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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懵懵懂懂福臨登基


  
  六齡童登上龍位,成了順治皇帝。大典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內急,想要撒尿。要不是眾人拉著,說不定他真會尿溫那襲龍袍呢……

  永福宮門前,內侍大太監海中天揚著嗓子喊道:“今日大清國舉行新王登基大典,八旗王公大臣和外藩蒙古王公已齊集在篤政殿前候駕,恭請幼主出宮!”
  永福宮里張燈結彩,喜气洋洋。庄妃喜极而泣,眼角挂著晶瑩的淚珠。听到宮外安公公的聲音,她慌忙起身,聲音顫抖著:“奶娘,福臨換好了衣裳了嗎?快帶他出來!”
  “怎么做皇帝還這么麻煩!”福臨嘴里咕噥著,從內室里跑出來,后面跟著的李氏急得直喊:“九阿哥,不要跑,小心弄髒了衣裳!”
  福臨剛沐浴更衣,紅扑扑的臉蛋像只熟透了的紅苹果。庄妃快步上前摟著儿子,左看右看看個不夠,眼淚從眼眶里滴落,洒到了福臨的胸前。
  “額娘,看您又哭又笑的,瞧瞧,弄濕了我的衣裳!對了,若是朕穿上了龍袍,你就不可以這樣子了。”福臨故意皺著眉,學著大人說話的口气。
  “你就是穿上了龍袍,可還是額娘的儿子,還得听額娘的話,知道嗎?”
  “不用你多嘴,該怎么做自然會有人告訴我,不過,可不是你。”福臨一句話把烏蘭頂了回去,弄得烏蘭好不尷尬。
  “這孩子,不許用這樣的口气跟姑姑說話!”庄妃一楞,忙繃著臉教訓福臨。
  “時辰已到,請幼主上輦——!”門外又傳來了安法海那柔柔的噪音。
  “好啦,我不跟你們女人囉嗦了,整天呆在永福宮里,沒勁!這下子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嘍,我是皇帝,誰也管不了我!”福臨沖著庄妃和烏蘭一瞪眼,調頭就跑。
  “快些,把這件貂裘給他披上,外面很冷呀。”庄妃急忙讓侍女追著福臨。
  “九阿哥,讓奴婢給您穿上貂裘吧。”
  “不穿?穿上了像只小狗熊似的,哪里有半點皇帝的威風?拿走!”福臨身子一扭,三步并作兩步坐上了御輦。
  “九阿哥,你人小車子大,坐在里面不穩當,讓奶娘坐在邊上扶著你吧。”李氏生怕九阿哥有個閃失,說著便要舉步上輦。
  不料,福臨從輦里伸出小手將李氏一推:“不可以!這是御輦,你怎么能坐呢?安公公,起駕!”
  “庄妃娘娘,九阿哥這是怎么啦?”李氏被福臨小手一推,冷不防閃了個趔趄,委屈得直掉眼淚。要知道,福臨平日里吃喝拉撒都离不開乳娘李氏,主仆二人情若母子,關系密切,而且福臨和李氏的小儿子狗二還是好朋友呢。李氏服侍九阿哥,保養得白白嫩嫩,富富態態的,舉手投足都像是個有身份的婦人,冷不丁受到了福臨的奚落,這臉上還真挂不住哩。
  庄妃歎著气,怔怔地看著漸漸遠去的御輦,一臉的無奈:“這孩子人小心大,一心要擺出做皇帝的架子來。這皇帝只擺擺架子怎么行呢,唉,我真擔心日子長了他若厭煩了可怎么辦?”
  “娘娘放心吧,有滿朝的文武大臣替小皇上處理朝政,還有兩位王爺一左一右陪伴在皇上左右,小皇上慢慢會适應的,他那么冰雪聰明的人,學什么都是一點就通。”
  “當皇帝可是一門极深的學問,沒有真才實學怎么能駕御得了文武百官?看來,得讓福臨系統正規地接受教育了。”
  福臨坐在御輦里,晃晃悠悠的,覺得很新鮮。“海公公,這御輦是不是我皇阿瑪坐過的?”
  “回九阿哥的話,不僅這御輦是先皇坐過的,那龍廷上的龍椅、皇冠,還有玉寶等等,都是先皇用過的,這是大清的傳家之寶,如今傳到九阿哥您這儿啦!”
  “這么說,我也得把它們再傳給我的子孫嘍?”
  “嘻!那個是自然啦。誰不知道我大清國是龍脈所傳,万世一親的呢?您哪,得好好在龍廷上坐著,坐穩嘍,然后再把這些祖傳的寶貝一代代地傳下去。”
  “哈哈!真有意思。”福臨在御輦里高興得雙腳直跺。
  御輦离開永福宮,又出了車掖門,徑直來到了篤政殿前停了下來。“九阿哥請下轎吧!”海中天一掀轎帘,福臨抬腳正要下轎,可一眼瞥見殿前站著的烏壓壓的文武百官,不由得又縮了回去。
  “海公公,來了這么多的王公大臣,他們有的是我的叔伯兄長,有的則是前朝的元老重臣,我若一一上前与他們答禮,豈不累死人了?”福臨壓低了聲音問著。
  “嘿嘿!”海中天一樂,也悄聲回答:“這您就不用操心了。您登了龍廷身价倍增,只要端坐在龍廷上接受眾人的跪拜就成了,你不用回禮,您愛讓他們跪多久,他們就得老老實實地跪多久!”
  “真的?這倒有趣,若是哪一個不稱我的心,我非得罰他跪上几個時辰,讓他腳麻腿酸站不起來!”福臨嘻嘻一笑,大模大樣地下了御輦,由海中天扶著,兩眼望天直奔篤政殿。
  “九阿哥真是一表人才呀!瞧他气定神閒,聰明英睿的模樣,真乃天生的圣人相呀!”
  眾王公大臣們開始悄悄議論起來。
  “那是當然嘍!九阿哥出自正嫡,聰穎殊常,先皇生前就非常寵愛他。”“我看九阿哥頎身隆准,天表挺奇,日后定能宏一統之業,肇開創之模呀!”“听說九阿哥五齡即嗜觀史書,每披覽所及,一目輒數行下,無師自通,是以太宗皇帝生前甚鐘愛而屬意于他?”
  真是想不到,未諳世事的六齡童福臨僥幸被推上了皇帝的寶座,他還沒登基,便被這些慣于阿諛諂媚的御用文人們吹捧成了“至圣至睿”、盡善盡美的小超人了。
  篤政殿里,太子福臨身穿龍袍,高坐在金鑾殿上,南面為君。此時此刻的他忽閃著烏黑的眸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前來朝賀的文武百官,顯得气度雍容,毫不膽怯。
  攝政兩親王睿親王和鄭親王率內外請王貝勒貝子以及文武群臣魚貫而入,烏壓壓地跪了一地,對著六齡幼主福臨行三跪九叩首大禮。內侍太監們立下香案,贊禮官便手捧誓書大聲讀了起來:“……我等八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奉先帝第九子福臨繼承大位,誓當遵守先帝定制,敬事幼主,精忠報國。嗣后若有藐視皇上、私結党羽、欺君怀奸、妄自尊大、不從眾議之人,天地譴之,令短折而死!”
  大禮已畢,多爾袞与濟爾哈朗一前一后上了龍廷,端坐在福臨的左右兩側。這么一來,福臨覺得不自在了,本來是他一個人高高在上,可以盡情享受百官的朝賀和祝福,現在坐了三個人,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皇帝?
  “兩位皇叔,我——”福臨話還沒說完,坐在他右側的多爾袞低聲喝道:“不要亂說話,且听下面閣臣宣詔!”
  “宣什么詔?我怎么一點儿也不知道?”福臨眼睛一瞪,毫不示弱地看著多爾袞。
  “你——”多爾袞万万沒料到這孩子倒挺難對付的,不由得擰起了眉頭。
  這時,贊禮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兩黃旗大臣、侍衛焚香對天地盟誓!”
  “嗯?這是怎么回事?”多爾袞心頭一凜,詢問地看著濟爾哈朗。
  “不知道,許是兩黃旗重臣們當場要表示對幼主的忠心吧,嗯,看來他們真的是對先皇忠心耿耿的忠臣。”濟爾哈朗面露贊許之色,多爾袞不便發作,悶悶地說了句:“這事且不与他們計較。嗣后朝廷所有事務,須經我二人同意,不准擅自辦理,否則——,哼!”
  “這么看來,并不需要我這個儿皇帝坐在這里嘍?我本以為皇上臨朝很有趣,其實乏味得很,還不如回宮去与下人們捉迷藏好玩,我不干了!”福臨說著便要起身,慌得兩位輔政王一左一右按著他,低聲勸慰說:“今天是皇上登基大禮,非同小可,皇上且忍耐一下,万万不能离開呀!”
  “那……”福臨眼珠子一轉,要拿兩位叔伯開心:“我憋不住了,要撒尿!”
  “這個……”多爾袞沒想到還有這等麻煩事,急得他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尿濕了龍袍……”福臨一屁股又坐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多爾袞。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天神祖祭,你可不能添亂子呀!”濟爾哈朗急得黃臉愈發地黃了,低聲懇求著。
  “嘻!那就請十四叔把你頭上戴的帽子拿來做我的尿壺吧,一會儿我再讓人給你送一頂新的!”福臨扑哧一笑,樂不可支。
  “唉,小祖宗你可真會開玩笑!”濟爾哈朗放了心,重又坐了下來。多爾袞被福臨弄得又气又惱又不好發作,臉上還得帶著笑,心里卻恨得直咬牙:“不知好歹的王八羔子,若惹惱了本王爺,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幸虧殿下兩黃旗大臣侍衛們又烏壓壓地跪了一地,文武大臣們沒注意到龍廷上叔侄三人的小插曲。
  “兩黃旗大臣、侍衛,圖賴、鰲拜、索尼、鞏阿岱、圖爾格、譚泰、錫翰、希福、范文程、遏必隆等兩百零七人,對天地盟誓:我等若以主上沖動,不靖共竭力如效先帝時,諂事諸王,与諸王、貝勒、貝子等結党謀逆,詢私庇奸,挾仇害人。娼嫉構讒、蔽抑人善,徇隱人惡者,天地譴之,即加顯戮!
  兩黃旗大臣侍衛們個個神情肅穆,他們發自肺腑的盟誓令龍廷之上的多爾袞听了頭皮發麻,臉色大變。索尼這一招果然厲害!哼,他六人已經在三官廟盟誓,今天又唆使兩百多人一起上朝盟誓,這不明擺著是向我示威和提出警告嗎?不過,我多爾袞會因此而被你們嚇倒嗎?看來你們低估了本王爺的才干、抱負和雄心壯志!別看現在你們几百人同心,气勢洶洶,過不了几個月,頂多一、二年,本王便會瓦解你們,讓你們一個一個地拜倒在本王的腳下!
  這些昭告天地誓書,不過是一紙具文,能奈何得了誰?當初皇太极不也在即位時信誓旦旦地宣過誓嗎?可到后來,他不還是一樣地大權獨攬,翻云覆雨?索尼呀索尼,你一向智謀過人,怎能相信這一紙誓書誓辭呢?嘿嘿,你跟我斗,還嫩了些!”
  兩黃旗大臣和侍衛們陸陸續續退到兩旁,太監們撤去了香案。大學士冷僧机手捧黃色詔書當眾宣詔:“幼主即位,以明年為順治元年。尊皇考為太宗文皇帝,嫡母生母并為皇太后。王大臣以下,各加一級,普天同慶!”
  殿下王公大臣以及文武百官叩頭致謝,紛紛退朝。福臨注視著群臣們陸陸續續退朝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啦?看來這龍椅坐得挺舒服,皇上不打算退朝了?”多爾袞處心積慮了這么多天,終于初步實現了他的計划,心里未免輕松得意,張嘴打了個哈欠。
  “十四叔!請注意你的舉止!這是在朝廷上,可不是在你的睿親王府。再說,朕還有一事不明,怎么就退朝了?”
  “皇上還有什么事?但請吩咐。”濟爾哈朗連忙給多爾袞解圍。
  “方才朕突然想到了皇阿瑪。如今朕已經穿上了龍袍坐在了龍廷之上,可是皇阿瑪的身后事你們安排得怎么樣了?你們打算讓他的棺梓在崇政殿停放多久?”
  “這話的口气哪像出自一個六歲幼童之口?”多爾袞心里詫异,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莫非他是受了庄妃的指使?肯定是這樣,看來以后要想個法子,讓他們母子分開,以免節外生枝。”
  “回皇上,這事由肅親王負責辦理,不妨傳他來殿前問話。”
  “傳!”
  豪格自那一日在崇政殿上失言,被多爾袞抓住了話柄而眼睜睜地失去了王位,卻不料多爾袞也收斂了野心,推出了九阿哥福臨。這個決定,豪格心里縱有一百個不滿意,不服气,但總比讓多爾袞奪了皇位心理上要容易接受得多!木已成舟,豪格再無回天之力了,眼看著兩黃旗重臣們一次又一次地立下重誓要輔弼幼主,豪格心里只有追悔莫及,強打著精神前來朝賀。怨只怨他豪格做事魯莽,口無遮攔,以前尚有父皇体諄,諄諄教誨,往后只有靠他自己小心翼翼了。是的,他豪格為什么不能像處心積慮的叔叔——仇人多爾袞那樣夾著尾巴,在暗中積蓄力量呢?只要多爾袞一除,這大清的江山便是他和福臨兄弟倆的了,這不也是很圓滿的事情?
  豪格果真變得乖巧起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嘛。自在崇政殿上決定儀立福臨為帝之后,豪格便閉門不出,不發表任何意見,不与任何人交往。事實證明,豪格此舉非常明智,所以當他听說大伯代善的儿子碩托和孫子阿達禮以“叛逆”之罪被砍頭之時,在暗自慶幸之余,又感到惴惴不安。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會有飛來橫禍,他能不格外小心嗎?
  “臣豪格恭請順治帝大安!”豪格身著明黃色禮袍,規規矩矩地在殿下叩頭行禮。
  “皇兄請起!看坐!”
  “謝皇上恩寵!微臣不敢与皇上及攝政王同朝而坐,還是讓臣站著稟報吧。”豪格垂著頭站著不動。
  老實說福臨對這個年長自己近三十歲的大哥并沒有多少感情,看他此時的面相,皮色黑黃,須發濃密,倒顯得比十四叔大出了好几歲!福臨沒吭聲,他怎么會想到自己正是因為十四叔和大哥在繼承帝位時各不相讓,才因禍得福的呢?
  “微臣回皇上的話,先皇的靈樞在崇政殿停靈滿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行出殯大禮,送往盛京城外的昭陵,与太祖的福陵相伴。那里是先皇選中的‘吉壤’,川索山拱,佳气郁蔥,但愿先皇的在天之靈能得到撫慰。”
  “嗯,過些日子我与皇兄一起去拜謁昭陵,以免皇阿瑪過于牽挂。”
  “臣謹遵圣旨!只等昭陵落成之后,臣立即稟報,一同前往!”
  “好了,坐了半天我早坐夠了,退朝吧。”福臨手一擺,徑自起身朝殿下走去,慌得几名內侍太監前呼后擁地緊緊跟著。只剩下多爾袞、濟爾哈朗和豪格三個人面面相覷。
  大清園風平浪靜,國泰民安。因為,皇帝的寶座上只要坐著一個人,龍臨天下,無論他是像唐宗宋祖那樣雄才大略的政治家,還是只有几歲的小娃娃,仿佛天上就有了太陽,整個大清國的“天”便不會塌下來。
  其實,當福臨一穿上那件毫不合体的龍袍之后,他便有了一种身不由己,被人玩弄了的感覺,這与他一向活潑好動,倔強而任性的性格懸殊很大,以致于初次上朝他就產生了一种逆反心理。他是皇帝,為什么要被兩個叔父攝政王指使呢?這就是皇帝嗎?徒有其名,沒有意思。
  福臨上了御輦,悠哉悠哉的几乎要睡著了。也難怪,老老實實地在殿上呆了半天,身子能不乏嗎?內待太監打開了轎帘,發現小皇帝身子一歪已經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將他抱了下來,送進了早已布置好了的一間暖閣里。
  “額娘,奶娘!”迷迷糊糊的福臨躺在炕上才覺得這地方有些陌生,他喊了兩聲,一睜眼,只有几個太監的面孔。
  “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永福宮!”福臨忽然睡意全無,一骨碌爬了起來。
  “回皇上的話,這是您的臨時寢宮。睿王爺正准備在宮里專門給您造一個寢宮,因為您已經登基為帝,是一朝天子了,不能再回永福宮与太后相伴了。”
  “太后是我額娘,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們母子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哼,你們都給我滾得遠遠的,我自己回永福宮!”
  “使不得,皇上使不得呀!”几名內侍太監慌忙跪下攔住了福臨:“睿王爺有話,從今儿個起,皇上就由奴才几個伺候了,奴才死也不能离開皇上半步呀?”
  “討厭!那你們就去死吧!”福臨耍起了性子,抬腳便踢。他穿的是小馬靴,下腳很重,疼得几個太監□牙咧嘴的可沒有人敢出聲。
  “皇上息怒!皇上您已經是當朝天子,一國之君了,怎么可以耍小孩子脾气呢?”海中天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海中天,都怪你!你今天怎么把我從永福宮接出來的,還得照樣把我送回去!否則,我跟你沒完!”
  福臨一見鬧得更凶,雙手握拳小腦袋一低朝著海中天就撞了過去。
  “哎喲!這可使不得!”海中天依舊拖著好听的娘娘腔:“皇上您是龍体,若撞坏了什么地方,奴才可是擔待不起呀!好了,您給我站住吧!”海中天伸手一指,福臨立時便覺得有一股子強大的力量迎面而來,令他不能動彈半步!
  “狗奴才海中天,你敢對朕使妖術!來人哪,給朕一把寶劍,朕要將海中天給砍了!”
  “福臨!你身為天子,怎么可以不体恤臣民,張口不是罵就是殺呢?”明黃色的緞子棉帘一挑,庄妃和奶娘李氏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額娘,奶娘,你們可來了!他們,這些奴才一起欺負我!嗚嗚!”剛才還逞強好盛的福臨見了親人,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
  “好了,你們先退下去吧。”眾太監們知趣地走了出去。“海公公,你且等一等。”庄妃喊住了海中天,拉過了福臨,用絹子仔細擦去了他臉上的眼淚,正色說道:“孩子,今晚只是你以后生活的開始。沒有辦法,我們母子只能分開居住了。海公公是你可以信賴的人,他會照顧你、保護你,以后,再也不許跟海公公發脾气了。”
  “是,我听額娘的話。海公公,你武功那么好,我怎么殺得了你呢?你沒有生我的气吧?”
  “奴才不敢。奴才先行退下了。”
  屋里沒了外人,庄妃這才一把把福臨摟在了怀里,奶娘拉著福臨的手悄悄地流著眼淚:“皇上這么小,怎么离得開額娘呀,那睿王爺也真夠狠心的。”
  “怎么,這又是十四叔的主意嗎?”福臨偎在庄妃的怀里抬起頭問著,眼角還挂著晶瑩的淚珠。
  “十四叔這也是為了你好呀!儿子長大了總得离開額娘你說對不對?如今你登了基,年紀雖然小了些,可畢竟是一國之君,處處得像個一國之君的樣子。像你今晚又哭又鬧像個撒潑的頑童,多丟身份哪!”
  福臨不吭聲了,悄悄溜出了庄妃的怀抱,又扑到了奶娘的怀里:“那,能讓奶娘跟我一起住嗎?”
  “奶娘這不是已經來了嗎?我就住在你這間暖閣后面的西側房里,這下子你可以乖乖地睡覺了吧,嗯?”李氏用一雙丰腴無骨的手撫摸著福臨的臉蛋,福臨抓住了奶娘的手:“好吧,我這就上炕躺著。不過,在我睡著之前你得講個故事。”
  “行,全依著你。”
  福臨老老實實地鑽進了被子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對母親說:“額娘,儿臣不送你回宮了,讓海公公送吧。我好困哪,對了額娘,從今以后您就是當朝的太后了,您高興嗎?”
  “當然高興啦!這全是我儿福臨給我帶來的洪福,好好睡吧,有空額娘便過來看你。”庄妃低下頭在福臨那紅扑扑的臉蛋上親了又親,這才轉身离去。
  “大清的遠祖是仙女所生,名字叫庫布里雍順。有一天,神熊把庫布里雍順帶到了一片林木茂盛、水草肥美的地方,四周群山環抱,气候十分宜人。庫布里雍順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個地方,他選中了一棵老柳樹當神樹,殺了那只白熊祭天神,然后按照天意建起了自己的家園,這就是赫圖阿拉老城。”
  奶娘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慈愛地看著熟睡的福臨,正要起身离開,只見福臨翻了個身,喃喃地說著:“奶娘別走,故事還沒講完呢!”
  “好的,奶娘接著講,一直講到天亮,你就放心地睡吧!”李氏連忙坐下,給福臨掖好被子,又接著講了起來。
  “卻說那赫圖阿拉城雖然背山面水,形勢頗佳,但究竟是小部落,無甚威名。當時大明統一中原,定鼎燕京,根本不把塞外荒地之中的這個小城放在眼里,只在山海關一帶設防,而將塞外視同化外不去理睬。誰知深山大澤,實生龍蛇,自布庫里雍順開基之后,子子孫孫,相傳不絕,赫圖阿拉城因此名聲遠揚,后來便改名為興京……”
  卻說福臨在寢宮里又哭又鬧折騰了半宿,睿王府里也是人心惶惶,一夜的雞犬不宁。
  多爾袞在篤政殿里被幼主六齡童福臨气得窩了一肚子的火,回到府里便罵罵咧咧,唬的府里上上下下的仆人女眷們忐忑不安,個個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偏在這時,傳來了一陣小孩子刺耳的哭聲,正在炕上閉目養神抽煙袋鍋子的多爾袞气不打一處來,大聲喝問道:“是誰家的哈哈濟?再哭就割了他的舌頭!”
  “王爺息怒。想必是小阿哥在哭鬧。這些日子一到晚上小阿哥便哭個不停,許是還不習慣。”
  侍女這么一說,多爾袞不吭聲了。他至今膝下無子,照一般人多子多福的說法,多爾袞未免有德小福薄之嫌,這一直是他的心病。所以多爾袞拚命地保養身体,接二連三地娶妻納妾,為的就是能生下個傳宗接代的儿子。万般無奈之下,善解人意的弟弟多鐸將自己的親生儿子多爾博過繼給了多爾袞,雖不是親生的,但府里上上下下哪一個不把他看作是王爺的命根子?整天眾星捧月般寵著,哄著,偏這多爾博膽子小,一到晚上就哭著要他的額娘,急得几個妻妾侍女們圍著他團團轉。
  “去,問問小阿哥到底想干什么,他若是要摘天上的月亮,本王也依著他!”多爾袞把煙袋鍋子一扔,雙手抱住了腦袋。他覺得四肢乏力,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有些心煩意亂。
  “王爺,補藥給您煨好了,是用上好的山參加了一根鹿鞭,足足偎了好几個時辰呢。來,讓臣妾伺候您喝了吧。”
  多爾袞的大福晉元妃將湯碗放到了茶几上,伸手要來扶多爾袞。不想多爾袞伸手一推,嘴里哼了一聲:“我多爾袞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事,娶了你這個不會下蛋的雞!”
  元妃的臉一下子气得慘白,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她十四歲与多爾袞成婚,那時多爾袞才十三歲。二十年了,她一心一意地伺候著多爾袞,她的賢淑端庄誰人不夸?然而,就是因為沒有生育,她的心里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這些年,她漸漸地消瘦了,失去了往日的容顏。為了彌補內心的愧疚,她盡可能地幫助丈夫娶妻納妾,以便讓睿王府人丁興旺,可事与愿違,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妾肚子也不爭气,到現在也沒能給睿王府添個一男半女的,這又能怨誰呢?人人都知道多爾袞平日里喜歡尋花問柳,許是他年輕時太放蕩了傷了元气?這話元妃怎么敢說出口呢?
  事實上元妃并不是有意要往這方面想,因為她親口從多爾袞嘴里听說過那撫順關“胭粉坑”的事情,多爾袞自然也是受害人之一。這是一次偶然中,多爾袞心里自責才說出來的,否則,整日呆在府里大門不出的元妃又怎么能知道?
  多爾袞十七歲起初次隨兄長天聰汗皇太极遠征蒙古察哈爾多羅特部,并獲得了有生以來第一個美稱“墨爾根戴青”(滿文譯音,聰明机智之意),不久便晉升為鑲白旗旗主,獨當一面。
  滿族畢竟是塞外民族,生活習俗原始粗獷,不拘小節,男女之間也不甚避嫌,日子一長,多爾袞倒十分羡慕起明朝漢人男女之間的那种种風情了。正巧他听部將說這撫順關有一家“狐媚坑”(妓院),里面養的是一群從江南掠來的女子,比起塞外蒙古各部的女子更顯窈窕,膚色白如凝脂,面如桃花,猶如天女一般。多爾袞按捺不住,便在一個夜晚只帶著兩名貼身侍衛,化妝成當地尼堪商人的樣子去了撫順關。
  大明撫順關馬市的衙門官員為了搜刮塞外蒙古女真各部的財物,想出了許多鬼主意,而這“狐媚坑”就是“四大坑”之一,其他的三坑分別是“胭粉坑”、“稅監坑”和“賭酒坑”。關內賭局遍布,有搖輪、壓寶、抽雞翎等名目。女真人哪見過這些名堂,結果在馬市上賣了皮貨馬匹所得的銀兩重又被賭局騙去。
  多爾袞一心只想去妓館風流快活,一路上穿大街走小巷,避開了滿眼的花花綠綠、五光十色的商舖和商品,七轉八轉,慕名來到了一間一樓一底有一大庭院的妓館。果然門帘一掀,傳出了婉轉的小曲聲和銀鈴般的笑聲,多爾袞定睛一看,滿屋子的二八少女,明眸皓齒,黛綠鴉青,不由得喜不自胜。
  妓館媽媽上下打量著多爾袞,當看出他是個滿族人時,嘻嘻一笑,命丫環捧了一盅茶來,笑道:“這位大爺,行色匆匆的,來,先飲了這杯‘瓊茶’吧!”
  “本王一向愛飲奶茶、烏龍茶什么的,哪來的瓊茶?”
  “王爺有所不知,”妓館媽媽兩眼放光,神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這‘瓊茶’是本館最上等的飲料,采自海南島,在中國的最南邊,當然你們女真人是不會明白的。它能消渴提神,明目解乏,甘真清香滋味絕佳!這是本館的兩個寶貝之一,王爺只消喝了這一盅茶,立馬便會得到第二個寶貝!嘻!”
  “當真?這么神奇?拿來,再來一盅!”多爾袞正走得口渴,連飲了三盅茶,直喝得妓館媽媽目瞪口呆!
  原來,這是妓館對付粗魯野蠻的女真人的一個妙法——那所謂“瓊茶”,暗放了春藥,一旦喝下此茶,入館尋花之時,暢快若仙,但藥勁過后則使人元气大傷,一而再,再而三,男子便會喪失生育能力!
  這“瓊茶”果然甘甜!多爾袞一口气喝了三碗之后,卻感到渾身燥熱,欲火燒心,他的眼睛忽而發亮,又忽而模糊,臉紅气急坐立不安了。
  妓館媽媽情知不妙,慌的扭著小腳便要開溜,沒料到多爾袞箭一般地攔住了她,嘴里胡亂喊著:“過來,我的美人!”便一把摟住了她,任她百般掙扎也無濟于事……
  多爾袞受了明朝人的捉弄,回到軍營后一蹶不振,睡了好几天。此后他便發誓要与明朝決一死戰,誓不兩立,不共戴天!
  元妃想到這些,不由得心灰意冷起來。看樣子,自己是拴不住王爺的心了,王爺是要做大事的人,日后沒有人傳宗接代怎么行呢?就算此時王爺再提出要娶妻納妾,自己也是無話可說呀!
  “王爺,您歇著吧,妾身告退了。”元妃看也不看躺在炕上的多爾袞,低頭便走,正碰上慌慌張張進屋的老太監,兩人差一點撞了個滿怀!
  “奴才該死,奴才有眼無珠,差一點冒犯了大福晉,奴才該死!”
  “看你慌慌張張的似是有事要稟告王爺?那就進去吧。”
  “什么事這么慌張?”
  “回王爺的話,兀里虎這個奴才,他,他自己淨了身,如今已經昏死過去了。”
  “他又來添什么亂子?他為什么要自己淨身,也沒人逼他呀,活該,死了倒清靜。”
  老太監一看王爺無所謂,便跪在地上不吭聲了,他自己也犯嘀咕,兀里虎這孩子究竟是為了什么?太監這碗飯可不好吃呀!
  “也好,讓兀里虎好好靜養几天,對了,去找大福晉弄些麻藥和止血收口的藥,過些日子我帶他入宮去。”
  “奴才代兀里虎先謝謝王爺了,兀里虎這孩子正是這個意思!他說從此以后可以日夜服侍在王爺身邊,半步也不离開了。”
  “嗯,知道了。”多爾袞心里卻在想著日后好好調教調教兀里虎,把他送到順治皇帝的身邊做內待太監,這樣自己不就在宮里多了一個眼線了嗎?“王八羔子,你老子尚且對我尊敬有加,你怎么敢當面頂撞我?哼,非得讓你知道本王爺的厲害你才能乖乖地听話,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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