么當今皇上頻頻地向自己暗送秋波?連下人們都能看得出皇上在向自己一天天地逼近,他這是什么意思?烏云珠在惊喜羞怯之余,未免心神搖蕩起來。八旗女子并沒有漢人那种嚴酷呆板的貞節觀念,她們自幼享有漢人女子想都不敢想的自由:不纏足,善騎射,能見客……而且,依照滿族的規矩,叔叔娶寡嫂,伯父納侄媳,姑侄几人同事一夫,這些在滿族人眼中并不算過份,是習意為常的事情。遠的不說,孝庄太后當初為妃時,就是与皇后姑侄二人事奉主子皇太极,而后她身為太后又下嫁給皇兄多爾袞……所以,在烏云珠看來,她對皇上的挑逗雖有些不安,但她決不會拒絕,甚至她心里還感到了一絲甜蜜!以前听人們說當今皇上如何年少英俊,如何仁厚聰穎,如何風流多情,烏云珠不知是真是假,現在看來,這些全是事實,皇上的确風流惆攪,多才多情,他就是与眾不同!一父所生,他与博穆博果爾怎么就有天壤之別呢?
  “娘娘,請您下輦吧!”吳良輔親手打開了轎帘,然后躬腰將手臂伸出,他的衣袖很長,手須得縮在袖籠里,手臂上搭著一條洁白的百綢巾,這是宮里的規矩。做奴才的可以給主子當“馬橙子”,當“拐杖”,總之要做得恭恭敬敬,一絲不苟,而且還得眼急手快,這樣才能討主子的好。
  烏云珠扶著吳良輔的手臂下了便輦,這才發現宮里已經上燈了,大紅的燈籠,橙黃的光線,給人一种溫暖的感覺。剛才烏云珠只顧想心事,這會儿四下一望,不由得有些詫异:“這里……不像是坤宁宮啊?”
  “娘娘,這是偏門,您進去就明白了。來,給娘娘照著路,您小心著點儿。”吳良舖的態度出奇的恭順,口口聲聲的“娘娘”喊得烏云珠有些不自在。“這位公公,我是襄王福晉,您可不能隨便亂喊的。”
  “庶。”
  “也是,這宮里呀各座宮門都差不多一個樣儿,都是兩面綠瓦紅牆夾兩扇鑲著許多銅釘的大紅門,門外還立著一塊雕龍照壁,門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嗨,真把我給弄得暈頭轉向的。”烏云珠邁著輕巧的步子,隨著大紅燈籠的指引,緩步上了漢白玉的台階。皇后召見,不論從國禮還是從家禮而言,她都要循規蹈矩,謹敬小心。
  “奴才恭候娘娘!”兩名小太監跪在月台前迎候著,烏云珠一楞,忙說:“起吧,皇后娘娘等急了吧。”
  “不,是万歲爺等急了,這回儿他還急得團團轉呢,生怕奴才們把事情給弄砸了!”
  “万歲爺?皇上……”烏云珠又是一楞,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你個狗奴才,滿嘴胡言,看把襄王福晉嚇的,快去,稟告万歲爺!”吳良輔狠狠瞪了小太監一眼,同時扶住了烏云珠,悄聲說道:“娘娘,事到如今,奴才也就實說了。奴才是万歲爺身邊的,奉了万歲爺的令以皇后娘娘的名義把您請了來,万歲爺有要事与您商量呢。”
  “不,不……”烏云珠突然從吳良輔的話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堂堂的當朝天子,与自己的弟妹有什么“要事”好商量的?況且還是黑燈瞎火的晚上?
  “烏云珠!弟妹快進來,朕等你等得好苦哇!”
  烏云珠渾身一顫,人像散了架似地搖搖晃晃。紅燭下的天子福臨濃眉漆黑,眸子射出了熾熱的目光。
  “皇,皇上……”烏云珠話沒說完便癱軟成一團,福臨見狀三步并做兩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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